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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枝上鸟鸣。汤米的心似乎落上了几抹阳光。实际中的太阳还不曾从楼群后出得。 汤米走出院落,见青山笼烟,山巅上一抹殷红煞是好看。 汤米焦灼的心情似乎也平复了。思想然后回潮,很快想清了在创作上应避免的几个问题。以往因俗事太多,掩盖许多本该明晰的东西。那些事情一旦卸却顿觉心明眼亮,汤米似乎明白了佛家坐禅的妙处。所谓坐禅就是收拢心性,放下一切俗界的烦恼,找到智慧的根本。 撂在汤米面前的是:他该开始写作了。 每天早点汤米都出去吃,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吃得还不错。摆早点摊的几乎都是外地人,他们吃得辛苦,钱挣得也不少。 在早点摊上,汤米看见了邹河。 他也是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说来飘飘那孩子好可怜。”邹河用匙把豆腐脑切成一片一片的。 “她真姓雪吗?果真叫雪飘飘?” 邹河看了看汤米,似乎有一点愤怒。 “姓什么有什么关系?她叫雨潇潇也是一样。可怜那孩子肩上的担子是那么重,而我们又帮不了她。” 汤米以为邹河看出了自己对雪飘飘有好感,很慌乱。 正说话,一辆蓝摩托车飞驰而过。雪飘飘搂着一个男子的腰坐在后座上,她扭过头飞了汤米一眼。 邹河再无话,把一碗豆腐脑搅成了稀汤。 “你老家在哪里?”半晌他才问汤米。 “黑龙江。” “黑龙江啊?黑龙江经济是滞后些,但挺保护作家。飘飘家也是黑龙江的。” 汤米不大好说,也是停了一会儿,才说:“问题是,我在那里不是最好的作家,我出来是想使自己上个档次,也许最终能当个最好的作家。” “这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追求。一个人到死也不该放弃真理。” 汤米说:“那么老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一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这么大年纪像我们这些年轻人一样闯世界吗?” “我是谁想必你也听街坊说过。我先前是搞电影的,文革时挨了批,下放到了江南农村。后来,我给平了反,只是有几个细节搞不清,原职也没恢复,工资也没给补。” “那你现在干什么?” “我对电影很迷恋,可这会儿我发现电影不是为了评奖拍的,就是迎合市场庸俗不堪的。我业余搞了许多年诗词,只有诗词才是我们本民族自己的,才是真正的艺术。我要让这种艺术继续发扬光大。” 汤米有些意外,“想不到你也在北京搞文化,那你靠什么生活?” 邹河面无难色,“我虽七八十岁了,可我还能养活自己,我开办了一家文化公司。” 汤米更意外了,“文化公司吗?我听说外省许多作家都在北京开文化公司,你的公司开在了哪里?” “就在我屋里,执照也刚刚下来。” “在民房里也可办公司?” “那有什么?咱们这个区就有九千家公司,办在什么地方的没有?” “你公司都办什么业务?” “昨晚周生就是用我的执照组织的马戏演出。” “挣钱了吗?” “没挣多少,你想,人家跑马戏的,多危险,咱哪忍心挣人家太多?” 邹河突然站起身,把豆腐脑碗碰洒了,“飘飘来了,她一定有事。” 雪飘飘一身白色衣裙,来到近前。 “我妈明天就要手术,要两万块压金,这可怎么好?”一张脸上似乎只剩了一双大眼,睫毛极长,轻意不眨一下。她忽然瞥了眼汤米,使他的心直颤,他的脸就红了。 邹河颓然坐下。汤米也爱莫能助。 雪飘飘搬了椅子来自坐,淡淡一笑说:“我会想出办法的,你们也不用跟着发愁。”她又看了汤米一眼,脚在下面踢了踢他。 “你一个打工妹哪弄那么多钱去?真是罪过。” 豆腐脑上来,雪飘飘刚刚吃了两口。那蓝色大摩托又回来了,也不灭火,喊了她就走。 两人一直看着摩托车拐过街角不见为止。 邹河微微压低声音说:“这几日咱们院子会来一些人找飘飘,这孩子真可怜。” 汤米心里有些明白,生了些嫉妒出来。 “咱们谁也不能把她身上的担子卸下来,枉做男人。” “那她不会回老家吗?在老家总归是自己的地方,诸事都好办。”汤米掩着自己的慌乱。 “她家在大山里,很穷。她妈的病若不拖这么久,不做手术也没事儿。” 汤米只把豆腐脑喝了,剩下两根油条。照黑龙江的习俗,要个面子也就扔桌子上了,可邹河却要了个食品袋为他装上。 汤米因有这两根油条,关在屋里一天没出门,在电脑前打了许多话,依旧是日记形式。不过觉得比在家里时思想深邃了许多。 到了夜下,天开始热屋里呆不住人。汤米不想出去。他在构思一部东西。他也怕见飘飘,那会使他不安。 雨潇潇雪飘飘 我寻找你啊始终寻不到 天不荒地不老 我想念你有谁能够知道 月娟娟风袅袅 云烟过处前路依旧渺渺 水也长山也高 卸去残妆还得强颜欢笑 …… …… “好……” “再唱……” 歌儿是雪飘飘唱的。喝彩的是个男人,粗声粗气旁若无人。 卖菜的,开熟食店的,倒飞机票的,邹河都在院子里,也都在听雪飘飘唱歌。 李山在葡萄架下的小桌上吃喝,已喝过两瓶冰镇啤酒。 “您别说,飘飘的歌唱得还不错。”。 于世红听了歌,呆愣愣的。 小红毛蹦开自己屋门道:“是她自己写的歌,下面两段更凄惨。” 花艳艳叶青青 无忧的少年本该不言命 伤心长岁月短 异乡的天空哪知阴和晴 …… …… 雪飘飘屋里的男人一直连说带笑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院子的人有七八个省的口音,全不相同,却唠得很热火。 开熟食店的马原把有了味儿的猪头肉放在煤火上慢慢煮,飘出来的味儿居然也是香的。 小红毛在自己屋里摔东西,稀哩哗啦的。 李山用啤酒瓶指着小红毛屋门。 “我说小红毛,您折腾什么?始终没见您出来吃饭,您就撑着了?” 汤米在屋里再坐不住,开了门走到院子里,坐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小红毛看见汤米,气哼哼地跑出来。 “你说我干嘛非得画什么像什么?要那样的话摄影岂不更好?我曾经给飘飘画过一张画,我画的是在冲天的尘埃中有一双大大的毛茸茸的眼睛。她说我画得太好了。可他妈的这次竟有人说我的画是小孩子涂鸦,你说可气不?” 汤米看小红毛似乎又瘦了,眼睛凹进坑里,但却非常有神,是那种不服气的挑战神气。 “你还没吃饭吧?咱俩小摊上吃碗刀削面去。” 小红毛精神一振,“算了,一碗肉面要五块钱,你把钱给我,我有别的用场。” 汤米怕小红毛在街坊面前尴尬,说:“我要出去走走,也不去远,只在卖菜那地方转转。” 小红毛慌地进屋又探身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汤米不善于跟这么多陌生人交往,红着脸,低着头走出院子。 小红毛立时赶上汤米,背上背着好些画框。 “你背画干什么?” “卖。” “天都黑了,哪儿卖去?” “天黑了,才好去卖。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 “画的是槐树?” “我画了几张没穿衣服的女人画。” “小红毛,”汤米站住,“真的吗?” 小红毛把画框换肩,“人体是很高的艺术,只是有人不敢把它看成艺术罢了。我没有故意宣染色情,真的。”他大声说,“许多艺术家都有直接肉体体验的欲望。有些作品肉体因素几乎到了放荡的地步。我是想借助肉体表达灵魂的喧哗和骚动。” 汤米的心松驰下来,他们所受的教育和影响差异的确很大,但他完全没必要那么紧张,于是笑道:“总不能把脸画腰上吧?” “我把女人的前胸画成了两个小鹿脑袋,这已经是传统感觉了,不过那两只鹿一只是女鹿,另一只是男鹿。它们眼睛里伸出一只婴儿的小手,抚摸着对方。” 汤米被他逗得很开心,“那倒不错。” 一段上路走过了,上了街,人陡然多起来,多是外地人,穿着很土气。女孩子都大红大绿的,衣上的装饰不是花边就是塑料的或玻璃的珠子。 小红毛看了这些行人,沮丧地说:“你看哪个像飘飘?哪个都不像。” 汤米不知该怎样论说飘飘。她屋里的粗嗓门男人又是谁? “你借我十块钱,我打个面的,到海淀去。本该骑自行车,一来怕把画玻璃打了,再者人家也要咱这点身份。” “你要把画卖到哪里去?” “我这么急着出手,只能卖到仅供有钱男人和需要钱的女人共同消遣的地方。” 汤米帮着截出租车,心里复又很沉重,“这样说来,还是打个夏利比较好。” 一辆红色夏利车停住。小红毛边上车边说:“要是我回来晚,你给我留个门,免得把院子人都敲醒。还有,飘飘屋里的男人要是夜深了还不走……算了,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她妈妈明天就要动手术,钱还没凑上。” 小红毛走后,汤米在平时吃早点的小摊前坐下。 一来两大碗刀削面,不过要晚些再上来。” 服务员好脾气地说:“等人是吧?没关系,我们午夜才歇业。” 那个令汤米心虚的问题又冒上来困扰他了。他还有多少钱?他问自己。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了。这样下去,他挺不了多久。这次他带来的是他家全部的积蓄,想不到在北京这么容易就能花掉。 汤米又把服务员叫过来,“对不起,我那碗面要小碗的吧。还有,也不要肉卤的了。” 晚风吹送的都是热气,汽车往复不停,人也走来走去,闹闹嚷嚷的。露天卡拉OK厅一个男的在扯着喉咙喊唱。 汤米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开始他还不知自己想要干什么,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希望看见飘飘送那个男人出来。 开车的是女的,满头卷发,穿着T恤,把身形裹得像什么也没穿。小红毛不眨眼地盯着她,又伸头想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儿,怕她从返光镜里看见,就把眼光移开。 小红毛感觉自己还没坐稳,车子便停在了一家大酒店门口。保安人员不让他进店。 “今晚有摄制组在这里拍戏,经理不让随便进。” “我就找你们经理。” “经理今晚没时间。” “没时间我也要见。” 正闹着,酒店经理出来了。 “嘿,是你,快进来,上楼。” 在坐电梯时,酒店经理问:“怎么你到底想通了?让我看看你画得到底像不像?” 小红毛忘了自己还背着画框,往后一靠,唯一声,把两个人吓一跳。 “你的欣赏标准怎么居然停留在像不像上?咱们上美院时我记得你蛮有品味的。” “我有品味有什么用?人家看着舒坦才行。” 下了电梯,对着的就是经理办公室。 “有些艺术家认为艺术不为任何人服务,艺术是自律的,没有目的性,可是如果这艺术没人接受或喜欢,那这艺术还有什么意义?”他翻看着小红毛的画。 小红毛坐在他对面,接着他的话题说:“其实很多画家都已经认识到:艺术除了对其自身和对未来还有永恒的人类这一伟大的抽像原则以外,它对任何人都不承担责任,这种自律未免过于深奥了,它排除了娱乐因素,有些不免要成为劣质废物。我觉得艺术应该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寻求出路。”小红毛说得很激动,他并没注意酒店经理已经在皱眉头了。直到听见看画的人叹气,他才回到此情此景中来。 小红毛有些发急,“怎么?还不行啊?我闭门了四五天,只啃了两个干馒头。” “技法倒不错,只是想像大超前,恐怕顾客难以接受。” 小红毛真急了,“这画已经够通俗的了。你不觉得它们既通俗又高雅吗?我混合了流行摇滚乐和民间小夜曲,这种画风没有狭隘的限制,是高雅艺术和大众文化平凡图像的合成术。同时表现了热情和绝望,狂欢与哀伤,难道你体会不出来?挂上去不会辱没你的店面。” 酒店经理不慌不忙,拿了饮料给小红毛。 “你这样——我呢,新近交了个女朋友,她知道我是美院毕业的,非要让我给她画像。我已有两三年没拿画笔了,肯定画不像,你来画,要是画得像,我给你一万块,这些画我也收下。” 小红毛满脸通红,“开什么玩笑,我不给你女朋友画像。再说我也画不像。你要想像她本人,把她照片洗成油画效果,不就得了。” “我这不是求你吗?她在二楼餐厅拍戏,呆会儿你见见她,我再给你一些她的剧照,一定要画得像。尺寸大些。”他小声而又神秘地补充道:“今晚还有裸戏,摄制组请了五个警察维持秩序。” 小红毛半晌无语,自己我行我素已受到威胁,他不得不随波逐流,“那你得先付我钱。”心想那女人会裸到什么程度。 “这好办。不过我得牵制你,先给你一半,那一半等你画好了画像了再给你。” “你这酒店缺不缺唱歌的?” “也缺也不缺,好的歌手我随时都需要,怎么,你有人选吗?” “我只问问。”他才不会介绍飘飘来这里唱歌,他们连裸戏都拍,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说你也不小了,实际些,别再做什么流浪画家了。你要是开个书画社什么的,保证能挣钱。” 小红毛饿得厉害,也不想再说什么,勉强应忖道:“等我老了吧。老了以后我再开店。” “你现在就不能开?我酒店旁边有间门脸房,正要出租,你租下来吧。我先替你交一年租金,收人的三分之一归我。” “等我再挣些钱再说吧。” 小红毛把汗衫扎到短裤里,把钱从脖子塞进去。他还想看看那个正在拍戏的女人。他想像着她的样子,嘴唇很红很厚,有事没事都微微扬着,总之是特别特别性感。想到这些,他就有点坐立不安,立刻告辞出来。 路上车灯辉煌,路面店铺里也都生意兴隆。一切都在喧嚣和富足中。 小红毛想打个面的。面的已停在了他的面前。 小红毛摸了摸汗衫里的钱,改变了主意。好像恍然大悟般,“我落了点东西在酒店里。”也没待司机骂出声,撒腿就跑,一下子跑过了一条街,来到万泉河路上。 一个姑娘从树影里走出来,把小红毛拉到路边。 路那边店铺都关了,很安静,什么人也没有。有两堵墙所夹的凹处是天然的行乐场所,姑娘已在这里接过很多客了。 小红毛不让她碰自己的汗衫。他牵着她的手,想听听她的声音。 “我没钱。” “你别逗了,没钱还想这事儿。” 小红毛听她的声音很好听,心里十分舒坦。 “你不知道,我从不花钱玩女人,要是花钱,就坚决不玩。” 姑娘生气了,靠在一棵杨树上,不再把他引到那个凹处去。 他隐约看见了她的身姿,起起伏伏的,非常诱人。 “说心里话,我挺喜欢你的。” “真的?我看你好像并不太坏。” “可是我就是不能给你钱。” “不给就不给,我赏你一次。” 四处果然隐秘,没人能看见。 他让她转过身贴在墙上,把自己汗衫里的钱挪到身后去。 “妈呀……” “你喊什么?” “你这么逞能,还不让人家喊。” “喊来警察咱们两个都得坐牢。” “那好吧,不喊,你让我感觉到你真的喜欢我。” 小红毛走不动,坐在马路边上,看着从身边过去的骑自行车的人,终于看见一个上了岁数的大妈。 “大妈。” 那骑车的大妈下了车。 “大妈,我跟您顺路,让我带您一段。我走累了。” 小红毛骑上车就后悔了。他没想到大妈会这么沉,比他自己走路还吃劲,好不容易骑到了西苑医院附近。 后面的大妈突然喊:“喂,民警同志,这个人很可疑。” 巡逻的民警跑过来。 小红毛给弄得莫名其妙,左右看看,没见谁可疑,莫不是大妈看见了他刚才跟姑娘做的事? 大妈跳下车,把车揪住。 “这人汗衫里全是钱,他穿得这么破,你们说可疑不可疑?” 小红毛哭笑不得,只得随民警去了派出所。 事情结束后,小红毛已经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了。临出派出所,他喝了一肚子自来水。 汤米趴在饭桌上睡着了,桌上放着两碗面,一碗肉丝面放在对面,一小碗素面放在他自己面前。 小红毛拖着两条腿走过来,看见这情景,心里有些难受,把小碗面挪到自己面前,大碗肉丝面推给汤米。 汤米醒了,一脸羞惭。 “你吃大碗,我一点儿不饿。” 小红毛耸了下眉,咽回了涌出的眼泪。 “我们是男人不是?” “当然是。”汤米振作了一下,心里更加惭愧。 “再来两大碗肉丝面。”小红毛对服务员说。 汤米没阻止他,心里是难过得灼热。小红毛的头发乱糟糟的,很狂烈,很无序。汤米突然想到也不知小红毛的老家在哪里? “真痛快。”小红毛一气吃了两大碗面。汤米只吃下去一大碗。 “这小碗面咱两个分开,吃下。”小红毛张张罗罗。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稀了,店家也失了精神。已是午夜时分。在交钱时,小红毛为难地看着汤米。 “这顿饭说好了,我请你,不过你得先把钱付上。” 夜风爽了一些,此时入睡正合适。大门半掩着,汤米和小红毛一前一后进了门。 李山坚决反对李出到他家来。只要李出来,他们俩个就吵,谁也劝不住。李出走后于世红又跟李山吵,总是这样。 李出气呼呼往外走,跟小红毛撞上,刚想发火,却听于世红软语道:“小出,您慢走啊。” 李山立即摔了一个家伙,也不知摔的是什么。 雪飘飘屋里的灯还亮着,只是没了声息。 “那人走了?”小红毛小声说。 “也许。”汤米拿不准,因为他没看见那人过去,虽然他后来睡着了。 “我给她送钱去。” 汤米一把扯住了他。屋里有了动静。 “你让我这么痛快,我会给你补偿的。不过,我还要你陪陪我。” 那男的还在,并没走。 小红毛把钱从汗衫里掏出来,窝了一肚子火。 “明早你交给她。我恐怕没有时间,有幅画要赶出来。” “你哪来这么多钱?” “卖了画呗。” 小红毛气哼哼地打开房门。 枣花的香味儿隐隐地袭来,是夜的侍妾,轻柔又经心。有许多不知名的夜虫在叫,还有一只鸦似的鸟也在叫。一切都让汤米感到淡淡的惆怅,那惆怅并不是离乡的情绪。他细细体味着这种感觉,越发感到迷茫。 李老太太听够了两个儿子吵闹。她默立大缸前,抹了把泪,想起给两个儿子三天洗澡的事,老北京称做洗三。 先洗头,做五侯; 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 洗洗蛋,做知县; 洗洗沟,做知州。 收生姥姥用钢筷夹着“炕公、炕母”的神码焚烧。 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 多送男,少送女。 李老太太有两个男孩儿,又怎样呢? 她叨叨咕咕,哭哭念念,伤心已极。 人活着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汤米把头撞在墙上。 ------------------ 亦凡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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