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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三八”妇女节一过，我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日子。连我爸都在“三八”妇女节那天给我妈放了一天假，说：“今天不用你洗碗了。”妈妈对我说：“你爸好让我感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今天不用我洗碗。我得永远记住这一天，不过如果天天不让我洗碗，我也未必能这么感动了，真是好饭不能天天吃，好人不能天天做。”我知道妈妈这是说给爸爸听。真的，我有时真替妈妈鸣不平，别人都认为我妈一心干事业干工作，肯定不会干家务活，再加上我爸爸白眼狼，吃多少也不长肉，我妈天天爬格子，熬心血，却日渐丰满容光焕发。相比之下，我爸爸一定是在家里受尽劳役之苦，累得就像巩汉林。有一次编辑阿姨打来电话，是我接的，我告诉她，我妈买菜去了，阿姨惊讶地说：“怎么，你妈还买菜？”我妈什么都干呢，因此少洗一天碗就感动了。我也决定母亲节那一天让我妈感动一回，不要让她日后又说给我听：你是我美丽的小裙子，可从来只记得自己的光彩；你是我贴心的小棉袄，可从来只记得自己暖不暖。妈妈反正是景德镇出来的，瓷具（词句）总是碟子套碟子碗套碗，一套又一套的。她是个很实际的妈妈，二分钱的香菜也得论质给价，纯粹一个家庭妇女；她又是个浪漫的妈妈，送她一大束鲜花她也不嫌你浪费；她讲究实际的价值，也追求浪漫的情调。 不知谁将康乃馨封为母亲花的，康乃馨即使是盛开着也不像牡丹花那么丰泽圆润，她紧稠着让细碎的花瓣一层又一层地叠起，浓缩着所有的柔蜜环拥着嫩嫩花蕊，这就是母亲的象征吧。康乃馨有乳白色的，淡黄色的，浅粉色的，还有红色的。我第一次认识康乃馨的时候是在上海妈妈读书打工的那个花房里，那一个学期妈妈靠卖康乃馨给我买了一个会说话的娃娃、一套漂亮的衣服和一套《上下五千年》，而她自己餐餐都是青菜面，花店老板看她太清苦，免费为她加餐一颗煎蛋。老板问她为啥这样节俭，她说为了我小裙子一样可爱的女儿。当爸爸带我去上海接毕业了的妈妈时，妈妈把我带到了花店，花店老板看着我说：“果真是个美丽的小裙子。”说完他扎了一束康乃馨送给我说：“康乃馨是母亲花，转赠你的妈妈吧。”我问妈妈，你最喜欢什么颜色的，妈妈说她喜欢粉色的。我说为什么，妈妈说粉色象征着幻想，人没有了幻想，也就没有了追求，有了追求，幻想就能变成现实。 怪不得我小时候的衣服尽是粉色系列，妈妈总是将她所爱的一切强加于我。那束康乃馨放在瓶子里千里迢迢地带了回来，但最后还是枯萎了。最先枯萎的是似梨花的乳白色，然后枯萎的是似菊花的淡黄色，再后枯萎的是似玫瑰的红色，只有粉色的康乃馨在幻想中顽强地坚持到最后。 我记住了妈妈喜欢淡粉色的象征着幻想的康乃馨，也记住了康乃馨是母亲花。往年的母亲节，我找不到康乃馨。今年，鲜花终于闯进了这里的市场，一问价格，是上海的五倍。是呀，空运过来的，飞机费用的高昂是要打进鲜花的成本里的。我决定买一枝粉色的康乃馨在母亲节这一天送给妈妈，因为买一束，我买不起。问妈妈要钱说买花送给她，妈妈会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诚意注入水分，浪漫和美好的情调会破坏无遗。 母亲节这一天，正好是星期日，我来到了花店，选中了一枝纯淡粉并未完全盛开的康乃馨，这样插在花瓶里可以开一些日子，让康乃馨的幻想多陪伴妈妈一段时间。 一枝花太单调了，我又买了一枝满天星，细碎的白色的花朵像小星星一样缀在细碎的枝叶上。我让售货员给我按礼品包装好，售货员说：“是送人吗？” 我说：“送给我妈妈。”今天这个“妈妈”出口，好像有无限的自豪与荣光似的。 售货员说：“一共是五元，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说真的，母亲节给妈妈送花的总不如情人节给朋友送花的多，少收你一元钱，再赠你一个节日卡。” 售货员从柜台里又拿出一个很精致的节日卡，小小的，也是粉色的，我接受了少一元的馈赠，但这个节日卡我执意付了款，我花了钱才算真心实意。 我捧着花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地往家走。五月，正是柳丝垂依的季节，阳光也格外的柔和。路上许多人都向我这个手捧一枝鲜花的女孩行注目礼。我真想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喊一声：“晦，今天是母亲节，所有的儿子女儿都去给妈妈买花、送上祝福吧。”快到家了，我希望妈妈此刻不要在家，等我插在花瓶里放在她的书桌上给她一个惊喜。我把花藏在身后敲了敲门，没有声音，哇，真是天随人愿。妈妈不在家，我进了家门，从妈妈书柜上拿下据说是她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送的那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灌上了水，把康乃馨和满天星插了进去，放在了妈妈的书桌上。书桌上方挂着她一张最漂亮的照片，这枝花将妈妈这张照片衬托得更美了，笑意盈盈。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张照片，我想流泪。“妈妈”这个崇高和伟大的称呼，我妈妈是当之无愧的。十六年来，妈妈用心血一点一滴浇灌着我，我已经长成了一棵小树，小树有小树的绿意，应为母亲点缀一点生机，可我却为母亲做了一些什么呢？在母亲节这个节日里，妈妈，请允许女儿向你忏悔。 女儿的忏悔，是因为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无以回报。为了我在病中没有吃上一口想吃的西瓜，你每次提起来，都是泪水涟涟，质问我爸：“你为什么不给乐乐买西瓜！”我说了一句“真可笑，我早就忘记了。”记得上初中开学报到的第一天，下起了瓢泼大雨，你打着伞，拿起雨鞋去学校接我，你夹着我的书包拥着我一同走，一不小心掉在了泥坑里，你在泥坑里高举着我的书包挣扎着，等你上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泥水，可我的书却一点都没湿，我说了一句“真好玩”。在你忙得没有将头发梳理整齐就上街的时候，我总是故意离你远远的，还说“真难看”。当你把新衬裤给我，而你却一针一线补着我的破衬裤穿在自己身上时，我说“真小气”。当你因为我不听话，而说着说着就音量拔高的时候，我会恨恨地说“真没风度”。当你写作到激动或悲伤处流着泪读给我听的时候，我会善意地说“真神经”。 这个“真”字不知用得是否恰当，却都变成了我评价你的标准。我为什么对妈妈就从来没有使用过“真好看”、“真了不起”、“真不错”、“真带劲”、“真的让我很感动”这一类的词呢？好在妈妈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她从没把我的“真”字当做一种压力而萎靡不振，她该怎样还是怎样。 妈妈，可是你却从来不对我使用这样的字眼。我问你，我穿这件衣服好看不，你认真地打量我一番，然后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说“好看”，让我有足够的自信走出家门。当我画好一幅画，你会很内行地评价线条、色彩、明暗，然后你就说“还可以”，让我觉得自己不画画会辜负了自己的悟性。每当我把我最得意的作文朗读给你听的时候，你都喜不胜喜，听得那么认真，然后你真诚地微笑着对我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我真的以为自己不远的将来也会成为一个作家。当我因一件小事失利而伤心地评价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平庸的女孩时，你会列举我许许多多的长处，你会说，“你怎么就平庸了？别的女孩不会做饭，可你烙得鸡蛋饼多薄啊；别的女孩不会打毛衣，可你一学就会，织得比我还好；别的女孩不会绣花，可你却会绣；你的文章上过杂志，你的征文获过奖，你还下功夫啃过哲学；别人不会的你会，别人没有的你有；你怎么就平庸了呢？！不可能样样超过别人，但努力追上别人，不管追上追不上，你就永远不是一个平庸的女孩。”既便是我做了很糟糕的事，你也不说“什么也于不成”，你总是说“凑凑乎乎吧，不是特别理想。” 我曾问过你，为什么你总是肯定我。你说：“我肯定了你，才让你有自信啊，自信是成功的一半啊。”好在我正确地理解了你的肯定，我才没有停滞不前。 妈妈，你在肯定我的同时饱含着多少爱意。过去，我想说一句“爱你”，可是我说不出来，是因为你的爱包容着我整个生命，我这点“爱”太微不足道了。可今天，我要对你说：“妈妈，我爱你！”我把这句话写在了这张节日卡上，放在了书桌上。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着妈妈回来看到那枝康乃馨的反应。 妈妈回来了，她一手提着菜一手提着馒头，胳膊底下夹着一个文件袋，袋里是她每日的必修课，不是书就是稿纸。她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文件袋放在书桌上。妈妈向书桌走去，我悄悄地跟在后面。妈妈第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的花瓶，她把脸凑过去闻了闻说：“好香，乐乐，是你买的吗？” 我说：“是，今天是母亲节。” “谢谢你。”妈妈笑了，可我的心不是个滋味，妈妈给我买了十六次礼物，我从来没说过一个“谢谢”。 妈妈又拿起那张节日卡，看了许久。怎么平日读书一目十行的妈妈看这几个字这样费劲，是太凝重了，还是太轻飘了？ 妈妈流泪了——这句话太陌生，让她陌生得不能接受…… 妈妈今晚真高兴，像个孩子，乐呵呵的。我陪她偎依在床上看了一台母亲节的晚会，晚会结束后，妈妈睡着了，脸上是那样地恬静与舒展。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没有睡意，我写了一篇《忏悔》。 妈妈：女儿忏悔，忏悔我从来都没有肯定过您，说了那么多“真”绝对的话。 妈妈：女儿忏悔，忏悔在您生活与工作的艰辛中，我很少为您分担家务。 妈妈：当我为您拔一根又一根的白发的时候，女儿。心中能不忏悔吗？ 妈妈：当我握着您的手说，这哪像作家的手啊，女儿心中能不忏悔吗？ 妈妈：您常说我是您的小裙子，妆点您五色斑斓的梦。今天女儿忏悔，是因为不争气的成绩，无法使您绽开更灿烂的笑容。 妈妈：您常说您努力的一半是为了我。女儿忏悔，是因为我虽不想黯淡，却也没有妆点你另一半的亮丽。 妈妈：我忏悔，我欠您太多太多，有太多太多的忏悔，相信我这份忏悔会化作一片灿烂的霞光装饰母亲，装饰你美丽的小裙子。 乐乐有感于九八年母亲节 我不能将这篇《忏悔》给妈妈看，因为这只是今天想到的，谁知道明天、后天会发生些什么，又会想起什么，但无论怎样，今天的忏悔是真心实意的。不知怎的，我今天一点睡意都没有，由母爱又想到了父爱。儿时，父亲教我滑滑梯，我不敢，父亲伸出大手说：“爸爸接着你呢。”后来妈妈外出读书，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炒不好菜，就给我买香肠吃，他自己却吃咸菜。有一次学校搞活动，我回来晚了，父亲来接我，远远地他向我奔来，接过了我的书包。爸爸从来不呵斥我，我做错了事，他就用眼睛瞪我，但那目光却一点也不凶狠狠的。我长大了，他对我有意见总是背后鼓捣我妈，让我妈当冲锋枪。每当我在家里高谈阔论地发表演说时，父亲都是津津有味笑眯眯地看着我。父爱原是这般深沉！ 我的家虽然很清贫，但母爱和父爱都让我很充实很幸福很满足。爸爸，这些话等父亲节的时候再对你说吧。有这样的父母亲，我无悔无怨。 对母亲我是忏悔，对父亲我是感激。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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