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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告诉张红卫和吕齐我现在跟一个莫斯科老乞丐住在一起,他们两个将信将疑。等我把他们领进新住处,说明事情原委之后,这俩傻瓜乐得都快要爬在地上给我行磕头大礼了,连连说有这么好的地方,改天一定要把那两个女的带来孝敬我一回。我瞪起眼睛呵斥他们俩:“老夫的晚节还要不要啦?一点儿也不注意国际影响!”俩傻瓜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小的们错了,小的们错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体面,系上领带,擦亮皮鞋,张红卫和吕齐还在头发上涂了定型摩丝,提上公文包,赶到西莫诺夫斯卡亚地铁站同老谢会合。 一见面,老谢惊得直咂舌:“好,好,你们三个坏蛋一收拾还挺有人样的。” 吕齐笑道:“不是吹,在国内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请我们在全国人民面前露脸我们都不带去的。中国真正的男人那得说隐居在民间。” 张红卫损老谢:“老谢同志,您也应该注意点儿仪表,整天跟灾民似的,知道的说你给秘鲁国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中国受了迫害呢。” 老谢给说笑了:“嗨,我就是一工具,好使就行。我还说忘了嘱咐你们整整容,打扮成年轻有为少年老成的样子。没看出来你们少心没肺吧头脑还够用。” 我说:“那是,干嘛地的呀,卧龙先生的教师爷。” 老谢说:“昨晚我又和校方通了电话,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 我们夸老谢:“老谢您立了一大功。” 老谢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嘿嘿,遭到你们的表扬可真不易。” 我们搭乘了一辆开往那个郊区小镇的公共汽车,在优美的音乐旋律中开始了行程。汽车驶出莫斯科,公路变得狭窄了些,视野却骤然开阔。一座座修造得极具个性的小房子点缀在广阔的雪野里,漆成各种颜色,显得那么奇崛而洒脱。雪地里,一群戴滑雪帽的俄罗斯儿童欢叫着打雪仗,他们活像主宰着这冬野的顽皮精灵。吕齐和张红卫坐在前座,我和老谢坐在后座,大家的情绪都很振奋。 吕齐不停地东张西望,嘴里念叨:“瞧,人这别墅盖得多么随心所欲!瞧,人这雪野多么纯净!” 老谢手把着前座的椅背,头夹在张红卫、吕齐之间感叹:“人家地儿大呀,真正的地大物博!一旦国家走上了正规,发展速度还不跟火箭似的。” 邻座的一个三岁左右的金发男孩儿用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我向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多不列依金(日安)。”小孩儿给吓回去了。他的年轻漂亮的母亲向我友好地笑笑,鼓励她的小宝宝同我交流。小孩儿怯生生地蠕动着鲜嫩的小红嘴唇奶声奶气地说:“多不列依金。”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久违了的柔情。 老谢回过身来,把手搭在我的背上说:“嗨,兄弟,不瞒你说,我老谢这辈子就喜欢过流浪生活。莫斯科还算不上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你没到过南美,——嘿,利马,布宜诺斯艾利斯,大街上你随时可以跟人干上一杯,嘿,那可真是些牲口满圈的地方,你喝多了躺在哪儿都能酣睡上一宿,碰上有人跟你叫板,你就从地上窜起来弄个白鹤亮翅或者灵蛇出洞什么的姿势一亮,大叫一声‘柴那功夫’!保证能把那些倒霉蛋儿登时唬得屁滚尿流。嘿,兄弟,你可别小瞧‘功夫’这两个字,如今‘功夫’已经像‘Ok’一样满世界通用啦!”吕齐转过头说:“老谢也邀请我们哥儿几个到你们国家玩儿一圈,咱这辈子活就活他个底儿掉!”张红卫也把头伸过来:“老谢,你他妈这么瞎晃悠,你老婆不管你?”老谢说:“嘁,老婆?老婆有老婆的活法。俄国有位女诗人说过一句话叫作:心没有锁在心上,你要走,随你便。这就是我老婆对我的态度。人这一生能痛痛快快活几天?”吕齐当即叫好:“说得对说得对!我们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上,身上只带着笔、纸和绳索,这是,阿赫玛托娃的诗!我他妈最近想明白了,人活一世就得不停地行动行动行动,行动主义是治疗精神阳痿的良药。”张红卫笑吕齐:“你不是把老谢当成你的楷模了吧?”吕齐把脸凑近老谢,眉开眼笑地说:“我还真在考虑这件事,怎么样,谢师傅,收下我这个徒弟吧,今后咱师徒俩一道浪迹天涯?”老谢连连笑着摇手:“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将来会比我出息,俗话说得好:后生可畏后来者居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吕齐笑着插言:“不错,老混蛋都是由小混蛋变的。”我一路上没怎么插话,一直在极感兴趣地倾听着老谢和吕齐的讲说。嘿,我是不是也应该同他们一道走下去,满世界狂奔乱跑呢?嗯,听天由命吧。扪心自问我老人家从来没有过远见,所以用不着为明天的事瞎操心。嗯,我也只好听天由命啦。 汽车在旷野上奔驰了近两个小时,一座宁静古朴的小城出现在我们面前。 老谢活动了一下筋骨,说:“到了弟兄们,瞧,多么可爱的地方。” 张红卫笑着抢白了老谢一句:“听那口气,好像到了你们家似的。” 一个高大英俊的俄罗斯青年在站台上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他叫萨莎。”老谢说,“计算机研究所所长米哈依尔教授的助手。” 我们从车里出来,萨莎迎上来同老谢拥抱了一下,然后跟我们一一握手。老谢在旁给双方作了介绍。 萨莎说:“欢迎你们。” 张红卫矜持地说:“见到您很高兴。”吕齐和我向萨莎点头致意。 萨莎开一辆半新的“莫斯科人”牌轿车。上车后,老谢同萨莎交谈了一会儿,转头对我们说:“俄方安排我们明天到营地去考察,今天就住在城里。营地离这儿还有一段路呢。” 车子拐了几个弯,在一座二层小楼前停下。萨莎跳下车,作了个请的姿势把我们领上二楼。一个和蔼的俄罗斯胖大婶提着一串老式的长柄钥匙开了门,延领我们进屋。房间很大,靠墙居然摆了六张床,中间有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桌上蹲着一台电视。 萨莎用悦耳的男中音说了一串话。老谢不时地点头,微笑,踮脚儿,末了说给我们听:“萨莎说这里的条件不好,请原谅。这里是郊区,比不得莫斯科,委屈你们几位了。晚上米哈依尔教授会亲自来看你们。” 吕齐笑容可掬地说:“老毛子把咱当成什么人了?这也叫他妈的招待?放国内这也就是一乡级招待所的干活。” 萨莎微笑着听。 张红卫诚恳地看着萨莎说:“贵国的经济状况欠佳我们早有耳闻,我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扶贫,结果先让你们丫给烧贫了。萨莎兄弟,我这一辈子跟你们没完。” 老谢问我:“你有什么损话有说吗?” 我说:“我早已出离愤怒了,不跟他过话。” 萨莎走后,老谢埋怨我们:“我就不明白,你们沾人家这点语言上的便宜有什么意思,我都没法儿给你们翻。” 吕齐说:“废话,我们的钱都扔毛子坑里了,还不让过过嘴瘾?” “不是,”老谢说,“我都快让你们给弄糊涂了,干正事儿没个正经态度。我感觉你们身上的真情实感都被语言给糟蹋光了。” 张红卫说:“这说明你这人浅薄,看问题皮相。——知道什么叫怒极反笑么?” 我肚子有点饿,问老谢:“萨莎兄弟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也不给安排个饭局什么的?” 吕齐从床上坐起来一拍大腿道:“我说哪儿感觉不对劲儿,合着就是这饭局。” 老谢笑道:“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呀——何况老毛子不兴这一套。呆会儿咱自己出去对付点得了。”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到街上一家比较像样的餐馆要了几盘菜和白米饭,每人喝了两瓶俄罗斯土产的“比娃”(啤酒)。饭吃得没滋没味儿,满桌上没有什么青菜,不是我们不想吃,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有。莫斯科所有当地饭馆的菜都是煎鸡蛋、炸鸡腿、淀粉肠之类不堪入口的东西,顶多可以见着一个点缀着几片黄瓜,西红柿的冷拼盘。我们本指望能在郊区吃上一顿丰盛的饭菜呢。不过比起莫斯科来,小城里的人纯朴、好客多了,老板娘及小姐们服务周到热情,收费也相当低廉。吕齐不时地同老板娘相视而笑。这些阿可西尼亚、妲尼亚一般的好女人在寒冷的气候里出落得如同温热的香肠,看得出她们真心实意地爱男人。我们也尽量使自己的举止文雅,态度谦和。当然,做到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决非难事,我们来自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嘛。 回到旅馆,吕齐打开了电视。我们正好看到一组俄罗斯警察在红场一带维持治安的镜头。几个粗壮魁梧的警察提着胶棒扭押着两个中国青年,地是胡乱堆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中国服装。其中一位中国青年冲着镜头咧嘴笑了一下,身边的警狗子立刻恶狠狠地举起胶棒威胁。 “你妈逼!”我们三人同时对着屏幕喊。 “中国人呵!”老谢的声音像受伤动物的悲鸣。 当天晚上,萨莎和米哈依尔都没有露面,气得我们大骂老毛子不讲信誉,捎带着还臭卷了一通老谢。作为惩罚,我们逼老谢出去买了副扑克才算饶了他。在“拱猪”过程中说起我们第一天到莫斯科在老谢那儿下榻的趣事儿,大家好生乐了一阵。老谢问吕齐:“你现在还经常从床上掉下来吗?”吕齐笑说:“那种事儿得靠强刺激,一般刺激远远不够。知道我那天把你想象成什么了么?我觉得你丫就是电影《海霞》里边那个特务黑风,我总看你那条左腿是假的,里边藏着无线电,一等我们睡着你就卸下假腿向敌人发报。”老谢逗吕齐:“那你说的梦话跟黑风也不搭界呀,什么兑美圆呀,你的钱呀——”吕齐笑着挥手:“去你大爷的,哥们儿梦中常做的事是指东打西指桑骂槐指鹿为马统统都是象征和暗喻,你丫一外国人不懂这个。”老谢说:“我这半辈子受的刺激可比你们多,有听人讲的有亲身经历的,满肚子恐怖故事。怎么样,说几个给你们解解闷儿?”我们几个连连摇头:“拉倒吧,赶明儿到北京再听你臭摆活吧,在莫斯科本身已经够恐怖的了。”后来打牌累了,老谢又给我们表演了几个扑克戏法。这老混混儿手法奇快,障眼法也运用得炉火纯青。我至今还在用从老谢那儿学来的一些把戏蒙人玩儿哪。 第二天一早,萨莎披着一身雪花儿匆匆赶来,一见面就连忙冲我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米哈依尔教授有事耽搁,没能从外面赶回来,今天中午才能到。他来电话嘱咐我带你们参观完营地后,先草拟一份合同初稿。” 吕齐道:“米哈依尔不来,你他妈也不露个面。” 萨莎上仿佛听懂了吕齐的话,接着对老谢说:“夜里我孩子病了,没能来看你们。” 我们客气地表示理解。 萨莎仍旧驾驶着他那辆半新的“莫斯科人”,带我们前往营地。 因为下了雪,又是土路,路面很泥泞。车子在软泥中起伏穿行,感觉倒挺舒服。拐过一个白色的尖顶教堂,不期然眼前竟出现了一望无际的湖水。水面没有结冻,波光粼粼,水气氤氲,一些不知名不怕冷的水鸟上下翻飞。几只乌黑色的小木船停泊在涯岸。 萨莎说:“我们正准备修路,可望在明年夏天完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想起我们坐火车初经贝加尔湖时的情景,一路喧嚣的车厢突然静了下来,倒儿爷们都爬在窗口看那一碧万顷的淼淼湖水,一时间谁也不说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观水忘言,真是千载同心也。 接近营地,萨莎脸上带着笑意回望了我们一眼,降低速度将车滑入院内,同时摁响了几声喇叭。很快,从靠门的一座二层小楼里迎出了三名风韵犹存的俄罗斯大嫂,她们笑盈盈地列队站在门口,有节奏地拍着肥厚的手巴掌,飞舞的雪花儿更增添了她们的善意和温厚。 吕齐笑道:“怎么都跟幼儿园阿姨似的。” “人家本来就是国际儿童夏令营嘛。”老谢解释说。 营地掩映在参天的古木中,除了主楼,全是清一色的二层砖木小楼,设有办公楼、教学楼、宿舍楼,内含电影院、餐厅、小型酒吧,外面还有一个足球场,一个篮球场,一个网球场。 一切都显得那么舒适、整洁、幽静。 我们一边听介绍,一边啧啧称赞,间或用故意流露出的挑剔眼光审视一番,提几个小小的问题,让漂亮而又好脾气的管理员“阿姨”解答。 整个营地占地面积不大,穿过一个古旧的树条栅栏,有一脉窄窄的林中甬道直通湖边,两侧则是苍古壮茂的针叶松柏,陈年积叶在微风中瑟瑟作响。 张红卫笑道:“这么幽静的环境,诱惑得我都想来这儿读几年书。” “阿姨”听了老谢的翻译,粲然一笑:“您可以作中方学生的领队呀。” 我们对俄方的教学设施表示满意。接着,来到办公楼内一间温暖的小会议室里开始了初步商谈。“阿姨“沏了茶水,端来茶点和糖果,我们边吃边聊。我方由张红卫先生主谈,吕齐记录,萨莎也拿了只铅笔在纸上逐条拼写。萨莎头脑机敏,谈吐悦耳动听。在最关键的学费、招生人数、入学日期、违约惩罚办法等问题上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初步的合同条款终于拟就。 用过营地准备的便餐,我们返回了小城。萨莎负责将合同打印成俄文稿,伺向米哈依尔教授汇报后,再作进一步商谈。 下午三点钟,我们还赖在床上睡觉,米哈依尔教授在萨莎的陪同下来了。老米哈依尔是个五十来岁的大胖子,满头银发,脸膛红润,开朗健谈。 寒暄之后,老米哈依尔说他对合同草稿很满意,只是学费偏低了些,建议从每月100美金提高到每月120美金;另外,学生学费要用现金支付,不搞邮汇或电汇,因为俄官方近期已冻结外汇。张红卫当即让步,说学费可以折中到110美金每月,现金支付学费也不成问题。老谢在翻译中间抽空儿看看张红卫说:“答应得痛快了点儿吧?” 张红卫丝毫没有征求别人意见的意思,嘴巴动了动说:“没事儿。” 我没有说话,感觉到吕齐瞄了我一眼。 老米哈依尔吩咐萨莎把合同书再重新打印一遍,然后从包儿里拿出一封手写的信件交给老谢。老谢扫了一眼递给张红卫说:“这是俄方致你们国内公司总经理的私人信件。” 信封上写张红卫他妈的名字。张红卫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 老米哈依尔站起身来爽朗地笑着,突然改用英语说:“我们晚上请诸位共进晚餐,届时举行签字仪式。”老米哈依尔的英语里带有明显的俄国腔“P”颤音。老谢问我们:“听懂了吗?”吕齐说:“废话,英语是咱强项。”萨莎像个影子一样侧立在老米哈依尔身边,同上午那个机敏的萨莎判若两人。 两个俄国佬走后,吕齐撒欢儿似的在床上来了个三角倒立,粗着嗓子嚷嚷:“阿流老谢,晚上给搞只鸡,乐一乐!” 老谢说:“你先别乐,指不定晚上米哈依尔还会出什么夭蛾子呢。” 我说:“老谢,真的吗?” “当然啦!我可了解老毛子。”老谢大声说,朝吕齐那边努努嘴,表示逗小吕同志玩儿呢。 张红卫则仰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副以天下为狗任的样子,显得还他妈挺深沉。 晚餐时,俄方还是老米哈依尔和萨莎两人。老米哈依尔兴致很高,一边不停地痛饮伏特加,一边满口俄语英语夹杂着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老谢“嗯嗯”地应着,一边浏览萨莎新打印的合同书。看到末尾,萨莎偏过头和老谢交谈了几句。老谢抬起眼看着我们说:“他们又加了一条,希望中方出一个专职负责带学生的人,最好能由你们三人中的一位担任。” 张红卫说:“答应他们。我们正想进修呢。” 老谢朝萨莎点点头:“达,哈拉绍。” 老米哈依尔当即指着吕齐用英语说:“我看他合适,他是个聪明又漂亮的男孩,我们可以负责给他安排一个好姑娘。”吕齐用英语回答说:“这件事情应该写在合同的第一条。”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老谢说:“那就签字吧,完后我们开怀畅饮。”又用中文说我们三个:“傻小子们别光顾吃,多说点话,不要让老家伙把话题全揽了。” 俄方米哈依尔我方张红卫郑重地签了字,然后热烈握手,我们则鼓掌祝贺。 张红卫端起酒杯表情颇为严肃地说:“我们的总公司是部级大公司,多年以来不断以开拓新业务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为目标,我们很高兴同你们携手共进。我们培养的学生将成为中俄友好关系的又一批纽带和桥梁。我国政府十分重视同俄罗斯的政治及商贸关系的正常的友好的发展。我们之间的合作将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日后的前景会更加广阔。为我们的事业、友谊和健康,干杯!” 老谢把张红卫的话逐句翻过去,说得两个老毛子的脸肃起来,频频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吕齐说张红卫:“嘿,我怎么听你丫那措辞跟钱外长似的。 张红卫说:“咱就当自个儿是晏子使楚,让他们明白咱朝中有人,随便扒拉一个就能当大使。” 吕齐的脸已经喝得通红了,这时也端起酒杯,乔模乔样地祝酒。 老谢说:“说点轻松的,逗逗乐儿。” 吕齐说:“谁他妈逗他们乐呀,我这儿净严肃的,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吗?严肃斯基。” 我笑他:“就您?吕齐懦夫。” 老米哈依尔看着吕齐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笑,看得出老家伙是真喜欢吕齐。 吕齐眯着眼睛,喘着粗气,说:“诸位,我们一行四人这次从仙界下凡,主要目的是到俄罗斯县莫斯科乡插队落户蹲点儿扶贫的,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世界大同是一个亘古的理想,和亲是其最简捷最有效的途径。早在一千多年前我国宋朝就有个政治家写了本名叫《资治通奸》的大书,主要就是阐述如何用和亲的办法达到天下大治这个道理的——中国人不许笑啊——真可谓话糙理不糙。就我个人而言,我准备牺牲自己同俄罗斯和一把亲,就像我们古代贞女王昭君一样。我一定要苦干加巧干,打一枪换个地方,注重收获不吝耕耘,争取在更年期未到臭子儿尚稀的不长岁月里为俄罗斯自治县增添一个新的少数民族,初步定名为:我族。汉语里俄罗斯的俄字去掉单立人就是我。前些年我们管你们叫大哥你们还成脸,这下好了,将来你们庙里供的祖宗那得是我,面黄无须的中华好儿郎吕齐吕大爷。——操,老谢你丫一定要照直给我翻过去!” 在吕齐说话的当口,老谢一直绷着作点头微笑状。等老谢把话翻完,米哈依尔和萨莎笑得前仰后合,老米哈依尔起身离座,搂住吕齐,笑得像个坏孩子。 我几乎笑出了眼泪:“老谢老谢,你给他们胡说了一通什么呀?” 老谢笑道:“我给他们讲了一个中国民间的荤故事。嘿嘿吕齐,你就损吧——” 回到旅馆,吕齐醉醺醺地央求老谢去找只“鸡”。老谢说:“你喝多了,找来也没戏。” 吕齐说:“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张红卫话茬儿有些各色地说:“行了行了别闹了,早点睡觉,明儿还得赶路呢。” 吕齐歪着身子骂张红卫:“这几天我怎么看你丫不对劲儿啊,——一说话就跟傻逼似的一说话就跟傻逼似的。” 张红卫说:“你他妈喝高了我不理你啊。”张红卫脸上带急。 老谢正想接着跟吕齐逗趣,见他们话有点不投机,边脱掉衣服,鞋袜,躺倒在床上哼起了小曲儿。 吕齐无趣地凑过来坐我床上看电视。“2×2”节目的两个主持人小姐莺声燕语,楚楚动人。 过了一会儿,背后老谢问张红卫:“红卫,国内每个学生准备收多少学费啊?” 张红卫说:“问这干吗?” 老谢说:“不干吗,也就是随便一问。反正我只拿俄方的佣金,国内的事儿我不管。” 吕齐恶作剧地将电视音量旋到最小,害得两个小姐张合着漂亮的大嘴却发不出声音。 张红卫冷不丁朝这边问:“吕齐、徐庄,你们俩打算要多少钱?” 我心里猛地一惊,没有说话。 吕齐随口说:“帐都是明的,收多少学费不是还没定吗,说这话岂不为时过早?我说你丫——” 张红卫突然打断吕齐:“你甭管国内收费标准,你说个自己想要的数。” 吕齐愣怔了一下,反过味儿来了,看着张红卫的脸色说:“你累糊涂了吧?让我摸摸头——” 张红卫躲开吕齐,脸色很难看地说:“你丫才糊涂了呢,你说,你到底想从中拿多少钱?” 这下吕齐也急了,嘎着嗓子喊:“我想要一百万你有吗!怎么着,张红卫,你要给我们开工资啊!” 我忍不住从床边站起:“张红卫,”我笑着,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分红方案咱可是在‘十月’站定好了的,帐目公开,一人一份。国内公司的委托书我手里也有,我跟你这么说,钱多了多分,钱少了少分,我决不拿谁的工资,工资是怎么回事儿咱都知道。” 张红卫很冲动地皱了皱眉头:“说个痛快话,你们每人到底想拿多少?” 我感觉血往上涌,气往上顶,两眼盯住张红卫那张变得陌生而又愚蠢的脸,厉声吼道:“操你大爷张红卫!你要敢再重复一句,我立刻把那鸟合同撕了你信不信!” 老谢连忙光着脚丫子从床上跳下来拦住我,说:“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 张红卫仰面躺倒在床上,眼睛红红的,双手扣着后脑勺当枕头,没再说话,呼呼地喘粗气。 吕齐本来睡在靠门的位置,这时,把自己的东西转移到里边临窗的床上,嘴里嘟囔说:“我他妈突然感到恐怖。我得离门远点儿,我觉得这世界真他妈可怕。” 我看到张红卫瞪了瞪眼睛,嘴巴鼓了鼓,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除了老谢以外,其余三张床几乎吱吱呀呀乱响了一夜。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无聊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在去往和萨莎约定的等车地点的路上,张红卫一人在前边大步地走。 老谢说:“你们小哥儿几个看着挺好的,怎么一沾钱就这样了?” 吕齐上:“原来不这样啊,张红卫这人挺厚道的,是不是徐庄?” 老谢“唉”了一声倚老卖老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钱都有跟自己娘老子玩儿命的,不过你们也没到这份儿上啊,钱还没见着就内讧,到底年轻!” 我突然失去控制地冲老谢吼道:“我们哥几个的事儿你他妈一外人少插嘴!” 老谢被唬得浑身一哆嗦,本来就暗的脸颜色明显地加重了许多,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身体内的某个部位软了一下,喉咙里有些堵。 “对不起,老谢。”我声音嘶哑地说,拍了拍这个按年龄我应该叫叔叔的人的瘦弱的肩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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