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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寻找诗人


  许多人以为既然佘彤已经被抓获,案子很快就可以结了。但是两个月过去,案子还没有了结的迹象。这时,有些谣言指向了双十谋杀案的受害者田刚亮。
  田刚亮住了大半年医院才出院,除了左手肘部由于骨头的错位和碎裂没有受伤之前灵便以外,其它并无大碍。虽然在腹部留下了蟒蛇一样的白色花纹,但由于衣服的遮掩,除了他的妻子舒蕙,外人也不知道。看望他的人都发现他的气色不错,惟一的缺憾之处是肘部有点像机器人的关节,略显迟钝和僵硬。大家都安慰他说周总理不也有一只手不那么灵活吧,可不也照样日理万机。他也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一晃,出院都大半年了,组织上还是让他休息,在家休息。休息,休息,再休息,就成了赋闲了。他的心情一开始像伏枥老马的眼神一样忽而黯淡,忽而雄旺。不过,他想组织上还是信任他的。只等案子一结,他就可以重新上阵了。当然,他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令他不堪回首的叫做安宁的小县城任职。他的这个意思,即使不说,组织上也清楚。那不是他的蒙垢含羞之地,而是他的英名彪炳之地,更是解发他隐痛的伤心之地。他不能回安宁,也不愿守株待兔似地久等,可直到他的一位好友向他转述外界对他的一些议论时,他才觉得自己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在外界的一种议论中,他与程家卿半斤八两。说他是因与程家卿勾心斗角,程家卿怨怒难当,才请了人治他。如果他没一点问题,为什么伤好大半年了,却不重新被委任呢?
  这是个雨天。
  好友走了多时,田刚亮才平静下来,他掀开门帘,看到了雨点中纷乱不安的宏大世界。此时,他有一个跑到雨中痛痛快快洗上一个澡的奇想。
  必须澄清事实,否则外界以讹传讹,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倒不是怕别人说臭,只怕被无辜地放上三年两载放臭。虽然是身正不怕影斜,香的说不臭,但人言可畏也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这里,他提笔给省委书记杜若写了一封信。
  田刚亮在信中写道:“……双十谋杀的出现,不是我与程家卿个人的恩怨造成的。事实上,我与程家卿没有丝毫的个人恩怨。双十谋杀的出现,是程家卿上下勾结,朋比为奸,肆无忌惮,飞扬跋扈,无视党纪国法,不能容忍别人正确意见,排斥异己造成的……”
  田刚亮还在信中道出了程家卿为什么要报复自己的三个原因:“……原因之一是我主张对齐万春在经济领域的犯罪行为进行追究……原因之二是我决定对黄海同志遭遇车撞一事的真相进行再次调查……原因之三是程家卿误认为傅梅调离安宁是我在捣鬼。其实他与傅梅的丑事,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信的结尾,田刚亮还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希望组织上尽快澄清事实,使自己能回到工作岗位,重新为党工作。
  杜若同志在接到信的第二天就在信上作了批示:尽快对田刚亮同志在安宁的工作情况进行调查,鉴定,如无问题,可考虑不回安宁任职。田刚亮同志与邪恶势力和腐败分子做斗争,勇气可嘉。
  杜若同志一字千钧。
  南章市委领导派组织部门的官员去安宁进行了调查。
  田刚亮在安宁的口碑甚好,虽然他在安宁工作不过数月,但他那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尤其是他不畏强权,敢摸程家卿的老虎屁股,敢打齐万春的蛇头的胆气,给安宁人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知道内情的都说:“程家卿喝安宁人的血,田刚亮为安宁人出血。”
  果然,在1997年5月,田刚亮被任命为果仁县县委副书记、县委常委。与他在安宁的职务一样,不升不降。
  上任之前,田刚亮给省委写了一封感谢信,又给双十谋杀案调查组写了一封希望调查组的全体成员能一鼓作气,将有关犯罪分子一网打尽,饱含殷切期望的信。
  眼看着佘彤已经被抓获,佘彤本人也已对他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双十谋杀案调查组的许多成员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这下可以鸣金收兵了,至少可以将调查的总部撤往南章了,但是雷环山一直没下达这样的命令。
  雷环山不动声色,那么他在想什么呢?
  程家卿、齐万春、齐万秋、佘彤、糜志强都已逮捕,傅梅正在立案侦察,即使调查组的人员全部撤离安宁,也可先将其中的一部分撤离。为什么还要集中在一起呢?案子已经清楚了,难道还会有新的枝丫爆出来?
  雷环山有雷环山的想法,他想如果先将一部分人撤离,那就表明案子即将结束,使原本在背后观察,到一定时候会不得不吐露真相的人将话咽回去。案子还会不会牵扯到更高层的人物,或者安宁境内的其他人?雷环山不敢肯定。再者,还有两件事需要弄清楚。对于一个两次主持谋杀的五毒俱全的恶棍来说,难保他不干出别的伤天害理的事出来。老游击的养子诗人现在下落明,他会不会被程家卿一伙谋杀呢?如果被谋杀了,那他是在何地被何人所谋杀的?如果没有被谋杀,那他又在哪里?现在必须查清他的下落。诗人的下落,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由程家卿为南章华厦贸易总公司总经理的米成山从安宁县建设银行帮忙贷出的两千多万元的贷款问题。这两千多万元已经打了水漂,血本无归,而贷款人米成山已因癌症于1995年上半年死去。那两千多万元贷款究竟花在何处?程家卿在这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应负什么责任?必须搞清楚。
  在安宁,很多人都认得诗人。他以他的狂放不羁和率真好动,名闻遐迩。但是向他的邻居、单位同事、单位领导、同学、朋友打听他现在的下落时,大家都语焉不详,或者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在老游击死后不久,就没再看到他了。”
  “也许,他又流浪去了,他喜欢过那种不稳定的生活。”
  “听说是遇上了车祸,在105国道上被一辆安徽来的大卡车轧死了。”
  “有一回,我和他在一块喝酒,他说他非要杀了程家卿那个兔崽子不可。”
  这是他的一位好朋友的原话,但当问到诗人现在的下落时,他的好朋友摇了摇头。
  “有一次,我上他家去,敲了半天的门,都敲不出来人。以后我又找了他几次,也不见人,后来我就不去了。谁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呢。好人呐,真正一个玩世不恭的好人呐。”
  倒是诗人的一位中学同学提供的情况有些价值。
  “我有一次出差到广州,在广州火车站我发现有一个人格外像他。那人衣衫褴褛,脸上黑里透红的,脸上有几道疤痕,像白色的水仙花开在脸上,非常醒目。我喊了他一声,他表情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答应。当时我想我是认错人了,但回到家,越想,我越觉得那个人就是诗人,但我不敢肯定。常常是肯定之后又否定。”
  几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诗人啊,你在哪里?
  要想从十二亿人中找出这位诗人来,恐怕不比大海里捞针容易,也不比猫君里找出活才能鼠容易。
  雷环山想了又想,决定让左处长打开诗人家的门,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诗人的家较为轩敞,前面开了一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后面耸着一幢两层的小楼。这本是老游击坐享清福养老永年的好地方啊。谁料人去楼空,形影杳然,惟院中草木似乎知道故人定会重来,依然葱翠。青藤间一股善解人惫的凉风,习习吹来,令人忘情,长石凳上,葡萄架下斜倚着一辆自行车,欲倒不倒,已经绣了。
  拧去小楼楼下的房屋门锁,开了门,左处长几个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
  屋里的桌椅、沙发、茶杯、电视机、墙上的将饰物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也许是脚步声的振颤,也许是开门声的催唤,地上倒有一些灰尘睡醒了似的,柳絮一般飘扬起来,舞着,舞着,舞成了一段柔肠百结的幽怨音乐。
  左处长立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游击巨幅的肃穆遗像在看。
  遗像两旁是一副挽联:
  
  天不留人,您难听我哭;
  谁今欠债,儿定叫他还。

  可以看出,挽联中诗人声泪俱下,愤恨填膺的表现,也可以看出诗人强烈的爱惜,他一定会找程家卿报仇的。那么,他是如何报仇的呢?
  左处长又在书房里看到一幅对联:
  
  少舞剑壮吹萧老著书一生忙在手;
  早看花晚听琴夜吟月万事不惊心。

  这幅对联,韵致楚楚,大有晋人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的洒脱,显然是诗人之少作。
  书房里的书以文学美学为主,文学书又以诗歌戏剧为主。林林总总,枕藉杂阵。一翻动,呛人的尘埃便扑鼻而来。
  左处长还在抽屉里找到了诗人的日记本:如果远游,为什么连最贴近自己心灵的日记本也不带上呢?带着疑问,左处长随意翻了几页——
  ……中国已经没有了阶级,阶级斗争已不存在,但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一天也没有停止过,我想也不会停止……
  ……鲁迅的的书过去我认为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现在我知道这只是它的外表,它赤热的火山熔岩在灰色黑色的外表下面奔突,涌动。它在漆黑的夜空找到能欣赏他的眼睛,它能像火山一样喷发,像焰火一样五彩斑斓,我现在爱看鲁迅的书了。那些风流缠绵的风花雪月,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无力……
  ……父亲暴亡己有数月,告状信已寄出若干,杳无回音……
  ……我找到父亲的生前好友江上飞,他一见我就大吃一惊,劝我赶快逃离安宁。我有什么好逃的?父仇未报,父冤未雪,我苟活于世还算人吗?……
  ……今天公安局的马胖子找到我,向我扬了扬他手中的信,他大声说:“你告状的信,现在已经在我手上。我看你还是别告了。再告,也还是寄回信,寄到我这里。到了我这里还是往废纸篓里一扔了事。”我真不明白,我告状的信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呢……
  在日记本有文字的最后一页上——
  ……今天,公安局的马胖子又找到我,拿出一半威胁一半劝诫的口气对我说:“你还是收敛一点吧,小家伙,别让人把你当臭虫一样拍死了。我是为你好,别傻乎乎的了。要不是看在你那倔脾气的老爸面子上,我早把你关起来了。铐上你的手你的脚,看你的声音能跑多远!”他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是看人家的脸色吃饭,你别太顽皮了。你若是让我一碗饭吃不安稳,你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是奉谁的令而来,我一清二楚。难道真想对我下毒手?那他就来吧?古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再说,“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现在来看,某人表面上很繁荣,这是人有在呵护他,但无非是利益所趋,事实上,真心相待的人又会有几个呢?
  人们接近一条蛇,要么是为了得到它嘴里的珠子,要么是想打它的七寸,我是后一种人。我想,不止我一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人,一个作恶多端而又罄竹难书的恶棍,其实,人们早已在心里面把他消灭了。你看他今天还活的好好的,趾高气扬,有恃无恐,但是也许就在明天……
  这一段文字,看得左处长眼热心跳。
  回到文凤宾馆,雷环山也把信看了。信中提到的马局长的马胖子定是公安局马局长无疑。
  左处长向雷环山提议拘留马局长,雷环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感叹道:
  “牵一发而动全身呵。逮捕一个程家卿,不知要牵出多少人来。”
  “主要是因为安宁奴才太多了,而且奴才的悟性又特别的好。主人喜,他也乐;主人愁眉不展,他也陪着发愁;主人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该走哪一步;主人打一个嗝,他就知道主人上顿吃的是什么,下顿该吃什么;主人的手掌有些痒了,他的拳头先伸出来了。”
  “看来马局长的确是程家卿的帮凶,他帮着程家卿掩盖了黄海被车撞的真相,帮着程家卿压制下岗工人,帮着程家卿威胁涉世未深的诗人,他对程家卿可谓惟命是从,忠心耿耿。他也知道,不忠心耿耿,不惟命是从不行。他局长的宝座要想坐得牢,就得为某几个人卖命,否则,别人就得把他踢下去了。他在社会上哪能如此风光呢?——在当今社会,在某些人眼里,一个人头顶的帽子就是他的面子,没有帽子,就没有面子,从这个角度来说,马局长不愧是个明智的人。有靠山的依仗靠山,没靠山的抱着别人的粗腿做靠山。这,马局长也一清二楚。”
  “太自私的明智,也就糊涂得可以了。我看马局长虽然可能没有参与双十谋杀案,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是程家卿的在安宁为非作歹的主要合伙人,”
  “但是现在不能拘留他,先给他敲敲边鼓,让他自己吓得跑出来。”
  “要想打听诗人的下落,不找他恐怕不行——也许只有他知道诗人的下落。”
  “他会不会说呢?”
  “我想,程家卿已经身陷囹圄,他已经没有什么靠山不靠山的。像这种人,见风使舵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那也不见得,火星没有爆到他的头上,他是会继续装聋作哑的,只有火星爆到了他的头上,烧得他头皮发疼了,他才会说话。”
  “只能试试看了。”
  “好。但不要出示日记,即使出示了,他也会否认。”
  果然,当左处长找到马局长时,马局长矢口否认他认识什么“诗人”。关于老游击,他说他是认识的,但是没有打过交道,比泥鳅还滑,明知马局长在矢口否认,左处长也拿他没办法。当马局长客客气气将左处长送出门时,左处长脸都气歪了。回到双十案调查组的指挥部驻扎的文凤宾馆,左处长又愠怒又严肃的面部表情告诉了雷环山马局长的态度。
  “我看应该把日记本给他看,一看,他准会立刻瘫掉,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雷环山看着左处长,眯着眼睛笑。
  “马局长不说,要想找到诗人恐怕比找断了线的风筝还要难。”
  “那你说想什么办法呢?”
  “那,登寻人启事。”
  “算是一个办法,但是我看不行。”
  “为什么?”
  “你想,假如诗人还活着,他会不会怀疑其中有诈呢?万一是个叫他自投罗网的寻人启事呢。”
  “也对,换了别人也不会傻乎乎地露面的,万一准备杀了自己灭口呢。”
  “别想那么多了,我看说不定马局长很快会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你。”
  “怎么可能呢?”左处长异常诡异,他不信,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从马局长嘴里掏出一个字来。但是,马局长这个老狐狸还会主动把尾巴递给你,让你去揪。
  “你等着吧。”
  “那我就等着。”左处长将信将疑。相信的一半来自他对雷环山料事如神的了解,怀疑的一半来自他对马局长顽固态度的领教。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有人敲门进来。
  “左处长,电话。”
  “谁来的?”
  “公安局马局长,他说一定要给你通话,马上。”
  “好,我就来。”
  雷环山看着左处长,眯着眼睛又笑。那神情好像是在问:我估计得怎么样?
  心里还十分纳闷的左处长跟着去了。不到五分钟,他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仿佛换了一张面孔,一张喜庆日子里才能找到的脸。
  “老雷,你真神!老狐狸全部倒出来了。”
  “他说诗人现在在哪?”
  “被他送进了一座疯人院。”
  “太无法无天了!把个好端端的人送进疯人院,是不是送到了南章?”
  “据老狐狸讲,没有送到南章,而是送到了绮春地区。”
  “唔,送到南章目标大,所以送到了不大引人注意的绮春。挖空心思到家了。左处长,你马上带人去找回来。”
  “好,我马上带人去。”
  走到门口,左处长又回过脸来。
  “你怎么知道马局长会说出来?”
  “给姓马的看了日记,他清楚我们只是在寻找,如果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找到的可能,他一定会把牙关咬得比大牢还紧。不给他看日记,而是让他知道我们在找人,却根本不让他知道我们的深浅,不让他知道我们寻找怎样了。这样,他的心里一定很紧张。他会这样想:与其让别人说出来,不如越早说出来,罪越轻。再说,说出来了,即使找到那孩子,那孩子到了那种地方——谁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呢?可能已经弄得面目全非了,问他他也不清楚了。所以,他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说出来。”
  “怪不得老狐狸说他事情太多,差点忘了。其实他想忘也难忘——这种缺大德的事,他能说忘就忘吗。”
  左处长带着两名干警驱车赶往绮春。
  在绮春精神病院,院长接待了左处长等人。
  “没有这个人!我敢肯定没有谁送过这个人来。”
  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副克已奉公的模样,瘦弱而干练,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她接过左处长提供的照片,透过眼镜看了之后,又摘下眼镜看。
  “没有这个人!我敢肯定没有谁送过这个人来,我敢肯定!是高考落榜的?”
  “不是。”
  “是在恋爱上受到挫折的?”
  “不是。”
  “没有结婚的?”
  “没有结婚的。”
  “这两年来,只收过三个二十出头没结过婚的年轻人。两个女的,一个男的,男的已经治好,出院了。”
  “是不是他?”
  “不是,我敢肯定不是。”
  “你再想想?”
  “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找到他。”
  “犯了法,正在通缉的?”
  “也不是。”
  “左同志,你要相信我们。我们这里不是魔术班子,变不出你要的人来。”
  “这个人对我们的案件侦破很重要。您,再想想?”
  “我说你这同志怎么这样啊,狗皮膏药似的。”
  左处长简直有些怀疑马局长与这个女人是串通好了的。不然,怎么马局长那么轻易地就说出来了呢,是不是诗人已经被他们处理了,左处长的心蓦地一沉。
  “你再想想?一个穿警服的胖子送来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是个下暴雨的夜晚,一个大胖子开着吉普车将一个年轻人送了进来,胖子自称是安奉县的工作人员。”
  “不,安宁县的公安人员。”
  “那我就不清楚,反正他对我说他是安奉县的。我听见他大声叫着开门。打开门后,他把一个人像拖麻袋一样倒拖着拖了进来。我看见这个胖子腰间别了警棍。”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左处长眼睛突然一亮。
  “那个人当时就昏了过去,他人很单薄,身上都是泥,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他醒过来没有?”
  “醒是肯定醒过来的,但我们都没有看见他醒过来。”
  “我们先将他安置在一间单独的隔离室里,想等第二天他醒来时,诊断一下他病情是否严重,属于哪个类型的精神疾病。因为是夜晚,加上他身上又脏的要命,锁好门后,大家都去睡了。第二天有人打开门后,发现窗玻璃被人砸碎了,那个送来的病人逃走了。”
  “他逃走了,那后来呢?”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那个穿警服的胖子,也没有再见到了。”
  “那个胖子就没有留下地址?”
  “留下过的。我们按着他留下的地址,通知他将病人再送来,但是信被打了回来——查无此人,看来胖子用的是假名。”
  “这么说,你再也没有看到这个年轻人了?”左处长从女院长手里取回诗人的照片。
  女院长摇了摇头。
  左处长紧锁着眉,就像一个离终点只有一百米的冠军突然脚抽筋了一样,心里比身体更难受。一个不幸的孩子,孤苦伶仃的,能闯荡到哪儿去呢?不过,他又为他庆幸,谁知道他如果落在这里,今天是疯还是傻呢?
  “谢谢你提供的情况。”
  左处长与女院长握手告别。
  回到安宁,一见到左处长,雷环山就站了起来。
  “怎么样?找到了?”
  “我先告诉你一上好消息。”
  “你说吧。”
  “孩子可能还活着。”
  “那么坏消息呢?”
  “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的下落。他不在绮春精神病院。”
  “你呀,先给我一块糖,又给我一粒药丸子。”
  “那现在怎么办呢?”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羊群里没有骆驼。我看他既然爱好写作,不妨向文化人打听打听。过去的师友啊,文化界的重要人物啊。”
  “上次他有一个同学讲过在广州火车站发现了一个与他长得相像,但脸上有疤的人。”
  “这也是一个可参考的线索。”
  “他会不会隐姓埋名呢?”
  “这倒有可能。但有一点,老游击的未报之仇他是肯定牢记在心上的。”
  “那他听到程家卿逮捕的消息,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程家卿虽然倒了,但他的爪牙、帮凶还在,马局长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不仅是马局长,还有一些为程家卿所用的人还在,一看见这些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过去是树倒猢狲散,现在是材倒猢狲在。”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具有独立人格的峻洁品质的人,毕竟不多,有多少人能够免俗呢?在山言山,在水言水,在佛面前就得念经。”
  “老雷,你也有这个思想啊。”
  “你看我是不是有这个想法?”
  说完,雷环山和左处长一齐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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