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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不服老,要办私营企业


  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感受,但是有一种人真是奇怪,当他的事业成功了,头上的桂冠戴了一顶又一顶,奖状多得无处摆放,众人向他祝贺的时候,他一回到家里,或者一上到他的床上,却是个大小牟的人。众人哪里知道他个人方面的大不幸?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悲痛?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心里喊道:小化呀,孩子的妈呀,你是真正爱我的人,却离开我了。睡在我身旁的她,并不是真正爱我的人啊!在我的心里有一束情感,它越过了汉水长江,越过了幕阜山脉,进入了你的心电图里,你感应到了吗?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能感应到你心电图中的动态!据说,相爱的人,虽遥隔千万里,双方的心电图里也能互相感应,千万里夫妻如在身旁,这是真的吗?
  这都是我一个人心里的幻想,小化永远不可能再同我睡在一张床上了。我与她中间隔了一个人,从今以后,我与她永远不能在一起私语了!
  我退休了,成了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一天,爱文从武汉市园林学校打来电话,说学校要开家长会,要我去参加。爱文要我非去不可,一定要去,我向化子讲了后,便到火车站买了当天夜晚到武昌的火车票。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车到武昌火车站,到车站接我的爱文说,他的妈妈从家里来到他的学校,要见我。
  我一见到小化、顾不得儿子爱文在场,一把拉住她的手说:
  “孩子的妈,我好想你呀!”
  小化用手抚摸着我额上的皱纹,望着我的眼睛说:“孩子的爸,我也好想你呀!”
  爱文提议父母到黄鹤楼上去登高望远,到蛇山的林子里去散步谈心。
  我与小化感激小儿子对父母的关心,我们上了黄鹤楼的最高层,进了蛇山林子里的僻静处,我们两人谈孙子沪沪,谈爱林今后怀孕,谈爱文从园林学校毕业后的工作,谈我过退休生活的方式。我们玩了大半天。小化因有老母在家,在第二天上午,乘坐汽车回到鄂南枫树辛家老母的身旁,我则乘火车回转鄂西北十堰市园林苗圃。
  她在鄂之南,我在鄂西北。我在鄂西北的十堰市,开始了过一种特别的退休生活——开始奋斗第三个好梦。她则在鄂南枫树辛家,关心着我在第三个好梦奋斗中的欢、悲、怒、恨和忧愁。
  我从武汉回到园林苗圃,化子要我主持周勇姑与邱主任的结婚典礼。她一手操办着她的好友周勇姑的婚事,好像周勇姑才是她真正的亲妹妹,她是以姐姐的身份,操办着妹妹周勇姑结婚的一切事宜。邱主任的儿子、儿媳妇,本来不同意父亲再找老伴,因此,都不回来参加父亲的婚事。邱主任这边的结婚事宜,比如,商量通知亲友,筹办结婚酒席一应事项,化子都积极筹办。邱主任是一个男老汉,办起这些事来,没有化子帮忙是不行的。
  邱主任和周勇姑到街道办事处,领来了结婚证,邱主任的亲戚朋友,以及园林局的领导同志都来祝贺。我和化子买了一束艳丽的塑料红玫瑰,送给周勇姑和邱主任,表示我们最衷心最美好的祝愿,我主持结婚典礼,将典礼搞得热热闹闹。中国的风俗说:“结婚三天不论大小”,在邱主任、周勇姑的结婚典礼上,园林苗圃的青年男女职工们,闹婚礼,闹新房,像青年人结婚一样地闹。鲁爱华和年图画对母亲、婆婆的结婚,是非常拥护的,所以,他们夫妻两人高高兴兴负责亲友的迎来送往。
  周勇姑和邱主任开始了他们的幸福生活。对我和化子送的红玫瑰塑料花,他们两人特别感动,玫瑰花这种东西真是神奇,唤起了周勇姑、邱主任夕阳红的爱情,周勇姑向我和化子说:“那些客人送老邱和我的礼物,都没有你们送的红玫瑰花有意义。”
  邱主任接着勇姑的话,向我说:“老曹,可惜我们十堰市没有鲜花店,要是有鲜花店那就好了,那你们送的就一定是真玫瑰了。你看,这束塑料玫瑰花,到底是假玫瑰花呀!”
  我从勇姑、邱主任两人的话里,明白了鲜花在人们情感交流中的重要作用,于是,我办鲜花私营企业的意念便萌发了,我如果未办鲜花企业,在提倡现代精神文明的使命中起到一点作用,那么,我的退休生活过得就会更有意义。在勇姑和邱主任结婚之后,我便与化子商量,在十堰市首卖鲜花,让十堰人逐步了解鲜花在人际交往中的巨大作用,我要将鲜花提倡到平民百姓中去。
  化子同意我退休后卖鲜花。爱林支持我这一计划。而在武汉园林学校读书的爱文,在武汉市亲眼看见鲜花在人际交往中所起的作用,鲜花在武汉市已经成为礼仪商品,武汉三镇几十家鲜花店,生意十分红火。因此,当爱文接到我征求意见的信后,马上回信拥护我退休卖鲜花的主张。最后,我向上海的大儿子爱国写了一封长信,要他支持我首先开一家鲜花店,或者开一个鲜花摊,再发展成为一家鲜花公司,办成一个私营鲜花企业。
  爱国在接到信的当晚,就打电话给我,反对我开鲜花店,更反对我将夹还要办什么鲜花公司。总之,他反对我办私营企业。我在电话中反复几次向他讲述我的志向,长途电话费是很贵的,打了个把钟头的电话,电话费是不少了,他仍然不同意我办私营企业。于是,我将电话放下,决定到上海爱国那里去一趟。
  假使我仅仅是想开一家鲜花店,或者是开一个鲜花摊,可以不需要爱国大儿子的同意和支持,但我的理想是要办成一个家族公司。爱国是我的长子,我当然要他同意,要他支持。听,我心里在喊着:我的大儿子呀,我是要办一个家族公司,最终是要办一个跨国公司!一句话,我在做第三个好梦。这第三个好梦,具体说来分成四步走:第一步,开办鲜花店或鲜花摊;第二步,在十堰市开办市级的鲜花公司;第三步,办成全国性的鲜花公司;第四步,如果你们儿女同心协力,国家又支持我的话,就走出国门,到国外去,办一家跨国鲜花公司。这第三个好梦,概括成两句短话便是:到国外去,办一家跨国公司。
  当然,我也想到了这第三个好梦太大了,大到了办全球性的跨国鲜花公司。这既需要儿女们的同心协力,还需要国家的大力支持。儿女们能同心协力吗?国家能支持我吗?在眼前,万里长征第一步尚没有开始走,大儿子便表示坚决反对,我是多么的伤心啊!我不想过退休的安逸生活,不想过打麻将、打扑克的娱乐生活,不想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背起大挎包,风尘仆仆地向上海爱国那里奔去,要说服他支持我办私营企业。
  我是1993年9月中旬到上海爱国那里去的,本来,我打算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说服大儿子支持我办私营企业,想不到在爱国那里住了一个多月,还说服不了他。
  我说了一大通,爱国不但没有理解我,反而严厉批评我,他先望着溢圆说:“你看,爸在白日做梦,爸在蛇吞大象,狂人出狂言。”然后他将脸转向我说:“爸,你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你知道吗?你今年63岁了!还想办全国性的私营企业?你老人家到儿子这里,就好好在上海玩玩。到南京路去玩,到淮海路去玩,到外滩去玩,到南浦大桥去玩。那一次你同十堰园林局副局长来,是有工作任务在身,没有尽情尽意地玩。现在退休了,将上海玩遍,然后再回十堰去安享天年。”
  爱国把我批评得好厉害!是在讽刺我,是在嘲笑我。我好气,我气得不得了!我心里在骂他:你这个小子,假若不是你父母当年有大志气,有大理想,送你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又支持你读研究生,你能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当总工程师吗?你最多只能在湖北南部山区的国营十万大山林场,当一名小工人。假若不是我有大志气,有大理想,我又能到中国的现代汽车工业城市十堰来,为建中国的花园城市做贡献吗?你的父亲一定还龟缩在深山里,被一个小小的林业局长,压在十万大山底下。
  那时,在十万大山地区,也有人对你父母的大志气、大理想,嘲笑讽刺,说我和你妈妈是白日做梦,是蛇吞大象,如今怎么样?你成为有知识的人才,而我造了方人工大森林。而且,还成真了我的第二个好梦——建了一座花园城市。难道我的第三个好梦:办鲜花私营企业,当中国鲜花大王,进而走出国界,办跨国鲜花公司,间世界上那几个鲜花出口大国,逐鹿全球,就实现不了?你是高级知识分子,难道不知道鲜花出口大国荷兰,每年出口鲜花创的外汇是多少美元?泰国每年出口鲜花创的外汇又是多少美元?爱国你这个小子呀,你说父亲是狂人出狂言,我要骂你是无知之徒!
  现在改革开放政策好,允许发展私营企业,允许公民到国外去办跨国公司,这是我第三次奋斗的机遇,我要在鲜花行业方面,为中国创外汇!我们中国即使在鲜花出口方面,赶不上欧洲荷兰,也应该同亚洲泰国赛一赛呀!
  我心里在骂爱国:你这个小子,无知之辈!
  爱国批评我是狂人出狂言,我心里真是不服气,认为大儿子冤枉了我。我一辈子并不是光在说空话,成真了的两个好梦,是我用脑子,用双手,甚至加上双脚,将它们变成了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鄂南山区的一方人工大森林,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吧!鄂西北的一座花园汽车工业城市,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吧!我这第三个好梦,当全国的鲜花大王,当全球的鲜花大王,我也要将它变成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
  当然,我有自知之明,我老了,年纪六十有三,距古稀之年不远,人生几何,来日无多。我这第三个好梦,确实是太大了,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也相信实现不了这第三个好梦。但是,对这一点,自然规律对人的寿命的限制问题,我国早有“愚公移山”的古训,第一代愚公死了,有第二代愚公接着来干;第二代愚公死了,有第三代愚公接着来干;第三代愚公死了,有第四代愚公接着来干;第四代愚公死了,有……
  刚才,爱国严厉地批评我,我明白解决他的思想问题不能求急。我干脆就在上海多住一些时间,直至说服他接受我的想法为止。
  我在爱国处安心地住了下来,每天到上海一些有名的地方去玩。在星期天,有时我带着沪沪,爷孙两人一起去玩。全上海有名的地方,我都去过了。过去“华人和狗不准入内”的上海外滩园林,我去过无数次。对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我从南浦大桥起,由南向北,步行到苏州河的人黄浦江处的白渡桥。有时,又从苏州河人黄浦江处的白渡桥,由北向南,步行到南浦大桥。沿着黄浦江,看黄浦江的码头建设,看外国来往的大船,看黄浦江的波浪,看黄浦江上空飞翔的海鸥!
  黄浦江岸是我最爱去玩的地方,我步行了一次又一次,步行的次数数不清。
  黄浦江上的大船,熙熙攘攘,有挂中国国旗的船,有挂外国国旗的船。我站在黄浦江边,看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辉煌景象:黄浦江这边是浦西,那边是浦东。开发开放新浦东,已经成为决策。浦东那边的高楼大厦正在成片地冲天而起,我站在黄浦汀的江边上,力上海的振兴而大笑!作为老知识分子的我,知道中国的历史,也知道上海的历史,如今亲眼看见上海的经济建设迅猛发展,当然我要出声大笑了。
  在上海这一玩,我想出了说服爱国的又一个道理,我向爱国说:“作为退休的老人,总是要求退休后有个精神寄托,我想开花店,办私营企业,是要退休后有个精神寄托。你做儿子的应该关心我的精神生活。”
  爱国笑说:“好了,爸谈到了精神寄托。你既然谈到了精神寄托,那有办法,我去为你买一副好麻将,你带回十堰,同化子姨妈。勇姑姑,和快要退休的邱主任,你们恰巧四个人,打麻将寄托精神。”
  我说:“有时,我也打麻将,但我打麻将的目的,主要是放松为事业繁忙的紧张情绪。我不能把打麻将作为我晚年的事业。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
  爱国不等我说出我的精神寄托是要开鲜花店,办私营企业,他抢着说:“爸,你不必往下说了。总之,如果你在退休后,要开什么店,要办什么私营企业,要办什么跨国公司,我是不同意的。”
  我说服不了我的长子爱国,我万分苦闷,万分烦躁,我是一匹尚可奔驰的老马,你不让我奔驰,我胡乱踢蹬,从那之后,我每天出门乱走乱逛。然而,我始终记得有一条黄浦江,乱走乱逛了一通后,最后还是走到黄浦江。我要向黄浦江倾诉我的苦闷!我要向黄浦江倾诉我的烦躁!
  每天,我都要来到黄浦江边,如此这般地向黄浦江倾诉,这引起了水上巡警的注意,他们起先认为我是精神病,巡警组长对两位部下说:“这位老人可能是位精神病患者,不要让他走近江边。万一精神病突然发作,跌进黄浦江就不得了了。我们要关心人民的生命安全,尤其对这位自言自诉的精神病老人,更要注意他的生命安全,不要让他走到江边来。”
  有一位巡警来到我的面前,向我大声呵斥道:“你这个老头子,是不是想跳黄浦江?是不是想结束你的生命?给我走远些,不要走近黄浦江!”
  “我正是要跳黄浦江,我正是要结束我的生命,巡警同志呀,你不知道我心中的苦闷和烦躁呀!我一跳入黄浦江,万般苦闷烦躁都没有了。请你不要拦住我,我跳了。”
  这位巡警来不及拦住我,我已一跃跳进了黄浦江,被黄浦江的浪涛,带到东海的方向去了。那位大声呵斥我的巡警,首先跳入水中救我,跟着又跳下一位巡警。巡警组长拿起对讲机,呼喊江上巡逻艇支援他们巡警组救人,然后他站在高处,搜索着江面。他发现了我,向水中的部下说:“浮起来了,向左前方包抄,快,快,你们是人民的巡警,要不怕牺牲救人民。”
  顿时,黄浦江岸边,围拢了很多救人助阵的群众。人们急切地呼喊:“巡警同志,你们快追啊!快追啊!快追啊!”
  巡警组长用对讲机,向巡逻艇讲着投水者漂流的位置。
  “巡警快接近了!巡警快接近了!”
  “巡逻艇来了!巡逻艇来了!”
  那位大声呵斥我的巡警,终于抓住了我,另一位巡警冲过来,两人将我抬出水面。巡逻艇迅速地移拢过来,将我救上了巡逻艇。在巡逻艇上,施行一套急救的措施。并且,为我换上干衣服。他们从我的湿衣服口袋里,找出用塑料袋封好的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一首无章无韵的绝命诗:

  只因退休不愿打麻将,
  我才自沉黄浦江。
  不是别人推我下水,
  不要将别人冤枉。
  年过花甲之时,
  我要办私营跨国公司。
  大儿子反对我呀,
  只有跳进黄浦江一死。
  谁都知道,
  外国跨国公司都是从私营做起。
  我们中国人,
  为何不能有这样的志气?
  世人谓我是狂人,
  将我声音当成发狂语。
  再过二十年又是好汉,
  中国有家跨国公司董事长叫曹厚树。
                 63岁老翁曹厚树
                   1993年

  巡警从我的绝命诗里,看不出我的住址,又见我危在已夕,便将我送进医院治疗。那位大声呵斥我的巡警,请上级批准他在医院服侍我,他向巡警组长说:“只怪我不该用对年轻人的态度,对待这位老者。我一大喝,他便跳进了黄浦江。我在医院服侍这位老者期间,不要为我发工资,我有义务服侍这位老者。”
  在医院的治疗下,我的头脑清醒了,但我不肯讲出住址,想等好了一点,我自己回家。报社记者跟踪我采访,我也一字不讲。这位记者看了又看我的绝命诗,他向着大家分析说:“这位63岁老翁曹厚树的绝命诗,字里行间,充满了中国搞现代化应向国际市场发展的意识。这是个超前的思想,这是一位不简单的老先生,不是狂人,也不是狂语,是中国现代化走向世界市场的一位实践者。我来写一篇新闻,让他的儿女亲人或亲戚朋友,从这篇新闻报道中,知道他们的长辈到哪里去了,我将医院的地址写上。”
  这位记者的新闻报道,在报纸上刊出后,果然如他所料,我的儿子爱国和儿媳溢圆,看到报纸后,立即带着孙子沪沪,来到了医院。而这篇报道也轰动了全上海。上海市民们议论着这位不愿打麻将,要办跨国公司,因为儿子反对,而投黄浦江自杀的退休老人,认为这位老人值得敬佩和学习。
  这里要回头讲一讲,我在跳进黄浦江,结束生命的同一时间,溢圆在批评爱国:“你批评你爸爸,所讲的道理,是不全面的,我要批评你。据我观察,你爸爸是个事业心特别强的人,你要他打麻将度晚年,你要他到处玩度晚年,你要他清闲度晚年,这都不符合他的性格。这几天,我见他很苦闷,不吭气,也不逗曹沪玩。一吃罢早饭就出门,天黑了才回米。我看你不懂得老人们的心,老年人也是各有不同,各有所志,各有所乐。”
  爱国叹着气说:“我的爸辛苦几十年,一天到晚总是想着事业。在鄂南那30多年,想着造一方森林。到鄂西北十堰市未,七八年来总是想着将中国汽车城十堰市,建成为花园城市。我是要他退休后,再不想什么事业了,如今他是功成名就,誉满八方,应该好好玩几年,我这也是好心呀!而且,他退休后想办跨国公司,能办得成吗?我真怕他老来想事业想疯了,最后患了精神分裂症,那对他来说,就太可悲了!”
  爱国哪里想得到,此时,他的父亲,正在黄浦江冰冷的水中哩!
  我在医院治疗了几天,回到爱国家里休养了一个多月,这才回到十堰的家。我在临动身时,爱国对我说:“爸,你要办私营公司,我不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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