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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终于按照她的愿望,坚持独自去医院看病。尽管我一再说学院的课无所谓,我闭着眼睛都能毕业。可她依然坚持不要我陪她去。 母亲从医院回来后轻描淡写,只是说医生为她做了X线等等全面的检查,初步认为是心脏负荷加重,现在问题还不大,但如不加以控制,将会出现心瓣膜关闭不全,比如主动脉瓣或二尖瓣关闭不全,引起左室舒张期负荷加重,最后可导致左心功能不全。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洋地黄类强心剂,还开了利尿剂以减轻前负荷,并嘱咐她必要时可到医院做高流量吸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母亲每天休息,按时吃药治疗,身体情况倒是明显稳定下来,我便也放了心。 认识尹楠以后,我中午常在饭厅里遇到他,我们总是坐到一起吃午饭。不过,我们的关系渐渐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最初见到他时,我几乎完全被他漂亮的脸孔和迷人的丰采震住了,视觉上美好的审美体验迅速地在我心里扩展、膨胀,占领了我整个的思维。但慢慢的,这种冲动的感性就平息下来,转化成一种稳定而绵长的喜爱。我对他依然颇有好感,但也只是临近中午到了吃饭的时间,才想念起他。 “微妙的变化”发生在尹楠身上。 每次,当我遇到他时,他总是坐在老地方,故意埋头吃饭不看我。我走近他的时候,他连头也不抬,直到我说,“中午好”或者“我来了”之后,他才猛然抬起头,假装忽然看到我似的,说一声“你好”。 我所以说他“假装”,因为我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明他不过是在做一种姿态,一种内心的掩饰。他的手指充当了他的出卖者。 每次,他总是一边吃饭,一边阅读一份什么报纸。当我向他走近时,他的眼睛虽然专心在报纸上,但是,他的一只手却停留在饭桌上,以一种与阅读和吃饭全然无关的焦急的速度,轻轻敲击着鼓点。我距离他越近,他的手指越是在桌面上敲击得更快。直到我的头影落在他的报纸上,他的手指便忽然停住敲击的动作,僵紧地半握着,瘦磷磷的骨缝和指尖失控地有点抖动。但是,他不抬头,他只等待我发出声音,然后才做出忽然“发现”我来了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是,他的一只手在悄然无声中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的手无疑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期待。他手指的表情,与他脸上故做出来的无动于衷的表情,形成鲜明而奇特的反差。 我并不揭穿什么。这些个动作使我觉得他十分可爱。我知道,他其实想见到我正如同我想见到他一样、他每天中午都在等待我那一声“中午好”,单单是我的声音.就足以覆盖他对所有饭菜的食欲。 我和尹楠经过一段时间的在饭厅里“偶然碰到”似的约会,慢慢熟悉起来,他也放松了一些。 终于有一天,他约我周末到郊外去玩。我欣快地答应了。 尹楠本来打算到我的房间里来接我,然后我们一同出去。 但是,我还不想一下子就请他到我家里来,另外,我母亲近来身体不太好,也不宜见我的朋友。我便和他约好了时间,我说我在我家楼下等他。 这年冬天格外暖和,周末是个晴晴朗朗、阳光绚烂的好天气。上午十点钟我准时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羽绒终农,身上只穿了件羊绒毛衣。 出门前,我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了自己,我把几件衣服来来回回脱了穿穿了脱,试了几遍,最后选中了这件银灰色的羊绒衫。 我看见自己早年那纸片儿一样单薄的身体,以及我小时候称之为“不小组”与“是小组”的细棍一般的胳臂、腿,明显得圆润起来,衬衣下边我的胸部沉静地隆起。我审视着镜中那年轻而姣美的女子,我看到她忽然转过身去,待她再从镜中转回过来的时候、她的贴身的衫衣已经脱掉了,或者说不翼而飞。她的赤裸的上半身毫无顾忌地在镜子里袒露着,暗红的乳头如同浸浴在阳光里闪闪发亮,那一双光滑白皙的乳房追随着我的目光,像两朵圆圆的向日葵追随着太阳的光芒。 我知道有时候我是一个很容易爱上自己的人,但是,接下来的情况的确令我有些匪夷所思,甚至于惊讶了。 我看见自己轻若羽毛的躯体从遥远的雾蒙蒙的地平线上飘浮过来,瘫在一个人的怀中,那个人完全是尹楠的模样。我是一路流着眼泪浮游过来的,轻轻地呜咽着。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和前额,试图使我安静下来。我一触碰到他的胸膛,立刻产生一种强烈地需要被俘虏的愿望。我以前从未遇到过如此年轻的怀抱,也从未体验过甘愿丧失自己的情形,我倚靠在他的手臂所散发的奇特而模糊的青紫色光线里,倚靠在他的充满活力的年轻的年龄中。他的年轻使我极为不安。 这时,我听到一个模仿尹楠嗓音的奇特的声音说,“你的确与众不同。” 我说,“你发现了?” 那声音说,“你很迷人,纯洁而高贵。” 我说,“我并不纯洁。你并不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声音说,“我了解你。” 我说,“你不了解。你不知道我曾在欲望面前多么的无耻。” 那声音说,“我喜欢你那种天真的无耻。” 我说,“你太年轻,你不可能了解我。而我已经很老了。” 那声音说,“我了解你,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在观察你。” 我说,“观察哪儿?” 那声音说,“你的脸颊,你的眼睛,你的嘴唇和乳房……” 这时候,我感到一双柔软而冰凉的指尖在我的脸孔和乳房上轻轻地触摸和划动…… 一阵眩晕袭来,我猛地睁开眼睛。 我从镜中看到,我自己的双手正抚在镜中那年轻女子的身上…… 十点整我走下楼来。尹楠已经站在楼梯口处等我了。 我紧走了几步,到他跟前,说,“让你等半天了吗?” 尹楠不说什么,只是神秘兮兮地一笑。 他引我走到一辆蓝黑色的帝王牌小汽车前,他打开右前门,说了声,“请上车吧。” 我有些惊诧,看了那车一眼,没有司机,也没有出租汽车的标志。我纳闷地探进身子,坐到车里。 这时,尹楠已经绕到车门的另一边,坐到司机的座位上,顺手关上了车门,然后启动了引擎。 我无比惊讶地看着他。我说,“这是你开来的车吗?你会开车?” 尹楠只管神秘又神气地暗自得意,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汽车沿着阳光斑驳的路面向前驶去,出了我家所在街区,迅速上了三环,然后顺着宽敞的马路急速行驶起来。路边的商店、梧桐树以及零零落落的屋舍,狂风般向后倾倒。我看见车上那只时速表已经到达了140公里,心里有些担心起来。 我说,“不要开这么快,会出事的。” 尹楠不说什么,头也不回,只管继续飞快地开。 我着急了。 我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他想向我炫耀他的驾驶技术,给我留下他开车很快的印象。 于是我说,“行了,你已经把我吓住了。” 待我们的汽车拐进一条岔路之后、他终于把车速放慢下来。 这是一条通往东郊的小路。十分安静。阳光一无遮拦地斜射在我的脸颊上,我便把手支在额头上,试图挡住—部分刺目的光线。 这时,我发现尹楠悄无声息地在把车子尽量往路边的荫凉里边靠。他的细心使我有点感动。 我把手放下来,说,“没关系,只是有点晃眼。” 他说,“我们尽量走荫凉吧,免得你的手总那么举着,像没完没了地给谁敬礼似的。” 我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使我感觉到他的幽默。 我们又行驶了一大阵,车外渐渐失去了琳琅满目的城市景观以及喧哗浮闹的人流,两侧闪现出荒芜的旷地,和一些仓库或茅屋似的破败的房子。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更多地交谈什么。我不想表示出我的好奇,比如他什么时候学的开车,这个车子的所有者之类。我只是十分仔细地观察着他驾驶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生怕落下什么没有看见,以至于一路下来,我的眼睛疲劳得令我的头有些发晕,不得不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才能缓过来。仿佛我是一个正在学习驾驶技术的实习生那么认真。 当我闭上:眼睛打算放松一下的时候,模糊中我只觉得车身一闪,滑向了路边,然后尹楠在荫凉里刹住车,关掉引擎,向我转过身来。 “你不舒服了吗?”他关切地问。 我说,“没有,只是有点眼睛发花。”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尹楠说着,打开了汽车上的录音机。正好是那一首我非常喜欢的《The end of the world》(世界末日)。 Why does the sun on shining? (为什么太阳继续照耀?)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are? (为什么海水还在冲向堤岸?)Don't they know(它们不知道)It's the end oftheworld..。 (这是世界末日……)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为什么我的心继续跳动?)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为什么我的眼里还有泪水?)Don't they know (它们不懂得)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这是世界末日)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当你说“再见”的时候一切都将终结。)这种平静的伤感的情调,已经无法换取我的眼泪。我只是安静地倾听,心里有些沉重起来。 我睁开眼睛,向车窗外边眺望,金黄的阳光追赶着满地焦枯的树叶在地上奔跑,那种明亮与灿黄如同燃透的火苗一般刺目。我眼睛发酸,被刺激得溢出泪花,我顺手用手指抹了一下。 尹楠敏觉地探过头来,歪着脑袋凝视着我。 看了我一会儿,他说,“你哭了?” 我说,“谁哭了!我的眼睛不知怎么回事。” 说完,我们谁也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地倾听那首歌。 大概是受到了什么暗示,听着听着,我心里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结果真的就哭了出来,而且一哭则停不住,越哭越伤起心来。 至今我也闹不清当时是为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眼泪与尹楠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一时间,我感到十分难堪,转过头去不看尹楠这边。 这时,尹楠的一只手悄悄搂在我的肩上,那种轻悄仿佛他的手臂失去了分量,仿佛那一只手臂不是从他的躯体伸出来的,与他毫无关系,好像他自身并没有参与他的这一只手臂的情感。这试探性的动作,在我的身上却引起了反应,我被一股微妙的引力所驱使,那莫名其妙的引力如同巨大无边的睡意,使我无法抵御。 于是,我慢慢向他的肩头靠过去。 他的手得到了我的呼应,便显示出它本来的力量,它握在我的胳臂上,手指不停地捏着。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也围拢上来,环住我的上身。但是,他的动作都格外轻柔,不是那种失控的浓烈,同时又带有强烈不安的探索性。也许是他缺乏经验,也许是他不好意思,他长时间地满足于抚摸我的胳臂、脖颈和脸颊,动作十分节制。我注意到,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尽可能控制在平稳的状态,他不想让我看到他一下子就无能为力地失态。 我们这样磨磨蹭蹭了好一阵,然后。他的一只手才滑向我的胸前,开始解我的纽扣。 这时,他的动作很慢,像个从容不迫的将军,非常自信地率军收复着他自己的失地,一点也没有小男孩那种盲目的冲动和失控的情态。他表现出来的既害羞又自尊的情态,使我产生极大的怜悯和好感。我空出一只手,帮他解开衣服下边的几个纽扣,一股凉凉的空气钻到我的好中。然后我便抬起头,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一只苹果似的乳房忽然跳了出来,这一只年轻的乳房汁液饱满,鲜脆欲滴,富于弹性,它在阳光的照射下颠荡了几下。接下来,我从镜中看到了尹楠的一只手,那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乳房,就急忙把我的衣襟遮掩起来,仿佛担心被别人偷看了去。那只手把我的衣裳的纽扣全部系好,还把我的衣领往上提了提,然后就停下来。但是它并没有离开我的胸部,好像只是做短暂的休息,舍不得让好节目一下子全部演完似的。 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接下来的情景证实了这一点。 那只手平息了一会儿,就重新开始解我的纽扣。待我从后视镜中再一次看到那一只“苹果”跳跃出来之后,那只手轻轻触摸了它一下,就又把我的衣襟遮掩起来。似乎他只沉醉于这种短暂而珍贵的观赏和触摸,不想由于贪婪而不节制的欲望,破坏了他对于我的由审美建立起来的情感。 后来我回到家里,回忆起这一幕,仍然使我深为感动。我一点也不觉得这种天真的举动比起那一种放纵的行为在感觉上肤浅,无论心理体验还是生理体验。我都觉得这个举功其实才更为深刻。我着迷一般地不断重复地回味这一幕、把每一个细节都用慢镜头拉长,生怕若干时间以后我会忘记,我长时间沉浸在一种天真而浪漫的体验之中。憧憬着未来。那一天,我们在汽车上缠缠绵绵歇息了大约一小时。最后,尹楠带着一种奇怪得近乎虔诚的严肃,在我的左耳垂上轻轻地但是长长地吻了一下,然后就松开了我,直直地坐在我身边,像个乘男孩儿,手提方向盘,开动了汽车。 我们沿着田野里冬天的光秃秃的公路行驶,斑驳的阳光洒在青灰的路面上,在我们的汽车前边跳跃着热情地引路。我一边尽情地浏览乡间泛着土香的风光,一边握住尹楠不断伸给我的一只手。 行驶的途中,他不停地把头转向我,目光亲昵地停留在我的脸孔和身体上,他盯住我看上一会儿,笑一下,就把头朝向汽车前方。但是,过一会儿,他又会把头转过来看我。渴望的目光犹如他轻悄的指尖触摸在我的肢体上。 我担心这样开车会出事故,终于忍不住说,“你别老看我,看前边。” 他不说什么,笑一下,便不再看我,只是把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滑下来伸向我,攥住我的手。 我们又开始沉默,只有汽车在粗糙的路面上细微的摩擦声,像小船在海中游荡。 乡村的风光从我的眼前掠过,金黄的干草堆,凋敝的秃树,空旷中的农舍以及一片片摇曳的冬麦,都具有一股与城市景观迥然相异的独特的韵味。 我终于按捺不住,我说,“我喜欢乡村。” 尹楠说,“你是指乡村的风光?” 我说,“不只是远距离地观赏,我喜欢居住在乡村。” “住这种地方倒安静,没人知道你是谁。”他说。 “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是谁。”我说。 尹楠迟疑了一会儿,说,“你是说你喜欢隐居?但是,干么要隐居呢?我们这样年轻,世界正向我们招手呢!” 我说,“在人群里活着太劳累了,也太危险。中国的人际简直是一座庞大的迷宫,走通这座迷宫凭的不是知识、才华和智力这些东西,而是别的,我无能为力。” “当然,要想成就大事情,除了我们积累的知识以外,要生存,首先得学会投机和厚脸皮。我现在正在学习这个。我听说在日本,一个未来要做大事情的人,无论政界还是商界,他最后所要接受的训练是站在大街上在人群里大喊:‘我是孙子!我王八蛋!’你想,这样的人,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就是说,到最后,就看谁能更不要脸,更六亲不认了! 可是,你知道他心理得承受多少吗?” “所以,我说我们需要学习这一课嘛。” “有什么必要这样累自己。躲开多好。” “是啊。男人与女人不同嘛。你可以躲在这里,可是我得去面对和承担。” 我们相识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尹楠腼腆的外表里边隐含着的力度。 我有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儿,我说,“当然。 我当然理解。” 尹楠这时收住话头,仿佛忽然从某种坚硬的思维中跳了出来,把头转向我,“说这些多没意思,我们在一起干么要说这些呢。呵,你知道吗……”他说着,把目光离开我的脸孔,朝向了前边的道路。 “知道什么?” 他没有紧接着回答我。他目视前边的路面,如快了车速。 我又问,“知道什么?” 尹楠压低了声音说,“我,喜欢你!”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没吭声。 “非常……喜欢,你没意识到吗?”他继续说。 “当然……我知道。” 我不想过多地谈论俩人的关系。我觉得“关系”不是谈判出来的,它是自然形成的。 于是,我转移了交谈的方向,我说,“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会开车?” “还有许多呢,我都没有告诉你。”他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驾驶证,“你看,这是我去年暑假考下来的。这是我哥哥的车,今天我偷开出来的。他有很多的钱,就是没有远大的目标。他寄希望于我。” 我说,“看来,你身负重任,是个想做大事情的人。” 尹楠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带着那种我十分习惯的腼腆的微笑。 我又说,“你真是个神秘的人。” 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感到有些饿了。于是,我开始留心车窗外边的餐馆。 尹楠说,“我们开回城里,找个好地方吧。” 我说,“也是你哥哥的钱吗?” “他愿意给我,做我的后方,干么不要呢。我有许多设想,也许你会说这是梦想,即便是梦想又有什么不好呢。” “什么梦想?” 他嘿嘿笑了一下,“许多。你,也算是我的梦想之一吧。 无论你怎么想,我觉得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两个人。” 很快我们就进了城,汽车缓慢了下来,在春节前夕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行。 我的脑子停留在他的“两个人”这句话上,对车窗外边街上的变化似乎没有反应。他的话仿佛是一团火焰,一剂令人陶醉的麻药。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涌进来一股新的力量。 我们在停车场下车之前,尹楠像是忽然爆发出一股勇气,猛地抓住我的肩,把他的面颊贴在我的脸孔上,用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虽然是一句问话,但他并没打算倾听我的回答,因为接下来他便紧紧搂住我,亲吻我的嘴唇,用他那甜橡皮做的似的嘴唇挡住了我的回答。他在汽车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满足地吮吸着芬芳,如同一只可爱而巨大的青蛙,拼命地呼吸,激动而喧哗地呼吸。 我触碰到了他的结实的肋骨,那肋骨架像一根根清晰的手指,挤压着我的胸口,金属般清脆的怦跳声从他的肋骨缝隙钻出来,直刺到我的心脏土。这庞大而热烈的肋骨架,向外张开着,仿佛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国,时刻准备着吞灭、确切地说是迎接或包容一个小国。 他的手指在我的脊背上颤抖地摩挲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然后,我感到他手掌上的颤抖蔓延到了他整个的身体,他越发笨拙而僵硬地搂紧我。我知道,唯有真正的爱,才会使他如此激动、笨拙,又如此克制、拘谨。 我们做了一个长得令人疲倦的拥抱。 我们终于从汽车里出来。 迎面一棵吱吱做响的秃树底下,正有怪怪的笛子声袅袅飘来。一个眼窝凹陷的瞎老头使劲吹着,他的胡须不停地抖动,脸上的表情凝滞,上身摇摇晃晃,骨头格格做响,不成调的笛声沿着树梢、电缆线和明黄色的阳光向上空飘浮,风把它刮上蓝天,那声音犹如刺目的光线使人迷离恍惚。 他一边对着太阳胡乱吹着笛子,一边嘶哑着干枯的嗓音叫喊:“我从遥远的地方来,遥远的地方,我看见了,看见了战争像云彩一样飘来了……许多人伸出了他们年轻的舌头……眼珠是地上的星星那么明亮耀眼……” 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把碎片撒在地上,风把它们刮散,“看啊,许多许多年轻的舌头就这样撒了一地,在地上继续歌唱……他们的眼珠们像葡萄一样滚动而破裂……” 这时,他突然“看到”我和尹楠经过他跟前,一把摸住尹楠的手,瞎眼睛里散射出一股奇怪的光,“你有半个脑袋……” 然后他转头朝向我,“你只有一条腿……快快跑吧快快跑吧……” “疯子。”我吓得拉起尹楠就跑开了。 瞎老头的尖嚎在我们身后变得越发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 棋琪书吧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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