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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佑大街纪事 前言 在讲述“小哥儿”的故事之前,先要说说府佑大街的来历。尽管这一段文字已经在我的许多小说中用过了,但《小哥儿》作为一个独立的篇章,读者于读这篇小说之前,还有必要对小说的背景作一些了解。当然,严格地说起来,这一小段文字应该算是重复发表了,好在字数不多,就算我是想多弄几个稿费,可是只这几百字,也沾不上多少便宜,读者就别太和我较真儿了。 对于老天津卫的府佑大街,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有些了解了,因为《府佑大街纪事》作为一个系列小说,有些篇章已经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了。这里作者再做一次简要的赘述,是怕有些读者没有读过那些小说,不了解作品的社会背景,于是对于作品的主题也就不好把握,来日写批判稿的时候,也就抓不着要领。 文化大革命交代“罪行”的时候,我曾经向革命群众交代过,府佑大街为什么叫府佑大街?就是因为这条大街中间的那个大宅院,是原来直隶总督的总督府,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河北省省政府大院。那时候,直隶府设在天津,人们把直隶总督府所在的这条大街,称为是府署街,而府佑大街就是总督府右边的这条大街。但是,对于我的交代,革命群众很不满意,他们不仅说我狡猾,还说我放屁,幸亏那时候我脾气好,若是换了现在,我非得和他们打起来不可。 那么,为什么这条大街就叫做是府佑大街了呢?据革命群众于内查外调之后回来说,这条大街所以叫做是府佑大街,就是因为在这条大街的中间,有我们侯姓人家的一处大宅院,那时候我们侯姓人家是天津卫的一霸,于是人们就把我们老侯家右边的这条大街,叫做府佑大街。 前几年到常熟,参观翁同和的旧居,翁老先生生前是光绪皇帝的教师,他们家又是状元府第,我想他们家右边的大街一定也叫做是府佑大街了。可是到那里一看,不是那么一回事,原来常熟的翁同和家府第就是在一条很窄很窄的里弄里,而那条里弄也不叫府佑里、更不叫府佑巷。如此看来,说天津卫的府佑大街是因为这条大街的尽头有我们侯姓人家的大宅院,就未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当然若是换了现在,有人这样“炒”我,我一定是非常感谢他的,因为如此一“炒”,我就算是名门出身了,名片上我也就敢印上是某某某人的第多少多少代孙了。可是我再一查《辞海》姓侯的没出过大人物,《全唐诗》里那么多诗人,没有一个诗人姓侯,拉倒了,咱也就别高攀了。 书归正传,列位看官请了—— 上篇 未说“小哥儿”的事情之前,先要交代一下“小哥儿”是一路什么人物。 清朝末年,北京有一群八旗子弟,这些八旗子弟身无一技之长,又好逸恶劳,终日过着寄生的生活,再到了后来,八旗人家相继败落,这些八旗子弟就一个个地破落了,有的走投无路,流浪为引车卖浆者辈,还有的不甘心引车卖浆,干是就躲在家里挨饿。如是,八旗子弟在北京就留下了一个坏名声。 天津卫没有八旗子弟,天津卫有公子哥儿,天津人管有钱有势的人物叫老爷,而管大户人家的小哥儿,却叫少爷,这里要说的小哥儿,就是市井中人们常说的那些少爷。 天津的少爷和北京的八旗子弟不同,北京的八旗子弟全都是旗人的后辈,他们的社会地位是相同的;而天津的少爷们却是各有各的背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人们叫他是。“阔少”,没钱人家的孩子也想往公子哥儿的圈里挤,人们就叫他是“狗少”,不叫“穷少”。家里又没有多少钱,还不甘心做“狗少”,于是就横行乡里,称王称霸,人们就叫这种人是“恶少”。那么“小哥儿’呢?“小哥儿”则是一种介乎干“阔少”和“狗少”之间的一种人物,待到我把小哥儿侯宝成拉出来说他的故事的时候,诸位就知道小哥儿是一种什么人物了。 小哥儿侯宝成是我们侯家大院南院侯七太爷家的二儿子,关于这位小哥儿,笔者曾在《府佑大街纪事:糊涂老太》一篇小说中作过一些交代,但是那篇小说主要写的是糊涂老太,所以对于小哥儿侯宝成就没有用多少笔墨,所以很多读者不知道小哥儿侯宝成的种种劣迹。为了不埋没英才,想来想去,还是有必要把小哥儿侯宝成的事情单独地向读者作一些交代,也许侯宝成的故事还有一些教育意义,虽然算不得是正面人物吧,可是做反面教材,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我们侯家大院历来就是反面教材专卖店,而且货真价实,最后一个顶尖级的反面材料,就是在下本人,打假之风再劲,都没在我身上打出假来,最后还是贴上了防伪标志,而且保证是原装正品,世界名牌。 其实呢,一个人做反面教材的时间绝对不能太长,在做反面教材之前,他还一定要有一个美好形象,从开始就是一个大坏蛋,大家全都讨厌他,那就不是反面教材而是反面标本了。而且,派一个人做反面教材的时间太长了,人们就会想,怎么老挤兑人家孩子呢?人们不是同情弱者吗?这一下,反面教材没有人恨了,倒是那个专门把好孩子打成反面教材的人,才招到了人们的非议,那才真是做了蚀本生意呢。 侯七太爷的老伴儿——糊涂老太侯七奶奶过门之后不生养,糊涂老太花钱给侯七太爷买了一个“小”,把她养在南院里,借腹生子,让她给侯七太爷生儿子;这位“小”不负重望,旗开得胜,连中二元,一年间,就给侯七大爷生下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生在正月十五,二儿子生在腊月三十,这叫同年的“双子”,侯七太爷和侯七奶奶大喜,把孩子接到侯七奶奶房里来,从此两个孩子就成了南院里的一对宝贝疙瘩。 大儿子侯天成天生一条大懒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在南院里看花,看武侠小说,还看他那位如花似玉的俊媳妇儿;二儿子侯宝成,生来性子野,侯家大院的墙再高,也关不住他,从十五六岁就在外边和一群公子哥儿鬼混,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一个公子班头,在天津卫少爷行里,很有了一些名声。 本来,侯家大院里的小哥儿们在外面“造”,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老爸那一辈上兄弟几十人,有几个好好读书。安心做事的?当然我们家也出过栋梁,我的几个叔叔从很早就参加革命走了,那时候不说他们是参加革命去了,只是说他们“跑”了。到后来革命成功,我爷爷高高兴兴地正等着他们衣锦还乡呢,可是真到了他们还乡回来的时候,走进家门,却又见他们一个个只穿着一件棉大衣,还不如在家时穿得好呢。“你说说,你们这全都是为了什么?”我爷爷万般不解地向他们问着。 南院里侯七太爷的两个宝贝儿子压根儿就不想“跑”,“跑”了,不就便宜了他们老爹了吗?老爹的钱还没“造”光呢,“跑”什么呀?一点一点地“造”吧,日子长着呢。 那么,小哥儿侯宝成又是如何在外“造”的呢?没有什么秘密,自从盘古开天地,中国的公子哥儿们“造”钱,就只有吃喝嫖赌四条道,此外他们再也没有想出任何新道道来;到了最后,中国的公子哥儿们智慧大开,又知道了一条出洋的道儿,其实到了外国,也依然没脱出吃喝嫖赌四条道。只是这些新公子哥儿们吃洋饭,喝洋酒,嫖洋妞儿,赌洋把戏罢了,真正像人家船王。石油大亨的后辈那样,把老爹的钱用来培植一种什么势力,开发一种什么产业,来日好独霸世界,他们还没有那样的遗传基因,玩一辈儿拉倒了,谁还管得了那样许多? 和所有体面人家的孩子一样,侯宝成在外面“造”,也有他的一帮狐朋狗友,这些狐朋狗友领他开眼界,见世面,尽享种种人世的艳福。当然,这帮狐朋狗友在领着侯宝成在外面“造”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地也就跟着一起吃喝嫖赌了,他们自己没有钱,只有领着小哥儿们“造”,他们才能有吃白食。看蹭戏、玩便宜人的机会,所以许多好孩子,全都是被那一帮狐朋狗友们给带坏的,家长们实在是没有一点责任。 侯宝成拿他老爹的钱,在外面吃喝嫖赌,他怎么就这样傻呢?有钱,一个人花不是更好吗,一瓶酒八个人喝,一天就喝光了;而一个人喝,就可以喝八天,天津人讲话,他花这份冤钱做什么?何况侯宝成是一个精明过人的小哥儿,他干嘛就要充这份“大头”? 不对,侯宝成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自然有他的打算,侯宝成不像他哥哥那样,把老爹看做是聚宝盆,盆里有花不尽的钱。侯宝成知道,他老爹那点钱,还不够他哥哥侯天成一个人“造”的呢,如今他再一起出来“造”,用不了多少日子,他们南院就要败落了,到那时,他也就成了穷光蛋了。 侯宝成拉着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吃喝嫖赌,明说了吧,他是想踩着这一群狐朋狗友的肩膀,攀高门楼。侯宝成知道,天津卫有数不清的王孙公子,更有什么前朝遗少,洋场少爷,这些人身上的一根汗毛,都比自己的腰还要粗;只要是攀上了这些人,自己就发了,这些人花钱如流水,把从他们身上流出来的“水”,好歹截留下一点来,就够自己花大半辈子的了。所以,如今他花钱就是为了有机会结识名门后裔,攀上了名门后裔,那就和开一个大金矿一样,流水般的银子,就往你口袋里流了。花吧,爷们儿! 看着人家前朝遗少,王孙公子们花钱,侯宝成真是眼馋呀,人家老爹有的是钱,中国的钱,就是人家老爹印的,想花多少,人家就印多少,自己花剩下的,才是百姓们的呢,全中国的金山银山,全都是人家老爹的,咱和人家比得了吗?侯宝成亲眼看见过人家王孙公子们花钱的情景,那才真是气派了呢,人家不是小哥儿腰包里揣着钱,人家那是钱堆里刨出来了一个小哥儿。 “份儿”! 早早年间说一个人够“份儿”,就是说这个人已经是好家伙的了;现如今在好家伙当中还有更好家伙的人,新潮就叫这种人是够“份儿”! 那一天的晚上,也正是起士林餐厅最热闹的时候。天津的起士林餐厅是一家西餐厅,天津卫的公子哥儿们全都到那里去开洋荤,其实许多人吃起西餐来,也是吃不惯那种味,酸不溜溜,肉也没烤熟,还有一股洋葱味儿,许多人没有等吃完就往外跑,跑慢一步,怕就要吐出来了。可是,明明咽不下去,也要时时往起士林餐厅跑,来的次数少了,怕人家说自己是“老赶”。“老赶”就是乡巴佬的意思,在天津卫摆谱,怎么能够不吃西餐呢? 侯宝成第一次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吃西餐,事前向那些人做过交代,无论端上来的是什么菜,一律得给我咽下去,好说,吃白食,就得听人家的话。果然一个个就人模狗样地进了西餐厅,坐下之后,也就是侯宝成点得上菜来,什么烤鱼规、铁扒牛排、薰鸭肝、鸡素烧之类就端上来了,群狗友一尝,“哇”地一声,就几乎要吐出来,一股鲜红鲜红的生牛肉,外加上一块蘸着奶油的生鸭肝。这哪里是吃饭?明明是喂老虎。站起来就要走,侯宝成一瞪眼,都给我吞下去,没有办法,双眼闭紧,就当是灌药汤,一口气就全吞下肚里去了,吞到半路上,说吞不下去了,有一片硬壳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吐出来一看,牡蛎皮,拉倒吧,别活受罪了,付过钱,一行人就跑出来了。跑到外面来骂街:“这是人吃的饭吗?吃惯了这个,回家还得吃老婆呀!”骂着、吐着,发誓再也不来了。 可是不进起士林餐厅如何结识王孙公子呀,就说人家大太子袁克定吧,人家每天准到起士林餐厅来一趟,就是不吃西餐,也喝一杯咖啡。而且只要是大太子一到,起士林餐厅的老板一定亲自带着八名博依肃立两旁侍候,这个送胡椒,那个送炒斯,用不着大太子说话,他心里想什么,立即什么东西就送到手边了,你说说,人家够“范儿”不够“范儿”? 当然侯宝成也知道,人家大太子袁克定是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大儿子。因为他老爹登极做过洪宪皇帝,所以至今人们还管袁克定叫大太子。大太子袁克定是天津的公子班头,谁也比不了人家花钱“冲”。就说进一次起士林餐厅吧,吃过饭后,每个博依就是四元钱的小费,四元钱,就是两袋面粉,八个人,四八三十二,顶自己吃三个月馆子的,比得了吗? 侯宝成坐起士林餐厅,等的就是袁克定,不只是侯宝成在等他,好多人全在等他,等着巴结大太子,巴结上了,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太子的钱,就把你养起来了;可是大太子也不是好巴结的,你才想往前凑,起士林餐厅的经理一下就把你拦住了,大太子不招手,谁也休想近前。 侯宝成在起士林餐厅坐了一年,没巴结上大太子,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最终侯宝成还是巴结上了一个王孙公子,这一下,侯宝成就“抖”起来了。 中篇 一天晚上,我正在陪我爷爷下棋,且住,我爷爷那一大把年纪,怎么会和我下棋呢?一点也不奇怪,我老爹和我的几个叔叔都到外面忙去了,哥哥又已经上学,晚上正是做功课的时候,能陪我爷爷下棋的人,就剩下了我一个;再说,我爷爷的棋艺又差了些,而我的棋艺又高了一些,如此,我和爷爷就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好在我爷爷的眼神不好,精气神也顾不过来,趁个什么乱乎劲,我把他河这边的一只“车”,换成一只小卒,胡里胡涂的,他也觉不出来。不过我爷爷有时候也是猜疑,他还把棋子翻过来看看,幸好,棋子的反面也是“卒”,他这才相信我没有胡弄他。 眼看着,我已经要把我爷爷“将”住了,这时候就听见大门外一声汽车喇叭响,我爷爷还以为是来了什么贵客,随之,我爷爷就匆匆地进到里屋更衣去了。 我爷爷匆匆更衣之后,从正房出来,就往大门外面走,这时候我们家的老佣人吴三代从二门之外走了进来。 “老祖宗,你猜是谁来了?”吴三代和我爷爷同年,虽说是主仆之分,但是我爷爷有民主思想,历来把吴三代当做一家人看待。 我爷爷抬头看看吴三代,吴三代的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神色,我爷爷心想,一定不是什么贵客,贵客来了,吴三代历来表情十分严肃;而如今明明是汽车喇叭声响,这年月,坐汽车的,又能有几人呢? 没有回答吴三代的问话,我爷爷还是向门外走着,这时候吴三代却把我爷爷拦住了:“老祖宗,你就别迎去了,不是外人,是南院里的二先生,宝成少爷回来了。” “怎么?他坐上汽车了?”我爷爷当即就向吴三代问着,这时,还没等吴三代回答,噔噔噔,从大门之外,侯宝成就兴冲冲地走进门来了。 “三伯伯。”侯宝成看见我爷爷正立在院里,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当即,他就停下脚步,双手垂下来,毕恭毕敬地向我爷爷问安。 “你回来了?”我爷爷冷冷地向侯宝成问着。 “回禀三伯父的话,侄儿回来了。”侯宝成规规矩矩地回答着说。 “你是怎么回来的?”我爷爷还是冷冷地问着。 “侄儿是乘车回来的。”侯宝成含含混混地回答着。 “坐什么车回来的?”我爷爷又问侯宝成。 “坐、坐、坐……”侯宝成吞吞吐吐地还没有回答出话来,门外又是一阵汽车开动的声音,明明是汽车开走了。 “三代,把七太爷叫来。”七太爷,就是南院里的侯七太爷,也就是侯宝成的老爹,我爷爷有话不和侯宝成说,他吩咐吴三代把南院里的老爷子叫出来。 “老祖宗,外面风寒,你老还是回房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吴三代息事宁人,他想把我爷爷劝回房去。 “怎么,你是想让我自己到南院去呀?”我爷爷不高兴了,他冲着吴三代问着。 如此,吴三代再也不敢抗命了,他转身向南院走去,走过侯宝成身边的时候,他还狠狠地向侯宝成说:“你呀,这不是惹事吗?”吴三代是我们家的老佣人,我老爸这一辈的人,都敬重着他三分,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惹事,惹我爷爷生气,吴三代就不客气地骂他们,他们也不敢还嘴。 踢踏踢踏,侯七太爷在南院听说他的儿子被我爷爷拦在了院里,还没等吴三代跑来唤他,跋拉着鞋,披着衣服,一面跑着一面扣衣扣,急匆匆地,他就跑到前院来了。“子不教,父之过”,侯七太爷又窝囊,每次他儿子在外面做下了什么恶事,被我爷爷找来质问的时候,侯七太爷总是比他的两个儿子还“悚”(song),就像是他自己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孽障呀孽障!”侯七大爷一面跑着,一面骂着他的儿子。“你怎么又惹你三伯父生气呢。”连跑带骂地,侯七太爷就站到我爷爷对面来了。 “给你宝成买汽车了?我爷爷劈头就向侯七太爷问着。 “三哥,外面实在是风大,有话我跟您回房里说。”侯七太爷不敢回答我爷爷的质问,就劝我爷爷回房里去,这时,吴三代也从南院回来了,侯七太爷就向吴三代努嘴,让他把我爷爷搀回房里去。 我爷爷当然不肯进房,就仍然站在院里,向他的七弟问道:“你知道如今买汽车的都是什么人吗?” “三哥,我糊涂、我糊涂呀!”侯七大爷回答不出话来,就一个劲地做自我批评。 “七弟,你何止是糊涂呀,你是在做孽呀!”我爷爷抖着双手对他的弟弟说着,“咱们家的家风,你不是不知道,从老爹那辈做起,就是家门百步之内不乘车,就是到了今天,我每天上班。下班,车子也是在胡同口外停着,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坐着车子进过胡同?买汽车,我早就对你们说过,就算是你们各院有的是钱,可是只要你们的院子还和我的正院连在一起,这汽车就不许买。暴富非福的道理,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三哥,我没有给宝成买汽车的,连胶皮车,我也只给他订了一个包月,我知道咱们家的家风,不敢在家门口显富。”侯七太爷萎萎缩缩地回答着说。 “你没给他买汽车,那他今天是乘的谁家汽车回来的呢?”我爷爷还是向他的七弟问着。 “小孽障,还不回答你三伯父的话。”侯七太爷向他儿子喝道。 “是他们一定要用汽车送我回来的。”侯宝成低着脑袋,低声地回答着说。“是谁用汽车把你送回家来的?”我爷爷还是逼问着说。 “是……”侯宝成吞吞吐吐回答不出话来。 “说!”我爷爷一跺脚,向侯宝成喊着。 “三哥,三哥,你可千万别和他生气呀。”侯七太爷连声劝着我爷爷,随后,他又转过身来,向他的二儿子喊道,“快说是谁用汽车把你送回来的?再不说,你三伯父就要用家法了。” “家法”,就是我们家祖宗祠堂里挂着的那只戒尺,一尺长,二寸厚,油黑锃亮,据说打在手掌上,只一下就能打出一条血渍来。这件戒尺,只有我爷爷一个人可以动用,把他惹急了,他说打谁就打谁;而且他说打几下,就打几下。若不,怎么就是封建呢。 眼看着我爷爷真的生气了,侯宝成再也不敢装傻了,他呆站了半天,最后才低声地回答着说:“是曹家的四公子用汽车送我回来的。” “呸!”我爷爷狠狠地向侯宝成唾了一口,然后就转身回房去了。 侯宝成被扔在了前院里,我爷爷被他的七弟和吴三代搀着,回到了正房来。吴三代没有进房,我奶奶房里的人出来将我爷爷搀进房里,又更衣,又是拭脸,又是敬茶,又搀着我爷爷坐好,很是平息了半天,我爷爷才对他的七弟说道:“我早就对你们说过,千万不可结识那些显贵人家的王孙公子,你看如今曹家的四公子已经用他的汽车送你儿子回家来了。那曹家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里,要作一下交代,天津卫,曹姓人家有好多家,上至民国大总统曹锟,下至北门外大街曹记驴肉店,全都是天津卫曹姓人家中的大户;我这里说的曹家,哪一家也不是,无论是曹大总统家的后人,还是曹记驴肉店家的子孙,都别和我较真儿,告到官府,我是一概不认。 这里所说的这户曹家,自然也是一户有钱人家。没有钱,买得起汽车吗?但是,那时候光有钱,还不敢买汽车,那时候买汽车,还要有势。我们侯姓人家不是买不起汽车,但我爷爷发下话来,任何人也不许买汽车,就是因为我们家没有后台。虽说我爷爷在美孚油行做事吧,可到底是给人家做职员,月薪再高,美孚油行也不是我们家开的,买了汽车,家门口子显富,不知哪位爷“吃味儿”,夜里就用砖头把你家汽车砸了。可是如果我们家有人做官,就是他再“吃味儿”,他也不敢砸,说不定,他还会自愿地给我们家的汽车守夜呢,人么,不都是有这么点毛病吗? 曹家有财有势,老爷子很是在中国大地上放过几把火,如今也正是人强马壮的时候,自然是不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了。而他的几个儿子,也正在天津称王称霸,都想借着老爹还在位,狠狠给自己多捞一点。这其中只有曹家的小四儿,也就是曹家的四公子,生性荒唐,没有大志气,每日总是在舞厅、酒店里鬼混,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由此,我们南院里七爷爷家的侯宝成就和曹四公子认识了。 侯宝成和曹四公子,是在登瀛楼饭庄里认识的。 那一天晚上,侯宝成又带着他的狐朋狗友一起,来到登瀛楼饭庄吃饭,酒席摆好,三杯美酒下肚,几个人渐渐地就说得有点热闹起来了;恰这时,旁边雅间里过来一位爷,向着侯宝成施了一个礼,然后就对侯宝成说道:“我们公子想请这位少爷过去说句话。” “你们公子找我干嘛?”侯宝成老大不高兴地向这个人问着。 “既然贵公子不肯屈尊,那我们公子就只好过来了。”说着,这位爷就回身走了。 侯宝成一想,这事不对,既然到登瀛楼饭店来吃饭,而且还要着单间,那就一定不是一位凡人,再说,手下还养着闲人,就一定是位人物了。别等人家过来,还是自己先过去吧。 就这样,侯宝成走出雅间,一侧身,就进到隔壁的单间来了。 隔壁单间,自然也摆着一桌酒席,看样子,也是山珍海馐地在“造”,侯宝成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就在那位小哥儿的身旁,蹲着一只大狼狗,这只大狼狗,吐着舌头,直冲着侯宝成喘大气,吓得侯宝成立在门口,不敢往里迈一步。 “进来呀!”里面的小哥儿说了一声,立即就有人出来把侯宝成“架”到雅间里去了。 走进雅间来,侯宝成抬头一看,暗自笑了。没什么可怕的,老熟人,曹四公子,也是天津卫的公子班头,有名的恶少。曹四公子的老爹行伍出身,一家人全不讲理,而在这一家不讲理的人当中,曹四公子还是最不讲理的一个。登瀛楼饭店、起士林餐厅。维格多利舞厅,侯宝成见过这位曹四公子,只是人家“派儿”大,几次侯宝成向人家致礼,人家都装做是没看见,愣把侯宝成“木”在了一旁,“木”得侯宝成很没意思。 今天侯宝成进登瀛楼饭庄,曹四公子并不知道,他怎么就派下人来,从隔壁雅间把自己叫来了呢? “掏出来看看。”侯宝成正寻思曹四公子为什么把自己叫过来说话,倒是曹四公子没头没脑地先向侯宝成说起了话来。 侯宝成眨了眨眼,不知道曹四公子这是和自己说的哪一段。“掏出来看看”,自己有什么东西好“掏”的?又有什么东西好看的?侯宝成闹不明白,就只冲着曹四公子发愣。 “耶耶耶,跟我装傻。”曹四公子还是坐在他的正位上对侯宝成说着,侯宝成自然还是不明白,也就还是站在曹四公子的对面发呆。 “行呀,有你的,跟我‘拿大’。”曹四公子向侯宝成笑了笑说着。停了一会儿,曹四公子又向侯宝成问着,“认识我吗?” “天津卫还有不认识曹四公子的吗?”侯宝成回答着说。 “这不就是了吗?我曹四公子能白看你的东西吗?”曹四公子又喝了一杯酒说。 “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好看呀?”侯宝成懵里懵懂地问着,一面还看着自己的衣服、双手,衣服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件长衫罢了,手上也没戴什么宝石、翡翠。确确实实,他身上没有任何好看的东西。 “不吃敬酒吃罚酒。”曹四公子一句话才说出口,立即就站出来一个人,一步就走到了侯宝成的对面,只一伸手,就从侯宝成的口袋里把那只蛐蛐葫芦掏出来了。 哦,明白了,侯宝成养了一只过冬蛐蛐,总是在怀里揣着,用自己的体温,保着蛐蛐的一条小生命,也算是做一份功德。养过冬蛐蛐,为的就是听叫,无论是在什么场合,怀里有一只蛐蛐在叫,就显得格外有趣。不用细问,一定是曹四公子在隔壁吃饭时听见了侯宝成过冬蛐蛐的叫声,才让人过来把侯宝成请了过去。他是想看看侯宝成这只过冬蛐蛐怎么叫得就这样动听。 “好货!”曹四公子才把侯宝成的蛐蛐葫芦拿到手,打开葫芦盖,凑到亮处一看,立即就喊了一声好,随之他就把这只蛐蛐葫芦送到别人手里去了。 侯宝成看着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看他的过冬蛐蛐,便伸手想把他的蛐蛐葫芦抢过来,只是他才一伸手,立即五六双手就一起打了过来,侯宝成没有抢到蛐蛐葫芦,反而被打得手背生疼。 “怕什么?谁还吃了你的蛐蛐不成?”曹四公子向侯宝成说着。 “过冬蛐蛐娇嫩,怕烟酒的臭味儿。”侯宝成对曹四公子说着。 “行呀,行家里手。玩了多少年了?”曹四公子向侯宝成问着。 “年头浅,才二十来年。”侯宝成回答着说。 “看样子你今年也就是才二十郎当岁,你就玩了二十来年蛐蛐;从几岁玩蛐蛐的?” “打从一断奶,就玩蛐蛐。”侯宝成骄傲地说。 “交个朋友,明年一起玩,怎么样?”曹四公子向侯宝成问着。 “我玩蛐蛐,不和人搭伙。”侯宝成对曹四公子说。 “英雄好汉,一个人打天下。”曹四公子一挥手说着,“佩服,佩服,明天咱俩人定一局,一山堂见。”一山堂,是天津卫有名的蛐蛐会,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蛐蛐大赛,胜者就是当年天津的虫王,少说也能赢个十万八万的。去年,一只常胜大将军,在一山堂得胜,当场就拿了二十万,输的那位爷,二话没说,一头撞在墙上,当场就死了。为什么?他出不去了,多少人在他的身上下了赌注,如今他输了,那些人还不把他撕了? “我不和你定吧,你定一局就是十万八万,我的家底薄,赢得起,输不起。”侯宝成还算是明白,他怎么能和人家曹四公子斗蛐蛐呢。 “无论定局不定局,也是咱们两个有缘分儿,今天咱们就算认识了,你多大?”曹四公子向侯宝成问着。 “二十四岁。”侯宝成回答说。 “咱两人同岁。哪天的生日?”曹四公子又向侯宝成问着。 “五月初七。” “你瞧,正比我晚一天,我是五月初六的生日,以后你叫我四哥好了。”就这样,侯宝成认下了一个四哥;吉星高照,从此,侯宝成借着这位四哥的威风,在天津卫就飞黄腾达起来了。 下篇 侯宝成在外面和曹四公子如何在一起鬼混,我们不得而知,我爷爷也不打听。反正不外吃喝嫖赌呗,谁还能想出什么新花样来?这当中,我爷爷找南院里的侯七太爷,警告他不可放松对于儿子的管教,只是,侯七大爷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不服,他认为我爷爷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就想拿侄子辈的人立规矩。我爷爷见自己说的话没人听,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了,没事的时候和我下下棋,倒也是一桩其乐无穷的事。 大约过了半年的时间,南院里过来人说,侯宝成发财了,而且还在外面买了房产,说是过不了多少时间,人家就要把侯七太爷和侯七奶奶接到外边住去了。这一下,我爷爷更没话说了,谁说人家侯宝成不走正路?人家发财买房,能说人家是光知道吃喝嫖赌吗? “好呀,凡是侯姓人家的后辈,无论是哪支的孩子,谁发了财,我看着全高兴。”最后连我爷爷也服了,他再也不说人家侯宝成胡作非为了。 出乎我爷爷的意料之外,侯宝成和曹四公子混在一起,不但没有学坏,人家孩子反而走上正经路了。到底是侯姓人家的子弟,他们的身上总还有点诗书传家的老底子,做坏事,不会陷得太深,而且只要是想学好,或者说是来一个灵魂深处闹“革命”,一下子,第二天就能到位。这叫作是从根儿上侯姓人家的子弟全都是好孩子。 曹四公子,那是“改造”不过来的人了,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孽障,你怎样做他的思想工作,那也是不会有一点收效的,就是你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瓜子,他也是改变不了他的坏本性,这种人就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的大坏蛋;但是侯宝成和曹四公子不同,侯宝成本质上是一个好孩子,他知道和曹四公子在一起只能是跟着他瞎惹惹,不能动真格的,真格的,还是要给自己找立身之地。 这不,侯宝成才和曹四公子认识不到半年,侯宝成就撺摄着曹四公子立了一家洋行,这家洋行由侯宝成出面,曹四公子当后戳儿,一出钱,二做靠山,雇了一些人办事,没多少日子洋行就做起生意来了。 成记洋行做什么生意呢?你想想呀,有曹四公子做后台的洋行,能卖烧白薯吗?石油,人家成记洋行做石油生意。 好大的胆子,侯宝成居然在天津做石油生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天津这码头有你的香饽饽吃吗?谁都知道做石油生意赚大钱,可是天津的石油市场早被人家美孚油行和德士古油行给占去了,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前二年,一家德国的石油公司也想到天津来开拓市场,可是人家美孚和德士古一联手,两家一并肩膀,就生把那家德国公司给挤垮了。他德国公司才一开张,天津的石油价格立即下跌,跌到平日价钱的一半,一下子就让德国公司吃了一块炯山芋,张不开嘴了。没过一个月,德国公司关门,第二天,石油价格就又涨上去了,你说说,谁能和人家争? 侯宝成就敢和他两家争,侯宝成有志气,不能眼看着天津的石油市场被洋人霸占着不管,他得插一手。他不是有后台吗?于是这成记洋行就开张了,而且做起石油生意来了。美孚一听说天津又开了一家洋行要做石油生意,我爷爷连笑都没笑一声,当即就把侯七大爷找来了,见到侯七太爷,我爷爷就对他说:“你嘱咐嘱咐你家的宝成,别自不量力,到最后弄个一败涂地,那就后悔晚矣了。我呢,是给人家美孚油行做事的,我自然要维护美孚油行的利益,宝成是我的侄子,生意道上可就不讲情义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可以和美孚油行和德士古争霸呢?” 我的天,美孚油行那可是美国洛克菲洛家族开的大字号,一般小门小户的洋行,你压根儿就高攀不上。你说你想和美孚油行订个合同,每个月从美孚油行买一百桶石油,对不起,不侍候。你觉得这一百桶石油是宗大买卖了,可是人家美孚油行没时间哄你玩。人家美孚油行一年在中国大出大进,少说也是几千万吨石油,你买一桶,人家没有法儿给你开帐户。和美孚油行做生意,一张口,就得是上百吨,人家不零售。 侯七太爷一听我爷爷的话,当即就吓破了胆,他连连地对我爷爷说着:“我把他找来,三哥教训教训他。” “这事,也用不着谁来教训谁了,这么大的人,不会不知道生意道上的事,既然摆出架子要打天下,就是我出面劝他,他也是不会听的了。” 我爷爷这叫把丑话说在前面,此所谓“莫谓言之不预也”,一切真有真本事的人,交手之前,都要把话说在前面,你可是自己找上头来的,真被我收拾了,可别说我手黑。 好说,你就下手吧。没两下子的,也不敢和你叫阵! 果然,人家成记洋行就把阵势拉开了,一船石油到了天津,开价比美孚油行低一成,当天见效,美孚油行的营业额,就下跌了一大块。晚上我爷爷被德士古的德经理请到起士林餐厅去吃饭,两个人愁得愣连一片面包也没吃下去。第二天一开盘,人家还是那个价钱,一下子,天津市面乱了,半个中国的石油商人全跑到天津来了,邮电局的电报一封一封地往美孚送,前一封还没有回话,第二封又发过来了,急得我爷爷立即和美国总行联系,那时候没有传真机呀,问一声美国总行有什么消息,至少也要一天之后才会有回话,我爷爷急得团团转,以为一定发生了什么世界性的大事,否则石油价格不会如此猛跌。再过一会儿,上海的电报到了,说上海的石油商人全都北上天津了,上海问天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次石油跌价竟然是从天津开始的? 侯宝成“牛”了,到了第三天,侯宝成成了天津卫的第一大明星,大报小报全在一版位置登出了侯宝成的大照片,连我都看着这位叔叔好气派。“这不是南院里的宝成叔叔吗?脸上那几颗小麻子,怎么没照出来呢?” 也是人家照相的技术高,照相时愣把脸上的小麻子抹下去了,我们南院的宝成叔叔可真是一表人才了,看着比我们天津的大明星石挥还漂亮呢。 不光是登照片,报纸第二版和第三版还登了好几篇访问记呢。 有记者问:此次成记洋行以巨大的经济实力进军天津石油市场,而且旗开得胜,侯经理对此做何评价。 侯经理答:此次成记洋行敢于在天津和美孚油行和德士古油行争夺石油市场,本人实在于欲为国人争气也:石油为国计民生之根本,岂能被洋人操纵?国之欲兴,必须有勇夫当先,倾一人之所有,驱洋人于国门之外,岂不快哉? 下面是一则社论:《中国不是懦夫》,类如后来的《中国可以说“不”!》 一连半个月,美孚油行和德士古油行已经是门可罗雀了,不开张,做不成生意,对于美孚油行和德士古油行来说,那就和天塌下来了一样,两家公司的全体人员一起瞧着经理愣神。一般情况来说呢,此时正好组织大家学习个文件呀什么的,可是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文件,那时候的文件就是钱,一天不开张,一天没有收入,到了“月头儿”,对总行报帐没有营利,你这个经理就要给人家递辞呈。总行不问你是什么原因,总行就知道你这个月没往上缴钱,你不缴钱,人家就不白养活你,人家就要换一个能挣钱的人来。这一下,我爷爷和德士古的德经理全坐不住了,两个人一商量,快请那位侯宝成先生吃饭,有什么话,饭桌上面谈。 于是某月某日,我爷爷就和德经理一起把侯宝成这个小猴崽子请到了登瀛楼饭庄,三个人坐下之后,我爷爷就向侯宝成经理说道:“侯经理,你这对台戏,到底打算唱多久?” 侯宝成大言不惭:“唱到完。” “那你就可要赔了。”德经理毫不客气地对侯宝成说,“你别以为,一看你杀价,我们两家也就一起跟着你杀价,等到我们两家一杀价,你再买起来,等我们把货出手之后,你再抬价……”德经理生意人,他对于生意道上的事,了如指掌,一句话,他就戳穿了侯宝成的阴谋。 “我不买。我保证不买,你们就是卖到一角钱一吨,我也是不买。”侯宝成斩钉截铁地回答。 “既然你不打算买,那你卖得这样贱做什么?”我爷爷不明白地向侯宝成问着。 “换钱呀?”侯宝成理直气壮地回答着说,“我手里留这些石油做什么?我要现钱。” “那,我们若是把你的油全买过来呢?”德经理试探地向侯宝成问着。 “有钱你们就买呀,谁拿出钱来,我就卖给谁。”侯宝成一点也不含乎地说着。 “可是,你也一定知道,美孚油行和德士古油行从来没有在中国买油的先例。”我爷爷向侯宝成说着。 “那就和我没有关系了。”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侯宝成还是要杀价卖油。 没有任何实际成果,这餐饭就吃到不欢而散时拉倒了。 侯宝成走后,我爷爷还向德经理请教:“你说,侯宝成他到底打的是什么鬼算盘?” 德经理也犯了寻思,想了半天,他才对我爷爷说道:“有几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想把我们两家公司挤出天津,但这个想法不现实,估计他没有这么雄厚的经济实力。第二种可能,是他想设圈套,诱我们两家上钩,拿低价钱引我们买他的石油,等我们把他的石油买到手之后,他再抛出一批石油来,把价钱压得更低,这时候我们不得不把买到手的石油抛出去,这一出一进,他就发财了。” “还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呢?”我爷爷向德经理问着。 “第三种可能,就是他什么商业上的事也不懂,他是一个小混球。” “有可能,他从小就混。”我爷爷连连点头地说着。 话这样说着,可是人家成记洋行的石油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天津运着。一连一个月不开张,我爷爷和德经理都觉得惭愧了,两个人一商量,一起分别向各自的上司写了辞职书。 尾声 到了晚上,我爷爷让我为他研墨,他坐在长书案前,一笔一笔地写谢辞书,他写一个字,抽一下鼻子,再写一个字,抹下眼角,写着写着,他是太伤心了,索性把毛笔往长案上一拍,他一步就走到院里去了。这时,我凑到长案前,想看看我爷爷的谢职书是怎样写的,来日到了我不顶用的时候,也好按着我爷爷的样子早早地引咎辞职。只是我爷爷写的谢职书,有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于是我就只捡我认识的字念,结结巴巴,倒也念出了三分意思。 我爷爷的谢职书是这样写的: 事由:美孚油行天津分行经理侯某某谢职事: 呈述:美孚油行天津分行经理侯某某,自就任以来,兢兢业业,厉精图治,以开展商务为己任,历来年,为公司开发天津市场,躬尽绵薄之力;无奈近月以来,商业事务风云突变,强手介入,本人束手无策,已感力不从心,为此,只得向总行提出谢职请求,盼总行立即派最富经验之非凡人才来津主持商务,以夺回天津市场……云云。 读着我爷爷的谢职书,我的眼圈都发酸了,这么一个经商高手,居然败在了一个猴崽子的手下,真是太没有天理了,看来商海无情,以后千万别进这一行。 双手托着小腮帮子,立在长书案旁,我正想帮助我爷爷想个好办法,把这个小猴崽子击败,这时,就听见外面一阵鼎沸的人声传来,明明是出了大事,我这个人天生爱看热闹,随着人声,我就从房里跑出来了。 我才跑出房门,就听见院里的人们说:“了不得了,南院里下来大兵了。” 大兵跑到我们侯家大院来做什么?我们家一没有人做总司令,二没人贩卖军火,无论哪个朝代,大兵都不会进我们侯家大院的院门。可是明明听着是进来大兵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就听见拉枪栓的声音,还有大皮靴的声音,跑步,立正,听起来,至少也有上百人。 “三哥,三哥,不得了啦!”慌慌张张地,南院的侯七太爷跑过来了,他一把就拉住了我爷爷的胳膊,连声地向我爷爷央求着说:“可惹下祸了,军部下来人了,见着什么拿什么,说是宝成把一笔军费贪下了。” “宝成和军费有什么关系?”我爷爷听说是侯姓人家的后人吃了官司,自然就要问清楚是什么事,不容分说,我爷爷就随着侯七太爷一起来到了南院,见到带兵的人,我爷爷就上前想和人家说话。 “老东西,滚开!”那个带兵的人,举着手枪,冲着我爷爷就吼叫,我爷爷一看这态度不算友好,随之,也就退了一步,再不敢多问了。 这时,就只见那个带兵的人冲着侯七太爷吼叫着: “你家的侯宝成私吞了我们直军的一笔军费,如今他已经被我们扣下了,就关在大牢里,你不把他私吞的军费吐出来,你休想我们把人放出来,军座说过了,三天不交钱,就拉出去枪毙!” “军座,军座,有话你老说清楚呀!”这时,侯七太爷全身哆嗦着对带兵的人说着,他早已经吓得面色如土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侯宝成是你儿子不是?” “是呀。”侯七太爷立即回答着说。 “是你儿子,你就快把钱拿出来。”带兵的人向侯七太爷喊着。 “我没见着他的钱呀!”侯七太爷分辩着说。 “你见没见着钱,我管不着,反正你儿子现在关在我们手里,三天之后,不交出钱来,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就琢磨着办吗。” “长官,长官,你老听我说。”侯七太爷战战兢兢地对带兵的人说着,“我家宝成开洋行的事,我是知道的,可是那批石油是曹四公子让他卖的,卖的钱,也全交给曹四公子了,你们要钱,应该向曹四公子去要。” “我们不管什么曹四公子,人家曹四公子到外国去了,这家公司你儿子是经理,”我们就找他要钱。掂量着办吧,老头子。”说着,大兵们又从南院里翻出一些金银细软,算是赃物,就一起带走了。 “三哥,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大兵们走了之后,侯七太爷向我爷爷连哭带闹地问着。 “这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吗?”我爷爷回答着侯七太爷说,“曹四公子的老爹向德国人借了一笔军费,德国人没有现金,就给他们运来没有卖出去的一船石油,当作贷款借给曹四公子的老爹了。由此,这船石油就由曹四公子交给宝成卖了,石油卖出去换成现金,人家曹四公子带着钱跑到外国去了,现在人家直军找你儿子要卖油的钱,你儿子拿不出来,直军就把你儿子逮起来了。你不交出钱来,说不定宝成的命,还真就保不住了。” “三哥,这可怎么办呀!”侯七太爷哭着向我爷爷问。 “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儿子和人家曹家的小四儿一起玩呢?人家老子有钱有势,玩出漏儿来,人家让孩子跑到外国去了,你儿子跑不出去,那就得替人家孩子吃枪子儿了。” …… 谢天谢地,我们侯家大院南院的侯宝成还没有丢命,在大牢里关了三年,到了第四年,直奉开战,段祺瑞下野,曹四公子老爹借的那笔军费,拿山东的一条铁路还给德国人,这样侯宝成才被放了出来。 侯宝成放回家来的时候,我到南院去看过他,瘦多了,脸上的那几颗细麻子,已经变成深坑坑儿了。 见到侯宝成之后,我问他大牢里的饭菜怎么样?侯宝成说,不行,光吃冷饼子和大蒜。 ------------------ 转自亦凡公益图书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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