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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到这个城市，我们已经搬了三次家，今天又要搬家了。这是三次租房中最理想的一处，独门独院，除了房租以外，我们还必须给房主家喂那只大黄狗。刚往里搬的时候，大黄狗疯了似地狂叫，妈妈吓得比狗叫的声音还大，爸爸就用木板把它堵在窝里。出出进进只两天的时间，大黄狗就认识了我们不再叫了。这时我才打量这只狗，它长得很好看，毛的颜色像狐狸，只是太瘦了，脊梁骨像刀背一样，毛也不柔顺。我和爸爸一样都喜欢动物。爸爸说：“这狗没吃上，看瘦的。”说着无限爱怜地摸着狗的背，狗发出两声形容不上来的声音，大概是诉说主人对它的虐待吧。本来吗，主人已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了，只是想起来的时候才弄点残汤剩饭来，但忠于职守的狗并没有因挨饿而挣脱链子逃走，这就是狗的人性！狗的确是通人性的，喂过几天之后，它就给我们这个临时主人长了脸，身子丰满起来，毛也柔亮起来。爸爸每次端着食去喂它，它都欢快地舞蹈，像甩水袖般地把尾巴摆来摆去。它还极斯文，多会儿都是等爸爸离开了，它才去吃食。它比我喂的那只波斯猫懂事多了，我这只白色的波斯猫就没有院里那条狗让人省心。它跟了我好几年了，没来到这的时候妈妈到老远的地方去读书，一个阿姨送了我这只猫跟我做伴儿。这只猫在我的被窝里睡了两年，它很有悟性的，我训练它自己到卫生间去方便，它还能蹦起来拉水箱将厕所冲洗干净呢。我常给它用浴液洗澡，还用电吹风机给它吹干，吹干了的波斯猫就像是一团白绒绒香喷喷的棉花。捏着它那四个爪子上粉色的小肉垫，爸爸上夜班的夜晚我就不再孤独和害怕。它“咪咪”叫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似乎比所有动物的叫声都可亲。但它瞄瞄叫的时候，我又想妈妈，眼里蒙上一层泪水，所以我有时候也不想让它叫，拍拍它的脑门它就不叫了。 搬家的时候，我把这只可爱的波斯猫也带来了。由于不断地搬家，它的好习惯都因不适应而丢弃了。由于不是自己的家，又由于都是平房，地面的土很大，爸爸也不那么勤快地擦地了，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踩完了就上床，甚至还上书桌，把妈妈的书稿踩得都是黑爪子印。不管租的房子多么破旧多么狭小，妈妈的书和书桌都是上帝，波斯猫又极不体谅人，它不管房租多贵也要吃鸡肝拌馒头。因此妈妈对我这只猫简直恨到了极点，要不是它在我这还没失宠，还有我的袒护，它早就被妈妈弃之了。 有了院里这只狗，妈妈就不断地对比，狗喂熟了还摇摇尾巴呢，这猫是白眼狼，还尽祸害人，你闻闻床底下的猫屎味又酸又臭。妈妈竟给狗用开水泡馒头还倒点酱油点几滴香油，对猫则天天喊着“不买肝了，不买肝了”。看着我心爱的波斯猫这样受气，我又是心疼又是恨它不争气，你不要去踩我家女皇那如同生命一样的书好不好。每当我一进院子，猫就开始“喵喵”地叫；我进了屋，它就蹭我的脚面。谁说猫不通人性，只不过是妈妈对它有了成见，再通人性，妈妈也感受不到。有时，我把猫放出去，让它和狗玩一玩。我的猫又胆大又胆小，胆大时敢去狗鼻子底下挠痒痒，狗一叫它又跑了回来。我若站在旁边，它就猫仗人势地和狗打架。爸爸极喜欢看猫和狗打架，嘿嘿地笑个不停，我也很快乐，因为我的猫在这个时候总会占上风。春天来了，我在院子里撒了花籽。此刻，地雷花粉嘟嘟地盛开着，红的、白的、紫的牵牛花已爬到了屋檐。我爱上了这个院子，它比楼房更有生活情趣。爸爸又不知从哪弄来两只白珍珠鸟，红嘴黄爪子，真是好看极了，叫得更是好听！我喜欢上这对白珍珠鸟，但忽略了我的猫那妒嫉的眼睛。爸爸说猫吃鸟，把鸟笼子挂在了院中间的铁丝上，四处不着边，猫是够不着的。但是惨案还是发生了，受了妈妈歧视的猫心理有些变态了，它承受不住我对它的冷落，妒火中烧的它终于在人都不在家的时候不知是怎样走钢丝将鸟笼子里的两只珍珠鸟都吃了。当爸爸妈妈和我看到地下摔坏的鸟笼子时都惊呆了，缓过神来，满院子找，只找到两片白白的羽毛，那样柔软。我哭了。我的猫品尝了它有生以来最美的一餐，正美美地闭着眼睛回味呢。我气极了，走过去把猫弄醒，“啪啪”打了它几下。忍无可忍的妈妈看见猫在我这失宠了，便毫不客气地把猫轰了出去，然后把院门关死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再替我的猫辩解了，它是那样凶残，即便是你为了报复谁也不该将无辜的鸟儿来伤害呀！ 猫不走，在门外叫了许久，好几次我忍不住了，想去开门，但妈妈都横眉立目地制止了我。失道寡助，我也无能为力。天黑了，猫又从邻居家的院墙跳进来，趴在我那间房子的窗台上“喵喵”叫个不停。爸爸上夜班不在家，妈妈不知是今天耳背还是下了狠心一定要遗弃这只波斯猫。它太贪婪太凶残。我不能为这只刽子手去说情了，那样我太不爱憎分明了。但我对它毕竟是有感情的，我甚至能数得清它身上有多少根毛。我流着泪拉开窗帘，猫看见了我，用爪子挠玻璃，用舌头舔玻璃，我的心简直就要碎了。我准备豁出去了，去求妈妈，宽恕我的猫吧，再给它一次机会吧，看在它陪伴你女儿那么多孤独夜晚的份上。这时，我又听见了一只笨猫的叫声，那是一只本地猫，很大的一只黑白毛相间的猫。好几个夜晚，这只笨猫就来这叫。爸爸说，那是只公猫，来勾引我家波斯猫的，由于篱笆扎得紧，那只野猫没有钻进来，又由于我对波斯猫进了严格的看管，我的波斯猫很规矩地没有生出是非。可是此刻，我的波斯猫用绝望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毫不犹豫地窜上房檐和那只笨猫走了。我的眼泪成双成对地流了下来。那只笨猫终于达到了目的，终于娶了一只雪白的洋媳妇，不知波斯猫是自愿的还是出于无家可归的无奈去重觅主人了。 波斯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想，那只笨猫一定住得很远，我的猫真的不回来了。妈妈高兴极了，这只让她烦的猫终于自己找了个台阶走了。我可惜了好几天，但一想到那两只红嘴黄爪的珍珠鸟，又是恨又是难受。 猫走了，鸟亡了，院里只剩那只狗独宠了。本来说好这房子可以住到妈妈单位的集资楼峻工的，但有人相中了这个大院子做买卖，给了房主高出现在房租一倍的价钱，房主见钱眼开，脸一变就让我们搬家。妈妈说：“你这样做不太合适，怎能说话不算数。” 房主说：“如今钱难挣，如果我存几十万，这房子只当我学雷锋，白让你住了，我不也是穷吗？” 妈妈说：“总得讲点信用吧”。 房主说：“你又没跟我签合同，也打不着官司，得了，这个月的房租按半个月收。” 妈妈说：“我也不占你这点便宜。”说着妈妈把满月的房租给了房主。爸爸出去找房子回来了，我们只好再次搬家，我舍不得我栽下的花，其实我心底还是盼着我的猫在想我的时候能偷偷跑回来看我一眼。还有那条狗，已被我们喂养得漂亮健壮极了。我说：“住的时候还不如签个合同。” 妈妈说：“签了合同也没精力打官司。” 爸爸妈妈带我去看新找下的房子，房子太小了，只能摆下一张双人床，剩下的空间能把妈妈十几箱子书放下就不错了。每搬一次家，房主都会感叹，你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书。我们家就是书多。 妈妈对爸爸说：“根本住不下，乐乐大了，住着也不方便。” 爸爸说：“将就吧！” 我突然萌生了去住校的念头，我说：“我去住校。” 妈妈说：“这倒是个好主意，还可以锻炼锻炼自理能力。明天我去学校看看让不让住。” 爸爸的表情明显写着不愿让我去住校。但我们家多年来妈妈说了算已成为定局。再说，好多事情妈妈的确是比爸爸有主见的。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去了学校。妈妈不算个名人，但多年来笔耕不辍，文章也形成了一定的风格，在我们这个城市便也有点儿小名气了，学校很痛快就同意了让写书妈妈的女儿来住校。 妈妈帮我收拾好了床铺，给我准备了住校的一切用品。她上过一次大学，又进修过两年，该用什么，该注意些什么，妈妈是太有经验了。但是我必须回家吃饭，原因是学校的伙食不是太好。 我开始住校了，宿舍里一共四个人。我的下铺是比我高一届的女孩，叫玲儿。她那么白净，一张椭圆形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束不长不短的头发用皮筋拴在脑后。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是她爱画画。她说她要考最好的美术学院。画画的时候她专注极了，透着一股子自信，满脸的神圣与恬静，真令人陶醉。她穿的衣服很旧，吃的更简单，不是方便面就是馒头榨菜。后来同宿舍的人告诉我，她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家里很穷，投奔她姨姨来读书的（怪不得混身都透着农家女孩的勤俭朴素），她姨姨家生活也不富裕。因我也喜欢画画，便很快和她成了好朋友。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和她呆在一起。在我看来，姐姐是会用心叮护弟弟妹妹的，有个姐姐是幸福的。可惜的是，无论在姥姥家还是在奶奶家，我都始终以大姐的身份“独尊”，当然不会有当妹妹那么好的福分降临在我身上，有时真怨恨妈妈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姐。由于这些莫名其妙的缘由，我便真把她当姐，也把她当朋友，有心里话都对她说，享受她这份不同于爸妈的关怀与爱。中午吃了饭，我就急忙忙往学校跑，趁妈妈不注意，我就把水果之类的往学校拿。妈妈挺高兴，她只要看到我能吃东西，不管吃什么，她都非常满意。其实我拿了东西都与玲儿分着吃了，玲儿先是不吃的，说她没什么好东西给我，我越让她吃，她就越腼腆，甚至推辞。我看出了，玲儿是想做个“有骨气”的女孩，不想随便接受别人的馈赠。我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她说：“其实你不必太在意的，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把你当作我最好的姐最贴心的朋友，是朋友就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她笑了，也许是被我的“义胆忠心”感动了，她也就不拒绝什么，只是对我更照顾更关心了。 后来我不但拿水果，还往学校带饭给玲儿吃，把妈妈给我准备的果珍、白糖都与玲儿分享了。我绝对不是充当什么施主的角色，是我与玲儿有太多太多的共同语言。玲儿的愿望是考大学的美术系，她除了在文科班学习，主要是去她姨姨为她找的美术教授家学画。为了能与玲儿相伴，我也想学画。我以前并没有拜师学过，只是按着妈妈买来的国画、山水画、百花谱什么的，自己涂涂抹抹的还像那么回事，但妈妈从来没鼓动我去学画，不知为什么。 我对妈妈说：“我想学画。”妈妈很实际地问：“多少钱？” 我说：“一个月二十块钱，一星期一次，平均一次五块钱。” 正在看电视的爸爸说：“学什么学，学习搞好就行了。” 妈妈对爸爸说：“乐乐画画还有点天分，一个月二十块钱，也不算多，想去就去吧，反正也不用置办什么东西，家里什么都有。”家里的确什么都有：画夹、画笔、各种型号的绘画铅笔，画纸、油彩、水彩、文房四宝，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别看妈妈买别的东西斤斤计较，比如说我家三口人能吃一斤切面，她绝不买一斤一两。卖切面的说：“就多一两。”妈妈就会说：“多一两也不要，我剩下面条扔了，可你多挣了一两的钱，我为什么要白损失一两的钱呢。”这样说着，硬是把秤盘里的切面扯下一缕来，卖切面的无可奈何地说：“你真是个铁算盘。”每次我看她买菜斤斤计较和菜贩讨价还价的时候，就觉得从书本上走下来的妈妈又是一个样子。 妈妈说：“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我不得不佩服妈妈的精明。可是妈妈置办起家中的笔墨书报却从来连眼睛都不眨，出手大方得很，弄得爸爸总会说：“好像花日本鬼子的钱。” 妈妈看了我几眼说：“你要学什么我都不反对，其实你爸说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艺多不压身，学一点总比不学强。你看，小的时候你想学电子琴，那时我刚电大毕业，家里很穷，可我和你爸还是咬着牙勒紧裤带给你买了电子琴，每个星期日中午我放弃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陪你去学琴。可是学了一年，你就不学了，你没有兴趣我不能强迫你去学。后来老师看你身材好，让你进舞蹈班学舞蹈，学了几次你又说你不喜欢，不喜欢就放弃吧。这次你要学画，我还是不反对，我只想对你说干什么不钻进去，不想吃苦是学不成的。” 妈妈这样一说，我的确有些羞愧。她没有夸大其词。我是什么也没坚持下来：学电子琴，我觉得用老师的话说是乐感不行，不行我干嘛不放弃呢；学舞蹈本来蛮有兴趣的，但是班里有个跳得很棒的女孩总是用她那高高在上的眼睛看你，我可受不了当大树下小草的感觉（不过这些可没和妈妈说），最后也不学了。是呀，什么也没学成，算不算是个有志气的女孩呢？现在又想学画，自己其实是很聪明的，一学就会，只怪没有恒心和毅力，又总想着比别人多会点东西，总张罗，就总得听妈妈说我“三天半新鲜”的教诲。这会儿又要学画，看别人学这学那心里也怪痒痒的，别人能干的事情，自己也想试试。妈妈的言外之意我也很清楚：“什么也学不成，还不如不去。”但我就要去学，我不能给妈妈下个保证，我只好对妈妈说：“先学着看，你不是说，学一点总比不学强吗，我们宿舍有个叫玲儿的，她画画得可好了，她就去她那个老师那儿学。”说着我拿出了玲儿为我在宿舍里画的各种姿式的速写，妈妈看了顿时眉开眼笑：“看把我闺女简直是画活了，跟这么个伴儿去学肯定能学好！” 我又开始学画了，我又想起了电子琴和舞蹈，可我已经没有精力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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