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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石瓮村外,萍水湖畔,雕花龙船上,郑三发大摆酒席,盛宴俞菖蒲。
  岸上柳荫如伞,遮住毒热的阳光,湖上荷风阵阵,流荡着醉人的莲香。一张八仙方桌,摆满煎、炒、烹、炸、荤、素、冷、热,菜是美味;茅台、大曲、杏花、青梅,酒是上等。
  俞菖蒲和郑三发首席正座,左侧是熊大力和柳长春,右侧是万年知和郑小藕,对面虚席以待,安排的是阎铁山和鬼吹灯夏三的座次。
  “阎旅长在湖上操练队伍吗?”菖蒲问道。
  “到龙舟渡口和亲去了。”万年知在菖蒲面前,一心要表现得十足风雅,开口闭口都是文言字话,似通非通。
  “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郑小藕撇了撇小嘴儿,鼻孔里尖酸地一哼,“只怕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臊。”
  “李托塔胆敢扫我的面子,我就血洗龙舟渡口!”郑三发满脸霸气。
  原来,萍水湖上,三分天下。郑三发盘踞石瓮村,自称四面八方得胜军司令;大地主袁大跑猪在瓦官间登了基,自立国号称了王;而龙舟渡口的龙头大爷李托塔,也扯起了一面大旗,旗号叫保土安民义和团。
  李托塔已经年近古稀,大半辈子闯荡江湖,交了花甲才叶落归根,回到家乡龙舟渡口;从袁大跑猪手中夺得这个萍水湖的出入码头,坐地三分肥,来往船只要交雁过拔毛的买路钱。但是,他钱来得如流水,钱去得像风吹,不少穷苦的渔民船户沾他的光,赢得了快肝义胆的名声。
  卢沟桥炮声一响,他心头起了火,召唤龙舟渡口的晚辈儿郎,打造了长矛、大刀、弓箭,还从鬼吹灯夏三手中买了几支鸟枪火镜;喝了血洒,指天发誓,枕戈而眠,只要日本鬼子闯进萍水湖,就叫他们葬身鱼腹。
  但是,还没有看见一个日本鬼子的影儿,却只见国民党的败兵,像一群群的蝗虫,从萍水湖边向南逃窜,抓鸡、打狗、杀猪、宰羊,吃得胀破了肚皮,抹抹嘴儿又仓皇而去;更有的敲诈勒索,奸淫民女,无恶不作,萍水湖像遭了一场连天的雹灾。李托塔恨得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所以郑三发强占石瓮村以后,他一直想赶走这伙兵匪;而郑三发更想吞并龙舟渡口,扩大地盘。双方势不两立,只因瓦官阁有个虎视眈眈的袁大跑猪,又有鬼吹灯夏三往来双方之间做生意,才没有刀兵相见。
  李托塔有个女儿,也跟随她爹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得了个诨名,叫胭脂虎。胭脂虎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嫁人,是她爹的主心骨。可是,在性情上,这个女人跟她爹大不相同;她狡诈、刻毒、贪婪、吝啬,又有一口烟瘾,李托塔百事都依她,唯有在挥金如土上不肯被她把手捆住,爷儿俩常为财帛翻脸。鬼吹灯夏三趁虚而人,巴结上了胭脂虎,合伙暗算老头子。胭脂虎偷攒了一笔私房,经鬼吹灯夏三的手,在外边放印子钱;本利驴打滚儿,虽不是腰缠万贯,可也有千金之数了,所以胭脂虎把鬼吹灯夏三引为心腹人。
  鬼吹灯夏三到石瓮村之前,先在龙舟渡口下马。拜望了李托塔,又给胭脂虎送上八两贵土。俩人躺在胭脂虎闺房的卧榻上,喷云吐雾中做成一桩交易。原来,胭脂虎见石瓮村不能强攻,就想智取,打算嫁给郑三发,把郑三发抓在手里,请鬼吹灯给她保媒。
  谁想,鬼吹灯夏三来到郑三发的内宅,刚一开口,郑三发的老婆就扳倒了醋缸,哭闹起来,跟鬼吹灯夏三撞头,又要上吊,又要投水,不可开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郑小藕手持一把杀猪的青条子,骂上门来;要不是阎铁山和万年知赶来劝架,鬼吹灯夏三就在郑小藕的刀下作鬼了。
  阎铁山一句话解了围:“我来娶这只母老虎!”
  “二哥,娶不得!”郑小藕急忙拦道,“我听说那个女人心黑手狠,只怕你娶虎不成,反被虎咬。”
  阎铁山淫猥地挤了挤眼,说:“小妹,二哥自有一身金枪不倒的硬功夫,骑上这只母老虎,管叫她软成肉蒲团。”
  郑小藕满脸飞红,照间铁山那一张麻脸上连啐了几口唾沫。
  阎铁山也有他的打算。在四面八方得胜军里,他虽然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却不如郑小费和万年知能左右郑三发,有名无实。宁做鸡头,不当凤尾,他想娶了胭脂虎,自己也在龙舟渡口称孤道寡。
  万年知占卦,今天是黄道吉日。早起,阎铁山剃头刮脸,换上一身长袍马褂,头顶一只红疙瘩青缎帽盔,携带一份会亲厚礼,由鬼吹灯夏三陪同,贾三招儿率领他那个官多兵少只有三十几人的一营护卫,兴冲冲到龙舟渡口去了。
  “希望你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菖蒲不明底细,只当阎铁山向胭脂虎求婚,也像郑小藕和柳长春结成伴侣一样。“为了抗日救国正该亲上加亲。”
  他的祝愿还没有落音,一只小船像枪子儿追赶的兔子,一溜烟划来,船上的贾三招儿,鼻青眼肿,嘶哑着嗓子喊道:“报报……报告司令,胭脂虎……变了卦,扣押了……阎旅长,还口出……狂言
  “怎么讲?”郑三发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雕花龙船船头,一只手把贾三招儿从小船上提起来。
  贾三招儿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来到龙舟渡口,夏三爷带着我先进村送礼,那胭脂虎满面笑容,一连声请阎旅长跟她相会。谁想,阎旅长刚到她家门口,她忽然变脸,吆喝一声,埋伏在四外的打手一拥而上;我跟间旅长寡不敌众,被他们生擒活捉,没当上座上客,反做了阶下囚……”
  “少唠叨这些零碎儿!”郑小藕不耐烦地喝道,“胭脂虎为什么把你放回来?”
  “她叫我给司令捎来口信……”
  “说些什么?”郑三发青筋暴起,两眼充血。
  “她……她要司令归顺李托塔,四面八方得胜军并人龙舟渡口保土安民义和团,不然就把间旅长五马分尸。”
  郑三发哇呀呀怪叫:“队伍紧急集合卜……”
  “主公且慢动怒!”万年知慢声慢气地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胭脂虎使出这个绝招儿,只怕另有文章。”
  “军师料事如神!”贾三招儿胁肩谄笑。“在我们来到龙舟渡口之前,胭脂虎早使出另一手绝招儿。她假意向袁大跑猪上表称臣,请袁大跑猪派遣太子给他们父女加官封爵;袁大跑猪果然中计,打发他的太子,带着他的圣旨,驾临龙舟渡口,封李托塔为一字并肩王。不料,这正是安排鱼饵钓金鳌,胭脂虎把袁太子锁在她的闺房,逼迫袁太子跟她成亲。”
  “什么胭脂虎,一条浪母狗!”郑小藕骂道。
  万年知摆了摆手,说:“且听三招儿讲下去。”
  “胭脂虎也把袁太子的一个亲随护卫打发回去,给袁大跑猪捎信,要袁大跑猪认可她跟袁太子的亲事,给她个王太子妃的名位,还得许她执掌朝政。”
  “铁山性命难保!”郑三发拍着桌子叫苦。“胭脂虎必定把铁山当见面礼,献给她那个大跑猪公爹。”
  万年知却哈哈大笑,说:“主公放心吧!胭脂虎扣留袁太子,阎旅长反倒安然无恙了。”
  ‘为什么?”郑三发迷惑不解。
  “袁大跑猪最讲门第出身,眼眶子高,胭脂虎门不当,户不对,他绝对不答应。”万年知胸有成竹,“再者,胭脂虎已经三十五六岁,人老珠黄,袁太子刚刚二十出头,青春年少,也有失体统。”
  郑三发半信半疑,说:“儿子的小命儿抓在人家手里,袁大跑猪惹不起胭脂虎。”
  万年知摇着羽毛扇,说:“袁太子的生母已经去世,眼下是三姨太太专宠;三姨太太一心想让她的亲生儿子当这个小朝廷的太子,她一定要趁机把袁太子置于死地。”
  “三姨太太能使什么手段?”
  “下令民团,进攻龙舟渡口。”
  “民团打下龙舟渡口,铁山更没命了。”
  “龙舟渡口一告急,胭脂虎就要向咱们求援,不得不放回阎旅长。”万年知悠然自得,满有把握。“司令,您就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吧!这叫做柔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郑小藕拍着手欢笑,喊道:“万事大吉,赶快开席!”
  “大敌当前,不能自相残杀!”菖蒲庄严起立,“我要前去龙舟渡口,劝说胭脂虎以大义为重,释放阎旅长,也释放袁太子;大家携起手来。枪口对外,一致抗日。”
  “俞公子,你可别去探虎穴!”郑小藕拦挡菖蒲。“怕只怕胭脂虎也把你扣留,逼你跟她成亲,你可就骑虎难下了。”
  “邪不压正!”菖蒲一挥手,“大力,长春,跟我上路。”
  “长春不能去!”郑小藕隔着桌面,双手扯住柳长春,“胭脂虎要是知道了长春已经是我的男人,连皮带骨都得吞下去,我就守了望门寡。”
  柳长春推揉着她,说:“爹跟姐姐吩咐了我,要和俞公子寸步不离,大难临头,替俞公子死。”
  “长春,听我的话,你留在得胜军里。”菖蒲斟满一大杯酒:“都干下去,为我和大力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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