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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的目的地是安庆府,沿途起货搭客,因此行程慢得不可再慢,但他不在乎,江湖浪人有的是时间。 他住宿的前舱共有六名客人,两个是押贷的水客;两个是往安庆探亲的年轻人;另一个年约半百,形容枯槁,一天说不了半句话的衰老中年人。 后面的舱房由于有女眷,不知住了些什么人,出门人自顾自,谁也懒得理会后舱房的客人是何来路。 舱不大,客人分据两边。 他占了一席床位,包裹当枕衣作被,船上不供给被褥,没带被盖的人活该挨冻喝西北风,四月天气冷尚未全消,晚间不盖被的确吃不消,但他根本不在乎。 夕阳西下,江风料峭,所有的客人皆躲在舱内养神,船缓缓上航,在波涛中颠簸不定。 他的芳邻,就是那位半死不活的中年人,下身盖了一床老旧的棉被,靠在包裹做的枕头上,目光茫然直视,像个经历千百年风霜行将碎化的石人。 左首的铺位,是两水客之一,一个不苟言笑土头土脑的中年汉子,整天抱着盛物的褡裢,连睡觉也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舱门是闭上的,他后面有一个小窗,透人微弱的光线,不时可看到船伙计在舷板上走动。 “嗨!”他向水客打招呼:“是不是到太平府了?” “快了。晚上在太平府泊舟。”水客信口答,瞥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抱在怀中的褡裢,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在太平卸货?” “不。”水客爱理不理地答。 “听船家说,要多载几个客人呢。”对面的一位探亲年轻人接口:“多载一个就多赚几文。” “老天爷!这样走下去,哪一天才能到池州?我是到池州去的。”他懊丧地前咕:“看样子,会活活闷死呢。” “大概要十天半月吧。”年轻人说:“喂!你贵姓?” “在下姓周。你呢?” “姓李,到安庆。找些事消遣,如何?” “消遣?如何消遣?” “掷双陆,怎样?” “见鬼呀!哪有用具掷双陆……” “用具不够不要紧。”年轻人说,一双鼠眼乱转,在怀中掏出两颗骰子:“有两颗骰子就成,掷简单的比大小,很有趣的。” “哦!有趣?怎样掷法?”他颇饶兴趣地问。 “瞧,掷下去就成。”年轻人啪啦两声将骰子掷在舱板上: “’哎呀,一二饿死儿,输定啦!来,你试试看。” 年轻人拾回骰子扔扔手,含笑递给他。 他握在掌心摇了两摇向下一丢:“喝!五六呢。” “五六比天大,你赢了,看我的。”年轻人说,拾过骰子放在双掌中乱摇一阵,掷下了。 “二三,有五点。”他说。 年轻人的手气差劲得很,掷了十余次,只有一次掷出八点,赢了他的七点,而他有四次掷出双六十二点。每一次都比对方的点子多。 闲着也是闲着,他玩得很开心。 不久,对面那位年轻人撇撇嘴说:“嗨!你两个这样玩有什么意思?” “好玩就是好玩嘛。”姓李的说:“你想怎样玩?” “这本来是博具,玩而不博算啥玩意?” “哦!你想博?” “当然,你敢不敢?” “博什么?” “当然是博钱,我杨芳有的是银子。” 姓李的在怀里掏,掏出两吊钱说:“咱们十文博一次,如何?” “不,赌注大小了,没兴趣。”杨芳不屑地撇撇嘴,掏出三个十两的银元宝托在掌心说:“一两银子可换六百文,谁和你玩制钱?” “老天!你一掏就是三十两银子?”姓李的惊叫。 那年头,物价还算平稳,米一斗不过卖五十文左右,买亩田也不过六七两银子,买一只鸡鸭,要不了二十文。 “‘多着呢!”杨芳拍拍作枕的包裹。“你有银子吗?一博十两八两才有意思。” “晦!周兄,你有银子吗?”姓李的向周永旭问。 “有倒是有,你……” “你手气好,和他博一博,赢他百儿八十的岂不甚好?既赚钱又可消遣,何乐而不为?” “这……好不好,不论谁输谁赢,都……” “你真笨。”姓李的附耳说:“这家伙是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金银多的是,不赢他一两百银子岂不是大傻瓜?来吧!这样吧,你先借给我好不好?我和他博。” 姓李的真透着亲密,伸手向他怀里掏。 他格开伸来的手说:“慢点慢点,我只有十两银子……” “十两正好,赢了他就还给你,放心吧,稳赢。” “这……” “拿来吧!不信我马上赢给你看。” 他笑笑,掏出一锭银子,手尚未张开,姓李的像是苍蝇见血,一把就夺过向杨芳说:“来来来,十两一博。” 杨芳移坐过来,笑嘻嘻地放下十两银子说:“输了可不要哭爷叫娘的,来吧!” “三次掷吧……” “不!不要小儿科,一掷决胜,谁大谁赢,你先请。” 半死的中年人突然伸手拍了拍周永旭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年轻人,不要和他们……” “老不死你干什么?”杨芳大声咒骂:“滚远些,不要扫咱们的业 “算了算了,杨兄,别理他。”姓李的打圆场:“瞧,我掷啦!” 周永旭笨头笨脑的样子很可笑,拍着手叫:“妙啊!十一点,十一比天大。” “糟透了,这下可输定啦!”杨芳懊丧地说,无精打采地拾起骰子,摇几摇向下一丢。” “五点,二三点,我赢了。”姓李的抓回两锭银子欢呼:“杨老兄,我的手气转啦!” 杨芳放下两锭银子说:“这次二十两,敢不敢?” 姓李的把银子向下放:“运气来了泰山都挡不住,只怕你不敢。” 这次由杨芳先掷,手气不坏,一个六一个四,而姓李的竟然掷出五六十一点,赢了这一注。 周永旭一把抓回自己的那锭银子说:“我把本钱拿回来,免得 “傻瓜!”姓李的劈手夺回:“这时拿回本钱,会转手气走霉运的。” 三掷两掷,姓李的最后掷出三点,被杨芳掷出的四点赢走了最后一锭银子,姓李的垂头丧气,埋怨周永旭说:“瞧吧,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要拿回本钱,我哪会转霉运?” “你怎么能怪我?”他傻兮兮地说:“是你掷得差劲,怎能怪我?哦!还我的银子来。” “咦!我为何要还给你?”姓李的在耍赖啦。 “你借我的……” “不错,我借你的,但不是说明了吗?赢了再还给你,没错吧?” “这……” “我没赢,如何还你?”姓李的理直气壮反驳。 话说得有道理,周永旭真傻啦! “除非你还有银子,不然扳不回来了?”姓李的进一步挑逗他:“你的手气好,早该让你自己掷的。还有没有银子?我保证你可以把他的银子全赢过来。” “算了吧!凭他那块料;还能把本扳回去?”杨芳得意洋洋地说。 “快把银子掏出来,赢给他看看。”姓李的又要动手向他怀里掏了。 “好,我看看还有没有。”他笨手笨脚地扣开包裹。半死半活的中年人正要说话,却被杨芳背着周永旭举起大拳头坚眉瞪眼唬住了。 周永旭东摸西摸,掏出五片金叶子。五锭碎银共计十两,抓在掌心说:“我这是卖地的钱,管用吧?” 杨芳和姓李的鼠目放光,乐坏啦! “金子不折官价,每两折银子十两好了。”杨芳大方地说:“你总共有六十两银子,我们一次博,怎样?” “来吧,一次就一次。”姓李的夺过金银往下放,将骰子塞在周永旭手中:“掷呀!准赢。” 杨芳放下六十两银子说:“我先掷。怎样?” “不要让他先掷,你现在的手气正好。”姓李的说,抓住他握骰的手往外扬。 “啪啦!”骰子落舱板,一三,四点。 “糟了!”他拍着大腿叫苦。 “该我了。”杨芳得意洋洋地说,抓起骰子在掌心拍了一拍,呵口气合掌摇几摇,一声怪笑向下掷。 “啪啦啦……”骰子着板连翻四五转。 “一二,三点。”他大叫,一把将银子全部拨回。 “见了鬼了。”杨芳盯着骰子发呆,一红二黑,三点,半点不假。 “还敢来吗”姓李的问。 杨芳在包裹中取了十锭银子,没好气地说:“我不信你真有那么好运气,一百两一博,来吧。” 姓李的不管周永旭肯是不肯,夺过一百两银子往前一推,说:“你先掷。” 杨芳抓起骰子,老习惯先拍两拍再摇动,掷出了五六十一点。 “这次可完蛋了。”周永旭懊丧地说。 除非他能掷出十二点,不然输定啦! 他抓起骰子,合在掌中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向下一掷,骰子一阵急转,最后全面红:十二点。 “哈哈哈……”他狂笑,伸手抓拨赌注:“十二点。” “慢着,你这是十点。”杨芳叫,先抢骰子翻置两个五:“你输了,这位李兄是见证。” “不错,是十点。”姓李的说:“周只,愿赌服输,你不能要赖。” 他不再装傻了,一把揪住杨芳的衣领,冷笑道:“阁下,你的招子可得放亮些。” “放手!”杨芳阴森森地冷叱:“你大概瞎了眼,敢在我飞鱼杨芳面前动爪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声落手出,右手食中两指来一记双龙戏珠取双目,好快,手一招便中的。 他哎一声怪叫,仰面便倒。 “噗!”姓李的给了他一掌,劈在耳门上力道十分凶猛,存心要他的老命。 “把他丢下江去。”杨芳说,开始拾金银。 半死半活的中年人突然狂叫,居然嗓门甚大:“谋财害命啊!船家救命。” “这家伙碍事。”姓李的抓回骰子叫:“要他永远闭上嘴。” 杨芳向中年人外去,要下毒手了。 “谁要是乱说话,小心他的老命。”姓李的向两个战栗着的行商凶狠地说:“大江的水上好汉说一不二,你们不希望下江喂王八吧?” 舱门拉开,一名船夫大声喝问:“住手!你们真有人谋财害命?” 飞鱼杨芳已叉住中年人的咽喉,赶忙放手急步堵住舱门,口中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外人听不懂的话,右手在胸前打出怪异的手式,压低声音说:“这里的事咱们负责,没有你们的事,船晚片刻靠码头,知道吗?” 船夫脸色大变,语不成声:“可……可是……” “你不希望再吃这条江的水了?”飞鱼厉声问。 船夫身后突然出现一位穿团花长袍,相貌堂堂留了三绝长须的中年人。背着手冷笑道:“是不是除了船家之外,所有的乘客都得灭口?不然,官司你打定了。” 飞鱼杨芳吃了一惊,回身扑向自己的包裹,迅速地拔出”一把匕首,狂风似的冲向舱门。姓李的也在包裹内拨出一把分水刀,随后向外抢。 “阁下的口气像是官府的鹰爪。”飞鱼杨芳向背手而立的中年人凶狠地说:“在下要替你招魂,你认命啦!” “在下正要找机会到安庆找混江龙,苦于没有藉口。”中年人欣然地说:“你两个该死的东西偏偏在此作案,正好给在下把温江龙关进监牢的好线索,你要动匕首行凶,在下只好先废了你们,上呀!” 飞鱼杨芳大吃一惊,不敢再逼近,问:“你阁下是……” “南京五城兵马司,北城副指挥使戚。” 飞鱼杨芳大骇,不由自主退了两步,惊恐地叫:“戚报应!你……” 姓李的更惊,奔向右舷准备往水里跳。 舱角人影闪现,一个青衣人踱出叫:“此路不通。” “你……你是……”姓李的悚然止步问。 “应天府一级巡捕俞。” “老天爷!鬼见愁俞瑞。”姓李的腿都快软了:“南京双雄全来了,我……” “你的刀快掉了,小心砸伤自己的脚。”鬼见愁说,踱下舷板淡淡一笑。 南京双雄,指的是戚副指挥使戚报应戚祥,和应天府捕头鬼见愁俞瑞。 威报应负责南京北城的治安,鬼见愁负责南京首府江宁地面的安全。论官位,威报应仅是正七品小官,鬼见愁更小,从九品刚入流。 这两位小官官虽不大,但大权在握,武艺超生拔俗,铁面无私执法如山,铁腕所及,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所以绰号叫报应和鬼见愁。那些有案的江湖巨臂,在南京决不敢亮名号;连那些大官巨室的权贵子弟,也畏之如虎。 他两位对犯案的人有一套最灵光的办法,那就是凡是胆敢拒捕的人,一律先废了再办,从不理会犯案的人是打来路。 因此,那些不肖权贵子弟见了他们,如同老鼠见猫,即使有了不起的权贵长辈做后台,但人先被废,能保释出去也完了。 当然,双雄办案从不乱来,没掌握确证,他们是不会下重手的。他们任职三四年,的确办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案,不但正法了不少江洋大盗,连南京兵部有恃郎的儿子花花太岁张世权,也被绑住双手用马从江宁镇拖回府衙,南京的官民人人称快。 南京双雄,不但地方官民耳熟能详,江湖朋友也不论黑白道名宿高手,皆对他俩刮目相看。 人如果行得正坐得稳,行事光明正大,公私分明无愧无作,必可获得他人的尊敬,甚至连仇人也会尊敬推崇。 这就是南京双雄,他们的名号和声誉在江湖道上地位极高的缘故。 “我……我认栽。”姓李的说,丢下分水刀。 “你瞧着办吧。”飞鱼也丢下匕首说:“咱们不是混江龙的弟兄,你带咱们去找他毫无用处。” “哦!那你们是哪条线上的?”戚报应问。 “咱们正要投奔混江龙,顺道骗些银子快活而已。”飞鱼可怜兮兮地说:“咱们原来在洪泽湖夜叉林义手下鬼混,去年洪泽水寨被三怪中的二怪瘸怪韦松所捣毁,咱们便成了失水的鱼。” “噎!在下相信你的话。”威报应颔首说:“你们虽然不在戚某的地面作案,但戚某是执法人,碰上了不能不管,只好将你们交给官府处理,你们把受骗的苦主杀了?” “这……” “那么,你们必须受缚,公事公办,在下……” 舱口出现周永旭的身影,呵呵大笑道:“老戚。威大人,你得赔我三百两金子。” “咦!是你?”戚报应大感惊讶:“去你的,你不是走和州江北陆路吗?哈哈!这两个小辈瞎了眼昏了头,难怪扫把星当头走霉运了。” “我正等他们丢我下江,以便找他们讨三百两赔命钱,这一来,有你这戚报应在旁执法,我岂不落了个人财两空?” 他钻出舱向鬼见愁抱拳施礼:“呵呵!俞兄,你吃到江上来了,小心混江龙请你吃板刀面。” “哈哈!早知是你,咱们乐得清闲。为了你,咱们露了行藏,你怎么说?”鬼见愁回礼笑问:“混江龙消息灵通,大概早就准备对付你这个勒索者了。” “呵呵!你两位大菩萨躲在破船上,就可以掩人耳目了?别自我陶醉啦!”他摇摇头:“混江龙既然在你们的地面上落了案,他还能不加强戒备?我劝你们还是转回南京吧,那条孽龙如果怕你们,就不会远及南京作案自掘坟墓。我敢写保单,他已经安好天罗地网等你们进网人罗,这两个小辈所说的,没有一句实话。” “你是说……” “他们是混江龙派出的无数眼线之一,船上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病无常袁福呢。今早一上船,我就发现他们的身份了,他们互相打手式交换消息,恰好我懂大江水路朋友的手语。” 鬼见愁迅疾地奔向舱口。 周永旭又说:“不必了,他走啦!从那边的窗口滑下水去了。” 舱内,半死不活的中年人已经失了踪。 “哦!真有其事?”威报应动容。 “用分筋错骨手法问问,保证他们吐实。” 飞鱼和姓李的不约而同,分两面飞跃而起,要跳水逃命。 “留下啦!朋友。’凋永旭说,扣指疾弹。 “我倒不信你会飞?”戚报应大袖一挥。 “砰厂两位仁兄刚纵起,便重重地摔倒。 “进舱里去说。”鬼见愁说。 中舱的内间里,迎接他们的是鬼见愁的侄女俞霜姑娘和一位侍女。 俞霜年约十六七,稚容未脱,瓜子脸眉目如画,清丽灵秀脱俗而大方,穿一身月白衫裙,谁也不敢相信她会是一个内家高手。 飞鱼和姓李的两个痞棍,被点了昏穴塞在舱角。 “霜儿,来见过近年来,闹得江湖乌烟瘴气的怪人。”鬼见愁向正要回避的俞霜说:“他就是令人头疼的勒索者神龙浪子周永旭。这位是舍侄女俞霜。” “俞姑娘,别听你叔叔胡说八道。”他盘膝坐下:“这次我途经贵地,就没敢在地头上伸手……” “哈哈!乌江浦不是我应天府的地头?”鬼见愁问:“地低三尺那三百两金子,该不是你起得早在路上捡到的吧?” “咦!那就怪了。赔命钱不比拉到的来得辛苦?” “你呀!这样下去早晚要碰大钉子的。”成报应诚恳地说:“同兄。你这种游戏风尘的举动,我不敢苟同,万一行人摸清了你的底、一下手就用歹毒的手法暗算你,届时后悔就来不及啦!” “当然。我会小心的。同时,老把戏玩多了就没有人看了,看样子从今起我要改用怪招啦?” “什么怪招?” “天机不可泄露。” “哦!依你看,混江龙真的知道咱们要来?”戚报应问:“但愿安庆府有咱们可用的人。” “混江龙必定在等你们去送礼。”周永旭肯定地说:“同时,我敢保证龙江关五尸六命灭门血案,是混江龙故意作的案,故意留下线索引你们追查的阴谋,希望你相信俄的判断。戚兄,安庆府没有你们可用的人,巡检衙门那几位巡检只能赶老鼠。如果我所料不差,安庆府白道名宿神鞭郭天奇恐怕已经不在人间了,他是你们唯一可以借助的臂膀,混江龙如果不除去他,就不会愚蠢得向你们挑衅。” “哎呀!那……” “因此,我奉劝你们打道回府,太平府以下,就是混江龙的地盘了。池州一霸铁背苍龙金彦,从不过问大江黑道朋友的闲帐,也管不了。” “周兄,你能不能做做好事?”鬼见愁含笑问。 “我不是在做好事么?正打算把那些勒索来的金子,送给池州的惠民药局与各地善堂呢。” “我的意思是……” “哎呀!拜托拜托,别拉我下水,老实说。遍地贪官。处处土豪。我对你们这些人印象恶劣得很。” “当然我们俩是例外。” “不错。这就是我把你们看成朋友的主要原因,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打蛇随棍上,我不会替官府跑腿的。” “谢谢你看得起我们。”威报应抱拳说:“以朋友的情义求你,你也不答应?” “这个……” “混江龙心狠手辣,人性已失,连孕妇也不放过,五尸六命 “别说了。”他烦躁地说,摇摇头:“你们破案可有期限?” “本月底。” “这……能不能再拖一段时日?” “周兄的意思……” “我在池州有事待办,很重要。”他虎目中杀机怒涌:“如果能等到下月中旬,我走一趟安庆。记住,我不是为你们办事,而是为了五月六命。” “我先谢谢你。”鬼见愁欣然说:“一言为定,下月中旬我和戚兄按期到达,听候周兄差遣。” “又来了,我敢差遣你们?我用我的方法办事,你们不必理会我。现在,你只要派出一些毫不起眼的人,到安庆一带暗暗摸清情势。五月十五,派人在双忠相等我交换消息,正午我如果不来,那就不必等我了。双忠词在府学东侧,读书人常去的地方,很好找。” “你是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说,我如果不到。表示我这次池州之行凶多吉少,不必寄望于我。” “周兄,你说咱们是不是朋友?”戚报应庄严地问。 “那是当然。你……” “如果你认为咱们是朋友,就该让朋友分忧……” “呵呵!如果要对付一些歹徒恶棍,我自然会借助诸位的鼎力。可是,兄弟浪迹江湖五载,十八岁就开始跑遍海角天涯,两年前才开始以神龙浪子的名号闯荡,你知道为了什么?”他深深地吸人一口气,叹息一声:“那表示我遭遇了重重困难。必须改弦易辙进行除魔大计。” “哦!是找仇家?” “不是仇家。正如我愿意帮你缉五厂六命的凶手道理相同,我是奉师命锄除一个屠人千万的元凶首恶。这人不仅气功盖世,马上马下号称万人敌,而且玄功道术举世无双,五年来音讯毫无,找得我好苦。风问他这次可能到九华隐伏,所以我来了。” “哦!我知道你要找的是谁了。”威报应凛然地说。 “你知道?笑话。” “周兄。不要估低了兄弟的能耐。”威报应说:“南京兵部的邸报兄弟有机会过目,五年前的事……” “那就不要说。”周永旭抢着说:“你们知道月梢九华大会的事么?” “听说过。魔邪去年中秋订了此次的约会。三魔的大魔云龙三现欧阳春风,与三邪之一的神行无影郎君实。两人的门下弟子较技算过节。你是……” “去看看风色。可能有我要找的人。” “我很替你担心。”成报应不胜忧虑地说:“那凶魔能在十万大军合围中从容逸去。在刀山剑林中来去自如。你怎能对付得了他?” “如果是去年岁尾之前,也许我对付不了他,我仅负责侦出他的下落,由家师出手擒魔。而现在,他想从我手下脱身并不是易事。” “哦!我还不知令师是谁呢。”鬼见愁问。 “师父倒有好几个,恕难奉告。”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天快黑了。太平府到啦!你们是否登岸?” “是的,听你的话打道回京。” “对。硬往天罗地网里闭,智者不为。” “你打算在船上过夜?” “呵呵!行囊里有几百两黄金,怪担心的是不是!”他拍拍威报应的肩膀:“所以,财不能聚得太多。财多了就被财产牵着鼻子走啦!你们快走,突然诉近南京,混江龙必定疑神疑鬼,日后到安庆办事就容易多了。” 他们在高谈阔论,俞霜主婢俩静静地坐在一旁倾听。俞姑娘亮晶晶的明眸,不断地在周永旭身上转,粉颊会突然地泛起淡淡红霞,也逃避似的回避他的目光。 他并未留意姑娘的神色,对一个刚会面的晚辈,他没留下任何印象,只本能地觉得鬼见愁有一个灵秀沉静的好侄女而已。 船正在靠码头,船上一阵忙碌。 周永旭回到自己的客舱,倚在窗口例览忙碌的码头,天色尚未全黑,码头上泊了三二十艘大船,大江不禁夜航,泊旋的船必定是与太平府有往来的船只。 鬼见愁带了侄女主婢先登岸,威报应押着背捆双手的飞鱼杨芳与姓李的人,毫无戒心地随后登岸。 两名夫子打扮的人看清了飞鱼杨芳,吃了一惊,往人丛中一钻,向南走了。 久走江湖的人,必须具有灵敏的耳目,天生的猎犬鼻,可嗅出危险的气息,能在一瞥之下,看出可疑的事物来。 窗口的周永旭旁观者清,他立即包好行囊,也不向船家打招呼,施施然踏上跳板,隐没在忙碌的人群中。 码头是商业区,但离城还有两三里,中间隔了一道护城壕,站在码头最高处,可以看到太平府的水西门城门楼。府城的城墙特高,有三丈六尺,加上城门楼的高度,船在江心便可看到了。 码头北面是太平水驿。 鬼见愁一马当先,直趋驿站的大门,迎面碰上一名驿卒,他上前抱拳问:“请问,还有地方可以住宿吗?” “你是……”驿卒打量着他问。 鬼见愁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打开说:“请禀告驿丞,在下有要公途经贵地,这是宿止的公文。” “可是……本站已没有官舍,今天来投宿的官差很多。这样吧,你到北面的递运所试试看。不过,递运所今天恐怕也住满了,湖广来的漕船到了十五艘之多。” “那……” “进城也已经来不及了,这样吧,晚上可在柴房暂且安顿……” “那就算了。”鬼见愁无可奈何地收起公文,他带了侄女。怎能住柴房?进城的确来不及了,天一黑城门便关闭,谁也休想出人。 “我们去找船。连夜下放,怎样?”威报应说。 “也好,试试看。先找一家食店。晚膳还没有着落呢。如果找不到船,今晚只好住小客找了。” 码头一带客栈虽然不少,但都是供贩夫走卒住宿的小店,几乎全是大统铺,带有女眷的旅客必须进城找大客后投宿。要不就只好在船上过夜。 这一耽误,耽出了大纸漏。 他们在二家小食店进膳,然后由戚报应到码头找船。不但找不到下放的大小船只,连先前乘坐的客货船也失了踪,据码头上的人说,船仅停靠片刻便匆匆解缆走了。 戚报应相当机警。船失踪便引起他的疑心,按理,那艘船必须在此加载几位乘客,而且上航相当辛苦,这种船速度慢。航道江东岸有无数石矾,西岸全是浅沙。一不小心,撞矾搁浅怎吃得消?晚间夜航十分危险,船不可能匆匆开航的。 他看出危机,再一留心码头上的夫役们的表情,他暗暗心惊。不错,的确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几乎所有的人皆像避瘟疫似的避免与他接近。 他立即到货仓塌房一带找官府中人,那一带该可以找得到太平府的巡检。可是,他失望了,借大的码头区,居然找不到半个巡检衙门的人。 他回到食店,立即将疑心的事向鬼见愁说了。 鬼见愁比他老练些,地方巡捕出身的人,比军方派委的治安官吏地头熟,立即亲到码头查证。 不久。鬼见愁匆匆返回,脸色不正常,将威报应和侄女主婢唤出店外,不胜忧虑地说:“戚兄。目下我们有两条路可走。” “查出什么线索了?你的神情很可怕。”威报应心中一紧。 “有人封锁了码头,可能是病无常袁福比我们早到一步,他的水性比船快得多,而且是混江龙的死党,可能已纠合死党和我们敞开来算了。” “那……咱们……” “其一,越城到府衙投文。其二,沿陆路迅速返京。” “第一条路显然行不通,偷越城关知法犯法,只要歹徒们透露些少口风,咱们吃不消兜着走。” “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咱们立即动身。” 只要远出三十里,过牛堵山越慈姥山,便算是到了应天府的地境,那是鬼见愁的势力范围,说走就走,带了行囊,六个人立即动身。他们并不怕病无常,只是不愿无端被缠住而已。 大道在北门外会合官道,六人撒开大步急赶。十里外是牛堵山,官道从东麓经过,山西麓临江,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采石矾。 五里亭在望,亭附近的几家农舍灯火全无。 飞鱼杨芳一面走,一面扭头说:“俞头儿,咱们并未在你的地面犯案,目下姓周的苦主又不在,你无法定咱们的罪,对不对?放咱们一马,如何?” “放你回去向混江龙报信?抱歉,办不到。”鬼见愁冷冷地说:“你请放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会送给你几样罪名,关在大牢里让你快活的。” “你别说早了,到南京远得很呢。” “你放心好了,真要有三长两短,第一个倒霉的人,保证不会是我鬼见愁,而是你两位仁兄。” “何必呢?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放咱们俩一马,病无常便会放过你们的,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你算老几?少臭美了。”鬼见愁阴森森地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混江龙早有预谋,他不会在安庆等俞某拆他的台,他的狐群狗党大概已布置在太平附近,守住大门等……” 谈话间,已到达亭前,亭右的农舍屋角踱出一个黑影,接口道:“不错,咱们已经在大门等你。南京双雄,离开了南京地面,你们就成了折翅的鸟,失水的鱼。哈哈!咱们已久候多时,已经替你们挖好了坟墓,就等你们的尸体往里填啦!” 路两侧,草丛树影中接二连三站起不少人影,前面,有八个黑影拦住去路,身后,退路已绝,不少黑影堵住了。亭中,升起两个身材高大的黑影,一个站在檐口用打雷似的大嗓门说:“南京双雄,这些年来,你们到底杀了在下多少弟兄?你们该用血来偿还?” 鬼见愁将两个俘虏交给俞霜主婢看管,丢下包裹,拔山腰里的成名兵刃三节棍。呵呵大笑道:“混江龙,在下真没想到阁下真的亲自来了,很好很好。在下身在公门,公平执法,擒了阁下多少弟兄,委实记不清了,你说吧,龙江间客船屠门血案,五尸六命惨绝尘寰,是不是阁下的主谋?” “在下说过是主谋吗?” “三凶手已有两个落网,招出你是主谋。苦主是安庆逃出来的富商,曾经招请武林高手低制你的勒索,结怨甚深,曾经与官府合作,清除了你下江三处秘舵,最后被你请来不少恶毒的江湖败类,破了他的家,他只好携家小逃来南京避祸。你不甘心,派了八组二十四名恶贼跟踪追杀,在龙江关破晓时分行凶屠船。你否认吗?” “哈哈哈哈……”混江龙仰天狂笑,笑完说:“好吧。这时告诉你已经无关宏旨了,不错,在下是主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你不也是擒获凶手又要获主谋吗?在下知道二位仁兄很勇敢,决不会以擒获凶手为满足,必定逞匹夫之勇到安庆找我。因此,在下只好先发制人送你们上路永除后患。俞兄,你两人值得骄傲,居然逃过在下百余弟兄的眼下,几乎被你成功地逃脱地网天罗,病无常老江湖居然不知你们在船上,栽到家了。当然,他做梦也没料到你们会带了家眷掩人耳目,你们办案从来不带伴当的。” “你是跟我投案呢,抑或是要俞某动手请你?”鬼见愁豪壮地说:“阁下,不要叫你的爪牙上前送死,在下不希望多伤无辜,你出来吧。” “在下知道你了得,甘拜下风。不过。有几位前辈你必须先会会他们。” “不错,老天先要秤秤你的斤两。”一个黑影踱出路面说:“小辈,用你的拨火棍上吧。” “阁下是……” “老夫邹永汉。” “夺命人屠!”鬼见愁骇然惊呼:“老前辈位高辈尊为何管一个水匪出头助纣为虐?” “老夫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公门鹰犬的嘴脸。”夺命人屠乖戾地说。 威报应拨出佩刀,沉声说:“俞兄,不要和他们废话了,事已至此,只有决死一这。这老魔虽然不曾在咱们地面行凶杀人,但通缉他的文书不下十件之多。俞兄退,我来对付他。” “哈哈!武林人一人公门,便将武林规矩置之脑后了。”夺命人屠狂笑着说:“因此,如果你两人并肩上,老夫并不怪你们。” “不错,身人公门,职责所在,讲的是天理国法,武林那些所谓决斗规矩,不得不暂且抛开,那种罔顾公义勇于私斗的成规要不得。”威报应厉声说:“因此,在下并不因此而脸红。现在,我已经给了你不动武随本官至公堂公平受审的机会,而你却逼本官动手,不能怪我。” “哈哈!你为何不上?想用口……” “得罪了。”戚报应冷冷地说,疾冲而上。 “咦!你不先出刀?哈哈……”夺命人屠傲然地说,向侧一闪,大袖猛挥,罡风似阴雷,用上了霸道的铁袖功,一照面便下杀手,可裂肌侵骨的内劲发如山洪。 老魔小看了戚报应,这一袖就打算把这个把门小官震毁五脏六腑,毫无顾忌地全力施为。威报应敢以两人之力远至安庆龙潭虎穴中缉凶。如无超人的艺业和胆识,怎敢前往送死?袖风暗劲一涌而至,他身形疾转,不但避过致命一击,而且从侧方死角贴近了老魔的左侧,一声沉叱,佩刀冷电一闪、立即乘势侧掠大外,刀击破护体气功的厉啸,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十余件血案在等你受审。”威报应站在丈外说。 夺命人屠身躯在打旋,然后踉跄向左冲,冲了两步,突然发出一声可怖的叫号,砰然栽倒,左胁助裂了一条大缝,血如泉涌。” “咦!”四面八方几乎同时传出惊叫声。 “补老……老夫一刀……”夺命人屠叹声叫。 “你死不了,本官要你活着受审。” “小辈该死!”东北角的草丛中传出历吼,灰影暴起,来势如电射星飞。 鬼见愁大喝一声,迎上挫虎腰来一记“大地盘龙”,三节棍猛攻灰影的下盘。 “撤招退!”农舍侧方突然传来急促的沉叱。 但已来不发了,声音与灰影同时到达,三节棍已经攻出,接触,“铮”一声暴响,三节棍的前一节似乎炸碎了。 灰影手中的三尺六寸五分长的怪兵刃量天尺下沉,击碎了第一节精钢打造的精钢棍,左手大袖一挥,同时反击,噗一声问响,鬼见愁像断了线的风筝,飞翻出三丈外。 威报应大骇,不假思索地冲上就是一刀。 “该死!”灰影咒骂,量天尺硬接佩刀。左袖也挥出了,行致命一击。 人影穿透合围的人丛,像流光逸电般冲人斗场,一根树枝恰好与量天尺佩刀下方接触。 “铮!”暴响震耳,那是量天尺与佩刀光一刹那接触的响声。罡风厉啸,劲气四荡。袖风向外迸发。人影中分,地面尘埃滚滚。 戚报应的佩刀前一尺锋对不见了。断成碎同劾坠,连退七八步,最后屈右膝挫倒。 另一面,俞霜姑娘一剑震退了乘乱扑来一个个黑影,她也被震得侧移三步。 灰影吃力地退了五步,勉强稳下身形,最大尺无力地支边。身形摇摇晃晃似乎站不平。 一个蒙面黑衣人屹立先前接触处,手中的五尺长树枝斜举,用奇异的嗓音说:“无量天君,你为何不穿道袍?还俗了呢,抑或是隐姓埋名躲起来见不得人?你走不了的,信不信由你。” 无量天君四字一出,不但已受了伤的南太双雄大吃一惊。连四周合围的歹徒们也惊叫出声。这位汉中无量道院的院主道号就叫无量,绰号叫天君,名列宇内三暴的二暴,是大暴赤阳子玄真的师弟。 三暴横行江湖三十年,与三邪三残同称九大杀星,黑白道朋友恨之切骨,江湖人闻名变色而走。据说,十余年前少林九名罗汉专程赶到汉中,与这两个杀星激斗三个时辰,仍被他俩击伤两名罗汉遁走。此后,不再有人敢冒大不韪找他们的晦气。 今晚,这位杀星没穿道袍现身,竟然被这个蒙面不速之客所击败,蒙面人口气之大,更令歹徒们心惊胆跳。 ------------------ 旧雨楼·至尊武侠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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