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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南方的春天好像是说到就到了。春节过后,天气就一天天暖和起来,柳树枝头绽开了像小鸟嘴唇一样的上下两瓣叶儿。去年秋天栽下的桑树,似乎比柳叶儿更急,早就在枝头顶起了圆圆的叶子。叶子嫩得有些发白,在春风里晃悠悠地享受阳光的沐浴。这时,政府实施的“一青二白”脱贫致富工程,也正式启动了。上级派了两个职业中学的学生娃娃,来给村民讲养蚕的知识,叫做技术培训班。两个学生娃娃来到余家湾时,大家一看,还像是两个躺在娘怀里撒娇的小姑娘,谁也不相信她们能讲个啥课。加上春节以后,那些回家过年的有文化的青、壮劳力,又像鸟一样飞出去打工了,家里尽剩下一些女人和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婆,大家戏谑地称作“三八六○部队”。陈民政、小吴和龙支书,挨家挨户动员了半天,才每家动员了一个人去村小学听课。可这些“三八六○部队”的士兵们压根听不懂啥“一龄期”、“二龄期”、“休眠期”,更闹不懂啥叫杀菌、消毒。加上两个学生娃娃也没有实践经验,只照着课本上的内容念,像是念报上的文章。没多久,这些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在两个学生脆生生的、犹如银铃似的声音中,进入了梦乡,满教室响起一片呼噜声。气得陈民政、龙支书一阵拍桌子,可刚刚拍醒又睡了过去。结果,除两个学生娃娃通过念书巩固了自己的一些知识外,很难说农民学到了啥技术。
  “技术培训”以后,乡政府就开始给村民发蚕种。陈民政、小吴和龙支书,亲自走村串户,把蚕种像宝贝一样交到村民手里。在给余忠老汉发蚕种时,陈民政开玩笑说:“老余大哥,你家既是种田大户,又是养蚕大户了哦!”
  小吴也笑嘻嘻地说:“今后干脆成为养蚕专业户好了。”
  余忠老汉、文忠、文富以及田淑珍、卢冬碧,都把头凑在一起,既好奇又显得兴奋地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看了半天,余忠老汉突然说:“我的眼睛不好使了,左看右看,好像是癞蛤蟆下的蛋呢!”
  文忠纠正说:“癞蛤蟆蛋要大些!”
  小吴听了,笑了起来,解释说:“啥癞蛤蟆蛋?是蚕子变成蛹,蛹变成蛾子产的卵。”
  余忠老汉又问:“每个蛋出一条小蚕儿?”
  龙支书说:“当然啰!咋还能出双胞胎?”
  田淑珍听了,立即惊讶地大叫起来:“天啦,那要出多少细蚕儿?”
  小吴说:“余叔,这是乡政府特殊照顾,每户都多发半张纸的蚕种。”
  余忠老汉听了,觉得有点不对头,就担心地说:“咋要多发?我还担心桑叶不够吃呢!猪多无好糠,人多无好汤,到时候桑叶不够吃咋个办?”
  龙万春说:“余大伯,你咋个也不醒事了?孵鸡还作兴有寡蛋呢,这些细蚕儿,能保证百分之百地孵出来?”
  小吴说:“对,这是乡政府加的保险系数。每户多发的半张蚕种,也不加钱。”
  余忠老汉听了龙万春的话,觉得是那么个道理,又听小吴说不加收钱,心里也就高兴了,说:“我明白了!”
  正说着,小梅放学回来了。她一见余忠老汉手里的蚕种,就跑过去,抓着要看。文忠立即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说:“猴抓个啥?又不是吃得的东西!”
  小梅听了,委屈地缩回手去。陈民政见了,就叮嘱说:“老余大哥,这东西可真要保管好!蚕宝宝就是钱宝宝,今后,说不定一条蚕儿就换一张哗哗响的票儿呢!”
  余忠老汉听了,似乎也见到了那种美好的前景,回答说:“那是,我把它们当亲儿子侍候!”
  大家听了这话,都一齐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从这些“癞蛤蟆”蛋中就拱出了无数针尖大的小虫子,昂着头东张西望,好像也十分惊奇似的。龙万春的“寡蛋”说没有言中,几乎都百分之百地孵化出来了。余忠老汉一家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蚕,既新奇,又高兴,忙去摘了嫩嫩的桑叶回来,撒在上面。几天过去,这些小蚕蜕去了一层皮,倏忽之间变大了,变白了。再过一些日子,小蚕已变成了大蚕,又白又胖,活脱脱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越变越好看。文忠、文富想起两个学生娃娃讲课时,把蚕子称着蚕姑娘的事,觉得这称呼真是十分贴切。现在,像是小孩子突然长大了,原先的小床、小椅等已不够用了,他们满屋都摆满了蚕床,甚至连簸箕、筛子都派上了用场。满屋子都是一条条白花花的蚕,满屋子都是一片“沙沙沙”吃桑叶的声音。这声音,犹如春风春雨,显得既空灵又实在,在余忠老汉一家听来,这“沙沙”的细语才是世界上最美妙动听的声音,是最激动人心的乐章。这声音和乐章使他们精神倍增,情绪高涨。他们围在一张蚕床边,看着这些即将给他们带来好运的小东西贪婪地吃着桑叶,不但脸上挂上了舒心的笑容,而且心里也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欢乐。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余忠老汉当初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随着蚕子一天天长大,桑叶需要量成倍地上升。而去年秋天才栽下的幼桑,本身产量就不足。冬天里,陈民政、小吴下来,动员村民们为桑树上一次有机肥。可种了一辈子庄稼的农民,还从来没听说过给树上肥的事,一个个听见也像没听见一样。刚开春不久,陈民政、小吴又下来叫大家为桑树施一次化肥,提高桑叶产量。可庄稼人还是舍不得,还说乡干部是吃饱了没事干,眼看着大春生产就要开始,化肥供应本身就紧张,哪还有化肥去喂桑树,又一次把干部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现在,问题一下变得严重了,不少人家的桑树,只持得剩下顶端的两片叶子,可蚕子还没到五龄期。余忠老汉去年冬天闲着没事,就率领文忠、文富把房前屋后的渣肥和阴沟的肥上,挑到桑树地里,垒在了树篼下。当时也并不是全听了陈民政、小吴的话,一是因为闲不住,二是要打扫清洁准备过年。谁想歪打正着,今年的桑树就比别的人家好,桑叶又肥又大,一匹赛过别人两匹。可尽管这样,桑叶还是越来越显得不够吃了。这些白花花的蚕子也真是,仿佛从未吃饱过一样。别说文忠、文富摘桑叶来不及,就连田淑珍、卢冬碧给它们喂桑叶,好像都忙不过来。刚把桑叶撒上去,一片如骤雨降临的“沙沙”声立时响起。现在,他们听到这声音,已不再觉得是美妙的乐章了,而好像成了催人的絮语,使他们着急,心慌。一背篓桑叶,文忠两弟兄要摘大半天,可没撒几张床,就撒光了。撒到后边,前边的蚕子已把桑叶啃得只剩一片技权,又抬起头像是嗷嗷待哺似地望着天空。这时,文富依稀记得学生娃讲课时,说过的“淘汰”的话。他毕竟上过初中,知道“淘汰”这两个字是啥意思,于是在摘桑叶时,就先对文忠说:“大哥,我们家的蚕子,至少得扔一半,才能保得住?”
  文忠一惊,说:“你说啥,不要?”
  文富说:“是,贪多嚼不烂。如果不扔一半,到时连另一半都会保不住!”
  文忠说:“那咋个能行,都养到这样大了,扔了,舍得扔吗?”
  文富知道文忠确实舍不得,这就像自己生的孩子,再多再丑也舍不得扔掉一样。他没再说啥,回家又向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余忠老汉听了,看了看满屋子一样大小、又白又胖的蚕子,半天没说话,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说:“再拖一阵再说吧!我估摸照这样吃,我们地里的桑叶还可以将就!”
  文富听了,不再提扔蚕的话了。他不是文义,如果文义此时在家里,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余忠老汉万万没想到,蚕子一进入五龄期,食量的惊人简直令人膛目结舌。他们地里的桑叶,没两天就捋了一大半。而这时,全村的桑叶危机更加严重,为了自己的蚕子不被饿死,有人开始在夜间出来偷盗桑叶,接着这股风迅速蔓延,使一向平静、和谐的小山村,变得夜夜窃贼不断。一些地里还有点桑叶的人家,不得不在晚上披蓑衣、戴雨布的出去守护。
  这天晚上,余忠老汉和文忠、文富父子三人刚来到自己地边,就听见了地里有捋桑叶和说话的声音。他们借着朦胧的星光看去,发现自己的桑树地里,正有两个黑影在持着桑叶。父子三人立即气愤了——自己的蚕子都快保不住了哇!文富刚想喊叫,却被文忠制止住了。文忠回头对余忠老汉说:“爸,你在这里守住路口,我和文富围过去!”
  说着,也不等余忠老汉同意不同意,拉起文富梭到下面的小路上,猫着腰向偷桑叶的人围了过去。余忠老汉见了,也只好在路口蹲了下来。
  文忠、文富猫着腰,走到持桑叶的人背后,才突然摁亮手电,大叫起来:“抓贼呀——”
  捋桑叶的人听了,来不及去抓地上的背娄,惊叫一声,像惊慌的兔于,撒腿就朝外面奔去。可刚跑到路口,就被余忠老汉一把抓住了。这时,文忠、文富举着扁担追了过来,文忠大声叫着:“给我打贼娃子!”
  听到喊,偷桑叶的两个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哀求开了。却原来是文全两口子。
  余忠老汉、文忠、文富一时也傻了,目瞪口呆地望着文全和叶冬碧。过了一会,余忠老汉才又疼又气地说:“咋会是你们?”
  叶冬碧哭丧着脸说:“二叔,没法呀!看着蚕子饿得要死了,心里疼呀二叔,你高抬贵手,莫把这事嚷出去。”
  余忠老汉还是有些生气,说:“你们咋会来偷亲二叔的?还有脸喊我二叔?”
  文全听了,朝余忠老汉跪下了,说:“二叔,侄儿也是一时糊涂。你老原谅我们吧!这蚕儿不比人,要是人,饿一饿也就忍过去了,可这些东西不行呀!”
  余忠老汉见了,心才软下来,从地上拉起文全,说:“为几把桑叶,背个碱名声,也怪冤枉的。回去吧,二叔不责怪你们!”
  文全两口子忙感激地向余忠老汉父子三人道了谢,就急忙向外走去。余忠老汉又喊住他们,叫他们去把背篓背上。叶冬碧望着余忠老汉,迟疑地说:“二叔,这桑叶……”
  余忠老汉说:“背回去吧,忙了大半天,又受了一场惊吓,也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
  文全听了,忙不迭地跑进地里。背起了背篓。两口子既惭愧又感激地打余忠老汉三人的面前回去了。
  可是,接下来,桑叶危机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全村家家户户的蚕子,此时都不需要桑叶了。这些蚕子,因为桑叶不足带来的营养不良,使自身防御功能降低,加之村民第一次养蚕,不知道消毒、防病——尽管这些知识两个学生娃在会上讲过,可没有一个人听进去,更不用说执行了。因此,全村所有的蚕,几乎都在后几天时间里,染上了一种怪病。它们不再吃食了,身子迅速肿胀起来,暴躁地在蚕床上,甚至滚到地上爬着。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粘液,并且发出一种恶臭。庄稼人谁也没见过这种病,也不知怎样防治。他们看着辛辛苦苦拔了庄稼栽上桑树养下的蚕,现在不吃不喝,痛苦地到处爬着,留下一股股难闻的气味,而自己却像面对亲生儿子挣扎在死亡线上而毫无作为一样,内心只有慌乱、痛苦和惶恐。
  这天上午,文全忽然端了一筛子病蚕,来到余忠老汉家里,说:“二叔,是他们叫我们养的蚕,我们去找他们!”
  余忠老汉一家人听了,自然知道文全所说的“他们”指的谁。余忠老汉家里的蚕,起病比别人家晚几天,起初,他们还心存侥幸,可现在,大多数蚕也不吃不喝了,一样的在蚕床上和地上爬来爬去。
  余忠老汉和文忠听了文全的话,没吭声。可文富心里倒动了一下,他想起过去水稻遭了瘟,他们拿不准病,文义就拿到乡上找人鉴定的事,就说:“爸,到乡上找人问问也行,兴许能找到毛病,还有救呢,”
  余忠老汉听了,没有立即回答,佝偻着腰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才回头说:“你要去就去吧,我又没捆住你的脚!”
  文富听了,知道爸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忙也去选了一些病蚕在筛子里和文全一起端着往乡上去了。
  到了乡上,却见乡政府办公室门口,早已围了几十个人,手里都端了装有病蚕的簸箕和筛子。不安地期待地望着办公室里打电话的周华。他们这才知道,蚕子得病的,不光是他们余家湾村,看样子哪个村也没有逃过这场劫难。他们挤不进去,只好站在屋子外边,但周华焦急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传了出来。他说:“我们这里的蚕子患病了,非常严重,是大面积感染!”
  说着,他停了话,大概在听对方回答。过了一会,他又才生气地说:“你们不能只讲发展,不讲服务呀?那咋个办?难道就眼看农民受灾不管?”
  说了一会,周华无力地放下了话筒,坐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
  端病蚕的群众见了,开始骚动起来。站在里边的一个汉子声音像装了火药一样气冲冲地问:“咋回事,还有治没治?”
  周华抬起了头,好像他极不愿意把这消息告诉大家一样,说:“乡亲们,晚了!”
  “啥,晚了?”大家一听,立即纷纷叫喊起来:“那咋个办?我们可是剜肉补疮,拔了要成熟的庄稼,来养的这背时虫子呀!”
  周华听了,更显得难过起来,沉重地对大家说:“乡亲们,你们心里难过我们清楚,我们也是一样……”
  可马上有人气愤地打断他的话,大声说:“你们难过个屁!反正有国家给你们发工资!”
  周华耐着性子说:“话不能那样说,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是我们干部的最大心愿。今年全县推广栽桑养蚕,群众没有经验,技术培训又走了过场,现在千家万户的蚕一出问题,想找办法挽救,都来不及了。”
  先前说话带火药味的汉子听了周华的解释,不但没消气,反而更气愤地将一簸箕病蚕,一下倾在周华面前搁电话机的桌上,嘴里大声说:“哪个龟儿子才养你这蚕子了!”说完,气咻咻地退出来,走了。
  有几个汉子见了,也纷纷学那汉子的样,将病蚕倒在办公室里。一边倒,一边说:“是你们叫我们养的,我们就把这些送你们吧,你们省得买肉吃!”
  周华一边听,一边还和颜悦色地劝着他们,说:“乡亲们,你们冷静一点!我不责怪你们,只请你们冷静一点……”
  可是,他的声音立即被群众的一片不满和怨恨的叫声淹没了,大家喊了起来:“你今天说到明天,也是瞎子打灯笼,白费蜡!我们不养了!”叫喊声中,更多的人把病蚕倾倒在办公室的桌上和地上。
  文富听了周华书记刚才的话,知道这些蚕子已没有挽救的余地了。他痛苦地看着手上筛子里有的奄奄待毙、有的还在暴躁地爬着的臭烘烘的蚕子,心情一下子异常地沉重起来。想起一家人在这上面寄托的美好希望,和付出的艰辛劳动,一下子全完了。这比养鸡、养鸭都不如。鸡、鸭得病死了,还可以炖一锅汤,可这有啥用?因此,他深深理解那些倒蚕的汉子们的心情。他们此时也和自己一样,痛苦、愤懑,无可奈何,只有用这种方法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可是,他没像别人那样,把病蚕倒在乡政府的办公室,而是不知不觉地转过身,端着筛子回家了。
  回到家里,屋子里的蚕仿佛转眼之间,就加重了病情,有的已经死了,活着的,几乎已找不到了一条健康的蚕。当他把周华的话和乡政府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家里人以后,文忠突然生气地说:“你还把这些死蚕端回来干啥”
  文富听了,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红了脸,说:“我、我……”
  文忠设管文富,突然去找出一担箩筐,把家里所有蚕床上的病蚕,“哗哗”倾倒在箩筐里。全家人都不明白他要干啥,都用诧异的神情望着他。半晌,田淑珍才问:“文忠,你干啥?”
  文忠气呼呼地说:“我挑到乡政府去!”
  大家听了,都似乎吃了一惊。田淑珍想起了半个多月来的辛劳,突然化为了泡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来,说:“这才是算路不往算路来,老天成心坑害人,可借我们半个月熬更守夜了!”
  这话更把大家心里说得酸楚楚地泛起苦水来。文忠拿起一条扁担,果真担起箩筐往外去了。
  走到院子里,余忠老汉才大喊一声:“给我放下!”
  文忠听了,不解地回过头,望着父亲。
  余忠老汉走到阶沿上,说:“你莫去趁火打劫了!你挑到乡政府,这些蚕子就能活过来?是干部叫蚕生的病,还是他们故意害人?”
  文忠还不服气,说:“是他们当初非要让我们养不可……”
  余忠老汉沉下了脸,吼了文忠一声:“会怨的怨自己,不会怨的怨别人?要是文义在家里,能像这样吗?”
  文忠听了,也自知有几分理亏,这才泄气地放下了箩筐。
  文富见了,也不说啥,从屋里提出一把锄头,过去挑起箩筐。余忠老汉知道他去干啥,没有阻拦。
  文富来到一块荒坪上,开始刨起一个大坑来。坑创成后,他才将箩筐里的死蚕和病蚕,连同全家人的希望以及半个月的辛劳,一起倒进了土坑里。只一会儿功夫,筐底下的死蚕已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他连忙掩上泥土,用锄头夯实,垒起了一座坟头似的土丘。
  接下来的好多天日子里,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那种死尸般的恶臭。人们都像憋了一口气在心里没处发泄,到处都能听到责骂干部的声音。不但乡政府和一些村干部家门口不断有死蚕出现,就连他们下乡,也会遭到死蚕的袭击。一天,陈民政、小吴和龙支书从一农户门前路过,屋里一个村妇假装没看见,突然抓起一条条胀鼓鼓的死蚕和病蚕,向他们扔来。一边扔,一边还指桑骂槐地骂:“养,养他妈个屁!别人养儿为着老娘,我养个儿专害老娘!”
  陈民政、小吴、龙支书猝不及防,他们左右躲闪着,但仍有不少病蚕落到他们身上、脸上,发黄、发臭的粘液不断往下掉。
  龙支书火了,大声叫了起来:“你在干啥?眼睛长在啥地方了?!”
  妇人也不示弱,扔得更凶了,嘴里还继续骂着。“好狗不挡路!我扔我的死蚕,惹着谁了?”
  龙支书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既委屈又不甘受辱地说:“我就不信你硬是凶上天了?我们干部都成龟儿子了!”
  说着,他就要进屋去,被陈民政拉住了。陈民政宽宏大量地说:“算了,别去火上浇油,我们认倒霉!”
  可小吴看了看刚穿上的一套新衣服,到处都是又黄又臭的死蚕液体,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说:“我们成了啥人了?爹不痛,娘不爱,上下都得受气!”
  龙支书也说:“是呀,尿桶的板子,里外都不是东西了!”
  陈民政看了龙万春一眼,回头像哄小孩一样对小吴说:“行了,小吴,下辈子你命肯定好,不会再做一个跑田坎的干部了!”
  小吴说:“要是有人换,我现在到城里机关做个扫厕所的都行!
  说了一会,才止住眼泪,离开了农妇的院子。可他们刚走,农妇却不知咋回事,在屋子里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他们来到余忠老汉家里,向余忠老汉讨了水洗了洗脸,又擦了擦身上死蚕的粘液。余忠老汉虽然没说啥,可陈民政和小吴都明显看出,他们一家都失去了过去对人的热情和爽快,而在脸上布满了一层阴云,他们也明白,不提起一句养蚕的话,而心里同样沉甸旬的。
  过了较长一段时间,空气中的那种恶臭味才逐渐消失。然而,因养蚕失败带给庄稼人心头的创伤和阴影,却不会那么轻易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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