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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她的书桌上方贴了一张纸条——二十号必须完稿！！！三个感叹号饱蘸着墨汁很激情很触目惊心。妈妈白天要工作，只有晚上的时间才能创作，从八点一直坐到午夜零点，就能写出五千字。我佩服妈妈的坐功，更佩服妈妈的毅力。如果午夜零点没有写完五千字，妈妈就第二天早晨五点起床，必须写够才行。妈妈自我加压，我又怎好意思不在纸上疾飞。我上午写两千字，下午写三千字，写够了我就看电视，妈妈允许我看，井说，上学不让看，放假还不让看，就太不近人情了。她主张我看中央一台黄金时间的节目，她说，那才是代表我们国家电视节目播放的一级水准。她还提议，看电视的时间织围巾，边织边看可以节省时间。爸爸看拳击的时候，妈妈掐灭爸爸手上夹着的烟，不是让爸爸摘豆角，就是让爸爸削土豆皮。爸爸反抗，妈妈就说，你知不知道统筹法，你没有体会到劳娱结合的快乐？妈妈就劳娱结合得很好，看完一部电视连续剧，一件漂亮的毛衣也织成了。她告诉我不用脑子的事就一心二用，用脑子的事就一心一用；一心二用的同时也是对大脑思维的一种锻炼。可是我在那一边看电视一边织围巾，妈妈在那写小说，我也是心不安的。楼上正在装修，一会儿是咚咚的刨墙，一会儿是刺刺的锯钢管，一会儿又是嗡嗡的电锯声，妈妈竟能伴随着这样的交响乐编织着美丽的故事。我真不知妈妈怎样修炼成的。我也真正体会到了妈妈与文学相依为命的那份执著，也体会到了妈妈为四万元奋斗的那份辛苦。想起初中毕业选择上高中时问妈妈的那句话我就后悔，我问妈妈：“我上大学你能供得起不？”妈妈斩钉截铁地说：“砸锅卖铁，甚至去卖血，也供你上大学。你别考虑这么多，只管好好学习就行。”因此我总是把妈妈的辛苦与卖血联系起来，妈妈在“呕心沥血”。 七月中旬到八月上旬是流火的日子，新闻联播报道长江的灾情水情，牵动着人们的心，几次洪峰的冲起像是在人们心上滚过。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谁触犯了龙王爷，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家议论的焦点伴随着《焦点访谈》而持续，妈妈也必看《新闻联播》，一脸焦虑，但也无能为力。楼外面的卡拉OK将各种流行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临街的冷饮摊冰镇啤酒、冰镇酸奶吸引着一茬又一茬的人。少喝点吧，灾区人在受苦呢。带空调的舞场也满是极尽潇酒的人。不出门的人在家将电视频道换来换去，一会儿是《绿卡族》，一会儿又是《新乱世佳人》，没完没了来消磨炎热夏季的时光。爸爸连背心也不穿，光着膀子在外面打台球。妈妈在书桌前，面对着稿子没有喘息的时间，她时而挺挺胸、捶捶背，时而扬扬脖子、按按头皮。我知道，妈妈在硬撑着，她嘴里的溃疡一片接着一片，大把大把地吃着牛黄解毒片；她的眼睛模糊着，洗眼睛的茶水越来越浓；她头疼的频率在增加，又开始发烧、便血，她不得不找一个医生朋友走后门开最特效的药。妈妈说过，写一部书就等于死过一次。我相信了。 我没有理由不配合，这是我和妈妈合写的书。我放弃了游泳，放弃了看电视，我也将头埋在稿子里，我在想着花季女孩的故事。妈妈说：“写得越细越好，女性作品就要有女性的细腻与情感，但一定要言之有物，真实地再现生活，真实的东西才有魅力，真话一句不能少说，假话一句不能说，和做人是一样的。” 我像妈妈一样，在纸上疾飞着。妈妈不让用钢笔，让用铅笔，说铅笔写字快，跟得上灵感的流泄，还有铅笔写错用橡皮擦掉，省纸。铅笔和橡皮是买的，稿纸是妈妈的朋友赞助的。她开玩笑地说，写小说本钱很低；但她既而又说，谁能知道是在蘸着心尖上的血写呢，这个本钱是无法用金钱估量出来的。 走进文字，我体会了创作的艰难，也享受到了无尽的乐趣。写到有趣的事，我会乐出声来；写到委屈的事，我会流出泪来。爸爸说：“神经病，家里一个大神经一个小神经。”妈却说：“没有这种情感，不会写出好文字。” 每晚临睡前，我和妈妈还要把创作体会交流一下，妈妈给我朗读她写的，我给妈妈朗读我写的。妈妈总是让我先朗读，然后让我洗完脸洗完脚躺在床上听她朗读。妈妈不让我熬夜，她说我白天的时间够用了，没有必要搞得那么苦。我总是在妈妈的朗读声中进入梦乡，有时我也会被妈妈溢于笔尖的真情感动得热泪盈眶而失眠。流泪的时候我总是背过脸去，妈妈就轻轻地走出我的房间。我知道她又坐在了她的书桌前直到午夜。她累的时候总爱欣赏自己那张很有气质的照片，她对自己永远都那么自信，为了生的不易，也为了死而无憾。 我在创作的空档，还要修改妈妈稿子里的错别字和她来不及查字典用拼音代替的字。妈妈的字龙飞凤舞，只有我能一个字不差地认出来。许多词她会用却不会写，汉语拼音掌握得很好。妈妈说，文化大革命基础没打好，知识是断层的，高考根本敌不过老三届。要不是自己要强，不断自学，又上电大，又去进修，这辈子就是一个睁眼瞎了。妈妈将我听不懂的典故给我详细地讲了一遍，至此我才理解了妈妈为什么要一心一意让我上大学，我也知道了妈妈像我这个年纪时处于一个多么荒诞的年代，难怪妈妈有那么多的感慨，把那么多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创作的过程，妈妈不让我看《十七岁不哭》，不让我看《花季·雨季》，她说不要走别人的路，要用自己的风格写自己的故事，心里有多少写多少，这也是考验一下你到底肚子里有没有货。平常可以多读书，创作的时候不许翻书。我也只好学着妈妈的样子，两只铅笔，一块橡皮，一本稿纸。说也奇怪，我的笔一点也不涩，写得很流畅。妈妈每次看完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就说：一心一意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妈妈看我也不出去玩，也不给同学打电话，怕我投入到极限弄出病来，就让虹来家里玩。我和虹在家里聊天，看电视，晚上我和虹躺在妈妈的大床上，妈妈把灯光调到最柔和的光线，给我和虹朗读她写的篇章，这种情调真是太美了。妈妈让虹提意见说真话，妈说，这是写给你们的书，一定得你们认可才行。虹肯定了，妈很高兴。虹和我玩了一天一夜就又走了，虹说你们在干大事业，我不能耽误你们的时间。虹永远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为了让妈妈相信我是一个很有理智的女孩，我一次也没给亚宁打电话，但亚宁打来电话。妈妈总是借故到厨房去干点什么，我向妈妈投去询问的目光。妈妈写了一首小诗给我： 青春 不设围墙 青春 打开窗户 青春 放开歌喉 青春 不要孤独 我感激妈妈，但我说不出感激的话。我给妈妈念玲儿写给我的信。 ……你有一个好妈妈，一个懂得生活的妈妈，不是她也不会有我们不同寻常的友谊。她为你付出的是全身心的母爱。你知道吗，她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但我从来没遇到有一个母亲为了自己女儿能对别人也付出那么多的爱心，可见，她是多么的爱你。她要看到的是你的快乐，她希望你心中有相依相伴的姐妹情，不再孤独，你一定要理解她，体贴她…… 妈妈流着泪说：“我没白疼玲儿，她是理解我的。”我心里挺内疚的又挺酷的。 妈妈说：“你能理解我十分之三就行了。” 我忽然悟到：母爱的沉重是双方的。 爸爸对我和妈妈共同创作也有了浓厚的兴趣，表现也比妈妈写那本书时好，不让开电视就不开电视，让洗碗就洗碗，还是我们忠实的听众，还直言不讳地极精练地说出“行”或者“不行”。 我稍歇一会儿，他就说：“快写吧，快写吧。” 妈妈一回来，他还咬耳朵：“乐乐不好好写。” 妈妈稍歇一会，他就说：“又不写了，又不写了，别的书都扯淡，我就关心这本书。” 我对妈妈说：“我爸是不是有毛病了？怎么对这部书这么上心。” 妈妈说：“是因为你，如果不是我们共同合作，他就不会这么热心了。他盼着这本书能给你带来好运，在他心中你远比我更有位置。” 父爱又让我快乐。 平日里很自信的妈妈，不知怎的创作这部作品却没有了自信，总是像孩子一样问我：“行不行，行不行？”我回答的时候她还要看着我的眼睛是不是赞许的目光，听听我的口气是不是真诚的认可，她说这是她期望值最大的一部书。因为这是和我的首次合作，她唯恐失败，使我的努力付之东流。 妈妈如此这般，我更不能像写作文那样轻松，我绞尽脑汁，我调动体内的各个细胞来创作这部书。我代替不了妈妈，妈妈也代替不了我，在苦累之中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用减肥，十几天写下来，我已经是衣带渐宽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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