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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叶千山刚走到夏小琦家门口,夏小琦就把门打开了,叶千山说:“你也不问清是谁就把门开开,也不怕我是坏人进来抢你的枪?”
  “跟你这么多年,你咋回事儿我还不知道?!”夏小琦说的是双关语。
  当年查叶千山的经济问题时,谁也没当回事,大家伙都清楚办公司是为了解决办案经费不足问题,他们刑侦处的弟兄们都清楚地记得有一年跟着叶千山一块在东北破系列盗窃的案于,好几次,都是因为经费跟不上,案子弄半截没钱了,所以回古城现筹钱,筹完钱再上东北。那时候处长是谷武夫,农民出身,把钱把的那叫紧,一分钱恨不得掰八瓣花,回来说还得支钱就大为不悦地说:“钱花了不少,案子末了再破不了,你们咋交待?要是破着忒困难,就撤回来吧!”那时候,案子已到了关键的时刻,叶千山那脾气是绝不肯把事情做得半途而废。他说:“你给我钱我得破,你不给我钱我也得破!”他就回家把家里的钱都搜罗上,又跟老丈人借了点,带着他自己的全部家产又去了东北,罪犯在东北被抓获后,他们身上连回古城的路费都凑不上……
  叶千山破案子垫的钱,到了也没给报。叶千山何止是吃过这一次办案子没经费的苦头呵,所以一兴办公司,他就自告奋勇要给处里多挣下几个钱……
  当时,检察院查那批走私车的事早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月了,那批走私车也不是叶千山进的,是一个香港商人从中搭葛上的,叶千山开始也嚷嚷跟我有啥关系呀,车也不是我进的,钱也不是我拿的,徐经理背地里私下为那批车提供合法的落脚点,我顶多是疏于管理……
  那天,他们刑侦处开全体会,叶千山中途被师永正叫走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出来进去收拾东西,秦一真说:“千山你跟个耗子似的倒腾啥呀!”
  “唉,我给你们腾位置,我那破处长的位子你们谁喜欢谁就坐吧!”叶千山突然变得玩世不恭的样子令大家面面相觑。
  “咋回事,千山?”夏小琦关心地问。
  “领导找咱谈啦,走私车的事我负领导责任,从今天起,咱是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呵!”
  “操,是因为车的事啊,那你应该告诉他们谁让你去搞三产谁负领导责任!”秦一真替叶千山愤愤不平道。
  叶千山苦笑笑:“是魏成局长让我负责的,他老人家死的够悲哀的了,我总不能让死人替我负责吧!”
  他同着大家伙的面把枪掏出来,擦了又擦,交给范宝来说:“这枪,算我交给组织了,以后我再也用不着了!”一看叶子山交枪,一屋子人才觉出问题的严重性,鲁卫东说:“你交枪干啥?又不是不让你当警察了?”
  “那有啥准呀,我还是先交了吧,省得回头追着收我的枪,那多难堪!”
  夏小琦总也忘不了叶千山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弟兄一场也不容易,将来哥哥我有了难事或是混不下去了,求着弟兄谁,别说不认识我呵!”那话把大家伙说的鼻子发酸,眼圈泛红。
  叶千山从此就变成了一个社会“闲人”。
  夏小琦心里挺惦记着叶千山,他起初对叶千山的事儿信以为真,是因为叶千山真格的把枪都交了。一个侦查员是不会轻易放弃武器的,叶千山放弃了,那么叶千山就是放弃了当警察的全部热情。可是以他对叶千山的了解,叶千山一直是对悬而未破的“1145”案子最上心的一个人,大多情况下,一个案子发了,起初大家破案子的热情都十分高涨,可是忙了一段时间,案子没有进展,许多人的热情就开始逐步降下来,那热情里不能说没有急功近利的色彩。一年二年过去了,大家对那个案子多少还抱有点希望,三年四年又过去了,人们的耐性也早磨没了,虽然说八年以来“1145”专案一直设着,可是形同虚设,谁也不像先前那么上心了,上来线索就查查,没线索就赶上啥案子破啥案子,哪个侦查员手里不有俩仨案子待破的?而叶千山的与众不同就是破起案子来像庄稼汉讲话“泥腿”,叶千山怎么肯轻易从那个案子里拔出“腿”来呢?何况组织上既没说撤换也没说除名,夏小琦据此就对叶千山有了别一种猜测和感动,夏小琦其实是最早醒悟叶千山的……
  “你知道我咋回事呀?你要那么神,你就先猜猜我找你干啥?”叶千山跟夏小琦摊牌之前也想试探一下夏小琦到底对他知多少。
  “嘿嘿,让我入伙儿呗,跟你一块搞那案子!”夏小琦小眼眯缝着特自信地盯着叶千山看。“谁跟你说我搞案子呢?我没说过吗,我是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叶千山故意避开复小琦的目光,四处打量着,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夏小琦抿嘴一笑接着说:“‘无官一身轻’倒是真,可是万岁你可不敢当,我一直提醒你,你一个人单枪匹马,那枪是万万不该交的!”
  “哦,所以你有事没事老到我那儿瞎转悠是怕我死于非命?”
  叶千山恍然明白夏小琦一直以来的举动。
  “那当然了,因为你是赤手空拳,而对手手里有两把枪呢!”
  “你呀,给他少算了一把,是三把!”叶千山表情庄严起来:“小传,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实话实说吧,从河泥里又挖出了三个弹夹,一个是林天歌的,一个是鲁卫东的,还有一个是蔡光的!”“噢,怨不得那天你问弹夹的事,这就是说案子肯定是咱老刑侦处的人干的呗!”夏小琦一边自语一边陷进了对那三个弹夹的思索。只听叶千山又说:“小传,你说,你们哥儿几个里头,谁最符合?”
  夏小传像过电影一样把他们从防暴队到老刑侦处的人都过了一遍镜头,“我们这哥儿几个里头,既要跟卫东在防暴队一块呆过,又得和蔡光在三科呆过,跟卫东在一块呆过的有17个人,而跟蔡光在一起呆过的只有三个人,一真、卫东、陈默。你要说符合的除了陈默,第二个人没有!”夏小琦说完忽然意识到叶千山是不是怀疑他呢,他就赶紧说:“千山,你要是对我不放心呢,我就把我的另一个弹夹也给你拿出来,就在单位抽屉里锁着呢!”
  叶千山说:“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就不找你了,你既然啥都清楚,我也就不多说了,范围本来应该是越小越好,我本不想把你牵进来,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想干这个案子呗?如果干,事关生死,干与不干你自己拿主意,你自愿,我不强求你,你想好了,去我们家给我回个话!”
  叶千山说完就想往外走,夏小琦一伸手拦住了他:“千山,我是你最合适的人选,我和陈默是同学,他想不到你会让我查他,等他反过味来时,可能案子已查的差不多了!”他拍拍腰间的枪接着说:“况且,我好歹比你还多一个家伙儿做抵挡,你都不怕我还有啥,反正也是你先死,我充其量也就是给你当个垫背的,收下我,日后就是到地下也就个伴儿!”
  “小琦,好兄弟!”叶千山回身看着复小清,他的眼睛里涌满了潮潮的感动。
  黄沙已经住进了医院。
  医生告诉叶千山黄沙已是肝癌晚期,黄沙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况,他知道自己活的时日已不多了,虽住进医院,也三天两头到班上转转。叶千山之所以要选择黄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黄沙身体不好,班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将来查起案子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当叶千山找到医院听到医生讲的情况,他有些不忍心了。
  他想既来了,就当看看老朋友,什么也别说了。
  黄沙躺在病床上,床头吊着输液瓶子,液体已经快输完了。
  叶千山在玻璃窗上看了黄沙好一会儿,叶千山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黄沙了,他没想到疾病的痛楚这样快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形,黄沙的头发也已稀稀落落了,但闭目躺着的黄沙脸上并没有任何绝望的神色。护士从他身后推门进去,拔了针,取了瓶子就走了。叶千山进去坐在黄沙的床头,他看着坐起来的黄沙心里就很难过,黄沙说:“千山我现在老想过去咱们一块办案子的那些情形,那时一个案子办下来又累又困,真想生场病到医院躲一躲,或是找医生开个病假,装模几天,那是身体很好的时候,现在,真要让我在医院一直住到死,你知道我又在想啥?”
  “想啥?”叶千山听到黄沙那么轻松的在谈那个“死”字,心里越发难受。
  “我想呀,不如去破个最累的案子,然后累死!”黄沙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童稚的神往。
  叶千山真有点想不通他们这帮搞刑侦的人怎么会至死都抱定破案子的情结,这肯定就是职业留给人的病态,他自己不也“病”的不浅吗?
  叶千山安慰道:“你呀好好把身体养好,会有机会的!”叶千山说完这话就觉得这话里充满了虚假,他明知道黄沙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叶千山看看表说:“你刚输完液,需要休息,我就是看看你,没别的事儿,那我走了!”他深握了一下黄沙的手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黄沙叫住了他,“千山,你有话没说!”
  叶千山扭回头笑笑说:“不,没什么,我真的是顺路来看看你!”
  “就像你顺路到唐河桥墩子底下等那三个弹夹?”黄沙已从床上下来站到了叶千山面前。
  “你,你怎么知道?”叶千山惊讶地问道。
  “我告诉你吧,那个挖出弹夹的黄秋河是我侄子,唐河挖淤泥的民工都是从我老家来的,我大哥让秋河在医院照看我,我说我也不用照看,他就白天在唐河跟同乡挖淤泥,晚上回来陪我。
  林天歌的手枪被挖出以后,我就嘱他把每天挖到的东西留心记下回来告诉我,他说,挖出弹夹的那天,一个人拿出工作证吓唬他不交出来就把他带到公安局去,他看了你的工作证把名字记下就跑回来告诉了我,我就明白你在暗查这个案子。“
  叶千山感叹世界上竟存有这么多的机巧啊!他刚要说点什么,只见黄沙止住他接着说下去:“你不要把那个案子看成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癌症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发现不了或发现晚了,做手术与不做手术,做的好与不好,只死一个人;而罪犯藏在一座城市里,一天不挖出来,你就不能预料到有多少人的生命处在潜在的威胁里。我在医院里是等死,我跟着你去破案也是死,反正是死,跟着你破案,还有机会混个烈士当当,我希望你能成全我,那样,无论怎么死,我死也瞑目了!”
  叶千山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涌流下来。
   
2

  师永正给大老郭打了电话,让大老郭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大老郭接了电话就过来了。师永正指着陈默的那份材料说:“陈默的入党问题,再考验考验吧!”大老郭一听就急了,“师局长,陈默干的不赖,还有啥考验的,以前两次给陈默提意见,说人家性格各色爱抬扛,人家现在改了,工作上始终是没挑的,陈默本人也有强烈的入党愿望,要是这批还没有他,这不打击人家工作积极性吗?要是陈默问起我,我咋说呢!”
  “你是他的科长,你应该知道咋回话!”大老郭还想争辩几句,看师永正把话说到绝处,似不愿再续这个话题,他只好怏怏不快地离开了师永正的办公室。
  师永正看看表,已是下班时间,他叫司机送他回家吃了饭,然后就踱步来到槟榔酒店。
  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已在303房间等候他了。叶千山把和黄沙、夏小琦谈话的情况向师永正汇报过了,师永正深深地被自己的生死弟兄感动了。虽然,他们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办案子,也有过无数次的历险经历和生命考验,可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敌手却非同一般。他握了握黄沙的手,又拍了拍夏小琦的肩膀,心情有些激动。他说:“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们,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进人秘密侦查了,在案件没有完全明朗的情况下,要保证调查工作的绝对保密,在市局机关和办公室要绝口不谈查证的事儿,有事轮流到各家商量。另外,按纪律要求案子上的事是绝对不能跟父母、妻子、儿女透露的,但鉴于此案侦查对象的特殊身份,也为了吸取林天歌的教训,你们每个人都要给妻子留下遗言……
  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呵!“师永正说到这儿,叶千山就哧哧地笑了。师永正说你笑哈。叶千山说:“我在领导宣布可以违反纪律之前就先违反了。说老实话,那天一看蔡光枪里的弹夹是陈默的,我就琢磨着,可不能像林天歌那样死掉,我就跟我媳妇把我的这点底全抖落了,我媳妇怕我死了,比过去对我还好!我岂不是因祸得福吗?当然现在比较紧迫的几件事,一是密查一下在四个发案时间,不,应该是五个,贴淫秽画的那个时间也要摸清,陈默有没有作案时间。过去林天歌的案子发生以后,咱们也在内部人上下了很大功夫,查了几十个内部重点嫌疑对象,但说老实话,咱们对刑侦处的弟兄们过于信任了。尤其是陈默,他一直是1145‘专案组中心成员,咱们对他还是相信的,比如他说宋长忠案发时他在上安破杀人碎尸案,他那么一说,咱们那么一听,就过去了。现在要细查,查他是不是在上安,跟谁在一起,要把证据搞扎实了。确定了他有作案时间后,我们再密取他的足迹,查他的存款,还有字迹检验……“
  他们把案情详细讨论了一遍又把工作做了具体分工,由夏小琦负责保管所有查证材料。对查证材料到底保管在哪里最为安全几个人大费了一番脑筋。黄沙建议最好还是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值班室24小时都有人值班,陈默即使有察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也不敢在单位里有什么动作。师永正同意黄沙的意见,他又问叶干山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叶千山想了想说:“给我们配辆车吧,好车我们也不要,省得人家又说不但给犯错误的叶千山发工资,还发好车!我就要一辆212破吉普车跑路方便点……”
  在按榔酒店研究完案子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师永正不愿意再麻烦司机,就溜溜达达往家走,一边走一边仍想着案子上的事儿。确定陈默为重大嫌疑,成立了四人秘密专案组,沉寂了八年的案子终于进入有头绪状态,但师永正的心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紧。如果确是陈默,那么每个人都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对手的手里有两把枪,对手隐在暗处,随时可以袭击他们,保不准哪一天,他们就真的死于非命。而在案子没弄清之前,他们的死也将像林天歌、孙贵清一样,没有人给他们追认为烈士,想想叶千山、黄沙、夏小琦,他们走过夜色里的身躯都挺悲壮。他那样想着上了楼梯站到了自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开开门,刚进到屋里转身准备关门时,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陈默在他的身后,陈默就像幽灵般尾随他立在门口!
  刚才师永正心思过于集中在案子上,他一点也没留心身后,现在他搞不清陈默是从酒店就尾随上了?还是半路上?抑或就是前后脚赶上了?如果是从酒店,那三个人就全处于最危险的状态,可是刚刚开完案情会,怎么就这么巧?陈默是有备而来?
  如果今天就死在陈默手里,师永正觉得实在不甘心,倘若陈默真的对他下手,那么,陈默也就暴露了,用自己的死换来八年悬案的侦破,为死去的战友洗尽冤屈,他死亦无憾……
  这时妻恰巧从里屋出来,看见站在门里门外的两个人说:“哟,陈默来了,快进来!”师永正毕竟多少年的老侦查员了,他并没有让那些焦虑在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显露。他拉住陈默的手说:“陈默,你来的真巧,我刚开完会回来,现在这官不好当呀,天天啥会都扯你参加,这不,又布置明儿个全市范围内打狗的事呢,我这肚子还饿着呢!”师永正把陈默安排坐下又对妻子秀森说:“秀森,你去到楼下小铺给我们买点吃的,他那儿好像有真空包装的牛肉,你给我们弄两包上来,陈默难得来一回,我们哥儿俩好好喝点酒!”
  师妻觉得师永正今儿个真奇怪,明明回家吃过饭了,非得喊饿,还非得让她下去买吃的,她就跟师永正说:“陈默自己队上的弟兄,又不是外人,家里有啥就吃点啥吧!”
  师永正心里这个急呀。其实他在见到陈默的那一刻起,就在脑子里飞速地寻找着应急的种种办法,他想陈默如果今晚要动手,他死了就死了,不能把老婆也搭进去,他是想以买东西为借口把老婆支走,好一个人独自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时陈默忙说:“不用麻烦嫂子了,我吃过饭了!”
  “吃过饭了?那不兴陪我喝两杯,我今天高兴!”他又走到妻子跟前假意推着实为暗示地说:“你快去吧,我是难得想喝一次酒,你要是真不愿去,我跟陈默我们俩去饭馆了!”去饭馆是他冲口说出来的,他灵机一动,是呵,支不走媳妇他可以把陈默带离他们家。另外女儿9点半下晚自习也该到家了,总不能让陈默把他全家一锅端了吧!那他这个古城的刑侦头子可就出大名了!
  “这么晚了,谁家饭店还等着你们,别去了!”
  嘿,妻子今晚是左右都不开窍,师永正也怨不得妻呵,妻什么都不知,他本来是想回来就告诉她的,陈默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就在着急间,真是乱上添乱,女儿小曼回来了。师永正心说:好吗,全给人家陈默送上门来了。他心是这么想,嘴上却轻松地说:“还是我女儿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回来,我支使不动你妈,乖女儿去给爸爸和陈默叔叔买点罐头,牛肉,火腿肠,午餐肉什么都行……”
  妻子心疼女儿,她才不舍得让女儿一个人下楼去呢,女儿呢肯定不会违父命,这样,女儿一定要下楼,妻子只好陪着下楼,他这么盘算着,果然妻秀森就说话了:“这么晚了,再遇上坏人,尤其是遇上专杀警察的那个人,背不准再遇一个专杀警察孩子的,你不成心……”妻的话还没说完,师永正忙打断了说:“别瞎说了,你,你们要是都不愿意去,我跟陈默我们两个下馆子去了!”
  “妈,我爸好不容易求咱们一次,怎么也得给我老爸一个面子,你要是不放心,你跟我一块下去嘛……”女儿拽着秀森就走了,师永正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再面对陈默,师永正轻松多了。
  陈默说:“看,我要知道给嫂子添麻烦,我就不来打搅了!我来没啥大事,就是我人党的事。师局,你得多关照才是呀……”
  师永正是万万没有想到陈默大晚上给他制造了一个天大的悬念!陈默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入党的问题?
  他想刚才那情景如果要是一部惊险片中的镜头,简直精彩绝伦!
  他去给陈默倒水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镜子里边的自己是否把虚惊留在了脸上……
   
3

  星期天一大早,叶千山和黄沙就来找楚雄。楚雄把两本牛皮纸面的工作日记交到叶千山手里之后,骑上摩托车带上渔具就去了郊外鱼塘。
  他也不知为什么就喜欢上钓鱼的,可能是生活的过于纷纷乱乱,需要找一个这样的安静处,让纷乱被水的沉静一点一点地收走……
  这一段时间,叶千山和黄沙找过他好几次了,让他回忆八年前那四个案子发案时间,他在哪儿,跟谁在一起,都干啥呢。他说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要细细地想一想,好多年以前的事哪能记得那么清呵。再有,不是过去都问过了吗?他就给他们翻了翻本,把记录的几个时间告诉了他们……叶千山说你能不能把你的本子拿给我们,楚雄想了想说,就几个破旧的本子,你们要,就拿去吧,之后他们就约了星期天……
  楚雄将诱饵顺鱼竿下到水里就自顾自地想过去的事情,过去的那些时光他很少回头细想。宋长忠案发是1987年11月1日,在此之前的8月2日,上安发了一起碎尸案。那时他在警校上了一个在职干警培训班刚毕业,分到刑侦处三科,和陈默他们在一起,科长蔡光就派他跟陈默到上安蹲那个案子。上安离古城百十里地,他们星期一开摩托车去,星期六再开摩托回来,他跟陈默就住在上安县城的一个小旅馆。陈默人挺傲气的,有点瞧不起他,虽然他比陈默还年长几岁,但那时他是以工代干,还没正式转干,白天两人一块查案子,晚上吃完饭就各睡各的。慢慢地有了一些相处。工作上,他认为陈默绝对是把好手,在上安的那段日子,他们每天早起要到城关派出所集合,派出所对面有个黄土庄,庄里有个光棍跟本村的一个女人一直姘靠着,后来那女的嫁到昌黎去了,光棍就跑到昌黎把那女人的丈夫杀了,杀完又回了上安……当地公安局找到上安局,请求县局给予配合,县局刑警队的来到城关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没有枪,陈默说,我和楚雄去吧。
  据那女的说,那光棍手里有五连发猎枪。
  农村的房子中间是穿堂的,将房子分为东西两间,门是对扇带门轴的。陈默说楚雄你守后窗子,楚雄说前面危险,还是我在前边吧,陈默死活不依,最后还是陈默抢占了最危险的那个位置,前窗是纸糊的木头窗格儿,里边朝外打枪,子弹穿过纸就飞出来了,陈默将纸窗子捅开,里边和外边的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看见对方的,陈默看见屋里人举起了猎枪,他枪口轻轻一摆一枪就把那人手上的枪打掉了……
  外县的警察拍着陈默说:“难得看见你这样有胆略的警察!”
  楚雄就是从那次心中充满对陈默的佩服,他甚至想,陈默是傲气,可是人家有傲气的资本呀!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大,记忆力真是衰退得很厉害,现在让他回忆前两天的事儿,他好像已忘得一塌糊涂了。但某一段时间里,总会有一些令你记忆深刻的东西,像标记一样悬在旧日的时光中,比如一场电影,一场排球赛,或是苹果成熟的季节,它们站在往昔的时光中冲你闪烁着不同的光彩,你在那些特殊标记的引导下就会慢慢想起与它们相关的一些事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隔三差五地回家的?应该是从派出所给他们分苹果,对,就是从分苹果开始的。那天派出所送来6箱苹果,晚上吃完饭,陈默就跟他商量:“楚雄,咱们把苹果送回去吧,我妈特爱吃这种国光,酸甜酸甜的。”楚雄说:“陈默你小子还挺孝顺,走,反正呆在这儿也没事儿!”然后陈默骑上三轮摩托车捎上楚雄和苹果,两人一路风尘的回到古城……从那儿以后,他们回古城的次数就多了,每次都是陈默提出来,楚雄觉得回家不回家都行,所以每次就顺着陈默……
  10月,向晚的天色说黑就黑了,陈默那辆摩托车的车灯又坏了,他们常常在前面的道上,压住一辆大卡车,不让大车超过去,他们好借着大车灯赶夜路……
  不知在池塘边坐了多久,他一直想着过去的事儿,突然他觉得鱼竿被重重地拽了一下,他赶紧收竿,竿被拽得弯在水面上,又一使劲,露出水面的竟然是一只足有三斤重的甲鱼……他骑摩托车回家经过自由市场的时候,正过鱼市,他就停下车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就有人要买他的那只甲鱼,讨价还价之后,他们以90元的价钱成交。回到家本想跟老婆炫耀一番,没想老婆一听3斤的甲鱼才卖了90元脸色立即就拉下来说:“现在王八紧俏,一只可以卖到200元呢!”楚雄听老婆这么一说就后悔为什么不先拿回家跟老婆商量一下呢,老婆觉得他白扔掉了100多元钱,赌气饿他,躺床上不给他做饭,他一生气就拿了那90元钱去小饭馆喝酒去了……
  往商秋云家贴淫秽画的那天是4月14日。夏小琦查了一下,那是陈默和李世琪他们从山东日照押杨路虎回来的那个日子。
  夏小琦想查一查那天陈默他们是几点回到古城的,可是在戎长征和李世琪那儿他被碰了两鼻子灰。
  夏小琦对戎长征这人不太感冒,他总觉得戎长征平时马列主义一套一套的,但真到事儿上就缩头乌龟了。他告诉夏小琦他跟雷东明、娄小禾先回来的,14日,陈默和李世琪坐火车回来,是他让雷东明开车去车站接的……但是他转念想了一下又说:“复小琦,我这么一说,你那么一听,说说可以,听听也可以,你要是让我作证,对不起,你找别人去吧!”
  夏小琦说:“戎科长,你还政工科长呢?就这点觉悟!”
  戎长征不高兴听这话:“科长昨啦?不都得吃人饭,拉人屎吗?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夏小琦正想再跟他嚷几句,就被黄沙拽走了。
  从戎长征家出来,夏小琦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愤愤地说:“妈的,有朝一日我当局长,我先把这种缩头乌龟全开出去!”
  “世琪,你还记得那天从日照回来是几点呗?”夏小传和黄沙来到李世琪家的时候,李世琪正在家看电视,夏小琦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
  “干吗问这个?我记不清了,我给你查查我的记事本!”李世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翻找着。
  夏小琦说:“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一手!”李世琪说:“好脑瓜不如烂笔头子嘛,你看,记在这儿呢,1988年4月14日下午5点半和陈默在火车站核桃树下分手。”
  夏小琦抢过本子看了看,跟李世琪商量着说:“世琪,给咱写份材料吧?要不,我把这页复印一下怎么样?”
  李世琪反应快捷地一把夺过夏琦传手里的本子,他说:“你们是在查……”他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不行,门儿都没有,你们知道就行了,材料我不能出,更不能去复印,将来你们一推六二五,得罪人的事儿全成我的了,我不干!”
  夏小琦一听更生气了,他说:“世琪,咱哥儿俩这么多年,你至于这样么?”
  “告诉你小琦,正是因为关系不错,我才让你们看我的记事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稀罕的就是你跟陈默,你们因为啥查我不管,但,你让我咋说呢,反正,我不会让你复印,更不会给你写材料!”
  “我告诉你世琪,我知道你跟他哥儿俩不错,但是别不错的啥都忘了,找你是信任你,你……”夏小琦临走不放心地又对李世琪说。
  “小琦,你放心,我明白,这是两回事儿。我知道我应该遵守的纪律,这一点不用你教导我!”
  第二天早晨,雷东明将儿子末末送到幼儿园门口,就看见夏小琦朝他们走过来,末未一看是夏小琦就像小狗那样摇头晃脑很亲热地扑过去。以前,雷东明倘若有出车任务不能来接末末,都是夏小琦帮着把末末接回自己家里,末末过一阵要是见不到夏小琦就嚷嚷着去他们家玩。夏小琦抱起末末原地转了一会儿圈,老师就把末末领走了……
  雷东明问:“这么早,找我有事吧?”
  夏小琦说:“昨儿晚上我想找你,太晚了,没敢打扰你,可是我一夜都在生气!”夏小琦就把头天磁那鼻子灰的事说了,雷东明说:“妈的,我就见不得这号仁不仁,义不义的小人,你不用着急,天无绝人之处,走,上我们家我给你翻找翻找去!”
  夏小琦随雷东明回到家,雷东明从写字台的底橱里翻出来几个破本子,雷东明朝手指儿上吐了口唾沫就开始捻纸页。
  夏小琦说:“你们怎么全都这么有心计,都他妈的城府不浅呀,我咋就没学会这招呢!”
  “去一边去,你知道我为啥记呗?有一次报补助,人家管考勤的非说我多报了,其实我那还是少填了好多加班,可是时过境迁,你空口无凭呀!以后,我就长教训了,我哪天哪天去哪儿了,哪天跟谁在一块,好找证明人呀,连玩牌玩到几点我都记。你看,啥事也不是白做的,不定啥时就用上了,光凭脑子记?甭多说,过一个礼拜就啥也记不清了!”
  夏小琦点点头说:“哥哥说的是这个理儿,看来我以后也得记呵!”夏小琦就觉得查这个案子他可真长见识,以前真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默默的有心人,这些人平日都不起眼,可是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的作用……
   
4

  师永正、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四人秘密聚集到叶千山家。
  这是他们四人秘密专案小组成立以来的再次聚会。师永正说:“综合最近大家调查的情况看,可以确定陈默在这几个发案时间里均有作案时间。首先是11月1日,宋长忠被打时,楚雄的工作日记上记有:1987年11月1日,我和陈默骑摩托车下午2点从上安县出发,3点半到机关,洗澡,回家。
  “12月6日,处里开大会,没回上安,谷处长讲话,讲了突出政治,而且批评了几个人。12月6日是葛师傅看见那个可疑人在雪地上留下足迹的那个日子……”
  师永正在讲话的时候,叶千山的思绪在别处开了小差。叶千山知道仅仅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要寻找出铁证,对付陈默一定要靠谁都推不倒的铁证……想到铁证,他忽就想起抢劫银行案发生之后,他们在刑侦处值班室开会争吵的情形——“哎,你们知道呗,抢银行这小子点儿忒背,人家银行里的人说,他们每天的营业额都在10几万左右,有时高达20几万,就15日这天钱少,才4万5,费这么大劲,才抢了这么点钱,我在想,犯罪分子最沮丧,最气急败坏的时候一定就是做完案背着人数钱的时候!”大老郭不无得意地跟大家伙说。
  秦一真说:“不管怎么说,妈的这小子忒不是东西,这不是成心跟警察过不去吗?越破不了案,他还越上劲招你,而且,这案子还作的是一个比一个大,有朝一日,抓住他,哥几个,咱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小子,打他个局滚尿流,皮开肉绽,我豁出去犯错误了,我是实在不愿忍受这种折磨!你们说他妈的憋气不憋气!”
  鲁卫东说:“真抓住了,还轮到你凑跟前儿去?那不得把他当‘英雄’供起来,人家也算是古城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英雄’了!”
  夏小琦说:“‘英雄’‘狗熊’先放一边,我琢磨着这小子这一生也值了,多轰轰烈烈,搅得何止是整座古城不得安宁呀,你数数,自打这个案子出来的那天,有多少人吃挂落儿呀,撤职的撤职,挨审的挨审,被怀疑的就不计其数了,连省里、公安部的领导都睡不安稳呢!真是有一天抓住他,我真想好好跟他拉一拉,我非得好好看看他是啥材料制成的人!”
  “嚯,你们都很崇拜他是咋的?要是有一天,我把他抓住了,你们是崇拜他还是崇拜我呀!”叶千山跟夏小琦接了个火,深吸一口,迟迟不肯吐出来,好像他真的抓住了人家似的那么暗自得意。
  “千山,你就是把这个犯罪分子抓住了,你能把人家咋地!
  他明天就是站在你面前,你根本也处理不了他!“陈默喝了一口茶,嚼着一根茶叶,不慌不忙地说。
  叶千山问:“哦?为啥呢?”
  “因为你没有证据!”陈默盯着叶千山以不容别人争辩的语气说道。
  叶千山在内心也以为陈默说的不错,摸了这么久,还没有一样是铁证能证死犯罪分子的,可是他嘴上却不服输,尤其是同着一屋子弟兄,他跟陈默面对面地站着且挺了挺腰板说:“如果有一天,犯罪分子就站在我对面,我保证能够找出证据;而且一定是铁证,证死他!”叶千山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在说到哪儿偷证据去呀,不过没关系,吹牛皮不上税,怕啥!
  “没那事儿,你肯定弄不到!”陈默开始抬杠了,他知道陈默爱抬杠。
  “你就放心,我保证弄得到!”叶千山也没道理地抬起杠来,怨不得陈默说他:“你这不是抬杠吗!”
  如今他忽地想起,心下思忖,那不是陈默跟他公开叫板吗?
  可是当时他确实是一点儿也没怀疑到陈默,真他妈的应了那句话,灯下黑!
  现在,他最为庆幸的是他和师永正虽处在一片朦胧和糊涂里却一直保持了清醒的头脑,许多案情只有他们俩知道……
  “证据,一定要从证据入手把对手逼至死地!”叶千山这样想着就听师永正说:“千山你把下一步的工作说一下吧!”叶千山赶紧把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收回来:“今天,咱们商量一下怎样密取一下陈默的足迹,谁去密取最合适……”叶千山说话的时候,师永正一直练习从兜里掏枪的动作。
  黄沙说:“我琢磨取陈默的足迹,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稍不注意让他察觉就糟了,我以为咱们几个都不合适,应该找一个与陈默关系最密切的,不会引起陈默起疑心的人完成是最妥当的!”
  “要说跟陈默关系最好的就是大老郭呗!可是对陈默妥当了,对咱们危险呀,你告诉大老郭实情不?不告诉这任务没法完成!告诉他,他会不会把咱们都卖给陈默?”夏小琦不无担心地说。
  师永正也想到了大老郭,大老郭跟陈默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沉思良久说:“这样吧,安排个时间,我要亲自找大老郭谈谈,不能轻易放弃任何努力和希望。”
  第二天晚上,黄沙把大老郭骗到医院,他说:“我想请你吃饭,然后你陪我下盘棋吧!我闷得慌。”大老郭说:“早该看你来,还是我请你吧!”大老郭从来不请别人喝酒,可是他觉得黄沙都到这份儿了,他再爱喝酒也不能喝黄沙的。
  黄沙跟大老郭就到了晚屏山公园旁边的一个小餐馆,进到地下室的一个雅间,师永正独自在屋里背对着门口。
  大老郭很诧异地看看黄沙又看看师永正,疑惑地问:“有,有事吧!”
  黄沙掩住门就出去了,师永正转过身说:“郭科长,入党的事儿你跟陈默咋说的?”
  大老郭脸就红了,他嗫嚅道:“没,没咋说呀!”
  “没咋说,陈默咋去我家堵我去呢?你还有点组织原则没有?你跟陈默私人感情好没啥,谁还没几个贴己的人,可是你怎么能把个人感情凌驾到组织原则之上呢?这只是个入党的问题,假如陈默涉嫌了案子,组织上让你查,你是不是也要充当给陈默通风报信的呵?嗯?”师永正意在用入党一事旁敲侧击,观察大老郭对后一件事的反应。
  “师局长,这是两回事儿,陈默跟了我这么多年,工作上出生入死的,干的的确不赖,那秦一真、夏小琦都提拔了,陈默干的不比他们差,入个党为啥不让人家入呢?别说陈默想不通,我一个外人也想不通!像你说的,陈默要是真犯啥案子了,那就是爹娘老子咱也不能干那事儿呀,可陈默他也不可能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最了解陈默了!”大老郭话说的情真意切。
  “老郭,陈默那几两猫尿真没白给你灌呀,你了解陈默吗?
  你充其量是陈默的一步棋,一个棋子,你知道唐河里挖出枪来了呗?你还知道谁的弹夹跟死去的民警的弹夹绑在一起吗?是陈默!“师永正斟酌再三,觉得不能把实情全部告诉大老郭,他这样说了,即使大老郭把话传过去,也可以迷惑一下陈默。
  “这,这这不可能!你要说别人我不敢说,可要说是陈默,我拿我的人格担保,陈默绝不会干那事儿的!”大老郭急的说话竟有些结巴。
  “我也不希望是陈默。他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就愿意我手下的弟兄是罪犯吗?知道你跟陈默好,你现在拿啥担保也没用,你得有证据否掉陈默,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做件事!”
  师永正话锋和缓地转过来。
  “啥事?”大老郭心里忐忑不安着。
  “你想法取一下陈默穿软鞋底的足迹,如果足迹比对能否掉陈默,就算你真正帮了陈默,你要拿你的党籍保证,不许泄漏半点消息,无论你愿意与不愿意都得接受,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你表个态吧!”
  “既是组织决定,我服从组织的意见,但我保留我个人的意见!”大老郭梗着脖子虽然老大不愿意还是表了态。
  “从明天开始,你的主要工作就是想法儿取到陈默的足迹,需要组织上解决的困难你只找我,如果否掉了陈默,你也不枉跟他朋友一场,如果是陈默,你也因此不至于陷的太深,你好好想想吧!”大老郭听完师永正的话默不作声走了……
  这一晚,在大老郭的内心,交织着繁多复杂的感情:震惊、恼怒、愤惑、迷茫……
  夏小琦近来总是很晚才离开办公室,他等人都走了,写一些东西,整理一些材料,整理完了连垫写的纸他都慎重地撕碎或是和写好的材料一起锁起来,他锁完了之后就用手使劲地拽拽,确信是锁住了,才关上灯准备回家,但每到锁门时,他似乎仍不放心又返身回来再检查一遍……
  雷东明、楚雄等好几个人的证词都在抽屉里,一旦因不慎被发觉或丢失,这关系到众多人的性命问题,他再有一个脑袋也不敢大意。
  有一次夏小琦依旧检查完抽屉锁,然后骑车子回家,快走到家门口时,他突然怀疑自己是否锁抽屉了,临走时他接过一个电话,他反复回忆也回忆不起来是接电话之前锁的还是接电话之后锁的,或是锁抽屉的记忆是昨天抑或前天的行为?他越想记忆越含糊,汗哗地一下从所有的汗毛孔里涌出来,他掉转车头飞速地往单位跑,路上差点和右转弯的一辆212吉普车撞上……
  当他打开房门,看见那把将军不下马的锁头,好好地锁着呢,他紧张而僵硬的心魂才轻松下来。
  这样的节目重复出现过好多回了,以至于夏小琦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健忘症或是臆想症,他觉得长此下去,他的心理压力太大,精神倍受折磨,他不知这样的日子要坚持多久……
   
5

  近一个时期,刑侦处频繁地组织各种体育活动,不是拔河,就是跳绳,要不就是排球赛。除此还搞过几次郊游,但是大老郭发现陈默脚上永远穿着一双擦得黑亮的皮鞋。
  有几次陈默请大老郭喝酒,大老郭差点就说出来,他觉得这件事压得他实在端不过气来,但是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师永正含着威严的警告。他仍然想不通师永正怎么会怀疑是陈默干的那案子。一个人作那么多案子,他心里就不害怕?就不恐慌?尤其是陈默还在专案组,要真是陈默作的案,陈默能那么坦然的结婚?八年来,陈默不是也和其他侦查员一样在认真查找凶犯吗?如果是陈默,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反常迹象吗?如果说陈默会演戏,一演就是八年而又一点痕迹都不露?这得有多么高超过人的演技才能蒙骗住就在他身边围着他的古城的侦查精英们呢?他就是神鬼也有慌一下神儿的时候呀!大老郭越想越觉得师永正怀疑陈默简直是毫无道理。一个该吃该喝该玩该闹该干工作干得还很出色的人,他怎么会是隐藏了八年之久的那一系列暴力袭警案件的制造者呢?大老郭想起抢劫银行案发之后那一次大家传看摹拟画像时,陈默同着大伙的面说“这张照片多像我呀,千山你们是不是叫人照着我画的,画的比我本人还真!”的话。陈默要是犯罪分子,他敢那么张狂地说吗?那么说不就告诉大家他就是罪犯了吗?现在仅凭一个弹夹就这样对待陈默,大老郭真的想不通呵,他想这才是不让陈默入党的真实原因。可是他相信陈默,所以他决定配合组织把陈默的足迹密取了,他想等澄清的那一日他是要跟师永正理论理论的。
  大老郭每天到班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等着陈默来。陈默来了之后,他就偷偷观察陈默脚上穿了什么鞋子。有一次,他盯着陈默的鞋子发呆地看时,陈默就说:“大老郭,你有毛病吧,看人不看脸,你总往地上看啥?”
  大老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引起陈默的注意了,他赶紧说:“我最近眼皮总是抬不起来,兴是酒喝的麻痹了眼部神经!”
  大老郭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1995年这个春节的,他觉得春节一过,三月就像桃花一样速开速谢了。4月,有点像苹果花开的味道,开时不显眼,那种香气也是慢慢弥散的,不扎眼地开始,然后也会不扎眼地被引人注目的五月所更替……
  大老郭变得和日历一样有了耐心,他一天一天地看着陈默的脚,脚上的鞋子,颇有点翻日历的味道。他的全部工作就是看陈默换没换一双软底鞋子,他全身心动地投入到这项工作中,以至于对其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就像炒股的人,看着涨和跌时,已忘了原初炒股的目的,只是机械地在一群数字里悲欢沉浮。
  这一天,大老郭突然就看见了陈默脚上穿了一双懒汉鞋,陈默看见大老郭目光那么亮地盯着他的鞋时就说:“如今的大款们就是有钱不知咋打扮自己,非说这叫返噗归真,中午一块吃饭去,每人买了人家工艺品商店的一双布鞋,这鞋,比皮鞋的价还贵呢!”陈默其实是近乎一种炫耀地跟大老郭讲道。
  大老郭说:“我等你半天了,跟我上果园派出所查个头儿去吧!”
  陈默大部分时间是跟着大老部办案子,大老郭私事公事都叫着他去,他习惯地说:“那就出发吧,还磨蹭啥!”
  路上,大老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沙家浜》中《智斗》那场戏……
  陈默一边开车一边斜眼看了大老郭一眼说:“哟,你今儿好像遇什么喜事儿了吧,咋这么开心呢?”
  大老郭嘿嘿笑道:“春天了嘛!”
  陈默说:“春天咋了?”
  大老郭一时也不知咋说好,就胡诌道:“春天就是春天,连猫都闹春,我高兴一下有啥不可以的!”
  他们一路逗着嘴就到了果园派出所。大老郭先找了所长,问了一个嫌疑人的情况,就叫上陈默出来了。陈默开着车说现在上哪儿。大老郭说:“你看苹果花开的多好,咱去果园里转转,吸吸新鲜空气和花香吧!”
  陈默说:“大老郭,你不会也闹‘春’吧?”
  大老郭就很恼地要打陈默。陈默已熄了火,开开车门就先跳下去,逃也似的奔果园里边跑去……
  他们在果园里转悠了一会儿,大老郭采摘了小时候吃过的几样野菜,他说这野菜下面条可好吃呢。他抬头看了看正前方竖着的一根高高的电线杆子,用心记住了这个方位。陈默在他身后说咱们回去吧。大老郭说回吧!
  大老郭回到办公室安排陈默整个材料,他趁大伙儿都没留意就跑去找师永正。
  师永正、叶千山和娄小禾在大老郭的引领下来到了那片果园,大老郭东找西找找到了那一溜电线杆。他再顺着一路找下去,总算找到了那根电线杆子,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从电线杆笔直向北踏过来,就看见了两种不同的足迹,排除了大老郭的足迹后,剩下那种就是陈默的足迹了。娄小禾用干、细的石膏粉加水调成稀浆糊状,用泥土做成2CM高的小土埂,把落在足迹表面的树叶、泥块杂物清理干净,然后从边缘往里面徐徐倒入石膏液,达到1厘米厚时,放人树枝,作为骨架,继续将剩余的石膏液倒入,待石膏液凝固,除去土埂后取出,用清水轻轻冲掉附着的杂物,那个足迹模型就制成了……
  秦一真走进值班室的时候,正看见二老潘跟陈默一个坐在床铺上,一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你说,一个X加一个X是几个X呀?”二老潘对陈默说。
  陈默蔫笑着说:“那你说,一个蛋加另一个蛋是几个蛋呀?
  你不就是那个蛋吗?“
  一屋子人就哄笑二老潘。二老潘说:“陈默你小子说话损的没屁眼子!我走,你以后少理我!”二老潘就有点急了,陈默也觉得同着这么多人说的那句话是有些令二老潘下不了台,他赶紧打圆场说:“我不就是想找个借口请你们吃饭吗?一真、小琦,今晚都去呵!”
  夏小琦说:“我晚上有事去不了,你们去吧!”
  陈默已经单独找过夏小琦好几次了,要请他喝酒,他心里有些心虚,他不知陈默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还是已有所觉察,近来总是有意跟他套近乎。论喝酒,夏小琦的酒量是哥儿几个人里头最不行的。一沾酒就脸红,几盅下去准醉,陈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夏小琦心知肚明,所以每次都推说家里有事溜掉了。
  没想到秦一真捅了一杠子:“小琦,跟哥儿几个一块去吧,这一阵子谁叫都不去,过去你可不是这样呀!”
  “我真是有事!”
  “有啥大不了的事,还能大过吃饭去?你现在跟哥儿几个有点离心离德!”
  “一真,我真不骗你,确实有事片”你上次说你老丈母娘痛了,再一次说你媳妇病了,你说这次轮你们家谁病了?这一次你说啥也不行,你要是不去,你就是看不起我!“
  夏小琦听秦一真这样说心里又气又急,他有些恼火地说:“我就是看不起你了,你爱咋说咋说!”夏小琦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果然秦一真就急了,“哟,小琦,行呵,是不是要当支队长了?
  你就是当局长又能咋地,还不是一样吃白饭拉黑屎你牛X牛大了是不是……“
  “秦一真!我是肝炎!你非逼我说出来你才心里痛快了是不是?!我不去是怕传染上你,这回你明白了吗!”夏小琦说完摔门就出去了……
  叶千山从银行查完陈默和陈默家人的存款情况后,开车行至晚屏山公园的十字路口车子就坏了。那次四人小组散会之后的第二天,师永正就按叶千山的要求把一辆212破吉普给他到了位,哪儿知道,自开上这辆车后,修车的时候比开车的时候还要多。他让交警帮他把车推到路边,拿出工具开始鼓捣这辆比老爷还要老爷的破车子,好不容易修好了,刚要发动车子准备走,就听有人喊他:“千山!”
  千山扭头一看是陈默:“哟,陈默!干啥呢?”
  “孩子发烧,刚领去医院看了看,扁桃腺发炎,我媳妇带回家了。哎,千山,现在咋样?还这么飘着呢?老不见了,还挺想你的,走,一块坐坐吧,我请客!”
  “这,我……”叶千山想推辞掉,话还没说出来,只听陈默抢着说道:“咱们去星月楼,你跟着我的车!”陈默说完开着他的夏利车就先前带路了。
  星月楼是新开的一个酒店,以海鲜为主,叶千山知道这儿的消费不低,他犹豫着说:“这儿太贵了,咱换个小馆子吧!”
  陈默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关军开的,你尽管放心在这儿吃吧!”
  席间,陈默只喝啤酒,但却让关军给叶千山上的是白酒。
  陈默举杯对叶千山说:“咱们处里的人,要说最令我佩服的就是你了,局领导这么对待你,不公平,你呀,也别抬不起头来,经济问题又不像什么作风问题那么不光彩,来,喝下这杯!”
  陈默双手将杯捧着举给叶千山,叶千山没有不喝的道理。
  这之后,陈默又邀过叶千山好几回,叶千山明白陈默如此这般频繁地找他,实际上是给他发出了某种信号。他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在想,哪些环节上走漏了风声。妻子舒华说:“你这几天在床上烙饼呢,折腾来折腾去的!”
  叶千山就开开灯坐起身来,这时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以往叶千山早抓起电话来了,一般都是找他的,电话铃响了半天,叶千山对妻子舒华说:“你接吧,要是陈默找我,你就说我没在家!”
  舒华拿起电话,电话已断了。叶千山老早就跟她交待过那件事。开始她夜夜睡不着为叶千山担心,后来也没发生什么就放下心来,但看叶千山最近的表现她就猜测一定是与那件事有关,她忧心忡忡地说:“你把枪领回来吧,要真是……万—……你也有个防备!”
  叶千山叹了口气道:“他要是想对我下手,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我有十支枪也没用!”
  “那总不能……”舒华说话就有些哽咽。
  “以后晚上所有的电话你接,半夜如果有人敲门你千万别给开门,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叶千山语意深长地对舒华说,然后用手轻轻地将妻揽在自己宽阔的怀中,两个人默默地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司机将车开到楼下,师永正从车里下来。司机看着师永正进了楼道,然后他就开始看着师永正家卧室的灯光。这是师永正跟他的约定。以前,他把师永正送到家门口,只要师永正一下车他就一溜烟地离开了。后来有一天,师永正告诉他:“你一定要等到我卧室的灯亮了再走,我上楼10分钟后,如果卧室的灯还没亮,就是出事了,你要赶快报警。”后来有一次,他在楼下果真等了10分钟也没看见窗子亮,他心里就着急了。他蹬蹬蹬地跑上楼敲师局长的房门。原来那天师永正跑肚子,进门就去了卫生间忘记开卧室的“信号灯”的约定了!
  这样的错误师永正也只犯过一次。
  每次走在楼道里,师永正的手都是插在口袋里,手里握着子弹上膛的那把手枪,他练就了从掏枪打开保险到向目标射击只三秒钟就能完成全套动作的功夫。
  司机看见灯亮了,才一踩油门驶离了那幢楼。
  妻子和女儿都回姥姥家了,晚上不回来,师永正就一个人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刚结束,师永正就听见敲门声,他走到门口向外面喊道:“谁呀?”
  “我,陈默!”师永正听是陈默面色一惊,他顿了顿情绪把门打开,很热情地把陈默让进屋然后说:“陈默你先坐,我正听个电话,是支队打过来的!”说着师永正就走进了书房,从书房里传来师永正洪亮的声音:“案子的事明天再汇报吧,陈默在我这呢,你们就别来了!”师永正步出书房看见陈默正翻看着一本杂志,见师永正出来就站起身说:“您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您就去办事,我是顺路过来看看!”“噢,刚才电话是队上打来的,有个案子要来家汇报,我告诉他们你在这呢,不让他们来了,咱俩聊聊天,工作上的事,把我私人时间全占了还行?”
  陈默没坐多长时间就告辞走了。
  其实师永正一听是陈默的声音就急速地想着策略,陈默也许并不是偶然来的,今天家里就他自己一个人,这个钟点,家家都在看新闻联播,陈默要是对他下手,也是绝好的一个机会。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陈默打死了,可是他又不可能不开这个门,这时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办法,他假装刚才正在接队上打来的一个电话,那么陈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要是今儿晚上对师永正下手,队上有人知道陈默在。陈默怎么敢下手呢?那不就等于明白无误地暴露自己吗!陈默不会干这种傻事儿。陈默走了,师永正手里握着的一把汗渐渐冰凉,他想,他这是自己保住了自己一次,而明天、后天,以后的日子里,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呢?
  他们也肯定都面临着危险,怎么办?
  无穷无尽的忧虑漫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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