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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是一份易逝的情怀 采访时间:1998年1月13日9:00AM 采访地点:《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未》办公室 姓 名:松雨 性 别:女 年 龄:3l岁 北京某大学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 结婚后供职于石家在某公司,93年到广 州一家公司工作,曾旺该公司副总经理 ,97年回北京,现在一家工厂任厂长。 到现在回忆起来,他到底哪一点吸 引我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我问了一句 平时想也不敢想的话:“你是不是在外 面有别人了?”他说“是的”。我真的 是五雷轰顶——我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 才开始懂得要善待自己——说实话我也 很失落,我怎么就会败给一个这样的女 人?一一我怎么也不能相信,10年的感 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急不可待地分手、喜 形于色地等待离婚——两个人像演戏一 样,就“一切符合法律程序,婚姻宣布 结束”了——有一个人在旁边关心着我 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些年我真的很孤 单——我就这么走了。他从此就消失了 1998年1月10日,我收到这样一封信: 安顿: 您好! 压抑了大久,总想能找个人说说。从广州回到北京,却发现自己在故乡也是个陌生人。 每次读您的采访,都助长了与您谈谈的欲望。 在广州整整三年,经历了太多大多。本想回北京疗伤,谁知又添新创。我真看不懂、也想不明白现在这个世界及男人。 从96年9月起,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物质上,我一无所有,精神上更是伤痕累累。有时若不是看在年迈父母的份上,我真想离开这个世界。但我必须要活下去! 希望您听听我的诉说。谢谢! 松雨 97.12.16 我立即依照她留下的电话找了她。电话里她说她已经过了30岁,离婚了,没有孩子。在广州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在一家眼镜店当“店长”,她不喜欢这份工作,但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 1月13日上午,松雨很准时地来了。高个子,长相一般,皮肤非常白,笑的时候有一点羞涩。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一些她的个人情况,我不会认为她是一个曾经“闯荡江湖”的女人。 各自落座之后,她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迅速地站起来走向她放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的皮包,同时她的眼泪已经流了满险。她蒙出的是厚厚一叠纸巾。这时我才发现松雨的眼睛很红,绝对不是眼前的泪水留下的印迹。找没敢问她,前一天晚上我们放下电话之后,她是不是哭过。 我想过好长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的这些事情简直是太多了。 松雨的声音哽住了一会儿。 我也奇怪我怎么会这样,挺没出息的啊。我看你的文章也很多了,我最看重的一点就是你从来不置可否,不说“是”和“不是”。 刚一开始,我也跟别人一样,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是初恋。到现在回忆起来,他到底哪一点吸引我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但是这件事伤得我太深了…… 每一次面对一个才刚刚认识就在我面前哭泣的人,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我只是一味他说我有的是耐心,请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慢慢他讲。我知道每一个哭泣的故事都会令人心痛、都绵延在心底,挥之不去。 其实我一直在写一些东西,因为我不想太让别人了解我…… 当时那种感觉可能跟任何一个初恋的女孩子一样,什么也不顾,毕业的时候就舍弃了北京,到了石家在。他分配在公安厅的机要处做计算机,我在一个公司做管理。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年,应该还算美好。他有一个弱点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别人说喝酒,他就一直喝到吐血;打牌,别人不说散,他就一直玩儿下去,一连两夜不回家。没有房子,随着他搬家……后来他单位分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他更多地去玩儿、我更多地一个人等。他没有电话、呼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一天、两天不见踪影。我就很恼火。我们的关系很僵。 93年年底,我们的一个同学在广州的一个非常有名的公司做工程部的主管,希望他过去,他就不管不顾地去了、我留在石家在。我后来才知道他对我的那个同学说离开石家在是因为跟我已经不能挽回了。 他是94年3月份去的广州,五月份我休年假去看他。从来没有分开过,我确确实实不放心,他是被我照顾惯了的人呀!到了广州,看到他那种情况我特别难过。 松雨又哭起来,忍都忍不注。我很想问她,现在的眼泪是为什么流的。我猜想她不是因为又在心里重现了她前夫当年的窘境。我有些希望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纯情而流泪。 真正住下来,我发现他的工作很累,经常出差,而且公司规定四百公里之内必须当天往返,所以有时候他半夜两点回来,第二天早上还要上班。 我从广州回的北京。七月份他到北京培训,一起待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他好像也有了改变,给我写了一封信,检讨了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我们的感情,他在信里说陪着别人玩儿无形中也成了别人拉关系、往上爬的阶梯。我看到这些当然很高兴,那时候很多人不赞同我和他一起去广州,因为他还没有立住脚,但是我觉得他的生活实在需要我,就办了停薪留职。这个停薪留职几乎到了我上火车的时候才批下来,当时如果不批我也走了,心里只想着去找他。 他让我先不要找工作,我就到了广州外国语学院国际贸易系,那是一个三年制的大专,我直接上了三年级。父母给的3500块钱仅仅够我的学费。他的工资每个月4000多,我们自己找到了房子,加上我在学校的开销和家用,日子过得挺紧张。那段时间我们不富余,但是这么多年我觉得他在这个时候对我最好。我上学他总是让我打车去,路上要花60多块钱,因为他觉得坐公共汽车要换很多次车,太累了。 我的毕业成绩很好,为了不再让他一个人承担这个家,我急着找工作。那是95年,我考进了一家公司,老板非常欣赏我。我来广州的目的就是找他,对工资之类的都不知道怎么提要求,给我1500块钱已经很知足了。我在公司做得很好,本来我是学计算机的,因为我的工作出色,几个月以后就买了一台电脑给我一个人用,我编了一些材料管理之类的程序。这个公司的老板是一个很任性的老头,当他发现我的确做得很好的时候,就利用年底加薪的时候给我把工资涨到3000块钱。我自己也非常高兴。 松雨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点儿放松的表情。我发现她笑的时候也是羞涩的,和她的年龄与阅历极不相称。想到这些,我多多少少有点儿难过,那些接受我的采访的所谓曾经沧海的人,却常常带着一种出人意料的纯真表情,而纯真是多么的易碎和脆弱。 我的全部精力还是在家庭上,和单位的关系很一般。每天下了班就急急忙忙地去买菜、做饭,想着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很温暖也很有责任感,他因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工作充实而且心情也不坏,我们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周围一些同样来南方闯世界的人都很羡慕。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96年的4月份他的两个同事经过广州。 那天他请这两个人吃饭,让我先回家。这也是我的老板惯用的手法,下了班女孩子都回家,男人留下来一起去歌厅或者酒吧。他的同事可能没有意识到会有什么事,一定要我一起去。这样我们就到了一家啤酒城。坐下来开始喝酒,我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他喝酒不要命的,可是碍着面子我又不能说。他让我到国际大厦去取钱,说他今天要喝个痛快。我去了。 回到啤酒城那一刻…… 松雨把脸转向一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搂着一个小姐。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很漠然地坐在旁边。他的同事问我:“你怎么不抽他?”我还是没有话可说,这个社会或者说广州就是这样的。 我们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把他拖上楼。他什么也不说,我坐在客厅里,从他兜里摸出一包烟来,一支接一支地抽,第二天我去上班了。他在九点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我知道我错了,你也给了我很大的面子。” 那天我提了一个要求,嫁给他这么多年,我哪儿也没去过,想跟他出差去北海。是下午两点钟的飞机,我什么东西都没带。到了北海他陪着我玩儿,就跟平常闹别扭一样,过去了。我们之间也有过不愉快,但是从来不超过一夜。这一次大概是我们都不能割舍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吧。毕竟没有到了要决裂的地步。我告诉自己是因为他过去玩儿惯了,在这边也很寂寞。这样我开始把他带进我的朋友圈子,他和我的一些同事都成了朋友。 老板们还是原来的习惯,吃完饭女孩子回家、男人留下。他也一起留下,我很反感,但是也没办法,那里的男人就是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这样他们就开心。8月的时候我的老板过生日,他也一起去吃饭,之后到了歌厅。我的老板在这一天认识了他的女朋友。 松雨的嘴角斜着,有些嘲讽又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卡拉OK的小姐。 9月的一个星期天,我让他跟我一起去买菜。在广州买菜是很辛苦的,路远、而且每次我的手指都要勒断了。他不肯,我生气一个人出去,在外面吃了饭又买了新衣服,好像真的潇洒了一回似的。回到家里,他不在。我一直等到十点多,还没有回来。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是十二点多回来的,进门就拉起客厅的沙发躺在上面。一句话也不说。我问我做错了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有。我一下子就想到他这段时间几乎一直在挑我的毛病,于是我问了一句平时想也不敢想的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他说“是的”。我真的是五雷轰顶,这么信任的一个人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他说感情上的事没办法说得清。他说他已经冷静地考虑过一切:“这个女孩子是我一生中没有遇到过的好女孩。”我问她是干什么的,他就开始编造,什么卖化妆品的、在推销的时候认识的,等等。他说:“这个女孩想笑的时候可以笑得不管不顾,想说话的时候会一直说下去……”我马上问是不是个“小姐”,他否认。其实我不用做任何调查,就知道一定是一个“鸡”。 第二天我和同事去跳舞、喝酒,大家都觉得奇怪。九点多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家了。他在,我晚回来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坐在客厅里,BP机和手提电话放在一边。我说我们再谈谈吧,可能是我的生活太单调了,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洗衣服、擦地板……没有什么娱乐,也许对他来说是太压抑了,但是我确实是想多照顾家里一些。他什么也不说。十一点多的时候BP机突,然响了,他就到阳台去打电话,是那个女孩子。我想这么晚了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要帮忙,他说没事。关上灯,躺下也睡不着。到了一点多,BP机又响了,他又去阳台打电话。我问到底怎么了,他说:“没事,她只是想我。” 松雨笑出了声音,空空洞洞的笑声。眼泪无声地顺着面颊流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胸前。 我当时很气愤,就质问他:“她也太不把我当人看了,她知道我的存在吗?”他说她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在我面前这样做很过分。这之后女孩子又打了一次电话。第二天我的心情很坏。我的老板问我,我就说了。晚上,同事们请他吃饭,就是劝和吧。他不置可否。我的老板也认为那个女孩子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因为要比贤慧,谁也比不过我,要找有文化,周围的都是,为什么这个人就会让他觉得这么新奇呢?我的老板问他,他很坦率,说就是他常去的那家卡拉OK的小姐。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别人送他回家的时候他死活不上楼,坐在马路边上大声哭,说谁都骗他、害他。我以为是那个女孩子变心了,走过去搂住他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和原来一样。”他还是不肯回家。我的一个同学让我先回家,就跟着他走了。我等了一夜他都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去了那个女孩子的住处。 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家。这中间不断地有朋友劝他跟我和好,人家没有明白讲出来那个女孩子不可靠,但是就是那么个意思吧。他只是讲我的不好,说没法和我沟通,因为我抵触他出去玩儿。我的同事觉得他不太成熟,就劝我改变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处处只为他想,也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我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懂得要善待自己,给自己买一些像样的衣服,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吃饭、逛逛街…… 但是我的感觉依然是很不好,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那时候我每天睡不了觉,吃七八片安眠药,还是不行。我的老板从香港带了BLACK LABEL送给我,那是一种很,烈的酒,让我每天喝一点。但是我几乎两天就喝完一瓶,这样才能让自己麻木、才能睡觉、才不至于哭起来。我找不到他,呼他、打手机都没有用,就在那个时候我还想着不要影响他,所以不往他的单位打电话。 有一天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当时一下子想起很多我们一起生活的细节,又开始在心里劝自己认错,就当是我错了吧,这样就可以维持这个家。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你借给我五千块钱吧。” 松雨又笑了。她每一次这样笑的时候都会让我感到无边无际的悲凉。 我知道他应该有钱,工资加上其它的至少有一万多,怎么才这么几天就没有了呢?那是个什么女人啊?!那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都知道,他上班的时候那个女人还是出去,所以大家就打趣他说:“白天被人嫖了个够,晚上回到你这儿讲感情。”其实他就是她的一个食宿的保证吧。他不管我说什么,就是要钱。我还是答应给他了。我的同学都骂我,说他有本事做就应该有本事承担,怎么能拿老婆的钱去养一个这样的人?我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毕竟我不愿意别人说他的不好。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他很早就开始跟他们借钱,为了给女孩子买衣服。他们没办法跟我讲,其实他跟那个女孩子已经有一年多了,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不想见我,让我把钱放在桌子上,他自己会回来拿。那天是八月十五,我坐在家里等他。他回来了,说要出差。我说:“我送送你吧,今天是八月十五。”我就又哭起来了。我告诉他:“咱俩分开可以,但是你一定不要找这样一个女孩子……她绝对不会找一个正经工作的。她确实是个鸡,从十几岁就开始干这个,她知道怎么对付你。”他说他们之间绝对是真感情。我当时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我说:“我不允许你和我保持着关系同时又养着她。”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从学历、社会经验来说,都比她强得多,但是你的人生观怎么就是这样?她就不这样,总是那么乐观、轻松地活着,你就这么沉重!”我可能也是不冷静,就大声制止他:“你不要把我跟她比!我是人,她是鸡!”说完这句话他走了,但是我一直记得当时的情景。我也不明白,他怎么就会爱上一个这种女人,还把我和她比。但是说实话我也很失落,我怎么就会败给一个这样的女人? 松雨停顿了大约有三四分钟,一边用纸巾擦脸一边和我对视着。她的表情说明直到现在,她也还是没有真正明白,她究竟输给了什么,是那个“小姐”还是那个让“小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为所欲为的环境。 11月的时候,我找到他,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现在这样不行。那天他是在快到子夜的时候才来,他说他不考虑从前:“我跟你一起生活太累。你就是会要求我学这个、那个,我受不了。”我们决定离婚。 尽管都很坚决,但是我的确很伤心。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失败了。就这么一个女孩子…… 松雨把一缕头发掠到耳后。 这个时候我的老板请我吃饭,他说感情不顺利正好是一个干事业的机会,提升我做副总经理。真正做到这个职位以后,很多原来的平常事都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因为毕竟是有每个人的利害关系在其中,工作上的矛盾就开始显露出来了。我做得很努力,但是也得罪了一些人,工作使我很充实,但是并没有因此改变我的心境。我之所以不辞职也就是因为我实在舍不得我的家,那是我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建设起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亲自去买,费尽了心思。如果我走了,也许他就会带着那个女人回来住。我不愿意,而且他也提出过这样的要求,我拒绝了。 他生日的时候我买了一件很贵的衬衫给他,约他出来一起吃饭。大概是我心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感觉吧,就是那么一种女人他还如此地执著,我不懂是为什么。那次也不是很愉快,他的装束和状态跟原来大不一样,人很邋遢,裤子上还有一个口子。原来是我打理他的西装和衬衫,现在成了这样。但是他坚信这个女人会为了他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不欢而散。 12月份的时候他打电话要求离婚,并且已经定好了假期。我只好也请假了。 95年12月24日,我们上了回石家在的火车。在车上还算开心,一路打牌,开玩笑说“人家都是旅行结婚,我们是旅行离婚”。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十年的感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急不可待地分手、喜形于色地等待离婚。火车到了郑州站的时候,我怎么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松雨便咽着说不下去了。她的哭泣像一只很小但是很尖利的爪子,在我的心头缓慢而又用力地一下一下刮过去。我也想不明白,是一个不本分的女人的突然出现使男人意乱情迷,还是男人本来就注定不会属于本分的女人,所有这一切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他不让我哭,说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有什么可哭的”? 到了石家在,我的一个朋友来接我,因为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回到哪里,没有家了。那天他父母也到车站来接,我还是回到他家。已经是早晨五点多了,喝了点水就躺下休息。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就叫我起来吃饭,原来是他家里找了一个熟人,跟法院的人认识,这样离婚可以很快办完。 松雨透过泪眼又给我一个苦涩的笑容。 那个人开着车带我们去法院,法院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不太愿意办公似的。解释了半天,说“这两个人大老远专门来离婚的”,这才让我们假模假式地登记一下,接着就问:“你们谁当原告?谁当被告?”我说如果我当了被告就成了一种笑话,还是我当原告吧。后来说是一木正经,其实也是都事先安排好的,一个一个问原因,我说是因为第三者,问他同意不同意,他说同意。审判长说:“即使你同意我也不这样写。这样写你们可能就离不成了,我还要去调查之类的。这样吧,就按你们感情不合写吧。”两个人像演戏一样,就“一切符合法律程序,婚姻宣布结束”了。有时候我都不太相信法律,连离婚的时候都要去托人安排,就为了得到两张纸证明我们从此没有什么关系了,让我怎么相信呢? 元旦以后,我又回到了广州。我的性格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每天只要有应酬都要去的,喝酒呀、唱歌呀,让自己放松。那个时候我也有了一些真正的朋友,在我最苦的时候陪伴我。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就好像在挥霍一样,挣的钱除了交房租和吃饭之外,剩下的全部用在买衣服和娱乐上。但是我自己清楚,心里的那种伤痕没办法改变。几乎都成了习惯,每天晚上要喝酒或者吃安眠药才能睡觉,三点钟的时候肯定会被恶梦惊醒,然后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鼓励自己不要哭。 这时候有的人就开始欺负我了。在单位我管的事情越来越多,很多人觉得我超越了他们、夺走了他们的机会。工作中的麻烦不断,可以说是很不顺利吧。我一个人只身在广州,不缺钱,但是毕竟没有家庭、没有依靠。我遇到的事情应该说是很多独身女人都有可能遇到的,我的老板,64岁,对我有了一些想法,我非常反感他。我的一个朋友也曾经劝我,说这是很多女孩子想找都找不到的机会,但是我觉得我不是那种人。有一次在大街上,我碰见了我的前夫,他带着那个女人逛店。我心里很不舒服,他怎么会带着一个鸡满街转呢?而且他的样子也大大的不如从前了。我和我的老板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多,几乎有点儿合作不下去了。所有这些加在一起,让我觉得广州这个地方实在不能再留下去人而且我当时对自己回北京也很有信心,所以97年7月,我辞职了。 松雨很平淡地说这些,很明显她不愿意多谈。这的确是一段平常的经历,我的一些还在单身的女性受访者几乎无一例外他讲到过这类事情,她们有的称之为“办公室常见病”,有的直截了当地称之为“性骚扰”。她们普遍认为这是没法避免的,因为对方从各个角度都有理由认为“你也需要”,似乎这是最容易被引诱也最容易被抛弃的一个安全群落。松雨说她的老板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我想我还是回北京吧。有一个家要处理,全套的电器、电脑,全套的家具,东西很多。那时候的心情也很轻松了,反正马上就要回家,回来以后可以凭我的能力重新再闯一番。所有的东西都卖掉以后,认识了曾经是一个体育项目全国冠军的他——我的一个好朋友的朋友,他在北京工作,当时正好也要回北京。 那时候我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地上铺着一条白单子,我睡在上面,还有几个凳子和一张桌子。天气非常热。我当时觉得一切都解脱了。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也有他。不知道怎么他喝酒有些醉了,我陪着他在外面走。等我们再回到吃饭的地方,人已经走光了。他一直抓着我的手,开玩笑似的说:“反正你也逃不脱。”他的手很有力量。那天他问了我很多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愿意讲,真的是从心里想把那些不愉快都忘掉。他也讲了他自己,他也是离婚的,前妻对他的父母很不好,觉得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前途。婚离得很无奈,他们结婚的时候,女方已经怀孕了,结婚以后才发现不合适。 他对广州不熟悉,我不知道把他送到哪里去。他说要到我家,我想了想只能答应了。就是那天,我的手机丢了。他安慰我说:“没关系,等咱们回到北京我再给你买新的。”那天我们谈了很久,开始是坐在房间的地上。我的心情不好,看着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有了,过去的许多事情又回忆起来。说实话,他给我的感觉很好,跟我的前夫相比,他属于那种很痛快的男人,能把很多事情都讲清楚。天实在是太热了,我们就转移到天台上接着聊。那时突然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很少有过这么浪漫的时候,能够有一个人在夜里和我一起坐在天台,听我说这些年压在心里的苦楚,而且他是一个跟我同命运的人。看着四周,月亮离人很近,我说:“这一夜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他也说了同样的话。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我也真的需要有一个像他这么结结实实的人来保护。天刚一亮我就跑到电信局办手机的挂失。我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是自己走路去办,广州的交通也很乱,他时不时地拉我一把,躲开冲过来的车。有一个人在旁边关心着我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些年我真的很孤单,一直是自己在硬挺着,确实也需要一个肩膀来靠一下。我对他的感觉更好起来。 他来广州的目的是倒摩托车,但是钱没有带够。朋友凑了一些还是不够,就跟我借。因为是熟人,而且跟他有了那样的感觉,所以就借给他了。 我们是一起回的北京。这个人看上去很粗,但实际上很细致,一点一滴都在照顾我。我觉得他不会是装出来的。 他退役以后一直不是很顺利,很想改行做生意。这时候我手里只剩下一万多块钱,添了一些家当之后也就没什么了。因为知道他们会还钱给我,所以也就没有急着找工作。每天跟着他在街上走,陪着他看北京,自己也重新适应这个环境。那段时间过得很快乐,觉得这个人也很可信任。这样过了两个月,他的情绪变得很低落,钱花了不少,但是生意还是差一些钱没有做成。我实在已经没有力量再帮他了,看着他很悲观,我也很难过。他只差一万多块钱,我每天陪着他唉声叹气,这种情绪也带回了家里。后来我母亲知道了,也是为了我吧,从邻居那儿借来钱,让他一个月以后还。 我们都特别高兴。9月25日,我把钱拿到手,在虎坊桥66路车站等他。他来的时候还刻意地打扮了一下,穿着他参加比赛时候的西装、吹了头发。他不让我送,说有朋友在等,他说:“等我回来一切就都会好了。”还嘱咐我要好好对自己,“要是想我了就呼我在武汉的呼机。”我上了车,他还在说明天一到武汉就给我打电话。我就这么走了,他从此就消失了。 松雨不再讲话,我问他那个人有没有消息,她摇头。他留下的一切联系方式,手机、呼机全都无效,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地无影无踪了。我在松雨的眉目间寻找她此刻的心情,但是她固执地低着头不肯泄露一点。过了不知多久,她长出一口气。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而且还要替他还钱,一个月一个月地还。 松雨讲完她的经历时已经是下午快两点钟了,我想起从坐下来我们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椅子。我说咱们去麦当劳吧,她很依顺地跟着我走出报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来,白色的小冰渣落了满脸,瞬间即化做眼泪一般的水滴。很近的路,我还是叫了出租车,天太冷,故事也太冷。 松雨一边吃一边问我:“你说,他会不会就在北京呢?我看过写私人保镖的文章,他会不会也在做这个?”我想这个人不会再出现了,但是没有说。我希望轻松一点,就夸松雨的毛衣好看,她又那么戚戚然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冬天的衣服,也没有钱买,这身衣服里里外外都是我老妈妈的……” 分手之后我沿着湿漉漉的便道无目的地走着,松雨的面容只剩下依稀的一张惨白的脸,但是那种若隐若现的纯真分外清晰,尽管这份易逝的情怀给了她无限的摧残。我猜想她在保留这一点的时候一定非常固执因而也无比艰难。 一个星期以后,松雨呼我,让我帮她找到曾经发表在我们的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中那个保镖的联系方式,我很想劝她不要徒劳,但终于不忍。我给了她那位发稿编辑的呼机号。亦凡书库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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