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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立即对紫霞耳语了几句。紫霞便血肉模糊地躺下不敢稍动。蒲松龄则闪进了侧室。 刘大人进店,故作悲色:“紫霞姑娘怎么会突然……” 店主强作镇静:“家门不幸,先是大哥被杀,现在又是小女横遭无妄之灾。小的一定是前世作了孽了,前世欠了那条狗的孽债。” 刘大人也不答话,近前就欲细看紫霞。还没有等刘大人近前。一个形貌诡怪的汉子从侧室出来,眉毛有一块没一块,肿起的鼻子溃烂可怕。他怪腔怪调地哼唱着走到刘大人面前,将眉毛一根一根拔掉,又将鼻尖上烂肉抠下一点。刘大人不觉后退半步。 这麻风人唱起了《大风歌》,用黑炭在白墙上边唱边写:“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刘大人:“他就是被麻风狗咬过的店客?” 店主不明所以,支吾而已。麻风人摇晃着复进侧室,到了无人的地方突然加快了步子闪进厨房。 刘大人在紫霞的卧榻前踱了两圈,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又欲上前察看,这按察使果然比别人多一个心眼。 店主神色又显得焦急起来。忽然一声“来啦”,厨房里走出蒲松龄,手中端一盆木炭,炭火中坐着一个滚开的小锅。 刘大人:“怎么?又要上什么咸淡汤?” 蒲松龄将热气腾腾的滚开着的一锅水端到面前。刘大人后退一步。蒲松龄这才将开水锅放在卧着紫霞的榻前。 刘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蒲松龄:“学生想看看这紫霞姑娘是真死还是假死。” 刘大人一听正中下怀:“噢?”店主大急。 蒲松龄:“学生听说过,凡是惊吓而死之人,也有可能是假死,刺激一下或许还能活转过来。” 店主暗中踩了蒲松龄一下。蒲松龄佯作不知。 刘大人:“嗯,言之有理。” 蒲松龄:“那就应该把紫霞姑娘的手放在这滚开的锅里烫一下试试……” 店主的手仿佛已经被烫着似地猛的一抖。紫霞的眉头似乎也耸了一下。 蒲松龄:“烫一下也就知道是真死还是假死了。怕烫哩,最好,活转过来赶紧想法子请大夫治疗。不怕烫哩,也就没有救了,死了,送到棺材里拉倒,赶紧送,麻风病染着谁就是谁。” 刘大人:“那就快些试试。” 蒲松龄这才捉起紫霞的手,慢慢靠近开水锅。店主和其他观看的杂役不敢目睹。刘大人的眼睛却睁得很大。 店主忽然大哭起来:“我苦命的闺女,你死得真惨,你死了还不得安耽,你哪一世作的孽啊。我苦命的闺女,你死了还要被人用开水烫,这叫爹怎么忍心?我苦命的闺女……蒲先生,求你不要试了,我闺女就是真的没有死,我也不想她活了。”店主上前拦阻。 蒲松龄望望店主,又望刘大人:“刘大人,您看?” 刘大人一抬手:“试。” 蒲松龄便眯上眼睛,将紫霞的一只玉手慢慢地伸进滚水里……众人不忍卒看。 突然“啊!”的一声。店主跌倒。众人再看榻上卞紫霞,真的毫无知觉。 蒲松龄叹一口气:“大人,没有救了,真的死了。” 刘大人“嗯”了一声,返身扬长而去。 店主抓住蒲松龄:“谢先生大恩。” 蒲松龄:“紫霞姑娘的手可曾烫着?” 紫霞翻身坐起摇摇头。 店主惊讶:“那炭火是真火,锅里的滚水也是真滚,就紫霞的死是假死,怎么我闺女的手皮毛无伤?” 蒲松龄:“那滚锅里是山西的老陈醋,老陈醋一滚就开。” 紫霞说:“真吓死我了,我心里叫自己别怕,别动,就是烫烂皮肉露出骨头也别动,就是烫死也别动,烫死了也比嫁给那个一身梅毒的刘公子强,可是身子能够不动,眼皮却总是止不住在跳。” 蒲松龄:“幸亏开水锅热气蒸腾,那刘大人看不清楚。” 店主:“还有一开始,刘大人想到榻前细看,他如果把手指头伸到闺女的鼻子底下一试,那就糟了,幸亏一个麻风鬼……” 蒲松龄:“看来我这麻风鬼还装得挺像。” “噢,原来是你。” 蒲松龄:“我做了一个面具,鼻子是用面粉做的,涂了红卤的臭豆腐,一拧就拧掉一块。眉毛是刷子上的鬃毛插上去的,一拔一根。那刘大人能不害怕?” “蒲先生真是奇才。” “什么奇才,就地取材。我不是厨房里的厨子吗?那条死狗,那锅陈醋,还有面粉、臭豆腐卤,都是厨房里的东西。” “谢天谢地,谢蒲先生出手相助,一场大难总算躲过去了。” “恐怕还不会那么简单,那刘大人老于官场,我看这事还没有完全蒙混过去。他不会就此甘心罢休。” 店主又紧张起来:“蒲先生,这可怎么办?” “我看厨房灶头间有一块棺材板,在棺材板上洒一些油和盐,到时我自有用处。其余就要看紫霞姑娘的表演了,如果我料得不错,今晚该有一场鬼戏登场。” 店主父女不解。蒲松龄便附着紫霞的耳朵一番吩咐。 果然不出所料。刘大人回到府中,突然一拍案几:“其中有诈。” 六姨:“其中有诈?” 刘大人:“这事如果没有蒲松龄出现,本老爷也不会怀疑。那蒲松龄不是等闲之辈,他在欣悦旅店给人作佣当厨已是令人起疑。如果真的是厨师,又怎会事事有他在场?” 六姨立即附和:“老爷猜得对。” 刘大人来了精神:“来人。”众家丁上堂。 刘大人:“你、你,还有你、还有你,你们四个,今夜就一宵不要睡觉,给我去欣悦旅店守灵。那紫霞姑娘既然已经死了,今晚就会摆出灵堂。她既然已是我刘府的媳妇,刘府就该出人守灵。” 家丁:“大人真是仁慈。” 刘大人:“混账。你们不明白本大人的意思?本老爷要你们去是监视死尸,就这么看着,停尸几日就守灵几日,一直到她入棺封钉抬出去葬掉为止,这几天眼皮都不许你们眨一眨,有情况赶紧回来报告。” 众家丁:“小的们明白了。” “去吧。” 第二天就要进行三年一次的乡试。 “郢中三友”中的张笃庆和李希梅也已来到济南。他们为蒲松龄至今还没有出现感到焦急。 蒲松龄此时也非常着急,他在欣悦旅店客房的粉牌上写了一行字:“明日上午乡试。”但他手捧书卷,却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早已到了灵堂。 灵堂上,紫霞仰卧灵床,脸上蒙着黄纸。头前、脚后的长明灯极其幽暗。灵床的脚头,刘府的四个家丁摆了一张方桌打牌。 夜深了。远处响起了头遍鸡叫。四个守灵的家丁打起哈欠。 蒲松龄披着衣服进来:“兄弟们一夜没有睡,辛苦了。” 一家丁:“夜里守死人,能不辛苦。” 蒲松龄:“守着死人不怕,还算你们胆大。” 一家丁:“死人有什么可怕?死在咱们手里的人,兄弟见得多了。” 蒲松龄:“难得你们如此大胆,我讲两个鬼故事让你们听听如何?” 一家丁:“这主意不坏,正可以消磨长夜。” 蒲松龄咳一声:“一天夜里,一个人连夜赶路,走进了一马平川荒无人烟的北大洼。那天夜里没有星光,风吹得树枝刮打刮打作响。这商人本来就胆小,心里有一点害怕,忽然发现前边有灯光,走近了是一座车水的车棚。车棚里三个人在打麻将。这人就走了进去。正好三缺一,三个人邀他一块玩两圈,那人就答应了,心想推几圈麻将捱到天亮再走。就这么稀里哗啦地推了几圈。过了一会,那人就着灯光点烟,怎么点也点不着,心里一惊,坏了,这火是阴火,再看那三个人,全都没有下巴。这一吓,非同小可,拔腿就走,自己竟和三个鬼搓了半个时辰麻将。他慌不择路,不管东西南北地跑了一阵。忽见前面又来了一人。他连忙摇着手说,别往前走,别往前走,前面有鬼。那人问他,你怎么知道前面有鬼?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鬼?他忙说,那三个人都没有下巴。站在他面前的人说,你看看我有没有下巴?那人一声惊叫……” 四个守灵的家丁,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都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蒲松龄继续说:“这是一个胆小的。我再说一个胆大的给你们听听。从前有一个赶车的人,也是夜里行路,走到野外,发现一个白衣白裤的女子在游荡。那人问女子是谁,女子说自己是鬼。那人问她为什么在这里游荡?她说,我是被马车撞死的,那个赶车的逃掉了,我在找他。这个赶车的问他,现在找到了吗?她突然一把抓住他:就是你。” 蒲松龄说到最后一句,一把抓住一个家丁。家丁吓得惊叫起来。蒲松龄怪模怪样地走了。 幽暗的灵堂似有阴风飘动,灵堂突然变得令人毛骨悚然起来。四个人都不说话,硬着头皮继续打牌。面对着灵床的那个家丁不时地瞟一眼灵床上的死尸。突然,他眼睛睁大了。死尸的蒙脸纸动了起来。这个家丁不觉头皮发麻,便说:“我去解个手。”站起来就悄悄地溜了。 死尸慢慢将头挺了起来。左右两侧的家丁发现情况有异,也吓得借故溜走。背对着灵床的家丁不知情由,仍坐在那里。尸体慢慢坐起来,又慢慢地走下床。血红的舌头伸出来竟有半尺长。 那个独坐的家丁兀然不觉。死尸悄然到了他背后,对着他脖子颼颼地直吹冷气。已经有一点狐疑的家丁掉头一看,真个吓得半死,跳起来就逃。 店门不知怎么又被关上了。他被女尸在店堂里追得无处可逃,无处可躲。终于绝处逢生,大门又开了。他逃了出去。女尸也追了出去。 只听有人说:“诈尸了,诈尸了,绕着树跑,绕着树跑。” 家丁就绕着大树跑圈。女尸突然抱住大树,再不松开,指甲深深地掐进树里。 此时雄鸡报晓,天空渐渐放亮。 远处贡院门口出现了一个个络绎而来的秀才。参加考试的秀才们已经纷纷进入贡院。门口燃着一炷香。 考差吆喝:“抓紧进场,抓紧进场。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夹带字纸,不准行私作弊。抓紧进场,抓紧进场,一炷香之后关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再说那家丁跌跌撞撞地奔回刘府,闯进后院。刘大人还没有起床。 家丁颤声大叫:“老爷、老爷……” 刘大人隔着窗户:“怎么啦?” “老爷,诈尸了。那个死鬼诈尸了。披头散发,舌头伸出来半尺长,吓死人了。” 刘大人:“真是死鬼?” “真是死鬼,幸亏小的机灵,才没有让她抓住。小的将她引到一棵大树下……” 刘大人:“死鬼抱树,越抱越紧。” “大人说对了,小的看见她指甲都掐到树里去了。” 六姨吓得缩进被底里。 刘大人:“天亮了怕什么?凡是鬼,到了天亮就得走,走不掉就会变成一块棺材板。” 家丁忙说:“她走不掉,保证走不掉。” 刘大人:“待本大人看看去。” 六姨也一骨碌钻出来:“我也看看去。” 一行人便直奔欣悦旅店。 蒲松龄和店主在店门口烧起一把火,又往火堆里扔进死猫烂肉狗骨头。烈焰中腾起一股焦臭。附近的大树下丢弃着一块棺材板。蒲松龄焦急地望着远处。 店主说:“蒲先生,你忙正事去吧,你今天有要紧的事情。” 蒲松龄看看刚刚升起的太阳:“不急,万一再生变故,那就要前功尽弃,我要看着那刘大人一条心死了,才能在考场上安安静静地坐得下来。” 店主无奈地直搓双手。 蒲松龄:“你看,果然来了。” 刘大人等急步而至…… 那边贡院门口,一炷线香悠悠地飘着一缕缕青烟。香只剩下很短的一截。贡院门口已经几乎无人进出。 这边蒲松龄见刘大人远远而来,悄声道:“点火。” 大树下的棺材板便烧了起来。棺材板上事先涂了青油和盐,烧得“吱吱”声不断。 刘大人赶到。店主流下眼泪:“大人。小女死得冤,小女是冤鬼。昨夜里诈尸了。”刘大人一言不发。 店主向燃烧的棺材板作揖:“苦命的闺女,爹愿你早日投胎,投一个为官作宦的人家。” 刘大人冷冷地冒出一句:“那尸体呢?” 蒲松龄一指店门口:“烧了,还在烧着。烧魂不烧尸,魂就成了游魂,日后找尸归魂,一时找不着,那就得要挨家挨户去作怪。” 刘大人鼻翅搐了搐,大概是闻到了飘过来的尸焦味,掉头就走。随从们也尾随而去。 蒲松龄返身回到旅店,挎上考篮直奔贡院。贡院门口燃烧的香火剩下还不足半分。考差向远处的左右看看。香火已渐见燃到根部。 考差对门外空落落的场地又是一声吆喝:“大清朝山东省本科乡试闭场。”说着返身便欲关门。 “慢!”施愚山从贡院里出来,看了看说:“待香火的青烟也没有的时候再关。” 考差吐吐舌头。施愚山进门之前又向远处看了看。 远处的蒲松龄心急如焚,放步疾奔。一个卖柴禾的老人穿街而过。蒲松龄的考篮被柴捆挂住。树枝一挑,竟将考篮弹了去。毛笔、墨盒、砚台等物撒了一地。蒲松龄慌忙捡拾,真是越急越乱。 …… 贡院门口香炷的灰烬还耸着,仍有余烟飘逸。忽然一阵风来,香烬的残灰青烟全部化为乌有。考差返身进门。 蒲松龄拐过一个屋角出现。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动。 蒲松龄:“等一会,等一会……” 大门仍在刻板地合拢。 “等一会,等一会……”蒲松龄冲到门前,将手插进门缝,又倏地抽了出来。 大门完全地关上了,只有袖子夹在门缝里。蒲松龄一屁股坐到地上。“嚓”的一声,半截袖子就留在门缝里了。 蒲松龄欲哭无泪。他扒着大门,从门缝里往里张望。树上的喜鹊冲他叫了几声。 蒲松龄第一次乡试就被拒之门外。他在贡院门口孤独地徘徊了一会,默默地返回旅店。 这时康仁龙、康利贞也住进了欣悦旅店。 二人在窗外恰听得店主父女二人在悄悄说话,似有“蒲松龄的恩德终身难忘”的言语,连忙立下脚步偷听,只听店主小声说:“凶险虽过去了,却万万不能露脸,那个狗官刘得厚大人,知道你还活着,那还得了。马上化装到乡下你舅舅家躲起来。千万别回来,爹要想你呢,就到乡下看你去。” 窗外的康仁龙、康利贞虽不能完全听得明白,却也隐隐能感觉到一点什么,高兴得如获至宝。二人互相点一点头,便抽身直奔刘府。 他们在刘府门外大叫着:“有要事禀报刘大人……” 六姨出来:“是谁在这里嚷嚷?谁敢到刘府来撒野?” 康仁龙赶紧匍匐在地:“奴才叩见夫人,奴才有事禀报大老爷。” 六姨:“你回吧,大老爷不在。” 康仁龙:“奴才早晨见刘大人光顾欣悦旅店,奴才就把铺盖也挪到欣悦旅店,日后可以经常问安什么的,没想到……” 六姨:“还算你们知道孝顺。大人早晨回来就进京了。有事就等大人回来禀报吧。” 康仁龙:“奴才知道了。”继而又嬉着脸:“奴才斗胆问夫人一句,刘大人进京可是为的奴才荣升淄川知县的事?” 六姨:“哪能专为你的事。告诉你也不要紧,主要是为了卞紫霞那件糊涂案。大人一定要扳倒那个学政施愚山。” 康利贞:“小的曾给大人出过主意,按小的两点理由,施愚山必倒,刘大人必会再得风光。” 六姨:“嗯,你们的事,大人已经放在心上了,你们回去吧。” 康仁龙:“谢夫人,还请夫人日后在枕头边多多美言几句。奴才等大人回府再来禀报。奴才告退。” 再说蒲松龄提着考篮回到欣悦旅店。他无颜去见恩师施大人,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望着捆扎好的行李卷,心境黯淡的蒲松龄更兼一夜未睡,很快便伏案酣睡。 忽然,门砰的一声推开了。施愚山怒冲冲站在门口。 蒲松龄猛吃一惊醒来,但仍不免睡眼惺忪。施愚山气得双手发抖。 “施大人,施大人请坐。”蒲松龄上前扶他。 施愚山这个瘦老头狠狠地将手一甩。 蒲松龄:“施大人,学生……” 施愚山终于发出怒火:“你好啊,好一个大秀才蒲松龄,人家考试的头场都已散棚,你还在甜梦乡里。你知道你是到济南干什么来的?是到济南找一个客栈睡觉?要睡觉,淄川满井庄不好睡?你知道这一场多么重要?准备了三年,就这么连贡院的门都没有进。你对得起你三年花下去的功夫?你对得起你一肚的才华?你对得起……” “学生对不起恩师的殷殷期望。” “你不要叫我恩师。” “学生也对不起孙树白大人出资预订客房。” 施愚山点着他脑门:“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是不是用功过度,昨天一晚上没有睡觉?你怎么这么糊涂?” “谢恩师教训。” “不可教也,十足的不可教也,你就是捆了铺盖回家,回家也无法向令尊交代。” 听到吵声,店主赶来,大声呵斥施愚山:“谁在嚷嚷,谁敢和蒲先生嚷嚷,敝店主卞二就和他没有完。” 蒲松龄慌忙阻止。施愚山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蒲松龄在后追赶:“施大人,施大人……” 一辆马车横冲过来。横冲的马车朝施愚山撞去。施愚山倒下了。 蒲松龄一声凄厉的惊叫:“施大——人!”他手忙脚乱地将施愚山背回榴花轩。 真是祸不单行,没过几天,京里传来消息,说施愚山遭人参奏。其罪名两条: 第一,学政插手刑名,有乱政之嫌…… 守在施愚山身边的蒲松龄怒道:“这是施大人受刑部和都察院委托,并非擅自插手!”施愚山问前来禀报的家人:“那第二呢?” 家人回道:“第二就是胡乱审断,说大人因与秀才宿介有门生之私,故意张冠李戴,以小民百姓毛大冒名替罪。” 蒲松龄:“这、这简直是诬告。” 施愚山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大人可不能就这样让人平白无故地诬陷。” “申辩未必有用,只怕圣上已经令人拟旨,革施愚山去职回籍。” “大人可以向皇上奏本申诉。” “为师个人得失早已不挂于心。为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天下有真才实学之人,能够脱颖而出。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学生当努力争取。” “你有奇异之才,下笔便有惊世骇俗之言,但要切记,科考是八股取士,八股文用的是陈词滥调。为师最担心的是你的奇异之才将会与陈词滥调格格不入。如果有明眼的考官,倒也罢了。否则……” 蒲松龄一时无语。 施愚山叹道:“摆在你面前的路无非两条。一,志趣先行,意气用事,个性为文,期望能有明眼的考官赏识。二,磨炼陈词滥调,违心攻读,等到仕进之后再将敲门砖扔掉。” 蒲松龄仍是沉吟不语。 施愚山:“你这科乡试未能参加,但还有一个补救的机会。” 蒲松龄眼睛一亮。 “今年是太后大寿。有消息说,皇上已经降旨,在今年的乡试正科之外,加开一次‘恩科’。” 蒲松龄的拳头慢慢攥紧了。在离开学政衙门的路上,蒲松龄的脚步似乎显得轻松了一些,命运毕竟又给了他一次挽救不幸的机会。 行了一程,忽听得人声嘈杂。一辆囚车缓缓过来。囚车上露出的脑袋竟是书生宿介。背后插着的木牌上写着一个“斩”字。 市民悄声议论:“学政施大人审断的案子又给推翻了。” “听说这个叫宿介的书生都躲到深山里去了,结果还是被抓回来了。” 囚车驶近。蒲松龄奔过去:“宿介、宿介……” 囚车上的脑袋一振,双眼立时放光:“蒲兄救我,宿介我冤枉。” 蒲松龄还欲近前。一个按察司家丁亮出快刀:“闪开。” 蒲松龄一惊,那人原是毛大。 毛大把刀一摆:“原来是蒲秀才。”他又把拇指一竖:“咱现在干了这个。老子今天先送他上西天,过两日再来找你算账。” 囚车擦身过去。宿介大喊:“冤枉,我宿介冤枉。” 囚车远去。凄厉的喊声还在风中回荡。 蒲松龄独立在寒风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了郊外小道—— 一个瘦削的老头骑驴而去。一书童一老仆左右相随。蒲松龄叫一声“恩师”,就要赶去送行。 施愚山拨转驴头,猛抽一鞭。毛驴斜刺里放开四蹄疾走。 蒲松龄立在原地,默默地目送恩师。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蹇驴渐成一豆。渐渐走进郊外原野的迷濛里。 形只影单的蒲松龄拭泪回身,慢慢走进贡院。“吱嘎”声中,两扇大门缓缓地闭上了。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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