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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晋春秋


·冯向光·

  却说周朝初兴,武王怀德,成康有道。传到穆王,穆王乃是一位风流天子,听说西天王母,寿八百而容颜不改,就生仰慕之心。中国离西天万里,穆王不以为远,因为他的手下有一位造父,造了一辆天车,用骏马开道,数日就到了昆仑。穆王和王母相悦,忘记了时间。中国徐偃王造反,造父和穆王驾车一日而还,杀徐偃王。穆王封造父在赵,这是赵氏的开始。

  日上三竿。范家童仆早已经忙碌完毕,出门的马车已经准备好。可是主人卧室的门还是关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范虎在门外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着。范虎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去。还没看清屋里的究竟,一支飞标嗖然而到,插在范虎的脖子上。范虎惨叫一声“主公”,应声倒地。
  卧室的床上发出“哈哈哈”的大笑。一位年轻人从床上坐起,顺手抄过一件白袍披上,说:“飞标没有头,你装什么死?”
  这人是谁?有诗称道这年轻人的好处:
  天生一副美容颜,风流倜傥正少年;先人虽曾极荣华,不如后生戏江山。
  年轻人姓范名吉射,是晋国的望族世家范氏的主人,年及二十,位列正卿,执掌晋国的国政。范吉射美貌倜傥,国中的贵族公主无不心仪,可他唯爱赵氏的小姐赵素宁。素宁年长他一岁,容貌也不出众,性格忧郁,喜欢写诗。范吉射把她写的诗花钱登在当时有影响的几家刊物如《人民晋国》《秦国晚报》《诸侯文艺》上,所以素宁也有些名气,以文学女性自居,有勇气和范吉射交往。
  范虎听说飞标没有头,才睁开眼。用手一摸脖子,又大叫:“啊,血!飞标没有头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范吉射看着睡在身边的少女,调笑说:“那不是你的血。”少女脸上飞红,轻捶吉射:“讨厌。”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范虎说:“主公,不被射死也要被你吓死的。”
  范吉射说:“这是试试你的机敏:万一有人行刺怎么办?二是罚你擅入主人卧室。”
  范虎说:“什么行刺?谁敢行刺?再说主人你亲政爱民,大家爱还来不及呢。”
  吉射说:“我才执政几年?什么亲政爱民?不要胡说。”
  轻车快马驶过大街,不一会儿来到五朝门外。大臣们早就依次站好,就连晋侯也坐在正堂。范吉射穿过人群时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到了前面,小心的在右边站好。旁边的一位老头对他说:“你又迟到,当心让人家抓辫子。”晋侯有些兴奋的说:“好啦!范爱卿总算来了。今天咱们讨论的是制裁鲁国的问题,这个……”
  一旁有人出列,冷冷的说:“我看还是先解决纪律问题吧。总有人迟到,让大家等他,也不象话。”
  吉射抬头,看见这人不到四十的年龄,中等个,瘦削的身材,面色焦黄,眼睛让人莫名的害怕。后人有诗称道这人:
  名门无懦客,孺子且休狂;饭提七尺剑,丈夫名赵鞅。
  欲知赵鞅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上回说到朝堂上有人诘难范吉射。此人是谁?原来是晋国另一世族赵氏的主人,也是当朝上卿,名鞅。赵氏本是晋国第一望族,赵衰辅佐晋文公成就霸业,赵盾执政三朝,使晋国长盛不衰。盛名之下,必得众犯。赵氏遭晋国豪强的挤兑,到赵鞅已经是声势不振了。范吉射见仇家发难,勃然大怒,对赵鞅喝道:
  “什么纪律?你想造反吗?老子是当朝正卿,你敢排挤我?”
  赵鞅说:“正卿又怎样?随便晚朝,目无公室。你还说脏话,我今天偏不容你。”
  晋侯见两位大人物发火,没了注意,对吉射身边的老头说:“中行爱卿,你倒是劝劝他们。”
  范吉射身边的老头,也是晋国最显要的六位上卿之一,名叫中行寅。中行寅出列说:“两位息怒。吉射年轻,不过既然是执政大臣,总要勤恳一些,不要让人家抓辫子嘛。赵兄且容他一回,他毕竟是国家要人,传出去总于晋国的名声有损。”
  赵鞅哼了一声,退回列中。吉射冷笑说:“什么纪律?乱臣贼子的后代还在朝中横行。”挑衅的斜眼看赵鞅。赵鞅脸色大变,切齿有声,用眼瞪了吉射一下,“呸”的一声,一口浓痰落在地上。扬长而去。
  “罚款!”堂下一小厮尖叫一声。
  “赵爱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朝堂卫生,大家维护嘛。以往每天退朝,地上都是痰迹斑斑。孤家刚定的规矩,谁吐痰罚谁的款。”晋侯对着赵鞅的背影说。
  中行寅见赵鞅离开,对吉射说:“你何苦惹他?将来他总要报复你。”吉射说:“笑话。我不祸害别人,就是天下的大幸,谁敢祸害我?”
  晋侯见气氛尴尬,干笑两声说:“啊,那我们就谈正事吧?”这时列中又站出一人,这人二十上下,白净面皮,身材显得瘦弱,对晋侯说:“赵大人不在,讨论什么?”
  这位少年姓韩名不信,是韩氏的主人,也是上卿,韩赵是世交,他和赵鞅最是要好,也在追赵的妹妹赵素宁。
  范吉射说:“放屁!赵鞅擅自退朝,他这个月的奖金没了。你黄口小儿,胡说八道,怎么没有赵鞅就不能讨论?”
  韩不信被这一番骂,脸上一阵青红皂白,还要争辩,被一只大手拖回列中。韩不信回头一看,是一黑脸的汉子,不到三十,个头高常人两尺,身材有两人宽。这位是魏家的主人,叫作魏曼多,也是上卿。魏氏在晋国世袭武爵。魏曼多对不信说:“你别和他计较,等以后和赵兄商量对付这小霸王。”
  晋侯见范吉射镇住了诸卿,兴奋的说:“范爱卿,那你看我们是制裁不制裁鲁国呢?”吉射说:“当然制裁。鲁国是周公之后,诸侯礼仪的榜样,可如今被大夫专权,太不象话。不制裁它不足以正周公之礼!”
  晋侯很威武的拍了一下桌子:“太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晋国的铁器不准出口鲁国,各国不得做出口鲁国的中转口岸。禁止进口鲁国的农副产品和粮食。那国不听就打那国。退朝!”
  诸位卿士依次退出。范吉射在后面被晋侯留住。吉射问:“主公有事?”晋侯说:“不是我是我妹子。非让我退朝后留你。我拿她没办法,你好歹打发打发她。”
  范吉射来到后宫。晚冬的气候,天色阴沉,到处残留一点积雪,就是宫室,也显得荒凉。范吉射来到一暖亭前,正无目的张望,不防身后有动静。吉射一回头,一张小嘴紧紧的贴在了吉射的脸上。

  却说范吉射到了后宫,正没有目的的四处张望,忽然身后有动静,一回头,一张小嘴儿已经贴在了嘴上。“忽”的一声,一个丰满的身子坠进了范吉射怀里。随后是一阵格格的笑声。“公主,你这亲男人的功夫真是一流,连我都提防不住。”范吉射捂着脸说。
  公主叫文玉,不到二十的年龄,是当今晋侯的亲妹妹,人漂亮,还特爱领导潮流,是晋国女性的外交代表。最近刚在诸侯妇女大会上做了如何增加妇女体重的学术报告。
  公主在打猎的时候认识了范吉射,一见钟情,媚眼乱飞,可惜总是不中目标。只好假装失足落马,才得英雄一拦。可惜胳膊上的伤月余不愈,至今还伸不直胳膊。
  “范吉射,我漂亮吗?”公主在范吉射怀里问。
  “漂亮。”范吉射心不在焉。
  “哼,说说而已。我知道你心里才没我。我伤了这么久,你从来也不想想来看我。”
  “文玉,不,公主,我是臣下,怎么敢提出来看公主?其实我一直在关心你。不信你可以问主公。”
  “我知道你在撒谎。刚才你叫我文玉,我很高兴。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叫我公主了。”
  范吉射说:“那怎么行?再说公主您出身显贵,不可以和我们这些下臣来往的。”
  公主说:“胡扯。人生来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上苍赋予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你我也是平等的。”
  范吉射说:“公主又从那里听来的新思想,当心让主公知道不让你随便出门。公主,你这么美,列国的诸侯都随你挑,你才看不上我呢。”
  公主芳心暗喜,却说:“范吉射,那你说,列国的诸侯,那个配的上我?”
  范吉射说:“齐侯最近丧偶,我看…………”
  公主生气的打断他:“胡说。让我给老头做小吗?”
  范吉射说:“不是不是,我是看齐国大。公主想嫁年轻有风度的,我看燕伯最合适。”
  公主撇撇嘴:“燕国扁小纺国家,早晚让人家给灭了。再说燕伯名声不好。”
  范吉射说:“那楚王怎么样?楚国地方六千里,物产丰饶,气候温暖。楚王还特别风雅。”
  公主说:“你越说越没道理。楚国是我们的敌国世仇。楚国不尊重天王,违反人权公约,欺负弱小国家,是世界和平的主要威胁。让我大哥听见了,你这是一条罪状。”
  范吉射假装生气的说:“您瞧,所以我最好不说话。”
  文玉揽着范吉射的脖子说:“我是说着玩的嘛。吉射,过两天咱们去踏青如何?”
  范吉射说:“踏青?现在漫天飞雪那里有青可踏?踏雪还差不多。”
  文玉说:“吉射你不懂了。我大哥在曲沃修了一座坤林苑,四季如春。我们去那里。”
  范吉射说:“有这种事?”
  文玉说:“骗你干吗?我父亲开始修这座坤林苑,可直到他老人家去世也没有能看见它竣工。直到去年才完工。”
  范吉射说:“这是公室的苑囿,我去合适吗?”
  文玉说:“有啥不合适?你们家是我们晋国的望族,你又是我大哥的得力大臣。当年赵氏当权的时候,把我们公室的上林苑当他们家的猎场呢。”
  “那好,那我先谢过公主了。”范吉射双手施礼。
  公主扑通一声跌落地上。
  赵氏的公馆。屋里淡淡的燃着几支蜡烛。赵鞅斜靠在椅子里,阴沉的脸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门开了,从外面轻轻的走进一位女子,瘦削的身段,穿一身的白,脸色白的有些憔悴,眼神也带着哀伤。女子走到赵鞅身边,轻轻跪下,双手放在赵鞅膝盖上:“大哥,还不去吃饭?嫂子担心呢。”
  赵鞅爱抚的摸着妹妹的头发,叹息说:“妹妹,大哥没有胃口。”
  这女子是赵鞅的妹妹素宁,范吉射的所爱。素宁说:“大哥,这世界上没有绝路的。你不要太耽心。”
  赵鞅说:“你不知道。今天范吉射在朝中当众辱骂我。我觉得丢脸,为我们赵家丢脸。”说到痛心之处,一掌击落了桌边的茶杯。
  素宁说:“大哥,范家现在猖狂,你就忍一忍嘛。”
  赵鞅说:“能忍的过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晋国公室已经衰微了,晋国的世族,能过三代的不多。范家已经灭了栾氏。我们赵家仇家最多,我怕先人传下来的家业,到了我就要断了。”说到痛心之处,蒙面而泣。
  素宁叹息说:“可惜我是个女子,不能为大哥分忧。”
  冬天已经完全征服了世界。四周除了雪就是冰,没有丝毫绿色的痕迹。赵素宁坐在窗前,望着凋零的一池败荷,心中伤心。心想自己从小丧母,根本得不到父亲的爱,唯有大哥疼爱自己,教自己认字写诗。如今大哥又心事重重……素宁觉得这个世界在自己面前晦暗了下来。想到出神之处,低声吟道:
  莲兮荷兮女儿腰,一夜秋风尽皆凋;收香敛艳着冬色,留待春时再撒娇。
  素宁一拍手:“哎呀,不知不觉又成一首好诗。”忙回头喊道:“香香,快过来。”
  香香是素宁的丫头,十四岁的年龄。听主人召唤,赶紧过来。素宁说:“我刚得了一首好诗。你赶紧抄录下来,让人送给范吉射看看。”
  旷野里,狂风大作。没有叶子的树枝发出飕飕的惨叫声。一队人马飞奔过来,卷起阵阵烟尘,惊飞了树上的乌鸦。为首的两骑,一位黑袍金甲,骑一匹白马,乃是赵鞅;另一位年纪老迈,土黄色的装束,骑一匹黑马。赵鞅勒住了马头,停了下来。老人用手中的段鞭指着前方逶迤的山岭,苍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当初先主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指着东边说,从这里北到代地,南到黄河,东临齐境,你要把这片土地都变成赵家的土地,让我们世世做这片土地的主人。唉,我老了,鞅儿,全看你了。”
  赵鞅叹息说:“祖宗的英勇,我比不了。”
  老人说:“主公不要耽心,依老夫看,范吉射并不可怕。”
  赵鞅说:“哦?叔父有什么高见?”
  老人说:“范吉射虽然气盛,可是没有谋略。而且他为人有妇人之心,不足以成大事。”

  范家公馆。范吉射读着素宁的诗,眼眶红了起来,站起来对范虎说:“快准备车马。我要去见素宁小姐。”
  范虎望着门外的鹅毛大雪,别别嘴说:“今天公主不是要接你去坤林苑吗?”
  范吉射说:“现在还早。再说我可以带赵小姐一起去嘛。”
  范吉射和范虎来到赵家门外,从车上下来。范吉射四下看看没人,对范虎说:“你在这里盯着,如果看到赵鞅回来,就放一支响箭通知我。”
  范虎搓着通红的鼻子,苦着脸说:“主公,这么冷的天。”
  范吉射说:“有难同当嘛。你以为我进去就见到素宁了吗?也得在雪地里等着!我还盼望着雪下大一点,天再冷一点,最好能把我冻出个感冒什么的。”
  范虎说:“那有福就不同享了。”
  范吉射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元,递给范虎说:“行了罢?”
  吉射绕过前庭,在徊廊里转了几圈,来到后院,听到前面有丁冬的琴声。影墙前面是一片荷塘,早上了冻,残破的荷叶上落满了雪。荷塘的对面,一个别致的小亭子里,素宁在弹琴,身旁一五六岁的小儿。亭子顶上也堆满了雪。除了琴声,就是沙沙的雪声,吉射不禁出神了。
  素宁停住了琴,对小儿说:“伯鲁,喜欢这曲子吗?”
  小儿说:“姑姑,曲子很好听,可是太哀伤了。”
  素宁不禁笑出声,摸着伯鲁的头说:“傻小子也知道哀伤?”
  伯鲁说:“姑姑,我长大了要娶你,不让你老是流泪。”
  素宁说:“不要胡说。你是咱们家的继承人,将来要有出息,姑姑是个女子,现在看护你,将来就看不见你了。”
  伯鲁说:“出息有啥好?姑姑你这么美,我不要你伤心。”
  素宁说:“伯鲁觉得姑姑美么?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别的女子。看你这么好色,将来怎么能够继承你爸爸呢?”
  这时从桌子底下钻处一个更小纺小子,尖声说:“姑姑!我长大了要扫平晋国,把范家中行家全消灭!”
  素宁说:“无恤!不要瞎说,当心淘气闯祸。”
  范吉射听见无恤的话,吃了一惊,心想赵家几岁的小儿就有这般心思,看来我要当心。身体一动,碰落了窗子上的一片瓦。
  素宁看见了吉射,对两个孩子说:“伯鲁无恤,该回房间喝鸡汤了。”把两个孩子打发走。
  范吉射快步走到素宁身边,单膝跪地,对素宁说:“素宁,你的诗我看了,写的真好,你的感情太真挚了。”
  素宁说:“我也是妙手偶得,突然有了灵感--你来干什么?当心我哥看到。”
  范吉射说:“素宁,你还犹豫什么呢?我爱你,让我们生活在一起吧!”
  素宁说:“不行,我是个女子。你要真想娶我,去向我大哥求婚,只要我大哥同意,我就是不喜欢你,人也归你了。”
  范吉射着急说:“素宁,你知道我和你大哥誓不两立,他怎么可能答应呢?”
  素宁的手在琴弦上轻轻划过,清澈的泉水从琴上流出。素宁说:“要让我私奔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范吉射说:“那怎么办,素宁你告诉我怎么办?只要能和你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素宁说:“吉射,也许我们没有缘分吧。你年轻英俊,家族显赫,我总觉得配不上你。我们赵家是衰微了,我又是那么平凡的女子,在家中没有什么地位。韩家的不信公子已经向我哥哥求婚了。我家和韩家是世交,哥哥又喜欢不信。”
  范吉射头上出了汗:“韩不信这小子怎么配的上你?他懂诗吗?”
  素宁说:“诗有啥用?他人好。”
  范吉射说:“难道我不好?”
  素宁耽心的四下看了看。这时香香正好过来,素宁对香香说:“香香,到门口去看着老爷回来没有,如果看见老爷的车,赶紧回来告诉我。”

  公馆外面,范虎正躲在墙根儿下用手搓着脸。正在这时候,一辆小车冒着热气从街角过来。推车的老头热的满头大汗,叫着:“热烧饼,热烧饼。”
  范虎咽了口口水,摸摸口袋里的银元,怀着敌意的看着老头。
  老头对范虎说:“小伙子,别冻坏了。买块烧饼御寒?”
  范虎说:“我口袋里没有银元,你找别人买去。”
  队赵家大门里出来一位女子,穿着粉色的衣服,抹着脂粉,左右看了一下,又多朝范虎看上一眼,坐在门槛上。
  范虎只觉得风雪没有那么刺骨了,口袋里攥着银元的手松开了,茫然的朝赵家门口走去。走到离姑娘十步远站住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姑娘。
  姑娘抬头看看范虎,莞尔一笑。
  范虎说:“你饿吗?”
  姑娘天真的扑闪了几下大眼睛,说:“恩。”
  范虎从口袋里掏出银元,举在手里,头也不回,喊道:“卖烧饼的!”
  …………
  范吉射一把将素宁搂在怀里说:“我受不了了,我这就带你走。”
  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去哪里?”
  范吉射回头一看,脸刷的白了。赵鞅脸色阴沉的瞪着自己,韩不信站在赵鞅身后,痛苦的看着素宁。范虎被两个大汉架着,嘴里塞着一团抹布,费劲的挣扎着。旁边一个丫头,手里拿着一张烧饼,高兴的吃着。
  范吉射脸上一阵青红皂白,夺路就走。
  “慢着,”赵鞅在身后说,“把你的人带走。没想到范武子的后代这么不知廉耻。”
  范吉射领着范虎走了。
  韩不信痛苦的对赵鞅说:“大哥,你看着办吧!”转身朝外走。
  “不信。”素宁喊出声来。
  韩不信站住,却不回头。
  素宁说:“不信,是姐姐不好。对不起。”
  韩不信拢了一下头发,挺了挺胸膛,走了。
  赵鞅不高兴的说:“素宁,大哥没想到你会做这样让大哥丢脸的事。”
  素宁脸一红,说:“大哥,你觉得妹妹是这样的女子吗?”
  赵鞅说:“大家都看见了,你让我怎么去和不信解释?”
  素宁说:“不用。我会和他解释。大哥,我常在想,如果我能为赵家做点什么,就是舍去自己也甘心。”
  赵鞅抬起头,若有所悟的看着素宁。
  范吉射从赵府出来,对范虎说:“我让你在门口盯梢,怎么会让赵鞅活捉?”
  范虎苦着脸说:“主公,我正在盯着,门口出来一小丫头,非和我聊天。”
  范吉射说:“准是你去勾引人家。我给你的银元你是不是拿去给她买烧饼了?”
  范虎说:“我是看她冷的可怜。”
  范吉射说:“唉,素宁她不肯跟我走,非让我向她哥哥求亲。可赵鞅那老家伙怎么会答应我呢?”
  范虎说:“主公,女人总是要矜持一下的嘛。她能嫁你,是她的福气,不过她怕将来做小,所以要先摆摆架子。”
  范吉射说:“胡说。她和别的女子不同。你说我怎么才能得到她的心?”
  范虎说:“容易。你只要把赵氏给灭了,就象当年你爷爷灭了栾氏一样。她自然就归你了。”
  范吉射说:“灭了赵氏不难,可我怕她反而恨我。”

  赵氏宗祠。赵鞅对祖宗的牌位鞠了一躬,回头对素宁说:“妹妹,你有什么办法能拯救家族?”
  素宁说:“大哥,范吉射爱我入魔。今天他约我私奔,被我拒绝。我让他向你提亲。他料定你不会同意,而且我又告诉他韩不信已经向你提亲。他情急之下,一定会受治于你。”
  赵鞅说:“你以为他会向我低头?”
  素宁说:“不会的。范吉射性高气傲,为人又急躁,我料定他急切之下,一定会作乱,进攻咱们赵家。”
  赵鞅大吃一惊:“啊,那你不是引火烧身,害了我们家吗?”
  素宁说:“大哥,你忘了?晋国的法律,卿大夫之间有矛盾,先作乱的是死罪。范家虽强,可他一旦作乱,诸卿大夫就有了借口,一起除去这威胁。范氏和中行氏是亲戚,而中行氏和知氏是仇家。大哥你和知氏,加上韩魏两家,又有晋国的支持,还怕不能灭了范氏吗?范赵两家,势不两立,早晚要打。如今妹妹让范家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发难,而我们早有准备,一定能把这心腹的祸害除掉。除了范家和中行两家,赵氏是功臣,把两家的土地并入赵家,还怕赵氏不强吗?”
  赵鞅面色转为红润,说:“素宁,你真的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素宁说:“大哥,你此生没有爱过女人。男人要是真的爱上女人,女人让他摘星星他都说没问题。妹妹虽然不美,可自有魅力。我对范吉射若即若离,似冷还热,早已经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赵鞅一把把素宁搂在怀里,激动的说:“妹妹,我代表赵家列祖列宗和赵家领地的一百二十万人民感谢你,你救了赵家。”
  素宁说:“大哥,事成以后,你要答应我一间事。”
  赵鞅说:“你说吧,我一定答应你。”
  素宁说:“我现在不说。可你一定要答应我。”
  赵鞅说:“好。我答应你。”
  赵伯鲁小小纺身影在门外晃了一下。素宁说:“大哥,别这么亲近。你儿子在吃你的醋呢。”
  京城繁华的街道上,范虎领着吉射来到一家铺子前。范吉射抬头一看,幌子上写着:生死富贵,婚姻事业。下面一行小字:不测不行。范虎说:“主公,就这家。人称半仙,特灵。”
  范吉射进来一看,朴实的黑屋子中间坐一老头,直勾勾的瞎着两只眼,冲着吉射说:“先生要测什么?先别说,让我猜猜。先生年纪不大,是为女人来的吧?”
  范虎用袖子擦擦凳子,说:“主公,坐。”
  范吉射坐下说:“你还挺能猜,没错。我没出息,是为女人而来。”
  瞎老头一摆手:“诶,这话就不对了。爱情的成功,也是幸福男人的标志嘛。不过,追女人要看实力,还要看女方的眼界。不知道先生有什么让女人动心的资本?”
  范吉射说:“你是看不见。我这人威武英俊,公主都喜欢的。”
  瞎老头说:“恩。不过光人才好还不行,你有钱吗?”
  范吉射说:“我家食邑万顷,富可敌国。”
  “好,”瞎老头激动的说,“但女人更喜欢心灵美的男人。你有没有宽广的胸怀,温厚的性格?”
  “这……”范吉射犹豫了,“这方面我差一些。我这人心眼小,脾气又大,有怨必报,从来不肯让人的。”
  “太好了!”瞎老头高兴的说,“就这条件,仙女都争着嫁了。不知道是那路女子让先生这么食睡不香的?”
  “也不是什么仙女。”吉射说,“我觉得她是爱我的,可是她哥哥和我有仇。”
  “奥,”瞎老头沉思了起来。
  “老先生有没有办法让我如愿以偿?”范吉射着急的问。
  “难。”瞎老头说,“你知道,咱们晋国的女子比较保守,不象西方的秦国,讲究男女平等,自由恋爱。”
  范吉射失望了:“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有,”老头说,“就怕你不敢用。”

  瞎老头对范吉射说:“办法倒是有,就怕你不敢用。”
  范吉射说:“笑话。天下数晋国大;晋国数范家大。就是让我去伐周,我都不会眨眨眼睛。”
  瞎老头说:“既然这样,那就容易了。你把她大哥收拾了,她不就归你了吗?”
  范吉射说:“她不会恨我?”
  瞎老头说:“开始可能会恨你。恨你又怎么样?她大哥没了,靠山没了,这世界上就你疼她了,她不爱你还能爱谁?”
  范吉射赞同的点点头:“有道理。”
  坤林苑。严冬的天气象是离这里很远,坤林苑里鸟语花香。范吉射锦衣玉带,骑着一匹白马,和晋侯及其他一些公室成员会猎。晋侯身边的妃嫔们的眼神都象是焊在了吉射的身上。晋侯骑着一匹听话的小灰驴,在范吉射的身边得意的说:“吉射,你看这坤林苑修的怎么样?”
  吉射说:“太棒了。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能看到人工控制气候。我猜这项创举肯定能比西方领先一千多年。就是不知道这林子里的鹿多不多。”
  晋侯说:“应该有五百多。”
  这时正好有一只鹿从林子里钻出来,看见人群,吓了一跳,忙又躲进了林子。范吉射对晋侯说:“主公,看我活动活动。”纵马就去追那鹿。公主文玉在一旁急着喊:“我也去。”纵马去追吉射。公主小小纺身材骑在一匹大黑马上,透着一股野味儿。
  文玉进了树林,不见了吉射,正四处张望,却看见那鹿从树林里从容的钻了出来。文玉想:吉射这小子追鹿不知追到哪里去了。不如本姑娘先射上一只鹿,也让你吉射不要小瞧了我。拿定注意,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香喷喷的抹着桂花油的羽箭,从肩上摘下精致的小弓,张弓搭箭就要射鹿。刚要放箭,背后忽然伸出一支手来,把公主拦腰搂了过去。
  文玉尖叫:“救命--”
  那人把手捂住公主的嘴说:“别出声。”文玉定神一看,原来是吉射,这才转惊为喜,转喜为羞,满脸通红的说:“范吉射,你好大胆子,竟敢非礼本姑娘。”
  范吉射嘿嘿一笑:“就只能你非礼我,不能我非礼你?”
  文玉说:“我啥时候非礼过你?”
  “公主忘了?上次在宫里,你未经我同意就亲我,难道不是非礼?”
  文玉哑口,只好说:“你还不把我放下来?”
  吉射抱紧公主,温柔的亲上一口,说:“文玉,不怪我动粗,我实在是太想念你了。”
  文玉面带喜色的说:“你说的是真的?”
  “干吗骗你?当然是真。”
  文玉高兴的说:“那你不如去和我大哥说一声,我就嫁给你罢。”
  吉射长叹一声说:“唉,不行啊。”
  公主着急的问:“为啥不行?可见你不是真心。”
  “不是,”吉射说,“我不想连累公主。”
  “连累?有啥连累?”文玉奇怪。
  “公主不知道,我就要大难临头了。”
  “哈哈哈,”文玉大笑,“你又有那门子难?”
  范吉射沉痛的说:“赵鞅对我心存嫉妒,早想害我。他本来有意向公主求婚,看见你对我有意,醋水浇心,要联合韩魏两家来害我。”
  文玉不相信的说:“不至于吧?赵鞅那么大年纪,孩子都不小了吧?会打我的主意?”
  范吉射说:“主要是公主您太美了。赵鞅又好色。”
  “奥,”文玉恍然大悟,“那我倒要提防他一些。吉射,赵鞅如果胆敢作乱,我大哥会为你做主的。”
  范吉射说:“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林子里一声驴叫,晋侯闪了出来,看见两人就说:“正找你们呢,你们躲到这里来了--妹妹,你怎么让他抱在怀里?”
  文玉说:“我的马受惊了,吉射救了我。”
  “让你骑驴,又稳当又舒服,你就是不听。”晋侯不高兴的说,“女孩子家骑一匹大马,成什么体统?”

  中行氏的庄园。高大的楼台在夜幕下如同一黑色的怪物。中行氏原来姓荀,和知氏是同宗,后来因为世代居中行将军的职位,以此为姓,开创了晋国的一门世族。
  宽敞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却只有中行寅和范吉射两人。中行老头脸色严肃,脑门上渗出了和天气不相称的汗珠。火烛燃烧发出让人讨厌的辟啪声。中行寅来回的踱步,终于忍不住说:“不行!这太危险了。吉射,你这样有可能会把你们家族都给葬送的。”
  “为什么?”范吉射不以为然。
  “赵氏在晋国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几代都是主持国政,韩魏两家都是他的亲戚,所以历经浩劫而不能被动摇。象这样的门庭,外加上赵鞅这小子老奸巨滑,我们就只能智取,不可力图。而且晋国的法律,先作乱的死罪,没有借口,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伯父你是老了,胆子这么小。”范吉射不以为然,“就是因为赵氏后台硬,我们才要抓住机会。如今赵氏内部和邯郸不和,外失宠于国君,正是我们消灭这个心腹祸害的好机会。从前的栾氏难道不大?还不是一朝亡家?吉射虽然不比家父的英勇,却也要斗一斗赵氏。还望伯父助我一臂之力。”
  中行寅无言以对,只是叹息。范吉射说:“伯父,我听说您的女儿貌美,如果你答应助我,我愿意娶您的女儿,从此两家结为姻亲,再也无人能敌。”
  “真的?”中行寅眼里闪出光亮。中行寅的大女儿因为效仿秦国的风俗,倡导性解放运动,在晋国闹的名声很大。男朋友不少,到了二十五岁还是嫁不出去,成了中行氏的一块心病。
  “真的。”范吉射说。
  “你说的是不是我家的老大?”中行寅还要闹明白。
  “随伯父安排。”吉射说。
  “太好了。”中行寅兴奋的喊,“来人,快把大小姐叫来。”
  没有一会儿,一位女子翩翩进来。只见她身穿一件低胸红色上衣,长裙直拖到脚踝,脚上一双高跟木屐,从嘴唇到脚趾一律涂着鲜红的颜色。
  中行寅皱皱眉头,对范吉射说:“这是小女丽眉。”又对丽眉说:“这是范将军吉射。”丽眉的眼睛秋波莹莹,嘴角带着挑衅的微笑,往左走三步,往右走三步,范吉射的眼神跟着小姐转,脸上带着敬畏的表情。中行寅尴尬的说:“你们两个谈谈吧,我,我先到偏房等一下。”
  中行寅在偏房等了没有片刻,只听见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中行寅赶紧出来一看,女儿面红耳赤,对中行寅说:“以后你不要给我找这样的男人,一点都放不开!”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中行寅赶紧来到大厅,只见范吉射右脸蛋印着个口红印子,左脸蛋血色红润,却不是口红,显然是挨了一巴掌。中行寅说:“吉射,你没事吧?”
  吉射说:“我没事。小姐也太性急了点儿。我刚说过对她有好感,她就要非礼我。要不是我力阻,贞操几乎就要不保。”
  中行寅说:“唉,大男人的,什么贞操不贞操?你看她怎么样?”
  “性子是急了点,不过倒不象是坏心眼的女子。我和她的事全凭伯父安排。”
  中行寅笑了。

  公元前497年春正月。赵鞅派家臣董安于去邯郸索要从前迁移过去的五百户人家。邯郸氏和赵氏同宗。从前赵衰在狄地。狄人俘虏的奴隶中有姐妹俩貌美,晋文公重耳娶了妹妹,把姐姐嫁给赵衰,生了赵盾。后来赵衰辅佐晋文公返国,又娶了新妻子。新媳妇贤慧,执意要求赵衰把旧妻从狄地接回,并立赵盾为嫡,而自己所出的儿子都在赵盾之下,被封在邯郸,属于赵氏的支脉。邯郸氏和中行氏结为姻亲,与赵氏为敌。邯郸守赵午对董安于说:“这五百户人家是我们所许下的,理应交还,不过我还没有把帐目理清。请赵将军再容我们一些日子。”
  董安于回报赵鞅。赵鞅生气的说:“邯郸氏成心和我作对,成了我的心腹之疾。”
  董安于说:“心腹之疾就得早除。如果他投靠了中行氏,那我们就白白丢了邯郸。”
  逗二月,赵鞅命令赵午进京。邯郸午临行对儿子赵稷说:“我这一走凶多吉少,赵鞅一定会夺邯郸。留你在这里,他或许还不至于杀我。”
  赵午进京,被赵鞅软禁在府中,赵鞅派人对赵稷说:“归还我的五百户人家,我就放了你父亲。”
  逗三月,邯郸叛。赵鞅杀赵午,要进攻邯郸。董安于说:“晋国的法律,先作乱的死罪。赵氏如果不围攻邯郸,就白白丢失土地,如果主公进攻邯郸,难免其咎。不如让我去进攻邯郸,将来主公可以推卸罪责。”于是董安于围攻邯郸。
  范吉射听说邯郸叛变,高兴的直跳,对范虎说:“真是老天有眼。灭赵氏的日子到了。”赶紧派人去通知中行寅,要求开政治局紧急会议。
  范吉射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竹简,对范虎说:“赶紧去交给素宁。”
  范虎不放心的问:“主公,这里面没有泄露秘密吧?”
  范吉射说:“没有。不过是一首诗罢了。”
  三更天。晋国朝堂灯火幽幽。晋侯披着睡袍,打着哈欠,从后宫出来,睁眼一看,朝中的六卿除了赵鞅统统都在朝下等着。
  晋侯不高兴的说:“三更天,开什么政治局会议?人家别的国家都是国君说了算,可晋国的政治局常委的权利越来越大!现在我连睡觉都不香。”
  范吉射说:“主公,赵鞅叛乱了。他擅自出兵围攻邯郸。宪法里写着:卿大夫擅自在国内用兵,就是叛乱,叛乱可是死罪!”
  晋侯说:“奥,叛乱了。怪不得他连政治局会议也不参加。叛乱了就该镇压,大家同意镇压吗?”
  范吉射和中行寅举手说:“同意。”
  韩不信和魏曼多说:“不同意。”
  晋侯一看,还有一位上卿,知氏的主人知跞没有发表意见。知跞从前是执政大臣,年老退休,让位给范吉射。知跞平时不上朝,如今在一边打盹。
  晋侯问:“知爱卿,你弃权吗?”
  知跞和中行寅有仇,心想:俺不管赵家的事,可你中行寅同意,俺就反对。于是慢吞吞的说:“我反对。”
  晋侯说:“真麻烦。从前开会大家都是一个意见,现在分歧这么大。我同意,三比三,怎么办?”
  这时候,文玉公主从屏风后面出来,打着哈欠对晋侯说:“大哥,什么事?这么吵?”
  晋侯说:“回去!三更半夜的,男人开会你来搅和什么?越来越没分寸。”
  文玉一脸的不高兴。范吉射说:“等一等。我们现在三比三,不如让公主来投上一票。”
  晋侯说:“也是。她是个女子,不会偏心的。文玉,你可要重视手中的这一票啊。权利可是人民给的。”
  文玉说:“什么事啊?”
  范吉射说:“赵鞅没有经过主公同意,擅自围攻邯郸,这就是造反!我们正在讨论是不是镇压赵氏。”
  文玉说:“国有国法。可咱们晋国的法律一到了赵家身上就行不通。所以赵氏才会有恃无恐。这次再不镇压,恐怕下次他胆子更大!我同意镇压。”
  晋侯说:“好了,四比三,镇压。范吉射,我授予你镇东将军衔,和中行寅各出兵五万,再命令籍秦将军带五万国军相助。你们几位……”
  知跞和韩魏两人早没了影子。

  素宁在一灯阁上教赵鞅的两个儿子练武,教的是素女剑。伯鲁认真的听着,无恤却显得不耐烦。
  素宁对无恤说:“姑姑教你练武,长大了你的身体才强壮,你为什么不听呢?”
  无恤说:“姑姑,你教的素女剑是女人的剑术,打仗没有用的。你为什么不教咱们玄元功?”
  素宁迷惑的说:“姑姑不会什么玄元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无恤说:“玄元功是老子创的内功,练成后力敌百人。”
  素宁说:“无恤,你们还小呢,再说姑姑也不会玄元功。”
  无恤从怀里掏出一叠竹简,得意的说:“我会。这是姑布子卿大叔给我的。”
  素宁拿过来一看,果然上面写着《玄元功》三个字。打开一看,第一片上说:
  玄元之道,在于内外相辅,阴阳相合。内外辅则运生;阴阳合则道成……
  素宁不以为然的说:“又是这些玄学。”翻到第二片,上面又写着:
  阴者,女也;阳者,男也。男女相悦,则阴阳相合……
  素宁忙翻到第三页,上面写着:
  御女之术,在于……
  汾四页是一幅插图。
  素宁把竹简合上,问赵无恤:“无恤,这书你看了没有?”
  无恤得意的说:“我都已经看到第四十八页了。”
  素宁伸手给了无恤一巴掌,说:“以后不准随便看这种书。”
  无恤“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伯鲁忙过来安慰无恤说:“弟弟不哭。”无恤哭的更欢。伯鲁就说:“我把嫡长位让给你。”
  无恤不哭了。素宁对伯鲁说:“伯鲁不要胡说。嫡长位是先人给的,怎么能让给弟弟呢?无恤犯了错就该罚。”
  伯鲁说:“我不想让弟弟哭。”
  这时候赵鞅上了阁,看见这热闹,就问素宁:“怎么了?无恤为什么哭?”
  素宁生气的把《玄元功》递给赵鞅说:“大哥,你看姑布子卿把什么书给小孩子看。”
  赵鞅看了看,说:“哦,少儿不宜。无恤,以后看这书要有大人指导。”
  素宁不以为然。赵鞅说:“子卿很喜欢无恤,说他聪明过人,还说赵氏的希望在他呢。”
  素宁说:“大哥,你不能轻信别人的话。我看伯鲁为人忠厚老实,有仁厚之心,又是嫡长,是赵氏的理想继承人。”
  赵鞅不高兴的说:“素宁,你难道要教训大哥吗?我看你越来越狂妄了。”
  素宁脸红,低头不说话。伯鲁委屈的对赵鞅说:“爸爸,你不要这样欺负姑姑,她已经够伤心的了。”
  素宁眼泪差点掉下来。赵鞅摸着素宁的头发说:“好了妹妹,是大哥不好,别生气了。”
  这时香香上来,递给素宁一叠竹简说:“这是范家的童子送来的,说是直接给小姐。”
  素宁忙打开看。看完了吃了一惊,对赵鞅说:“不好大哥,范吉射要动手了。”
  赵鞅一看,竹简上有一首诗:
  闲在山林间,无事也悠闲;英雄偶一怒,只因为红颜。
  下面一行小字说:素宁吾爱,你我相聚,指日可待,望保重。
  赵鞅说:“这种歪诗,居然好意思写来骗女孩。”
  素宁说:“大哥,且让我回封信迷惑他,你快准备迎接战斗。”
  赵鞅说:“迎接战斗?来不及了。京中都是范家和公室的军队,我们还是赶紧逃跑吧。”
  这是赵无恤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竹简,对赵鞅说:“爸爸,这是董安于大叔的信,说如果遇到危险,就打开看。”
  赵鞅不相信的看着无恤,打开信,上面写着:“主公,一旦范氏发难,不需犹豫,一定要去晋阳。”
  赵鞅说:“董安于真是有远见。既然这样,我们不用犹豫,赶紧去晋阳吧。”
  就在这时候,听见远处已经响起了人马的嘶喊声,手下有探子来报告说:“主公,籍秦将军带着五千人马封了北门,朝赵府来了。”
  赵鞅吃了一惊,慌忙派手下给家小备好车马,自己牵了座骑,持一杆铁枪,带了几十个家丁,领着家小,从府中出来。赵鞅见北门已经被封,心想东面是魏曼多的辖区,魏家和我有些交情,就往东门逃去。
十一

  却说赵鞅从府中出来,朝东门逃跑,才跑出一里来地,斜次里一声鼓响,杀出一位大将,三十出头,嘴唇上一抹八字胡,中等的身材,一身铜盔,手持一柄青铜刀,身下一匹枣红马,拦住了赵鞅的去路。赵鞅硬着头皮,挺枪来刺这位将军。将军使刀截住赵鞅的枪,对赵鞅说:“赵将军,主公命我请将军进宫回话。”
  赵鞅哀告说:“籍秦将军,赵某与你并无冤仇,如今被人陷害,一家老小性命都在将军手上,还希望将军能网开一面。”
  籍秦说:“对不起,公务在身,不敢有私。”说完再不客气,挥刀直取赵鞅。
  赵鞅那敢恋战,虚晃几招,护送车马回头朝南面逃取。向南没出三里地,又是一声炮响,被一支人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元大将,金甲银袍,手里一根不锈钢画戟,座下一匹白马,正是范吉射。范吉射见了赵鞅,也不说话,冷笑一声,操画戟便刺。赵鞅心里叫苦,使枪来敌。枪戟相碰,火星四溅。赵鞅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再看铁枪,已经被震弯了。
  赵素宁在一旁暗暗叫苦,心想范吉射在自己面前显能,大哥凶多吉少。素宁心里一急,用牙咬破了舌尖,使劲儿吸了几下,吮出几滴血来,“扑”的一声吐在地上,望后便倒。香香见了,尖叫一声:“不好了,小姐昏过去了!”
  范吉射斗得正酣,听见那边说小姐昏过去了,回头一看,赵素宁倒在香香怀里,人事不省。范吉射心里烦乱,手上乱了方寸。赵鞅趁机一枪拍在吉射头顶,砸烂了吉射的头盔。吉射“啊呀”一声,跌落马下。赵鞅忙使枪来刺吉射。范虎忙来死命接住赵鞅。赵鞅叹息说:“唉,失了良机。”回马掩护家小朝南逃跑。
  不一会儿来到南门。左右两声锣响,两旁杀出两支人马。赵鞅大惊,说:“这下可是老天要绝我了。”却见黄昏的灯光下,两元大将下马施礼:“大哥,小奋相救来迟了。”赵鞅定神一看,却是韩不信魏曼多两人。
  赵鞅心神甫定,叹气说:“两位贤弟差点吓死为兄了。”
  魏曼多说:“我们两个听说大哥被劫,借口来守南门,希望能侥幸接应大哥。不知大哥要到哪里去。”
  赵鞅说:“唉,负罪之人。我先到晋阳躲躲。”
  韩不信说:“不如我们三家一起反了,杀了范吉射这小子。”
  赵鞅说:“贤弟不要胡说。如果我们造反,天下还有谁会帮助我们?可惜我刚才没有杀了范吉射。二位贤弟如果要帮大哥,就在主公面前替我申辩,希望我能免了罪。”
  赵鞅回头对赵素宁说:“素宁,你还不来谢过韩将军吗?”
  素宁远远的施礼说:“韩将军不会怪罪我一弱女子吧?”
  韩不信对赵鞅说:“我的事全凭大哥安排。”
  赵鞅点头说:“贤弟,等大哥度过这一劫,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赵鞅挥马急急的出了城。望着远去的烟尘,韩不信叹息不已,低头沉吟道:
  青青蔓草,岁岁不老;谁知我心,何事相绕?
  魏曼多笑着说:“我看范吉射是要亡了。”
  夏天,范,中行两家围住了赵氏的大城晋阳。晋阳位于太行西面,是赵氏的始封之地,经过六世经营,加上董安于收买民心,城里的百姓都是心向赵家。所以尽管城墙的坚固远远不如邯郸,但赵鞅有难,还是逃到了晋阳。
  赵鞅忧心忡忡的在城头巡视。城里断粮已经十几天,士兵和百姓都饿的懒洋洋没劲,对城外的喊杀声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敌人架着云梯快爬到了城头,才有人喊:“敌人快上来了,谁来推一把梯子?张三,快来推一把。”张三懒洋洋的过来说:“离你这么近,你就不能顺手推了?”说完一伸手把梯子推翻,城下传来一阵惨叫声:“妈呀,又摔下来了!沸人可真他妈损,每次都是快爬到顶了才推倒梯子。好疼啊。”
  赵鞅说:“唉,这可不是个办法。”突然看见前面一老头,正津津有味的啃一根骨头,一边啃,一边高兴的唱歌。赵鞅就过去说:“人家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还有骨头啃?也该和大伙分享嘛。”老头说:“别人嫌恶心,不肯吃。”赵鞅奇怪的说:“看样子大家还不饿,骨头还恶心?”老头说:“就是。可人家说就是饿死也不吃肉。”赵鞅更奇怪,就问身边一士兵:“你为啥不吃肉?”士兵懒洋洋的说:“那是王老三儿子的大腿肉。”赵鞅听了肚子里几里咕录一阵恶心,就对老头说:“你怎么吃人肉?太残忍了。”老头说:“我残忍?看着新鲜的人肉不吃饿死才残忍呢。王老三正煮排骨汤呢!你猜他那里来的排骨?”
  赵鞅皱皱眉头说:“别说了。唉,算我对不起晋阳人民。希望大家化悲痛为力量,把仇恨都集中在范吉射身上,杀敌报仇。”
十二

  且不说晋阳保卫战。再说京城里,一场政治斗争正在进行中。在知氏的别墅里,韩不信和魏曼多两人在做知跞的思想工作。不信对知跞说:“知大人,如果范吉射和中行寅灭了赵氏,恐怕下面就是我们了。他们两家家底雄厚,内有国君支持,外有齐国撑腰,我们早晚要让他们给收拾了。”
  知跞捻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不紧不慢的说:“可赵氏也是我的一块心病。”
  魏曼多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赵氏如今已经不成气候,加上这么一折腾,赵鞅他哪里还敢和您老人家作对?”
  知跞说:“这倒也是。”
  次日早朝,韩不信出班奏道:“晋国的法律,作乱的死罪。如今赵,范,中行氏三家作乱,却单单只驱逐赵鞅,法律已经不公平。臣请求把他们三家都驱逐。”
  晋侯一听,气氛不对。再一看,朝中韩不信,魏曼多都是赵氏的亲戚,只有知跞和赵鞅没有什么交情。于是晋侯问知跞:“知大人,您看这样合适吗?”
  知跞说:“我老了,无所谓了,他们还年轻,要好好的活着。”
  晋阳城下,一批敢死队盔甲齐全,准备出发。范吉射亲自替敢死队打气:“你们死了以后,都是烈士待遇,尸体全部火化,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陈放,每年清明都有扫墓活动。”
  说完范吉射举鞭朝城墙一指:“冲啊!”
  只见敢死队员个个奋勇,冲到城下,二话不说,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后来的一个压一个,只见慢慢的人堆越来越高,朝城头堆上去。
  范吉射看了,嘿嘿一笑,对士兵说:“大家立功的机会到了!冲上城头,杀敌有赏。活捉敌人,男的赏钱,女的归自己!冲啊!”士兵听了,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呼啦呼啦的往城上爬,眼看晋阳城就要完蛋了。
  这时赵鞅在城头的一角出现了。只见他披头散发,眼神呆滞,一手持一话筒,另一手扼着赵素宁,声嘶力竭的说:“范吉射,你要是再不退兵,我就杀了她!”
  范吉射楞了一下,没了主意。
  这时素宁开口说话了。可是距离太远,吉射听不清。赵鞅把话筒递给素宁,素宁举着话筒说:“吉射,救我!”
  吉射深情的说:“素宁!”
  素宁说:“吉射,你还记得我们两人对雪吟诗,乐而忘返的的情形吗?壶里的酒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唉,多么希望再和你在一起啊。”
  吉射呆呆的说:“啊!退兵退兵!赶快退兵!”
  快要冲到城头的士兵不知所措,扑通扑通的往下掉。
  范虎生气的说:“我想不通!”
  这时中行寅冲过来揪住范吉射的领口,声嘶力竭的说:“为什么退兵?为什么退兵?我拿全家陪你下赌注,你却为了一个女人退兵!主公已经下令驱逐我们了!我们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候,远处扬起一阵烟尘,不知有多少千军万马向晋阳方向冲来。
  范吉射着急的问:“那怎么办?”
  中行寅说:“怎么办?没办法!刚才我们如果冲上城去杀了赵鞅,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如今大势已去,我们只能逃跑了。”
  范吉射回头朝城头看去。只见赵鞅和赵素宁抱在一起,兴奋的朝远处看。范吉射心中升起一股怨气,从箭壶里抽出一根箭来,朝素宁瞄去。素宁看见他,并不躲闪,挑衅般的看着他。范吉射长叹一声,一箭朝天空射去。
十三

  公元前497年秋,范,中行两家退守朝歌。韩魏两家替赵鞅向晋侯求情,赵鞅复位。冬天,朝歌粮尽。齐郑两国联军支援朝歌,被赵鞅击败。范,中行氏如丧家之狗,逃亡到小城柏人。
  汾二年,赵鞅亲自将晋国军队进攻柏人。韩不信,魏曼多分别将上下两军监战。临战,赵鞅下令:“杀敌一人,授田十亩。有战功的,百姓封士,士列为贵族,下大夫授郡,上大夫授县。临阵逃跑者斩。”
  柏人城内,寒风萧萧。范吉射正在为敢死队打气。说是敢死队,士兵个个衣不蔽体,腹中饥饿,哪有斗志?范吉射强打精神,对士兵们说:“只要冲出城去,咱们到了齐国,养精蓄锐,明年就能打回来!”
  士兵还是提不气精神。范吉射叹口气,对中行寅说:“我先冲出去,你随后接应。”中行寅说:“只有这样了。”
  范吉射上马挥鞭:“冲!”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中行寅见范吉射出了城,冷笑几声。手下过来问:“范爷冲出去了,咱们也冲吧?”
  中行寅说:“冲?你不想活了?会数数不?看看城外有多少敌人!关城门!”
  手下问:“那范爷?”
  中行寅说:“姓范的智商太低,难道怨我吗?”
  范吉射出城数里,不见接应,知道被中行寅卖了。这时候周围的敌人呼啦一声围了上来。范吉射周围的几个士兵一下子就淹没在人群里了。有人在说:“可把你们盼来了,总算解放了。你们有吃的没有?”又有人说:“兄弟,你们受苦了。快吃块窝窝头解解饿。”
  范吉射大喊一声:“我死也不投降!”操着画戟四下乱刺。杀了一会,觉得动静不对,仔细一看,几丈见方的空地上,就自己一个人在操练,周围的士兵围成团在看热闹。赵鞅还在一旁解释:“这一招叫做回头望月,是画戟的独门招数。当年范将军的父亲就是用这一招在万军之中活捉了魏曼多的爸爸。”
  …………
  赵家地牢。范吉射带着手铐脚镣,在墙上奋笔疾书。外面狱卒不高兴的说:“别写了。唉,凡是死囚都有这毛病,好写诗。敢情写完了不是你擦,真自私。”
  范吉射写完了,把粉笔一扔,低声吟道:
  兑匆一世短,悠悠此情长;愿做暖春蝶,徘徊在南窗。
  牢外传来低声的哭泣。范吉射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赵素宁来到了地牢外面。范吉射眼里闪出一丝光亮,随即迅速的消失了。素宁说:“吉射,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大哥逼着我骗你。你能原谅我吗?”
  范吉射仍然不说话。素宁叹口气,轻轻的吟道:
  有生何恨短?情留万世长;愿破南窗纱,与君比翼翔。
  吟罢素宁轻轻的退出。范吉射见素宁出去了。忙从地上拣起粉笔,往墙上抄。一面抄一面说:“好诗好诗,肯定能发表,不用花钱也能发表!”
  赵府内一片喜气洋洋。赵鞅大摆宴席。朝中从上卿到下大夫,没有一个敢缺席的。酒过三巡,赵鞅兴奋的说:“这次赵鞅能粉碎范中行反革命集团的暴乱,全靠大家的支持。尤其是知跞知大人,在这次平暴过程中立场坚定。知大人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没有他老人家的支持,平暴是不可能成功的。”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知跞慢慢的站起来,说:“这次平暴,赵将军立了大功。我们这些老东西,不过是给他撑撑腰罢了。现在有一些说法,说我们晋国衰落了,不能在做诸侯的领袖了。赵将军这次的表现,有力的回击了这种谬论。我们晋国还是天下第一!”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知跞接着说:“赵将军在这次平暴中,显示了出色的领导才能和军事天才。这说明我国新一代领导人正在崛起。我决定向主公推荐,让赵将军做执政大臣!”
  更热烈的掌声。赵鞅陶醉了。他仿佛看见自己代表晋国出席诸侯大会,在巾旗华盖下的他,正接受小国的朝拜。这样的荣耀,只有他非凡的祖先才有过,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他们了。
  赵鞅的思路被知跞的讲话打断:“当然,赵将军在职掌国政后,将没有时间管理邯郸。所以我建议赵将军把邯郸让给我接管。”
  热闹的宴会突然变的死一般的宁静。
十四

  知跞提出要赵鞅交出邯郸。赵鞅楞住了。邯郸是一座大城,光是百姓就有十万户,而地理位置更是极为重要。邯郸是晋国东方的门户,北拒燕代,南临齐国。从前邯郸氏把守邯郸,虽然是赵氏的支派,但毕竟保证了赵氏独占一方的优势。如果让知氏插手邯郸,那无疑是在赵氏心腹中插了一根钉子。“绝对不行。”赵鞅心里想,头脑在飞快的运转,心想怎样才能找借口把知跞拒绝。
  “知大人,”突然下面有一个声音,“邯郸本是赵家世袭的封地。邯郸氏虽然和范氏一起作乱,但赵氏还在,由我们接管邯郸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知大人不服气,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邯郸人民投票自决,让他们自己决定他们的归宿,知大人看怎么样?”
  赵鞅心里一阵高兴,心想这话说的可太妙了。邯郸归我赵氏已经百来年了,百姓都是受赵家的恩惠的,投票自决,他们肯定不会愿意放弃赵氏而去当知氏的二等领地百姓。最多我在投票以前再减轻一点赋税,投票结果肯定是我赢。
  说话的原来是董安于。知跞不认识,对赵鞅说:“这位不是朝中的人物吧?”赵鞅拱手说:“这是在下的家臣董安于。”
  “哦,”知跞点点头,对董安于说,“我和你的主人说话,你一下人插什么嘴?”
  “虽是下人,说的却有道理。”赵鞅说,“领受封地,好歹应该有个理由,没有理由,也应该顺乎民心,知大人有心接管邯郸,我看由公民投票自决是合理的。”
  知跞哈哈的干笑两声说:“赵大人,我是开玩笑的,邯郸是你们家族的老窝,我怎么敢要,哈哈,哈哈。”
  群臣见知跞笑了,如释重负,彼此相对,也都哈哈的笑了起来,只是脸上的肌肉觉得有点累。
  知氏的别墅。知跞半躺在太师椅上,一旁一位女子在为他捶腿。傍边一位少年十五岁左右的年龄,眉目清秀,扎着方巾,穿着白色的便衫,恭敬的站在一旁。这一位是知跞的儿子,名叫知瑶。知瑶在知跞的儿子中,聪明过人,最得知跞的宠爱。知跞说:“唉,没有想到赵家居然还有董安于这样的人物,将来早晚是我家的祸患。”
  少年说:“那董安于果然是个人物。听说他特别善于收买民心,他治理晋阳不过三年,范吉射围攻晋阳,城中粮尽十几天,可百姓没有出怨言的。这次围攻邯郸氏,就是他亲自出马。”
  知跞说:“这样的人物,我怎么才能把他尽早的剪除?”
  少年说:“父亲,要除董安于,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赵鞅刚恢复爵位,可他作乱的把柄还在,父亲您只要重提他未经国君同意,擅自围攻邯郸的事,他就没法脱身。围攻邯郸是董安于出面,而作乱是死罪。父亲只要逼赵鞅,他没法不杀董安于。”
  知跞大喜,对知瑶说:“我儿果然谋略过人,看来我知氏的希望,就在你了。”
  知瑶得意的笑了。
  夜幕笼罩赵家公馆。书房里赵鞅正秉烛读书。素宁轻轻的推门进来。赵鞅问:“素宁,有事吗?”
  素宁说:“大哥,你打算怎样处置范吉射呢?”
  赵鞅说:“明天上朝讨论这件事。怎么,你关心这事?”
  素宁说:“大哥,你还记得你从前答应过我,满足我的一个要求吗?”
  赵鞅说:“记得,是什么呢?”
  素宁说:“大哥,求你放了范吉射,让我和他走。”
  赵鞅把书扔在桌上,生气的说:“我早就觉得你假戏真做,和范吉射这小子生出情来,真让我丢脸。范吉射是我家的心腹祸害,留着是个后患。而你,我早已经把你许配给韩不信,你要让我在卿大夫面前丢脸吗?”
  素宁说:“你只知道丢脸。如今范吉射什么都没有了,他输给你了,而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一个自由。你,我们赵家,荣华富贵,前途无量。而我和吉射什么都不求,只求离开这里,你为什么要做人太过分呢?”
  赵鞅的脸由青转白,伸手一巴掌将素宁打倒在地。这时伯鲁突然从门外进来,吃惊的喊了一声:“姑姑。”跪在素宁的身边,带着敌意看着赵鞅。
  素宁哭着对伯鲁说:“伯鲁,没事,姑姑没有事,你快回去睡觉。”
  赵鞅颓丧的托着头。
十五

  晋国朝堂上,众卿正在讨论如何处理范吉射。赵鞅出班奏道:“范吉射公然作乱,对抗国家。反革命叛乱罪在刑法中是死罪,不判处范吉射死刑不足以平民愤。”
  晋侯脑门渗出了汗珠,求救似的看着知跞:“知爱卿,您看还有没有希望从轻发落?范吉射毕竟还年轻。”
  知跞说:“唉,我也是爱莫能助啊。谁让他作乱呢?法律无情,作乱的就是死罪,是不是赵将军?”
  赵鞅说:“没错。知大人说的对。”
  晋侯带着哭腔说:“还有人有意见没有?”
  一阵沉默。晋侯从案上取出一张黄色的羊皮纸,从一旁取过一根铁笔,在上面签了字,扔在地上,对赵鞅说:“这是死刑判决书,你自行处决吧。”
  赵鞅从地上拣起死刑判决,得意的收进怀里,说:“多谢主公。”
  这时,知跞出班说:“主公,作乱的不止范吉射一人,当初赵家围攻邯郸,未经主公批准,也是作乱。”
  赵鞅脸色大变。韩不信出班说:“这件事主公不是已经原谅赵大人了吗?”
  知跞说:“不是原谅,而是因为赵鞅并没有参与。擅自进攻邯郸的乃是赵氏的家臣董安于。董安于是赵将军的人,怎么处理就由赵将军决定吧。”
  众卿退朝。赵鞅楞在堂中,久久不语。晋侯过来对赵鞅说:“赵爱卿,有空吗?”
  赵鞅说:“主公有事?”
  晋侯说:“不是我,是我妹妹。她非让我退朝后把你留下。我拿她没办法,你好歹替我把她打发了。”
  赵鞅奇怪的说:“公主在宫中,怎么会想起来找我?”
  晋侯说:“我也不知道。你去见了她就明白。”
  赵鞅来到后宫,七转八转,不见公主,自言自语的说:“主公和我搞什么鬼?”正要回头,听见脑后有风声,心想不好,情急之下,使出一招蛤蟆出井,跳出丈二开外,听见身后一声尖叫:“唉哟”只见公主跌倒在地上。
  赵鞅大吃一惊,赶紧伏倒在地:“赵鞅不小心伤了公主,罪该万死。”
  文玉说:“那你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
  赵鞅伸手要搀公主的胳膊。文玉把手藏在身后,赵鞅不知所措,低头不语。
  文玉说:“赵鞅,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我有没有意思?”
  赵鞅一楞:“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敢对公主有邪念?”
  文玉说:“你不用辩解了。男人嘛,对漂亮女孩有意思也是很正常的。我看你年龄虽大,但还算有朝气,想不想做我的男朋友啊?”
  赵鞅说:“公主不要开玩笑。我已经年近四十,子女成群,公主正是青春年华,该找个少年郎。”
  文玉心里恨恨的想:“我是找了个少年郎,可是让你给活捉了。”嘴里却说:“少年郎,个个浅薄纺很,一见面就知道他们想什么,没开口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我爱的是象你这样有作为的男人。”
  赵鞅脸一红,说:“公主真的不嫌我年龄大?”
  文玉叹口气说:“唉,说真的,你年龄稍微年轻了一点,我最中意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
  赵鞅一把抓过公主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跪倒在地,说:“启禀公主:赵鞅对公主仰慕已久!”
十六

  却说赵鞅亲了公主的手,跪倒在地。公主把手从赵鞅手里使劲抽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说:“赵鞅,你不要心急。既然做了我的男朋友,总要约会的,什么时候请我上你们家玩,我也顺便认识认识你家里的人。”
  赵鞅腼腆的笑着说:“那是。只要公主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回到家里,赵鞅把董安于叫来,告诉了他上朝知跞诘难他的事。董安于说:“主公,当初我去围攻邯郸,就是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如果我死能让赵氏安宁,我恐怕死的太晚。临死之前有话对你说:如今政局动荡,弱肉强食。主公的两个儿子,伯鲁为人仁厚而有德,无恤聪明而能当大任,主公一定传位给无恤。”于是拔剑自杀。赵鞅把董安于的牌位供在赵氏的宗庙。
  办完董安于的葬礼,赵鞅把素宁喊来,对她说:“妹妹,你年龄已经不小,我已经把你许配给韩不信,不信人才好,家道也是很殷实,配得上我们。我决定早日给你们完婚。”
  素宁说:“大哥不要逼我,如果我死,大哥恐怕会后悔吧?”
  赵鞅说:“我对你不薄,如果你不自重,后果你自负,不要怪大哥。”
  于是赵鞅通知韩不信来府上向素宁求婚。韩不信问赵鞅:“素宁她答应了吗?”
  赵鞅说:“你难道不相信大哥?我已经把她许配给你,她怎么能够不答应?”
  韩不信说:“说是这么说,不过她如果心里不喜欢,我也觉得没趣。我总觉得她……”
  赵鞅说:“你不要多想,进去和她谈谈就知道了。”
  不信来到素宁的书房,素宁头发显得有些蓬乱,脸色也很苍白。韩不信看了,就要退出来。素宁说:“既然来了,还不敢说话吗?”
  不信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首饰盒,手足无措的样子。
  素宁说:“你进来坐。”一面过来从不信手里拿过首饰盒来,说:“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打开首饰盒,里面一枚精致的金戒指,上面是一不知名字的宝石,闪着怪异的光芒。素宁说:“哇,真是好看。不信,是给我的吗?”
  韩不信说:“是。是求婚的戒指。”
  素宁笑着说:“结婚就结婚了嘛,何必还要这么多的讲究?不信,你只要告诉我你真的爱我,我就答应嫁给你。”
  不信眼里闪出亮,激动的说:“我当然爱你,素宁。你还记得当年你和你父亲到我家做客吗?那时候我就一直盯着你。”
  素宁说:“我当然记得。不信,既然咱们有这样的缘分,我就嫁给你,不过,你答应我一件事……”
十七

  韩不信高兴的说:“当然。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真的爱我。”
  素宁说:“你答应我想办法把范吉射给放了。”
  不信脸色一变,低头说:“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他。”
  素宁说:“没有。我一直都没有把我和他的关系当真。我觉得我们两个没有缘分。可是我心里明白,他对我是一片真心。这次他落难,也是因为我。我如果救了他,也算是对他的回报。”
  不信说:“我不能。主公已经授权赵鞅处置范吉射。我不能做背叛朋友的事情。”
  素宁说:“哦。明白了。你刚才说爱我,我还以为是真的。大哥当初也发誓答应我,可最后还是铁了心要杀范吉射。天下男人只有范吉射傻,我怎么骗他他怎么上当。唉,看来我只有和他一起去死了。但愿他能不怪我。”
  不信伤心的出来。赵鞅问:“怎么,她不答应?”
  不信痛苦的摇头。
  赵鞅生气的说:“这世道!她竟敢如此大胆。看来还是我太娇惯她了。不信,你不要生气。这件事由不得她。我昨天观测星象,这个月的十三,镇星冲我们晋国的分野,正是婚嫁的日子。我也正要娶公主,我们正好来个双喜临门。”
  秋雨带着凉意,夜晚安静得无聊。地牢的看守正安然的大睡。范吉射在地牢里捉苍蝇玩。这时外面传来蛐蛐的声音。吉射一惊,兴奋的朝外看去。只见一只健壮的蛐蛐正朝这里过来。地牢的门外探进来两个小脑袋,紧张的朝这边看。蛐蛐受了惊吓,嗖的一声跳进地牢。范吉射飞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地的时候,右手攥成了一个拳头,里面发出蛐蛐的叫声。
  “哇,”门外进来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惊讶的说,“这轻功好厉害。你一定是江湖上的好汉。”
  另一个说:“你是大人,不肯玩蛐蛐的吧?把蛐蛐给我吧?”
  范吉射得意的说:“我这轻功乃是祖传的,晋国可没有谁比得上我。要蛐蛐可以,拿两张烧饼来换。”
  那小子爽快的说:“要烧饼容易,我这就去拿。”说完飞快的跑开了。
  另一个感兴趣的对范吉射说:“你的轻功可不可以教给我?”
  吉射说:“可以啊。不过要拿烧饼换。”
  小孩不屑的说:“你可真馋。告诉你,烧饼我们家有的是。我都从来不吃的。你如果教我轻功,我可以叫他们放了你。”
  吉射说:“真的?你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小孩说:“我是赵家的少爷,名叫赵无恤。你是谁?为什么让他们给抓起来了?”
十八

  范吉射听说这小子是赵鞅的儿子,就说:“我嘛,我叫范吉射,你听说过吗?”
  无恤说:“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范吉射?怪不得武功这么好。”想了一想,又得意的说:“不过你还是斗不过我父亲,被抓起来了吧?”
  范吉射说:“其实不是的。我本来可以打败你父亲的,可是我上了一个人的当,所以被抓起来了。”
  无恤说:“那是谁?”
  范吉射说:“是你的姑姑赵素宁。”
  无恤说:“啊哈,上女人的当,那更丢脸了。”
  吉射叹口气说:“是啊。就象这手里的蛐蛐,为了吸引女人,断送了自由。”
  无恤说:“不仅是自由。我看你连性命都要没有了。我父亲说过要拿你的血祭我们的祖宗。”
  范吉射说:“得不到爱情,生命也就无足轻重了。我曾经听到你说过要扫平我们范家,如今你看到我这样,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无恤说:“我从前看到父亲懊丧的样子,心里是很恨你,不过看到你这么好的功夫,却要被杀,我很同情你。这世界上英雄常常被埋没的。”
  范吉射眼睛酸酸的,说:“没想到你还这样有良心。不过你说我是英雄吗?我把祖宗的家业毁了,我自己也丢了性命,还能称英雄吗?”
  无恤说:“英雄就是能傲视天下的人。从前姑布子卿大叔给我讲武王伐纣的故事,他说武王一战而灭商,从此天下归周,可以称英雄。但是纣王众叛亲离却战而不惧,败而不降,也是顶天的英雄。所以我说你也是英雄。”
  范吉射脸上落下泪来,从怀里取出一枚琥珀,给无恤说:“你是我的知己。这枚琥珀是我的传家之宝。我的祖先相传是熊的后代,在五帝时候做过四岳的官职,夏商的时候列为诸侯,在周做大夫,因为被怨杀,后代才逃到晋国,五代为卿,对国家有大功。我以为祖先不朽,没想到从此在我这里绝祠。我没有脸再戴这祖先的圣物,你既然看我作英雄,我把这给你,算做礼物。”
  无恤接过琥珀,并不答话,静悄悄的退去。
  伯鲁进来,手中拿着两个烧饼,兴奋的对范吉射说:“给你烧饼,你把蛐蛐给我。”
  范吉射说:“蛐蛐已经被我捏死了。对不起。烧饼我也没脸吃了。”
  伯鲁失望的往回走。突然又回头对范吉射说:“烧饼还是给你罢。”把烧饼递给吉射,跑出了地牢。
  范吉射拿着烧饼,回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春天:在晴朗的天空下,他的父亲把他抱在马上,对他说:我要把你立作祠子,因为我做了个梦,梦见天神对我说,你的两个儿子,大的将要服侍小纺……
十九

  一辆马车冲过大街,朝赵府奔去。路上有两位女子望着远去的马车,其中一位说:“你看清了吗?”另一位说:“看清了,是公主!”这位就问:“公主穿的什么颜色?”“是红色!”路边的行人呼啦一声冲进了布店,过了一回儿出来,人人手里捧着一匹红布。
  马车来到赵府,赵鞅亲自把公主从车上接下来。公主下了车,对赵鞅说:“今天你家里人都在吗?”赵鞅笑着说:“都在。这不,我的两个儿子。”回头对伯鲁和无恤说:“快,叫阿姨。”
  公主满脸堆笑:“来,阿姨给你们糖吃。”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来说:“巧克力,秦国进口的。”两个孩子忙过来抢着叫:“阿姨!”拿过巧克力就吃。
  “谁让你们吃生人的东西的?”从后面过来一位妇女,三十多的年纪,瞪着眼睛看着两个孩子。无恤忙对妇女说:“妈妈,这是秦国进口的巧克力,您尝尝。”
  妇女一把把巧克力抢过来:“谁让你们馋!繁心让人家药死。”
  赵鞅尴尬的对公主说:“这是我的内人。”
  赵夫人看见公主,满脸的笑容:“哎呀,贵客贵客,早听说公主气质不凡,真没想到这辈子还真能见到!”
  公主高兴的说:“姐姐!”两人一见如故的抱在一起。
  赵夫人对赵鞅说:“我们姐妹俩进屋聊一回儿。”
  赵鞅好象要阻拦,可没敢,只好说:“你们两个刚见面,点到为止就行了,可别聊的太长,让我等久了。”
  两人不理赵鞅,亲热的搀着手进屋了。
  赵鞅见两人进了屋,对无恤说:“儿子,赶紧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
  过了十分钟,赵夫人从屋里出来,头发蓬乱,脸上有几道血印子,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神情。
  赵鞅紧张的上来问:“她没事吧?”
  赵夫人用食指在赵鞅的额头上很点了一下,说:“没事,我警告你,以后我们两个过招,你不准插手。你进去吧。”
  赵鞅赶紧进去。只见文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赵鞅关心的问:“你没受伤吧?”
  文玉说:“她玩赖。”
  赵鞅高兴的说:“太好了。从此你们两个棋逢对手,我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文玉说:“听说你有个妹妹,诗写的好棒,我在《诸侯文摘》上面读到过。我要去见见她。”
  赵鞅说:“你说素宁吗?以前她和范吉射混在一起,还学郑卫的风气,写些情调不健康的诗,我已经把她许配给韩不信了,诗也不准她写了。”
  来到后花园,素宁正无聊的在绣一幅画。文玉看见,就对赵鞅说:“你不要过去了,我自己去和素宁姐姐聊一回儿。”
  赵鞅说:“我妹心情有些不好,如果说话得罪公主,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文玉说:“我不会的。”
二十

  却说文玉来到素宁身边,见她低头沉思,一脸伤心的样子,就问:“这位可是素宁姐姐?”素宁抬头看见公主,并不认识,说:“你是谁?”
  文玉说:“我是当今国君的妹妹,名叫文玉。”
  素宁说:“原来是公主,要嫁给我哥哥的。请坐。”
  文玉在素宁身边坐下,亲热的说:“素宁姐姐,我以前读你的诗,也是伤感的很,如今看到你人,才知道是你真情的体现。不知道姐姐有哪许多伤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素宁叹了口气,说:“你是公主,从小娇生惯养,不知道人间的许多凄凉,说给你听你也不懂的。”
  文玉说:“那未必吧。再说姐姐你也是大家出身,总不至于为衣食发愁。我看那百姓人家的女子,不也一样快乐?”
  素宁说:“我但愿自己能生在百姓人家。我从生下来,母亲就去世,父亲从来不正眼看我一眼,不当我是他的女儿。唯有大哥对我体贴。可惜他也只是个男人而已,到了关键时刻,便要伤我的心。”
  文玉说:“原来姐姐是恨男人。”
  素宁说:“这天下也有一个男人把我当回事,可他如今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了。”
  文玉心里一动,就问:“你说的男人是谁啊?”
  素宁说:“他原是朝中正卿,如今被我大哥捉在狱中,名叫范吉射。”
  文玉激动的说:“哎呀,原来姐姐也有这么好的眼光。范吉射萧飒英俊,和他相比,别的男人就好象没有一般。”
  素宁说:“英俊纺男人也多。难得他一片真心。”
  文玉说:“你我既然这么喜欢他,总不至于眼看他去死,应该想个办法救他。”
  素宁说:“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打算和他一起死了。”
  文玉说:“不对。一起死有什么乐趣?我看这样,等我婚礼的那天,我从宫里带一批亲信。你在这里接应,趁乱把范吉射救出来,怎么样?”
  素宁说:“好倒是好。不过如果救出了范吉射,有一个麻烦,不知你想到没有。”
  文玉说:“什么麻烦?我什么麻烦都不怕。”
  素宁说:“那也好。那我就相信你。反正你也要嫁给我大哥了。不过事情要快。我怕等不到你婚礼那天,范吉射已经要被处死了。”
  文玉说:“不至于吧?历来的规矩是吉庆不杀人,难道你大哥婚礼前都会杀人?”
  素宁哼了一声:“你以为男人把婚礼当回事?又不是这辈子只有一回。婚礼对我大哥还没有过生日重要。他不过是摆个排场哄哄你罢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方了晚上吃饭,素宁对赵鞅说:“大哥,我同意嫁给韩不信了。”
  赵鞅高兴的说:“真的?太好了。唉,我就知道你会明白大哥对你的一片苦心的。范吉射这小子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好?韩家地大物博,富可敌国,他对你又中意,将来你生的孩子就是他的继承人,你想想这有多好。”
  素宁说:“不过,我对大哥您却很耽心。”
  “耽心?耽心什么?”赵鞅奇怪的问。
  “今天我和公主谈话,觉得公主这人性格开放,和咱们家的传统很不一样。她在谈话中也好象隐约对咱们家不满意,尤其是大嫂。”素宁看了一眼赵夫人。
  赵无恤坐在椅子上看一本书,赵夫人在一旁忙著喂他,听见这话,哼了一声,说:“对咱不满意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也老了。”
  赵鞅尴尬的说:“公主是年轻一点,不过我想到了时候她会收敛的。”
  素宁说:“我恐怕时间长了会有变化。我建议大哥把婚礼提前,早点把公主娶过来。”
  赵鞅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二十一

  后宫的场子里,二三十个宫女正在操练剑术。由于没有人指点,动作显得有些凌乱没有章法。文玉叹了口气说:“唉,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怎么能救得出范吉射呢?看来我是白忙活了。”
  这时候有宫女来报告:“门外抓了一个奸细。”
  文玉奇怪的说:“我们最近又没有和敌国开仗,哪来什么奸细?”
  宫女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这小子在宫门外贼头贼脑的,被抓住了以后说要见公主。”
  文玉说:“那就把他拿来让我看。”
  没一回,几个太监推推搡搡的绑了一个人过来。文玉不认识,就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年纪不大,看见公主就说:“我要见文玉公主。”
  文玉说:“恩?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追星少年,想让我给你签名?可你也不能在宫门外张望啊?让保安人员抓住了至少也把你判个三五年的。”
  那人说:“不是。我是范吉射将军手下的贴身侍卫,名叫范虎。如今主公被抓,我来投靠公主。”
  文玉惊讶的说:“原来你是吉射手下的人。你有什么证据吗?”
  范虎说:“要什么证据?我整天跟随在主公身边,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如今主公性命危在旦夕,公主不要怀疑了。”
  文玉说:“可是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赵鞅派来试探我的?你既然是吉射的随从,你告诉我,范吉射最喜欢的女人是谁?”
  范虎说:“当然是那个风骚的赵素宁。”
  文玉脸色一变:“什么?你你你,你胡说!左右,快把这个奸细拉出去砍了。”
  范虎着急的说:“我是真的!我知道主公最喜欢穿的内裤的牌子,公主想知道吗?”
  文玉脸一红,一摆手:“真粗鲁。算了,我看你不象骗我,左右,把他松绑。”
  太监说:“这可使不得。主公有令,后宫除太监外,不能有自由的男人。”
  文玉生气的说:“那范吉射以前怎么可以随便进出后宫?”
  太监说:“范吉射是有爵位的人,我们管不了。”
  文玉不耐烦的说:“那就给他带上手铐,总比绑着强。你们这些下人,一点礼貌也没有。”
  太监就把范虎给松了绑,给他带上了手铐。
  文玉对范虎说:“不瞒你,我们正在演习剑术,准备在婚礼那天政变,救出范吉射。”
  范虎说:“主公这辈子这么爱女人,我就知道还是有有良心的女孩子会救主公的,不象那赵素宁,主公对她一片痴心,她却只会害主公。”
  文玉说:“好哇,我还以为范吉射是为了我才去进攻赵氏,今天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还痴心要去救他。我真傻。”把剑往地上一扔,坐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范虎说:“公主既然不去救范吉射,那我也没啥用了,我这就告辞了。”
  “慢点,”公主擦擦眼泪,“如果我去救范吉射,你能帮我什么?”
  范虎说:“哇,范吉射对你这么坏,你还去救他?吃错药了?”
  公主说:“他对我坏,那是我和他的事,要杀也要我去杀他,和赵鞅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救他,而是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问你,你会不会使剑?”
  范虎说:“哈哈,要说剑术,我是一把好手。我们范家剑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可是真传却在我这里。”
二十二

  赵家的正堂门口,文玉公主坐在一张挺大的太师椅上,一顶伞盖遮住了头顶的太阳。赵鞅在旁边殷勤的指点手下的人按照公主的意思布置婚礼的摆设。公主说:“你们赵家的门面就是小,怎么摆也没有宫里的气派。”
  赵鞅说:“那是当然。我们家要是摆宫里的排场,岂不是造反了吗?公主还是将就一点。”
  公主说:“将就?你说的好听。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满好可以嫁给公候的,却下嫁你这臣下,你倒要让我将就?”
  赵鞅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能做的到的,全凭公主吩咐。”
  文玉说:“有你这话就好。我看你们家的院墙太高,显的整个府里地方都小,我看你等到婚礼那天,把院墙给咱拆了。”
  赵鞅说:“这可不行。婚礼也要注意安全。拆了院墙,到时候人进人出就没法控制了。”
  赵素宁在旁边拉拉赵鞅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说:“大哥,做女人的,在结婚前总要摆点架子的,故意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让你为难,那是看你是不是真心爱她,你还是将就了她罢。”
  赵鞅说:“可是拆院墙也太过分了,到时候如果有人趁婚礼打劫怎么办?”
  素宁说:“大哥真多心。现在晋国有势力的家族都让咱们摆平了,谁还会打劫?如果真有人闹事,那也是个把毛贼,难道大哥你还怕他们?”
  赵鞅说:“这倒也是。妹妹果然聪明。”就过来对公主说:“公主要拆墙,咱们就按公主的意思办。不过到时候国君要来参加婚礼,要派首都的防暴部队来负责维持治安。”
  东海之滨的齐国。齐国是资格最老的诸侯国之一。从前周武王伐商,太公望功劳第一,武王问他想被封在何处。太公说:“臣老了,在主公身边总会有人看不顺眼,不如让臣去东面的海边钓鱼。”于是被封在东夷。到了成王时候,管蔡联合殷朝的旧贵族作乱,周公顾忌东方的蛮夷,就授权太公:“如果诸侯中有作乱的,你有权代表我去征伐。”这样周公才能够镇压叛乱。而这征讨诸侯的权利,却一直没有收回。太公把东方的部落收拾干净,齐国成了方圆四千里的一等大国。到了齐桓公时候,利用管仲的计谋,挟天子以令诸侯,左右天下政局。以后随着晋国的崛起,齐国沦落成为地方势力。齐国土地肥沃,加上处在海边,是天下最富裕的国家。人民普遍爱好和平,不愿征战。但是齐国的政权,就在这和平的环境中慢慢的演变着。齐桓公的时候,陈国发生内乱,公子完逃难到了齐国。公子完一表人才,虽然是外国人,却很受齐桓公宠爱,被封为大夫。齐国的资源丰富,但是却实行所谓“专利”制度,所有的资源都归公家。百姓不能在公家的土地上耕种,而只能租赁土地,忍受沉重的剥削。陈氏在封地上收买民心,低进高出。齐国的刑法十分苛刻,其中有砍脚的刑法十分普及,于是就有人用木头制作假脚,称为“踊”,让没有脚的人穿,结果市场上踊比鞋贵。而陈氏的封地上,没有这样的刑法。人民投奔陈氏就象流水一样。就这样几代之后,陈氏就控制了齐国的经济和政治。
  这天齐国的京城里两位贵族正在街边的小楼上和几个妓女玩“喂鸟”。所谓喂鸟,就是把食物扔到路上,看乞丐争抢食物取乐。两人正玩的开心,其中一个看见下面抢食物的人中间有一个老头,就对另一个说:“奇怪,那老头穿的是晋国的官服。”另一个仔细一看,说:“没错,难道这家伙有来头?”
二十三

  却说两个齐国的公子哥在大街上发现一个老头有来头,就差人把老头喊上楼来。老头从头到脚都是灰尘,须发凌乱,可是头上却扎着方巾,不象一般的百姓。其中一个公子哥问:“你是齐国人吗?”老头说:“我是晋国人,叫中行寅,和你们齐国的陈乞有些交情,如今落难,特来投奔,请你们两个给我通报一下,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两个公子大笑说:“中行不是晋国的豪门吗?怎么你沦落成这个样子?从前你们晋国瞧不起我们齐国,如今你要来投奔我们,还没有那么容易。我家主公正和陈大夫在海边钓鱼,我们两个且为你通报,至于见不见的到,就看你的造化了。”于是吩咐手下带中行寅去吃些饭。
  海边。沿着海岸热闹的聚集着一群人,旗幡招展,好不招摇。离海岸不远的水里,一群奴隶手挽着手拉成一排和波涛搏斗,这是为贵族们驱赶鱼群。在近海的礁石上,坐着齐国的公室成员和贵族。中间戴着高冠的一位干瘦的老头是齐国的国君,身边高大肥胖的一位,胡子稀疏,眯缝着小眼睛,乃是齐国第一望族陈氏的主人陈乞。两人并肩而坐,头顶上顶着太阳伞,迎着海风,惬意的在钓鱼。
  齐侯说:“唉。当年我祖太公望在海边垂钓的时候,就曾经想到过我们这些后代。所以为我们挣来这靠海的土地,就是要让我们世世代代钓鱼。如果我们不好好钓鱼,怎么对的起太公。”
  陈乞不高兴的说:“太公钓鱼是在河边,你这当国君的,对咱们国家的历史这么不清楚,还不早点退位?”
  齐侯生气的说:“太公是我家的祖宗,我说他在海边钓鱼,就是海边。我偏不退位,看你怎么办?”
  陈乞正要发作,身边有人递过一封信来说:“晋国大夫赵鞅来信。”
  陈乞说:“你念给我听。”
  手下念道:“大齐民国国务卿陈乞阁下:大晋民国总理赵鞅亟副总理韩不信定于本月十五日举行集体婚礼,特邀请阁下参加。此致敬礼。大晋民国总理赵鞅”
  陈乞说:“赵家又有喜事了。赵鞅年过四十,心还不老。不知这次又是哪家的女孩倒霉。”
  齐侯说:“婚礼我喜欢。有没有邀请我?”
  陈乞说:“你连外交对等原则都不懂?我是国务卿,所以赵鞅邀请我,邀请你的是晋侯,你耐心等待就是了。”
  齐侯说:“上次我婚礼没有请晋侯,恐怕他会生气,这次未必请我。”
  陈乞说:“我最近公务太忙,倒未必会有时间去参加赵鞅的婚礼。主公如果想去,也不一定要受邀请,你去了他们难道还不给你饭吃?”
  两人正说着,手下来报告:“有个叫中行寅的老头求见。”
  陈乞吃惊的说:“中行寅?那不是晋国的大夫?他怎么来了我们齐国?”忙对手下说:“快让他过来。”
  没有片刻,中行寅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陈乞的脚下,哭着叫道:“陈兄!”
  陈乞忙起身扶起中行寅:“中行兄如何落得这般凄惨?快快起来从头说过。”
  中行寅起身说:“都怪范吉射做事没轻没重,和赵鞅作对。赵鞅老奸巨猾,用美人计害惨了我们。我拼了老命才逃到齐国,希望陈兄看在我们两家世交的份上,给老夫一条活路。”
  陈乞说:“中行兄不用担心,来到我这里就是家。我们齐国对政治庇护都是来者不拒的,不过范吉射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中行寅说:“这个,这个,范吉射他,他,为了掩护我,阵亡了。我曾经几次想去救他,可是敌人火力太厉害了。我对不起范吉射,我还是去死罢!”说完就朝海里冲。冲到礁石边,见没人来拉他,又大叫:“你们不要来拉我,我不想活了。”陈乞生气的对手下说:“你们还不去救下中行大夫?”
  手下忙七手八脚的把中行寅从海边拉过来。陈乞对中行寅说:“中行大夫,你为了救范吉射已经尽力了,不过范吉射真的死了吗?如果真死了我们也只能给他开个追悼会,寄托我们的哀思;如果没死,那我们得想办法救他。”
二十四

  却说陈乞打听范吉射的下落,中行寅结结巴巴的说:“陈兄,说老实话,我不知道范吉射的下落,我只看见他带着三千敢死队冲进赵鞅的千军万马之中,所以估计他必死无疑了。”
  陈乞说:“那不一定。赵鞅是不会把他在战场上杀了的。既然不知道他的死活,我正好趁赵鞅婚礼的机会去打探一番。如果范吉射侥幸不死,我尽力把他救出来。”
  齐侯问:“这范吉射如今身废名裂,留他何用?”
  陈乞说:“主公有所不知。这范氏在晋国七世为卿,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我们把范吉射接到齐国政治避难,如果将来晋国政局有变化,他就是我们手里的一张牌,虽然比不上公侯太子,也能派上大用。如今不费一兵一卒的风险去救范吉射,以图将来的大用,何乐而不为?”
  齐侯拍手说:“陈大夫好计策。我批准了。”
  一阵风烟卷过齐晋两国的边境,三万甲兵护送陈乞到晋国。来到边境,晋国的边防人员来到陈乞的车前。陈乞从车里挑开窗帘问:“这就到了晋国了吗?”晋国人说:“没错,请陈大夫命令贵国的军队在境外等候,只有随从车马可以进入敝国。”陈乞把窗帘拉上。三十多辆护送陈乞的车马进入了晋国,齐国的军队在边境展开。
  陈乞的人马行了三天,来到了晋国的国都。只见城外旗帜飘扬,城头上贴着一幅标语:“热烈欢迎齐国贵宾访问我国。”赵鞅骑着马在城外亲自迎接。陈乞看见赵鞅,从车里探出头来,兴奋的说:“赵将军!”赵鞅也亲热的过来行了个礼:“陈将军。”两人亲热的挽着手一起朝城里走去。
  赵鞅的两个儿子在旁边抬着头好奇的看着这古怪的老头。赵无恤终于忍不住问:“爸爸,齐国的人都这么胖吗?”
  赵鞅不高兴的说:“胡说。陈伯父这是富泰,你不要不懂礼貌。”
  陈乞问:“这是赵将军的公子?”
  赵鞅说:“什么公子,不成器的两个逆子。这个叫无恤,年长的那个叫伯鲁。”
  陈乞把无恤抱起来说:“我看这小子很有点聪明劲,将来富贵不可限量。”陈乞正说着,忽然看见了无恤胸前挂着一个棕色的琥珀,心里一动,想:我怎么好象在那里见过这东西?
  二十五却说陈乞看见赵无恤胸前的一枚琥珀面熟,又不便细问,随赵鞅来到钓鱼台国宾馆。安顿停当,陈乞对赵鞅说:“今天你我相见,可以算是双雄会了,赵兄索性不要走,和我共进晚餐如何?”
  赵鞅说:“和陈兄相见,我也是高兴的很。不过家里晚餐已经备好了,不敢不回去。如果陈兄有兴致光临寒舍……”
  陈乞哈哈笑道:“好,好,看来赵兄还是个模范丈夫。兄弟有机会到贵府,怎肯错过?我们这就动身。”
  赵鞅说:“什么模范丈夫?陈兄不知道,我们晋国的风俗和贵国有所不同,虐待妇女是要受罚的。你想女人你如果不能打,那拿她们还有什么办法?我们这里还算好,你如果到秦国去看看,那更要摇头了。”
  陈乞说:“秦国是西方的蛮夷,提他们做什么?”
  赵鞅说:“近墨者黑,咱们晋国的风气都是让秦国给影响的。”
  一伙人来到赵府,赵夫人迎头撞见陈乞,大惊小怪的说:“哎呀,这不是陈大夫吗?贵客贵客,到我们晋国来那是国宾,居然肯光临我们这窄门小户的。”回头又对赵鞅说:“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准备宴席,如今只有粗茶淡饭,你这不是让我丢脸么?”
  赵鞅说:“陈大夫也不是外人,今天来是私访,不是官方的,你不用大惊小怪。只管用日常茶饭就好。”
  方了客厅,陈乞就座,无恤在一旁不肯走开。陈乞就张开手说:“到叔叔这里来坐。”无恤到陈乞怀里,陈乞仔细看看无恤胸前的琥珀,还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就问:“无恤,你胸前的这枚琥珀真是漂亮,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
  无恤说:“范家的大夫范吉射作乱被我父亲捉在地牢里,我前些日子到地牢里他送我这枚琥珀,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贝。”
  赵鞅脸色大变,对无恤说:“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快到你母亲那里去?”无恤委屈的退出。
  陈乞恍然大悟,想起从前范吉射的父亲范鞅出使齐国的时候曾经佩带,被齐侯问起,还炫耀了一番。陈乞想:果然范吉射没有死,可笑这败家子败尽了范家还不说,居然把他们家的传家宝平白送人,说不定还是为了换一张饼吃。范吉射生的光彩照人,却如此无能。他父亲一世英勇,从来没有落在人下,如果地下有知,岂不要气死?可见生儿子不可不小心,生下逆子,不如无子。
二十六

  陈乞得知范吉射不死,再看赵鞅的脸色,一脸的尴尬。陈乞干咳了两声,说:“这范吉射作乱,是死有余辜。我家虽然和他范家有些旧交,也是只能同情。此时此刻,赵兄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吧?”
  赵鞅低头不语。陈乞长叹一声,走到窗前,朝外看了一眼,说:“我小时候,家父曾经给我讲过晋国的赵盾和范会的故事。这两人,虽然政见有些分歧,可对国家的忠心,却都是一样。赵盾执政,范会赌气到秦国政治避难,赵盾知道他的才能,一定要用计把他接回晋国。唉,如果当初赵盾早知道后人要斗个你死我活,何必当初还要找这麻烦呢?”
  赵鞅沉吟半晌,说:“陈兄有所不知,范吉射他欺辱我太甚。”
  陈乞回头对赵鞅说:“赵兄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说赵兄镇压反革命叛乱不对。我是说,如今范吉射已经身废名裂,难道赵兄非要置他于死地吗?”
  赵鞅说:“晋国的法律,作乱的都是死罪。并非赵鞅要处死他。”
  陈乞说:“如今范吉射在赵家,如果老兄能给他一条生路,就没有人能杀他。如果赵兄能让我把范吉射带回齐国,我保证他到死都回不了晋国。这样赵兄在先人眼中也算是留了仁义的名声,如何?”
  暖暖的天气,晋都一片喜庆的气氛。公宫方向一声锣响,三驾马车开道,然后是一辆皂黑的辇车,中间是一辆彩车,后面是三辆马车断后。从彩车的窗帘中伸出一支精致洁白的小手,往马路边扔出大把的钱币。路边的人无一例外的趴在地上抢钱。
  马车开到赵府。赵家老小早在门外迎候。辇车上钻出一位太监高声叫道:“赵鞅接驾!”
  赵鞅一身礼服,虚身跪下:“臣在。”
  晋国国君从辇车上下来扶起赵鞅,亲热的说:“赵爱卿平身。”随后对太监说:“接公主。”
  太监朝身后的彩车喊道:“接公主!”
  公主一身累赘的红打扮,脸上带着疲倦的神色。晋君对赵鞅说:“爱卿,如今我把亲妹妹交付与你,你可要善待她,不可让她受委屈。”
  赵鞅恭敬的说:“臣受命。”
  太监高声说:“礼成!新人入府,与来宾同庆!”
  这时有门官通报:“韩将军不信的车马在稻香楼外等候。”
  赵鞅说:“让他进来。”
  于是赵鞅和晋君一起入府。陈乞和其它各国的来宾早在等候,见晋侯入府,都一起施礼。晋侯哈哈大笑:“诸位免礼。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诸位不用拘泥,一定要尽兴。不然显得我们晋国小气。”
  众人都随晋侯来到正堂。晋侯取了正座坐了,赵鞅在左面和公主坐下,外国使节按国家大小依次在右面坐下。这时韩不信入府,向晋侯施礼完毕。赵鞅将赵素宁接出,也是一样对韩不信嘱咐一番。于是韩不信和赵素宁也在赵鞅下手坐下。
  乐声渐起。
  文玉公主对赵鞅说:“我在宫中和女官们排演了一出舞蹈,现在让她们演给大家助兴,怎么样?”
  赵鞅说:“好啊。”
  公主甩了一个响指。于是彩车中钻出一排宫女,一律的粉红色衣裙,来到堂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好。公主说了一声:“动手!”说话之间,宫女们从袖中“嗖”的抽出短剑。赵鞅大吃一惊。
二十七

  却说赵鞅被宫女们吓了一惊。晋君对公主说:“妹妹,怎么她们全都拿着短剑?”
  公主不慌不忙的说:“我排演的这出戏叫作妲己舞剑,说的是殷末妲己和纣王的故事。”
  晋君说:“胡闹,婚礼上演这样的闹剧,象什么样子?还不快快撤了。”
  赵鞅说:“主公,公主是小孩子脾气。今天既然是她的婚礼,不妨由着她的性子。”
  晋侯哼了一声。只见堂下的宫女们剑越舞越快,有几个宫女舞上堂来,顺势在客人的座前徘徊,秋波频送,当时就有几个年纪较大的客人喘不过气来,背了过去。
  晋侯战起来生气的说:“停,赶紧停!”
  赵鞅对晋侯说:“主公小心!”把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扔,对公主说:“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这宫女们舞的剑术,分明是范家剑,”顺手一指宫女中个子出奇的高的一位说,“那位分明是范家的保镖,怎么乔装成宫女?难道要来行刺吗?”
  公主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动手!”从腰中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赵鞅的脖子上说:“没错,我是要行刺!谁让你把范吉射软禁在家中。范吉射本是我的所爱,你却要生生拆散我们!”
  宫女们听见命令,就近用短剑胁迫住一位客人,眨眼间所有堂上的客人都被抓住。韩不信刚想动作,也被赵素宁拦住。韩不信痛苦的说:
  “素宁,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也这样伤害我。”
  晋侯痛心的说:“反了,真是反了。没有想到我们晋国的声誉被你这个黄毛丫头这样的败坏。”
  公主得意的说:“哼,这叫作女权运动。妇女参与政治的时代到了。”就对扮成宫女的范虎说:“虎兄,你去地牢里把范吉射救出来。”
  赵鞅说:“公主你不要胡闹,你好好想想,你这样子就是救出了范吉射,又怎么能够出京城?现在好好承认错误,我和主公并不追究你的过错,怎么样?”
  公主说:“你不要做梦。我如果出不了京城,你们全都活不成。我把各国使节全杀了,晋国非闹外交危机不可,到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
  晋侯说:“妹妹千万不要胡来。我让你和范吉射出京城就是。”
  这时范虎过来对公主说:“范吉射并不在地牢里。”
  公主脸色一变,对赵鞅说:“范吉射到底在哪里?”
  赵鞅低头不语。
  这时陈乞干咳了两声,对公主说:“公主,要救范吉射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其实我和赵将军早已商量好了。范吉射罪不至死,我们把他引渡到齐国,名义上是流放,实际上是让他到齐国去享福。”
  韩不信看着赵鞅说:“赵将军,范吉射是晋国的罪人,怎么能流放到齐国去?”
  陈乞说:“怎么?韩将军有意见?”
  韩不信只觉得脖子上的刀紧了一下,于是不再说话。
  公主问陈乞:“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乞说:“这有什么假?范吉射就在我的车上,本来准备今天婚礼结束后就走。”就对手下摆摆手说:“你们还不去把范吉射领过来?”
  范吉射一身素服,眼窝深陷,凌乱的胡子。公主和素宁看见吉射,都落下泪来。
  范吉射低头说:“罪臣范吉射叩见主公。”
  公主说:“没有范吉射,我也不想活。陈大人不如把我也带去齐国。我情愿和吉射一起流放。”
  素宁也说:“我也要和吉射一起去。”
  陈乞说:“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范吉射同意。”
  公主对范吉射说:“吉射,我和素宁两人,你作取舍罢。反正你如果不肯要我,我也不想活了。”
  素宁说:“吉射,没有想到你这么花心,从前你的信誓旦旦的,全不可靠。”
  范吉射低头不语。陈乞哈哈大笑说:“这有什么难的?如果两位女士都想去齐国,我的车马有的是空位,有什么好争的。”
  公主说:“那好,我要坐前排。和吉射在一起。”
  陈乞说:“范吉射是罪犯,按例坐隔离舱。”
  素宁说:“那我也坐隔离舱,和吉射在一起。”
  赵鞅心里恼怒,想这热闹的婚礼,竟成了为范吉射一个人准备的。
二十八

  护送陈乞的马车从晋国的国都向齐国的边境跑去。到了边境,晋国的边防人员来到陈乞的车前,对陈乞说:“我们要检查大人的车仗。”
  陈乞说:“快一点,我急着回国。”
  检查人员来到后面,查到范吉射的车上,看见范吉射和公主文玉及素宁三人在车上,于是回来问陈乞:“请问大人后面的车上可是范吉射?”
  陈乞说:“正是。得了你们国君的批准,把他流放到齐国。”
  “和范吉射在一起的两位女子是谁?”
  “一位是你们主公的妹妹文玉公主,另一位是赵鞅大人的妹妹素宁。她们两人跟随范吉射也是得了你们国君的批准的。”
  检查人员说:“对不起,我们接到赵鞅大人的命令。这两个女人不能离境。”
  …………
  齐国的海边有一座简陋的木屋,屋子里住着两位老人。其中一位据说是从前晋国的贵族,操着本地人听不懂的方言。这天,从背海的城镇传来了内陆的消息。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主公,晋国完了。听说韩赵魏三家灭了知氏,晋国的公室已经没有权利了。”
  那另一位老人低头不语,从抽屉里抽出几片枯黄的竹简,仔细的看了看,问道:“那素宁她怎样?她还写诗吗?”
  “主公,自从我们来到齐国,素宁就没有再写过诗,你为什么还问呢?”
  那老人叹口气说:“我们来到这里多少年了,我只盼望着她能写诗,让我看到。这样我就觉得好象还是和她在一起。看来,这一切都只是梦了。”说完把竹简抛在地上,朝门外走去。
  “主公,”
  老人在门口停住了。
  “主公,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在我们离开晋国不久,文玉公主她自杀了。”
  老人没有回头,朝海边走去。海边有一只小冬,老人上了船。在海风的吹送下,老人和船渐渐的消失在天与海的尽头………
  被老人扔下的竹简,埋没在沙地里。千年后被人们发现时,上面镌刻这这样的诗句:
  世间有异贾,专售荒唐梦;以慰失意人,闻者购如风。莫问梦醒时,图乐在梦中;人生是何物?百年一场梦。
(全文完)

  摘自《何其酸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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