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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已经老了。 一位从上世纪跨来的长者,与一位本世纪的同龄人,相聚在海棠花下,情态却如孩童。 只见冰心老人连头巾也未及解下,就凑近叶圣老的耳边,又像小时候要将一个“秘密”告诉长兄那样…… 叶老也正低眉,倾耳…… 这瞬间,正凝蕴着一脉世纪性的温馨。 当冰心女士携着那把由母校颁赠的“金钥匙”到达慰冰湖畔的时候,作为后来文学研究会会友的叶圣陶先生,正“两袖清风,一肩微‘雪’”,执教于疮痍满目的故国吧? 当《寄小读者》飞渡重洋,邮给万千小朋友的时候,《古代英雄的石像》和《稻草人》是不是也在同一代小读者中间手手争传呢? (听冰心老人说:“我最初读到的叶老的作品,是我母亲订阅的《东方杂志》上的《地动》和《小蚬的回家》。那时候我就是他的小读者了。所以我献给叶老追悼会上花篮,一色白菊白玉兰,挽带的上款写着‘圣陶前辈’……”) 到了新中国诞生之后,冰心先生同文藻先生辞去耶鲁大学的礼聘,经香港举家归来的时候,曾为那“四海皆秋气,一室春难暖”的景境一去不复返而深感欣慰。其后在这座东四八条七十一号庭院中的海棠树下,可曾几度融聚了友谊的温馨? (听冰心老人说:“在北京见到叶老,我还以为是初会呢。叶老却说,在抗战期间,在重庆的嘉庐,曾经代开明书店向我约过稿子;可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直到十年浩劫之后,这两位中国新文学史上的元老,即便是封笔深居,在当代文坛上也都依然是一个巨大存在;但是,他们的笔下却仍时有新篇问世。而一篇既出,影响又常常超越到文学之外去。叶圣老为《丰子恺文集》作序,先从其文其画里拈得“出人意外,入人意中”八个字;继而追述抗战之初,二人“同其心情,同其命运”,因共赴国难而背井离乡,以致都“不作得以回去的打算”;又忆及离乱中偶得重逢,竟“意兴飙举,语各如泉,酒亦屡增”,而“一夕欢畅,如获十年之聚首”。更感慨于“人类是进步的,也是善忘的”,在悼田汉文中直书:“活着的人得记住,十年动乱使多少人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绝不能让这样悲惨的历史重演”! 而冰心老人只近年的小说就有《万般皆上品……》、《远来的和尚……》等忧思之作面世。更不必说《我请求》所引起的反响了。就连给一名青年编辑复信,也不忘这样一番启示:“我从小读书,老师说:‘士’为四民之首。所谓之‘士’,当然指‘读书人’了,现在都讲‘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士’呢?没有答案……” (听冰心老人说,“写文章要有真情实感,要说真话。巴金的一本集子就叫《真话集》。说真话,有点刺也不大要紧。玫瑰有刺也才算得上是玫瑰……”) 老而弥坚。所坚者,志也,如冰心老人,浩劫中个人蒙受的苦难,笔下几无一字;而国之所忧、民之所思、世界之所趋往,虽入耄耋之秋,却时时应之于心头笔底…… (日前又听冰心老人说:“近来常想到‘渺小’这个字眼。我总觉得自己是渺小的。也许因为我是在大海边上长大的吧。其实大海才真大呢,尽管它想事情的时候也像不出声儿……”) 大音无声。据说古剑拂钟竟是悄无声息的。那么,至情、至理、至知若发之于声,往往也如耳语吧。至于高远的品格常源于旷达的心态么,这不免让我记起“冰心文学创作生涯七十年展览”的壁间,曾镌着老人的这样一句话: 我不是一个乐而忘返的人。此间纵然是地上的乐园,我却仍是在作客。 不知叶圣老从别一世界偶尔含笑回眸,微扬起那两道寿眉的时候,会由老友的这句话里引发些怎样的感触? 一九八八年初冬,北京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gd.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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