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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逸云惊退了气钧老道,突然马驱前冲,大吼叫道:“挡我者死!”
  对方人多,高手如云,他想驱马冲出,那是极不可能而危险万分的举动。
  他这一来,引起了公愤,众人一声呐喊,撤兵刃向前一拥。
  佛因老和尚本是有道高僧,也感到无名火起,愤火中烧,大喝道:“诸位退!休贻人笑柄。”喝声中一杖扫出。
  他挫身出招,逸云个儿高大,又须防备气钧老道,自然无法保全马匹。
  逸云不顾伤了马儿,突然大喝一声,将马带得人立而起,双腿一绞,伸左手一托马肩侧,马儿似被神力所托,倏然扭转奔出。禅杖半分之差,从前蹄下掠过。
  逸云人已下地,马儿向桥南狂奔。他露了这手神技,把众高手看得毛骨悚然。
  “檀越高明,定非无名小卒,通名。”老和尚沉声问,横杖阻住去路。
  逸云未能冲出,几乎伤了坐骑,心里十分不舒服.猛地挂上弓,一声剑啸,他撤下了夺来的长剑,沉声道:“胜得了在下手中剑,再通名不迟。”
  “檀越请三思,老衲不为已甚。”老和尚按下怒火,平心静气地说。
  “在下只问大师让不让路?”
  “天明之前,此路不通。”
  “你这是无理取闹,你们成了河南府的公门走卒?”
  “老衲受命擒捉山海之王,大批高手已赴龙门,他可能转回洛阳藏匿,所以此路不可通行。”
  “在下却非走不可。”
  “老衲绝不拘私放行。”
  “在下只好硬闯了。”逸云挺剑逼近。
  “老袖只好出手相阻。”老和尚立下禅杖,泰然相待。
  身后一名劲装中年人徐徐踱出。扬着长剑道:“禀师父,请让弟子擒下他。”
  老和尚侧后方退去,沉声道:“小心了,不可下重手。”
  逸云哈哈一笑,道:“冲你这两句话,在下亦不下重手。”又向欺近的中年人道:“阁下快上,别耽误时刻。”
  中年人哼了一声,在丈外举剑道:“尊驾可放手自救,不必客套。”
  “少林的达摩剑法在武林盛名如日中天,请勿相让,休降了少林名头,请!”
  银芒疾闪,双方同时踏出两步,振出朵朵银花,剑气震耳锐啸。
  逸云斜身急进,剑如游龙,信手轻点,泰然运剑。“叮叮……当当……”响起数声轻鸣,他的剑影倏隐倏现,在对方朵朵剑花中吞吐出没,双剑相触的清鸣振荡,他没用全力,以柔克刚,所以只听见一片金铁交鸣。
  中年人的剑花,原是极凶猛的进手招式,一步一吐,笼罩住对方胸脂要害,每一朵剑花皆隐藏着无数朦胧剑影,暗隐杀着,中含崩绞错点诣诀,沉实而凶猛,深得剑术神髓。
  可是他遇上了逸云这位剑术名家,出手便被制住了,每一朵剑花皆被对方的真力点中,突然自中宫弱点切入,闪电似的震开长剑,直射胸前七坎鸠尾诸要害,不由他不退后运招自救,本是前进的狠招,反而变成向后退的守势招式了。
  逸云迫进近丈。突然一撇腕。“叮”一声脆响,中年人被震得左飘八尺。
  他屹立如山,垂下剑冷笑道:“好一招‘步步涌莲’,可惜你只参皮毛,而不知融会贯通,功力也差劲,你不配用达摩剑法。”
  中年大汉额上冒汗,突然收剑向老和尚俯首道:“弟子无能,有辱少林门风,一招落败,弟子已无颜再侧身江湖。”他又向逸云拱手,道:“在下陇西边闻达,多谢尊驾教训,请留大名,日后边某当专诚请领教益。”
  逸云略一沉吟,迟迟未答。对方输得干脆,谈吐大有侠风,他可不能小家子气置之不理,但又不愿说出姓名,误了大事,赂一沉吟,他仍不愿回答,说:“江湖忌讳甚多,在下恕难见告。”
  气钧老道踏前两步,冷笑道:“尊驾不敢出示姓名,定然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逸云用剑指着他,冷笑道:“老道,你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为何不在剑下看出在下的身份?未免太可笑了。”
  用剑指人,这是最不礼貌的挑衅举动。气钧在崆峒辈份极高,年岁不小,在武林更非无名小卒,反而名望出人头地,被逸云的无礼举动,激怒得像头狂虎,加上那狂傲的言语一挑,立时怒火怒焚。
  他阴森森地向前走,阴森森地说:“少年人,来吧!贫道要好好教训你。”
  “在下将教你无脸见人,来吧!老道。”逸云尖刻地说。
  两人逐步趋近,双剑徐举,像两头斗鸡,行将作生死一博。
  老道接近至八尺之内,突然踏出一步,一声沉喝,剑闪万道银蛇,追风剑法的绝招“大风起今”出手,剑从右卷起一阵罡风,挟万钩力道与嗡嗡剑啸,向左猛卷。
  逸云踏出一步,剑向下急降,突然向上飞起,吐出一朵剑花,锲入万道银蛇之中,左脚再进,剑花又吐。
  这刹那间,两人的剑纠缠成一团,剑气暴裂声令人心血下沉,两丛光影左右急闪,前后倏进倏退,却没有换位;因为逸云不愿腹背受敌,他不信任其他的人,怕他们乘机在后面下手,伤了背后的如黛。
  光影缠斗片刻,突然响起一声龙吟,人影乍分。老道退出丈外,逸云已进至桥头了。
  佛因大师在旁沉道:“阿弥陀佛!檀越也会敝派的达摩剑法?”
  逸云向气钧老道迫近,一面笑道:“达摩剑法乃是少林绝学,不传派外之人,在下岂会贵派的剑法?笑话了。”
  “你这招分明是步步涌莲。”
  “不错,有点相似。请问,贵派这一招,该连攻几步?”
  “进五步,每步九剑;本派长老宏字辈门人,可进九步,共八十一剑。”
  “在下这一招进了几步?又攻了几剑?”
  向前欺近的气钧老道冷然接口道:“共进四步,每步十二剑。”
  逸云一声长笑,扑进喝道:“请看九步八十一剑。”
  喝声中,银芒倏张,每一步振出两朵银花,前四后五,罡风进发,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迅捷绝伦,但见银花朵朵急涌。在银花骤吐之际,牛鼻子的剑影如不被崩飞,便被贴剑切入,剑锋相错所发的刺耳啸声,令人头皮发紧。
  牛鼻子左闪右避,逐步后撤,长剑腾起阵阵光幕,在自保中还敬三两剑,却无法遏止对方排山倒海似的狂野攻势。十分吃惊。
  第九步落实,招式倏收,牛鼻子终于找到了空隙,一声暴喝,攻出一招“狂风掠地”人向上略升,剑尖斜向下吐,百十道芒影向逸云头胸飞射而下,身随剑到,左手剑诀变掌,在胸前斜立,狂野地攻到。
  剑影乍合,他的左掌突在剑旁翻腕吐出,无情罡风乍起,可裂石熔金的掌力向前一涌。
  逸云先撤剑收腕,剑尖上扬,象要用“万笏朝天”化解“狂风掠地”,让老道高兴高兴,因这招如果用上,有两种可能:一是被牛鼻子的剑斜锲而下,贴剑攻向咽喉至七坎穴这段致命处所,死定了;另一可能是临危抬腕沉尖,双方功力想当,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老道不上当,已看出少年人是他平生最可怕劲敌,剑道通玄,自不会白掘坟墓,所以并不高兴,而且兢兢业业化剑为掌,以防万一。
  双方进招,乃是刹那间的事,全凭闪电似的反应,六合主宰了全身神经,稍一有误,将抱储终生,或者含恨九泉;牛鼻子修为有素,救了自己一命。
  剑招攻近逸云,牛鼻子只觉罡风剑气似乎四散而逸,对方果然抬肘搭腕,剑尖下沉,用剑锋接招,振出一道银色剑墙,迎向他的剑尖。
  不消问得,对方定然以奇异的神功,要将他的剑尖错出偏门,然后剑尖上拂,将毫不费劲地划破他的右肋腹,要他的老命,这一着够歹毒辛辣。
  他不上当,百忙中一掌推出,人借反座力向左一扔虎腰,斜飘落地。
  可惜!命是救着了,仍慢了半分;在他横飘的瞬间,劈出的掌力,已被逸云的长剑震散,乘势右飘,跟着他向同一方向移动,剑尖一闪,从他的长剑内侧掠过,从下至上一闪而没。
  人影倏分,剑气乍敛。
  “哎……”牛鼻子身形晃动,踉跄四五步方站稳身形,用左手掩住右胸下,血从指缝中沁出。
  一名老道飞抢而出,伸手扶住他惊叫道:“钧道兄,怎么了?”
  “存道友,请挽我退!”气钧虚脱地叫。
  他右胸下的一条剑痕,从内侧第七对肋骨起,向斜上方经右乳珠内侧,鲜血如泉。
  存道友火速扶他退下,一面替他撕衣巾裹伤上药。
  所有的人,全都心中一凛。在片刻之间,这少年人竟将崆峒的气字辈高手划了一剑,是那么飘逸从容,却又急逾电闪,端的是名家身手,不同凡响。
  逸云一剑得手,他留下一分情,皆因剑术名家比拼,不易伤得了右肋胸,如果伤了,绝无侥幸可言,伤口定然是穿孔贯。入,不会是长形创痕。假使他略一抬腕,剑尖下沉,牛鼻子性命难保,在鬼门关逃出来了。
  他仗剑屹立,晃若岳峙渊亭。他所站处,已越过桥头,到了桥前官道上了。
  在激斗中,南岸上游有两条小船,乘黑暗朦胧夜色,俏俏驶向北岸,快近北岸。一个黑影跃入滚滚江流,不久在桥下石墩旁伸出一个胸袋,向上面倾听,直至人群向城中急赶,方悄然没入水中。他肩旁,露出一把分水刺的铁柄,水性的高明程度,十分惊人。
  逸云仗剑屹立,沉声发话道:“在下势必人城,谁再敢阻拦?单斗群殴,在下接下了。”
  佛因大踏步而上,平静地道:“五大门派的弟子,不会群殴。老衲不才,愿挺身阻止檀越进城。”
  “道理安在?”
  “为公为私,势在必行。”
  “老和尚,你说说看。”
  “为公,王命在身;为私,五大门派之人,拦阻不住檀越一个后生晚辈。老衲脸上无光,无法向武林交代。”
  “你们绝拦阻不住区区在下。”
  “老衲倒愿见识施主的绝学。”
  “你一人上?”
  “老你惭愧,以大欺小,施主原恕。”
  “教他们退!”逸云叫。
  老和尚挥手,朗声向后道:“各占方位,请勿互相呼应。这位檀越闯人谁的凡地,谁即自行应敌。咱们都是武林正道人士,不可仗人多取胜,有失武林规矩侠义雄风。”
  逸云哈哈一笑,朗声道:“在下可向诸位保证,如不群殴或暗中下手,在下绝不伤人致死;不然,休怪在下心黑手辣。”
  众人向三方面散去,各守要道严阵以待。
  逸云弹剑作龙吟,豪气大发地朗声道:“在下今晚幸会五大门派的高人,看看诸位是否真有侠义襟怀,提得起放得下。大师请。”他向前献剑。
  “檀越请。”老和尚回礼,举手虚引。
  “有僭了。”逸云说,欺近一剑虚点。
  老和尚有心一试少年人的内力修为,杖尾飘然点出迎向剑尖。“叮”一声,两人撤招左移一步,剑杖再伸。
  老和尚心中一凛,他感到对方的剑力道毫无,但剑尖却徐徐移开,似乎并未与杖相接一般。双方虽在用礼招,但一点之力劲道仍然惊人,禅杖沉重,竟未将轻灵的剑尖震退,他怎能不惊?
  两人左右移动数步,换了三记虚招,老和尚是阻裁去路,逸云则觅机北冲,双方皆不许对方越雷池一步,巧招便不能用了。
  三招一过,逸云抢制机先,一声叱喝,揉身扑上连攻五剑,放手抢攻。
  老和尚一根禅杖风雷俱发,控制住三丈方圆之地,宛若狂龙闹海,凶猛无比,左荡右挑,五剑皆解。乘势收杖尾杖头,惊雷似的点出一招“毒龙出洞”,等对方斜身切入递剑的瞬间,急变“大鹏展翅”,飞起杖尾;再化“霸王上弓”低杖下挫,左足前移,杖尾攻向下盘,再向上跟进,他连出三招,虚虚实实千变万化,攻势极为凶猛,杖头杖尾紧缠住对方的身影移动,攻向全身每一处要害,看去似乎已主宰了全局,每一刹那都险象丛生、寸寸生险。
  逸云知道老和尚功力深厚,菩提禅功已练有八成以上,普通的兵刃已无法近身,他要找机会一击奏效。剑轻,他不愿硬接沉重的禅杖多耗真力,还有许多关卡要过呢,
  连拆四五招,果然被他找到机会了,老和尚一招“天外来.鸿”攻到上盘,斜砍肩颈,中含点字诀;如果向后退,那狠辣的一点,将令胸前开花。
  他不退反进,身形下挫,先出“玉门拒虎”,将杖托离顶门,顺势滑进。
  “着!”他大吼。向右前方冲出,剑带起一线火光,从杖底贴杖一带,运神功一拂。
  老和尚未料到他胆敢走险,吃了一惊,一着之差,肩以下空门大开,不啻开门揖盗。假使沉杖压剑,可能胸前挨一记狠着;如果用杖头反挑,右手的五个指头,最少也得卖出三根。
  他一声大喝,推杖飘身向右后方急退。
  “嗤”一声锐啸,剑锋划过左外肩,击破护肩的菩提禅功,割破了袈裟的攀扣,一厘之差,便会出彩见红了。
  人影去如电闪,射向挡路的一名大和尚。
  “檀越慢来,老衲恭候多时。”和尚叫,一杖捣出。
  “着!着!着!”响起了三声叱喝,剑气飞腾,向前涌到。
  和尚崩开一剑,错身闪过一招,来人太快了,剑招也太神奥了,第三剑他没机会化解,拂过他的右耳侧,剑气澈骨奇寒;他向左一闪,一招旋风扫叶反扫而出。
  可是晚了,人影已经越过身侧,他一摸右耳,谢谢天,还在,只是已有点麻木,好厉害的剑气。
  迎面是一名俗装大汉,手中是一把黝黑的巨大铁尺。他是公门中人,铁尺也就是他的兵刃;左腰带上还有一条铁套练,那是锁脖子拿人的巧妙玩意。他老远便叫:“武当铁臂猿宁雄在此,闯啦!”
  逸云来势如电,哪能不闯?身剑合一射到,锐不可当,他发狠啦!
  铁臂猿大喝一声,铁尺兜头便劈。“铮”一声响,他只觉虎口欲裂,铁尺向上飞起。他舍不得放手,人被震得向上一挺。他仍不死心,左手一拉一抛,铁套练急罩而下。
  套着了?他左手一带,想将逸云扯倒。
  岂知左手一带之下,练柄竟滑出掌心;不,被人拉出掌心。他刚双脚着实地,只觉头上压力快至,一个练套已套住了脖子。
  总算他福至心灵。对自己的套练也熟悉,丢掉铁尺,右手扣住练条,左手紧握颈下活扣;老天!千万不能让人将练条拉紧。
  他身形飞损两丈,“叭哒”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只感到眼中金星直冒,胸腹奇痛。还好,他如不用手抓住练条与活扣,脖子可能完蛋大吉。
  最后一关是个老和尚,他横杖叫:“老衲峨嵋觉度,檀越来得好。”
  “接我一剑。”逸云叫,一剑斜刺老和尚胸膛。
  老和尚看他走中宫而进,似乎有点生气,一声沉喝,禅杖注入十成内家真力,横拍剑身。
  “铮”一声清吟,逸云竟被震退四步。他未料到老和尚会用上十成真力,登时火起。
  “再来一剑。”他叫,仍是同样出剑。
  觉度和尚不知他已经着恼,由于先前一杖占得上风,怯念早消,雄心大起,毫不犹豫地向左斜拍。
  他可上当了,逸云已算定他仍会来这一手,剑上已注人神功,要硬拼这一招。
  “铮”一声暴响,火花四射,觉度右飘五尺,人影又到。
  “接着!”喝声伴着剑影,兜头猛砍。
  剑怎能砍?没有这种下乘招术,但竞出于逸云之手,奇闻罕事哩!
  老和尚已无暇攻招,剑来得太快了,他百忙中推杖上抬,拼命接招。
  “铮!”老和尚身下下挫。
  “铮!,”第二记又到,老和尚脚掌陷入路面。
  “铮铮铮!”又是三剑,火花四溅,响声似连珠花炮,没有任何机会让老和尚还招反击。
  觉度只觉杖上传来的如山劲道,震得他气血翻腾,脚陷入地面已至足背,双臂也发抖了。
  “让开!”逸云大吼。
  随着喝声,长剑向上一挑。觉度全力上抗,未料到对方弄鬼反而上挑,只感到千斤坠隐不住身躯,飞退丈外,脸上大汗如雨,泛上了铁灰色;
  逸云一声长啸,已从觉度头越过,闪电似向远处城根下急射,快极。
  已在旁里受伤的气钧,与另一名老道,一听啸声吓了一跳,同声大叫道:“是山海之王,拦住他,休教他走了……”
  佛因急掠而至,沉声问:“道友此话当真?”
  “是他!这啸声绝无错误,”
  “追!”佛因大吼,闪电似追去。
  众人一阵好赶,赶到了城根,再顺宫道到了津阳门,那有半个鬼影?
  逸云的轻功,比他们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他师父所传的流光遁影,已是武林中登峰造极的绝学,加上了他参悟的神功乾罡坤极真力,用之于龙吟尊者所授的御气飞行术,御气飞行术乃是劲功的一种,当然不能象鸟一样飞翔九天,只是形容其轻与快而已,起落间可远出七八丈,却又不走弧形,冉冉而飘,身轻似鸿毛,没有一甲子以上的苦修,谈也不用谈。
  他本想走城门,再一想那不可能,便沿城根向左急射,像幽灵一般一闪而没。
  洛阳濒河一面的城墙,高仅三丈多点儿,他找一处偏僻地点,越过了护城河,吸入一口气,突然向上飞升。
  相距十余丈有座碉楼,可以看到隐隐人影。天太黑,他不怕人发现,发现了亦无奈他何。
  人升至雉堞下,手一勾堞口,人悬贴在墙上,伸头向里看去。城墙宽阔,上面可以驰马行车,外有栈堞,内有防跌女墙。在他欲攀上之处,左侧两丈余,有个身穿鸳鸯战袄的士兵,手持长枪倚在堞上低声交谈,不时向外面扫过一两眼。
  逸云翻上堞口,坐在那儿伸出脑袋,向两士兵轻叫:“喂!这儿有人。”
  两士兵吃了一惊,挺枪奔来一面叫:“谁在叫唤?咦!”
  鬼影一闪,他俩只觉浑身一震,立时昏厥向后便倒。
  逸云打了他两人一颗小豆儿,击中了期门穴,不等他们倒下,急掠而伸手将人接住,将他们靠在雉堞上,拍了一掌自语道:“老兄们,别大惊小怪,半个时辰后你们便可醒来。”
  女墙后有向下走的石级,他大摇大摆地沿石级而下,进入了沉睡了的洛阳城,开始找寻上谷老店。
  已经四更将尽了,他毕竟缺乏江湖经验,半夜三更去敲店门,如果不是自己人,麻烦可大了。
  他终于找到了上谷老店,那是一家小型的大栈,在一条小巷的转角上,门口挂上了一盏红色灯笼,上面写了四个黑漆大字:上谷老店。
  街道上鬼影俱无,只有远处的更析声隐隐传来。
  “笃笃笃!”他上前叩门。
  大门上的小方洞突然拉开,他不由一怔,这店中伙计真行,象在那儿等着哩!
  小方洞现出一个精悍的中年人面孔,问:“谁?半夜三更……”
  “住店的,伙计,开门。”逸云压低声答道。
  “客官贵姓?”
  “不必问来龙去脉,反正不缺你的店钱。”
  门闪灯光一闪,照亮了他的脸,那人压低声音问:“客官可是姓华?”
  “咦!你怎知道?”
  “是谁指引华公子前来上店的?”
  “邝老丈。”
  那人压低声音道:“华大侠勿发出声响,小可即开门引入密室。”
  大门悄然拉开,里面漆黑,那人闩上门,袖中亮出一具千里火,道:“华大侠请随我来。”
  过了大厅直趋后院,转入一栋小厢房,那人用火招子点亮一对牛油大烛,七手八脚挪开小床,扳开一块壁砖,伸手入里一阵搬弄。
  壁角里悄然移开了一处小门,那人乘烛而入,道:“下面是密室,委屈华大侠些儿。”
  逸云吃惊地道:“怎么?我来住店,怎带我进入密室?”
  那人转身打量了他片刻,道:“华大侠在所不知,目下风声甚紧,店中经常有人搜查,必须隐起……”
  话未完,逸云倏然将烛火熄,低声道:“瓦面有人,我擒他们下来。”
  瓦面上,三个夜行人站在屋脊朝北一面,一个道:“怪!在城上下来的人影,分明从街上走到这一带,为何形迹不见,瞬即失踪?”
  “恐怕落了店啦,”另一个答。
  “不会的,目下风雨满城,谁敢斗胆收容客人?”中间黑影不以为然地说。
  最先发话那人向四周张望,一面说:“那人影大摇大摆而下,不像是夜行人……咦!”话未完,他倏然举起了手中钻铁齐眉棍。
  瓦房上,升起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幽灵;不是幽灵,是人,不过现身的身法,冉冉上升有点唬人而已,与一般的,纵跃术不相同。
  “你……你是谁?通名,”他举棍戒备,低声喝问。
  “你们又是谁?追踪我么?”幽灵说话了。
  “中州三义老大沈刚,江湖人不乐,叫我赛孟尝。”
  “老二猛狮沈雷。”
  “老三通臂猿沈电。”
  三个人一报名号,逸云想起白天在天津桥上姑娘所说的话,便向背上的如黛问:“怎么打发他们?”
  如黛用清晰的嗓音道:“中州三义虽是少林门人,但不会与我们为难。”
  “为何?”
  “他们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不会防碍咱们的行事。”
  赛孟尝心中一怔,背上还有一个女娃哩!他问:“尊驾高姓大名?似乎知道在下的来龙去脉哩。”
  “神剑伽蓝华逸云。”
  三个猛汉一惊,赛孟尝厉声道:“你这厮好不要脸,怎敢冒充华大侠,辱没他的名号?”
  背上的如黛接口道:“沈壮士,九天玉凤周如黛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
  “我,正是九天玉凤周如黛。”
  “你……你……周姑娘,这人怎会是……是华……”
  “沈兄,请至房中一叙。”逸云接口说。
  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次眼色。赛孟尝道:“打扰兄弟了。”
  室中已掌起灯,密室亦已封闭,店伙计用饱含敌意的目光,死盯着中州三义。
  逸云放好包裹彤弓,将姑娘解下。她倒还朗健,只是一时未能复原而已,灯光下,现出她略为清瘦的俏丽面容,向三人含笑检摄行礼。
  三人全都大吃一谅,张口结舌。逸云续往下道:“华某的珠宝,乃是从金毛吼景泰那儿夺来的,没想到会引起偌大风波。目下唯一洗雪之法,便是设法擒到金毛吼。今晚与诸位幸遇,兄弟有一不情之请,未知贤昆仲能否俯允?”
  赛孟尝拍拍胸膛,义形于色地道:“华兄弟请吩咐,力所能逮,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兄弟,说啦,”
  “倒没有那么严重,就是请沈兄在贵掌门处代小弟申明一二,请他们暂忽小题大做。”
  “兄弟当全力以赴。”
  “还有,听说亡命花子尹成,已被囚在伊王府。”
  谷东主插口道:“尹兄弟从湖广赶来,说有急事禀报邝老爷子,岂知一到天津桥北,便被少林的眼线擒去。人暮时分,邝老爷子亦在龙门香山寺被擒。”
  “谷东主,你怎知邝老丈被擒?”逸云惊问。“龙门有咱们的人,当然知道。老爷子刚派人将华大侠要来的信息传到,第三次被擒的急报亦已传来。”
  逸云冷哼一声,向三义道:“请沈兄觅一与王府相熟之人,为小弟先通报,明晚三更正,小弟要进伊王府一申衷曲,并援救邝老丈与尹老哥。”
  赛孟尝笑道:“伊王为人,倒也够风度,我兄弟倒还相熟,蒙他肯折节下交,兄弟不得不经常进入王府。先容之事,定可办到。”
  逸云淡淡一笑,道:“伊王既然肯折节笼络人才,这种人,错是不错也定然可怕。如果小弟料得不错,明晚他绝不会让贤昆仲领小弟进入王府。”
  “怎会呢?兄弟。”
  “会的,他定然要我自闯王府,不信咱们走着瞧。请记住,不可泄露小弟的臆测,他怎么说都成,大胆答允。”
  “兄弟定遵老弟台所嘱回话。”
  猛狮沈雷向谷东主叫:“谷东主,请勿为贵花子帮帮主担心,有华大侠在,你放心睡大觉。喂!能整治一席,让咱们一醉?”
  “沈兄放心,酒菜是现成之物,早准备接待华兄弟,直等到现在。华兄弟,可否让尊夫人先歇息?”
  如黛正担心逸云忘掉了往事,对大珠台前后经过毫无所知,说将起来岂不令三义生疑?便道:“逸云,陪我进入密室好么?”她不好意思叫哥了。
  谷东主燃上蜡烛,重新开启密室,领两人进入,不久先行外出,自去找伙计整治酒菜。
  五个人一见如故,闹了一夜酒,谈武林见闻,说江湖秘闻。三个文人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同样的,三个武林人物谈将起来,少不了是些内外功十八般兵刃等杀人玩意,
  五人直闹到天亮,却不知在这一个更次里,洛阳城血案丛生,闹得满城风雨。
  洛阳城这一更次里,有四批人在出没无常,行踪鬼祟。穿房入舍飘忽如同鬼魅。
  第一个血案发生之地,是城内第一大刹永宁寺东面半里地,那儿有一座富毫宅第,五更里来了一个高大的夜行人,取走了窝藏的金珠宝玩,剑贯事主胸膛,共出了六条人命,内宅中有人清晰地听到来人高喝名号,自称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第二命案出在开阳门附近,不但劫去财物剑伤事主,事主的大闺女也被奸杀房中,墙上用血写了四个大字:山海之王。
  第三处血案发生在城西陵云观左侧,一家富商住宅被人侵入,连伤九命,壁上也用血写了七个字:神剑伽蓝华逸云。字是草书。
  第四处血案发生在伊王府内宾馆,那儿住了三百名武林高手,可是皆远出龙门或城外办案,只留有内府十来名护卫驻守,五更正,来了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以黑帕包头蒙面,侵入了宾馆。十余名护卫出面逐贼,喝问之下,贼人自称山海之王,一支银剑凶猛霸道,勇悍如狮,连伤五名护卫;最后王府高手齐出,贼人方从容远遁。
  四处血案城内出了三宗,五更过后,知府大人可吓得浑身发抖,头上的乌纱帽摇摇欲坠,快掉下来了。一早急报文书便呈入王府。
  天色大明,中州三义方醉醺醺地出了上谷老店,酒逢知已干杯少,三个莽汉几乎爬着回家的,回到家,他们大醉不醒,外界的事他们如蒙在鼓里。午后,三人酒醒,有点迷糊进了伊王府,看来要糟。
  逸云和如黛在密室静养,已牌正,谷东主请见,传来了昨晚四起血案的坏消息。
  在龙门搜索山海之王的高手们,大部分撤回城中,闭了城门,差点儿要发出罢市的王命。
  城中挨户搜查,捉拿山海之王;城上守军密布,如临大敌,一阵好乱。
  上谷老店是花子帮在洛阳的神经中枢,但近来已没有花子上门,换了一些新面孔的村夫俗子,将各方的消息传人店中。
  入夜,中州三义大概吃了排头,伊王发了王爷脾气,他们不敢再到上谷老店,恐怕被伊王派人跟踪前来,事情闹大了。他们暗中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大意是说,伊王不允接见,要山海之王至王府自缚投案,将以全力缉拿他云云。最后说,所交两事无一办妥,无脸相见。
  二更将令,密室中的逸云心事重重,修眉深锁,不住往来蹀躞。
  室中灯光明亮,如黛倚坐桌旁,凤目跟着他转,黛眉成结,心绪不宁。终于她忍不住了,说:“哥,我伴你前往。”
  “不成,你体力未复,我绝不许你冒险。”
  “哥,我已可运功,真气经你这几天的导引,已可直上重楼,可以说功力已恢复了七成,可以去的。”
  “不!我只好放弃分头救人之举。”
  “哥,如何打算?”
  “直趋内庭求见伊王,求不成便硬向里闯,假使他不放人也不听解释,哼,我擒他做人质交换。”
  “哥,岂不把事情闹大了?”
  “不怕,一万个不怕!咱们可往边陲暂避,到仙海隐居,九重天子又岂奈我何?何况他区区一个藩王:只是,黛,可能委屈你了……”
  姑娘猛地扑人怀中,抱着他双颊,忧形于色地道:“哥,我不担心这些,其实日后我们同样会隐入林泉终老,与世无争,算不了委屈。我担心的是你只身深入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处处凶险,我怎能放心?”
  逸云亲她的粉颊,强作笑容道:“好妹妹,你不信任我的造诣么?”
  “哥,他们人太多啊!”
  “虎入羊群,何所惜哉?”
  “他们之中岂无高手:太冒险了。”
  “冒险也得一走,我不能带累邝老丈师兄弟俩,那会受武林千万英雄诟骂,此举势在必行。”
  “哥,我无法阻你,千万保重,不可涉险,不必急在一时,免我……”她说不下去了,伏在他怀中垂泪。
  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情款款地低语道:“黛,我会为我们珍重,不必哀伤,对我笑笑吧?你的笑,会给我勇气。从前在神.魔谷,你在我身边时,我无所疑惧,勇往直前,你忘了么?”他深情地吻于她的泪珠,捧着她粉颊的双手,没有丝毫震颤,是那么坚定稳健,证明他虽行将深入龙潭虎穴,仍无丝毫惧念。
  她嗯了一声,抱住了他的肩头,两人吻住了,久久仍舍不得离开。这一吻,甜蜜中渗有些少辛酸,也许从此一别,永无相见之期了。
  吻罢,两人静静地拥抱。她听出他的心跳声,是那么平静,无丝毫异状,不由芳心大慰。
  二更将尽,逸云开始装束,穿一袭青绸子紧身夜行衣,薄底快靴,斜系长剑,张起弓弦背上,左臂下是伏鳌剑、革囊,右肋下是箭袋。
  一切停当,姑娘亲送他出了密室。
  房中,谷东主用银杯倒了一杯酒,神色肃穆双手奉上,沉重地道:“华兄弟,你为敝帮主师兄弟之事,深入龙潭虎穴,算得上血性男儿,光大武林道义,为江湖留一千秋佳话。兄弟敬你水酒一杯,聊壮行色,祝你神威骏发,平安归来。”
  逸云双手接过,饮一半奠一半,笑道:“谢谢你的这祝福,谷本哥,兄弟此行,势在必得,请安心静候。拙荆尚未复原,尚请多加照顾。”
  “兄弟静候佳音,嫂子处我会尽力。”
  逸云放出房门,向如黛含笑点头,手一招,人已蓦尔失踪。
  一弯新月已隐没在西方山峦后,星光朦胧,天空中万里无云,洛阳城内正在沉睡中,三更正了。
  伊王府位于城中心略偏东北,也就是从前的宫城,只是缩小了许多。这天晚间,府中百十座宫殿琼宇,所有的灯火皆末外露,所有的甲士全换上了有护掩心甲的便装,弓上弦力出鞘,隐伏在暗影中凝神所待。
  而所有的五大派高手,亦在每一角落准备擒人。
  朝房也就是往昔的南阙,出端门是铜驼街,宽大的街,道院处处,这儿是王公贵宦的住宅区,也是王府中库府所在地。整条铜驼街自北至南,直抵宣阳门,不但笔直,而且平静如镜,两边的驼道。平常伊工的车驾一出,两旁的甲士直列队至宣阳门,神气极了,到底是一藩之尊。在所有的藩王中,除了已夺得江山的燕王王都京师之外,伊王府的宏丽壮观可算得数一数二。
  内府设在端门左右,今晚他们最忙,宫城六座城门之内,高手密布。而朝房附近,由京师派至各地走动的锦衣卫武士,关洛道的主持负责人,姓谢名韬,也就是早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天罡手谢鑫之后。天罡手被金面狂枭联合宇内四大凶魔群起而攻,死在山西吕梁山。谢韬串两子踏遍天涯,要找几个凶魔报不共戴天之仇,在辰州碰上了毒僵尸勾魂无常等人,仇没报成,几乎送掉性命,要不是逸云与如黛适逢其会,谢家父子必将血洒辰州。
  在所有的高手和五派门人中,除了武当门人知道山海之王就是神剑伽蓝华逸云之外,其余的人如在梦中。
  其余四派门人,以及锦衣卫高手谢韬,皆认为神剑伽蓝已死在太白山庄,这闹事的山海之王冒充神剑伽蓝在江湖生事。他们都敬重神剑伽蓝,受恩深重,所以感到义馈填膺,发誓要擒住这胆敢污辱神剑伽蓝身后侠名的人。假使他们知道山海之王就是神剑伽蓝,局势可能全部改观。
  武当派的代表人物,正是前玄都观观主逍遥道人玄盛,乃是神剑伽蓝的死对头。这家伙心怀叵测,刚从武当山赶到,受命敦请少林掌门下山,赶赴武当有大事待办,恰巧碰上此档事,大喜过望之下,全力参与此举。他从不表示意见,激斗时也不准备正面死拼,满怀得意,准备坐收渔利拣死鱼。他寄望在这儿收拾了逸云,再与武派弟子赶奔武当,一举歼灭已到达武当的龙吟尊者与武林三杰。
  同一时间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派人四出唆使武林三杰的早年仇人,以及逸云的仇家,纷起阻扰截杀,设法诛去逸云,至少也得阻止他在近期内无法赶赴武当山,苦心孤诣,煞费周章。
  大殿中门窗密闭,没有丝毫灯火外泄。伊王换了一身便袍,内穿刀枪不入的白犀甲,腰悬三尺六寸的一把古剑,薄底快靴,小臂上戴有护腕套。他长得身高七尺,猿臂鸢肩,极为雄壮,定然孔武有力。看年纪有四十余,方面大耳,虎目炯炯,鹰鼻挺直,有一个坚强的稍突下领,三绺长须拂胸。看长相,便知这人个性坚强,而且略显阴鸷,可能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物。
  他高坐虎皮檀木的宝座上,脸上泛起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左后首,站着叉手而立,一身劲装的谢韬;三年多以来,他看去似乎比辰州时老成干练多了。
  右后方,站着一个年约四十余的雄壮中年人,白头至脚穿着一身青,脸上红光闪闪,剑眉虎目,大眼睛神光四射,背上斜系着长剑,肋下挂囊。他是内府总管青虹剑客张英超。一个深藏不露功臻化境的无敌高手。在武林,他极少露面,如果劳驾他老兄出头,绿林巨寇定然难逃劫数。而在官场中,他的大名常使文武官吏午夜惊跳。他的职掌近乎京师的锦衣卫,也象东厂的鹰犬。
  那时,西厂与内厂皆未建立,东厂主外,锦衣卫主内。但皇帝经常将锦衣卫的人暗派出京,吓唬那些藩王与各位大员。各藩王的府第内,也豢养了不少高手,他们的名义是不关宏旨的闲职,以免引起京师的注意。各藩王虽可以拥有部分护卫,却不许养有死士,要被锦衣卫查出,那就麻烦大了。
  伊王的内府,名义上有二十名护卫的名额,事实上当然不止此数。总管青虹剑客张英超是这群人的首领,不仅管内,兼管外事,他的权势确是令人依然而惧的。
  东西墀没有文武官吏,却有几个和尚老道。为首的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佛云。武当的逍遥道人玄盛。昆仑的东昆仑天尊殿坛主人天泰道人,他愁容满面。峨嵋则是觉度。崆峒是位俗家弟子,须发如银,相貌威猛,矍铄更胜少年人;他是曾一再被提及的中州永升镖局局主,游龙剑狄永升。永升镖局就设在洛阳阳城内,与王府中人交情不薄,由于气钧在昨晚受伤甚重,便由他代表了崆峒派。
  前文曾经说过,狄永升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手腕高明,八面玲珑,极不愿生事,以免影响他的镖局,可是被师门所累,他有苦难言,第一次被砥柱山主借去镖旗镖车,在黄河边暗算逸云,死了好几名镖师,他日夜提防神剑伽蓝捣他的招牌。第二次押送九天玉凤,死伤更惨,他心里的别扭,就不用提啦!今晚不管是华逸云或者山海之王,他都惹不起,所以他心情沉重,脸色沉凝。
  至于昆仑的天泰道人,他愁容满面并非无因,在五泉山时,山海之王手下留情,让他和师弟天宗道人败得光荣。武林人物性情刚强,思怨分明,他怎能再向山海之王递剑?难怪他愁容满面。
  广庭中鸦雀无声,气氛紧迫,殿堂四周的甲士,一个个像石人。
  伊王环顾堂下一周,用高亢的嗓音道:“佛云大师,那老贼真会来么?”
  若行大师挺身站起,躬身答道:“老僧料定他定然按时前来。”
  “怎见得?”
  “王爷明鉴。武林中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为了被擒的两个花子,他会来的。”
  “他不怕本藩的手下甲士,与诸位武林高人的围攻么?”
  “那少年功力奇高,且年轻气盛,定然不畏斧刀。在动手之时,请王爷暂行回避。”
  “本藩的安全,不劳诸位担心。张总管,什么时辰了?”
  “禀王爷,约三更正。”青虹剑客躬身答。
  远处,更拆声隐隐传来。
  内庭奔出一个内吏打扮的少年人,拜倒在王爷跟前,禀道:“启禀王爷,三更正已到。”
  内庭中,三响袅袅钟声传到。
  同一瞬间,不知由何处传来一声震天长啸。似若九天龙吟,在整个空间里震荡,直震耳膜。
  苦行大师霍然站起,脸色一变,沉声说:“这啸声好熟,是他。”
  “谁?”王爷问。
  “神剑伽蓝华逸云,快四年了,老僧并末忘怀。”
  “可就是那狂妄的山海之王?”
  “老僧不知。但发啸之人确是华逸云。”
  手爷向青虹剑客举手一探,道:“大开殿门,本藩要看看是何等狂徒。”
  “大开殿门。”青虹剑客叫。
  一旁的谢箔,脸上泛起灰色,夜风凛冽,但他额上沁出了汗珠。
  沉重的殿门徐徐拉开,王爷刚站起,一匹骏马从午门沿驰道狂奔而来,在殿外刹往跃下一个官差,将马匹交与迎出的一名甲士,且向为首的人低语一番。
  甲士首领直趋大殿,在拜墀下拜倒,高声惠道:“启禀王爷,兰州肃王爷派急足赉书到来,欲叩桌王爷面呈。”
  王爷挥手道:“先教他安顿,呆会儿再传他晋见。”
  甲士叩头应喏着走了,伊王在两名中官的服侍下,卸掉了便袍,一群人四面护卫,走出大殿。
  殿门外两廊之中,已安置了一张虎皮交椅,王爷落坐后,郎下张起了八盏明亮的宫灯,十盏孔明灯四面照射。阶下及两侧五丈外,是一列弩手,弩手身后是校刀手和金枪手,更有一列标枪手。王爷两侧,除了谢韬和青虹剑客外,共有十名甲士,都是粗胳膊宽膀子,可力敌百人的猛士,左手持盾,右手仗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王爷向阶下的五派主脑挥手道:“诸位可以走了,那狂人已到了端门。”
  五人行礼告退,向四面隐去。
  逸云果然到了端门,那儿传出叱喝之声。
  他从铜驼街向北飞掠,公然向王府闯。穿过一处广场,便看到一座牌楼式的宫门,暗影中,可以看出有全副戎装的甲士,各处屹立戒备。他缓下身形,大踏步向前闪闯。
  怪:他堂而皇之往里走,却没人拦阻,四周的官兵,甚至宫门左右的甲士,全都屹立立不动,只用凶猛凌厉的眼神盯他,谁也不出面喝阻。
  他本想找一个甲士问问,但又忍住了。穿过宫门往里走,又是一段广场,前面又现出一座同一型式,更为壮丽的宫门,同样有官兵和甲士在各处防守。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斗,知道将近三更正了,还有时辰,不必着急,便大踏步往里走。
  他对王府陌生得紧,茫无所知。洛阳虽将往昔的皇城改为藩王府,但大部建筑并末加以多大的改变,往昔的名称并未改变,却不许使用成了古迹。王府向内移,在旧日的午门后端;自午门至司马门一带,成了禁城,文武官吏从午门两侧的街道进入王府,连王爷的车驾,也不敢自午门驰经端出铜驼街,须绕两侧进府邱。平时,这些古迹派有官兵把守,谁敢往里逛?
  华逸云却不在乎,不管是否禁地。眼前这座巨大宏丽曾多次加以整修的端门,他根本不加理睬。
  这座门与前一座门唯一不同之处,是正门两侧人多了些,共有八名持枪持盾,甲胄鲜明的高大雄壮甲士,像八具石像分立两旁,十分威武。
  他在第一对甲士前站住了,心道:“真怪!这些人为何不阻止我进入?”
  他仔细打量八个甲士,他们站在那儿纹风不动,但一双虎目全都瞪得大大地向他注视,唔!是活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石像。
  他走近左侧第一个甲士,叉腰沉声道:“将爷,这儿是王府大门么?”
  甲士死盯着他,似乎眼皮也不会眨动,不但没回答,连身躯也象是僵的一般。
  “咦!你是哑巴呢,还是聋子?”他又问。
  甲士不言不动,只用眼睛死盯着他。
  他心想:只要你们不出手阻拦,答不答无所谓,反正我得向里闯。
  说闯就闯,大踏步穿门而过。这是一条十字路,奇阔奇大,北面就是往昔的午门。端门也就是皇城的大门,他刚穿过而不知门名,他已到了皇城禁地,进入龙潭虎穴了。
  他毫无所惧,一步步向里走,看看接近了十字路口,后面的端门门楼上,传出了中气充沛的叱喝声:“来人跪下,叩首报名而进。”
  逸云扭头看去,相距在二十余丈外,楼高黑暗角落太多,看不清人影,只看到一些金铁反映着星光的闪亮。
  笑话?自从到了仙海至今,三年多以来,他还不知下跪是什么滋味,叩首报名的规矩他更不懂,要他在这十字路口跪下,向内叩首报名而进,还象话?即使马上要砍脑袋,也无法使他办到。
  他有点不悦,山海之王不懂王法,不知官礼,只知道这是不合情理不堪忍受的事,便亮声喝道:“谁在胡叫?现身说话。”
  门楼的暗影中,先前的语声又响:“俯首投倒,你还敢罔顾王法?”
  “胡说八道!出来答话!”
  “狂徒住口!你身藏内庭宝物,昨晚一夜中连做四起血案,杀人越货,迫奸至死。狂徒!你不怕抄家灭族?”
  “岂有此理!你这厮血口喷人。王爷何在?”
  “王爷岂会见你万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跪下就缚!”
  逸云冷笑一声,懒得和他斗口,转身便步,大踏步向里闯。
  走到十字路中心。他心中一凛。
  四面八方,以及楼上高处的暗影中,悄悄地出现了无数盔甲闪耀的身影,枪影刀光在星光下闪着寒芒,他落入重围中了,四周恐怕不止五百名官军。
  一声剑啸,他撤下了长剑。在王府中闯入撤剑,在本朝中他算得是第一个人。
  东面建春门左近,传来了三更正的更鼓声。
  他撤下剑,踏出第一步门,楼上突然鼓声如雷,十字路四端,出现了全副戎装的四队官兵,将四条路堵住了,每一队共五十人,左手持盾,右手挺枪,踏着整齐的步伐,向中央迫进。
  他心中在冷笑,暗道:“要不讲理就不讲理,看来今晚不杀出一条血路是不行了。”便舌绽春雷大喝道:“不要前来送死,在下不愿担上杀官造反的罪名,但如果迫人太甚,又当别论。让路!”
  路字一落,鼓声乍敛,四队官兵站住列阵,不再迫进。同时,画角长鸣,凄厉的画角声令人心胆俱寒,毛骨悚然。
  在画角长鸣声中,四面八方弓弦狂震,劲矢破空的啸声,与画角声互相应和。
  他一声长啸,运起护身神功,剑发龙吟,涌起重重剑幕将全身裹住,但见一团光影像个鬼火球,向前飞该。
  真正能近身的箭并不多,他的身法太快了,最可虞是由前面射来的劲矢,但一近光球便纷纷折断或被震飞,只片刻间,便冲近前面一队官兵之前,箭便稀疏甚至停住了;再不停,官兵们也完蛋大吉,这种四面放箭的策赂,太拙劣了。
  官兵们看箭雨阻不住人,早已心中发毛,但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发出数声震天动地的杀声,五十支金枪像一座枪山,向前压去。
  逸云再发啸声,抢入人丛中,剑化万道银蛇,宛若狂龙闹海。他不杀人,剑见枪便绞,剑脊见人就拍,左手更凶,枪到枪三入到人倒,掌剑击在盾中,发出一连串暴响。
  惊叫声,喊杀声,倒地声,叱喝声,金铁错鸣飞坠声……乱成一片。
  人过处,波开浪裂,剑飞掌拍处,枪、盾、人,三者齐飞。不消片刻,他夺了一张盾牌,剑前盾后,一声大喝便向前猛冲,撞倒了不少人,杀开一条血路,到了对面旧午门前面了。
  五十名官兵,有近二十名在地下挣扎哀叫,十余名丢了枪,十来个人丢了碍手的盾,未倒的人全惊得呆了,注视着他的背影,呆住啦,这家伙不知到底是人是鬼?
  门是敞开着的,共有十二名雄壮的甲士把守着。伊王为人猜忌,料错了,以为逸云定然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从四面八方掩人,绝不会走府门公然闯进,所以只将官兵和甲士陈列门外唬人,将江湖好汉和自己的护卫,分派在府内各处埋伏。岂知逸云天不怕地不怕,自问行事可质天日,不顾一切公然闯门,大出他意料之外。
  最先截出两名甲士,藉盾掩身,挺着一把冲锋陷阵的大剑,同声怒吼,急如雷霆猛地兜头便砍。
  要斗刀,正投了逸云所好,巨盾一抬,硬接来剑,“当”“当”两声,挡住了两支大剑,“啪”一声,他也击中右首甲士的巨盾,火花激射。
  右首甲士向后挫倒,将左首甲土的右侧空门让开。
  “滚!”逸云大吼,飞起左脚,踏中左首大汉的巨盾,向后一挫,剑芒倏吐,刺中甲士的左小腿。
  “哎……”甲士又倒了,还临倒拼命,一剑挥到。
  “当”一声暴响,大剑砍在盾上,突然被崩得向后上方飞脱,击倒了刚到的另一名甲土。
  “让开!”逸云大吼,狂狮似的冲进。
  激斗时,盾牌是最得力的护身之宝,要想击倒盾后的人,必须引出盾后的兵刃,方能乘机进招。一般说来,用盾的人,以使用单刀最为适宜,便于近身拼搏,吞吐问疾如闪电,不出则已,出则志在必得。单刀的运用,以破金枪为主,盾牌也有克枪的功能,所以极不易对付,除了找机会将刀引出之外,无能为力。
  甲士们的大剑,可当刀使用,剑沉力猛,盾可掩住全身,真不易对付,换了别人,定然束手无策,轻功暗器刀剑皆无用武之地,唯一的办法就是溜走。
  逸云神力惊人,他如果有重兵刃,定然将他们一一击倒,难的是他不能放手宰人。他想晋见王爷,而不是想造反杀入王府。
  他可以用轻功从上面越过,但这像是逃避示弱,绝不可以,凭这几个甲士,岂能阻他?几声叱喝,他丢掉盾牌。掌出雷声乍起,长剑亦注入真力,专找他们的盾牌下手,在瞬间攻出五掌劈出三剑,有八名甲士发出了狂叫,连人带盾四面飞掷,盾剑抛掷之声震耳欲聋。
  十二名甲士倒了十名,另两名只见人影一闪,逸云已进入府内驰道,远出十丈外去了。
  这瞬间,所有的孔明灯向他聚照,四面八方出现了五大门派的高手,还有王府武士将他团团围住了。
  远处朝房大殿的石阶上,王爷气虎虎地站起了。
  这儿地方够大,可容千人相斗,足够施展,也不易脱身,他算是陷入重围了。
  他打量形势,不再迫进,万一有可怕的高手出现,可以利用后面的殿宇门楼脱身。
  “草民华逸云,求见王爷。”他发出了震天巨吼。
  “拿下这江洋大盗。”远处的王爷大喝。
  正北,是苦行大师与十余名弟子。
  东北,是武当的道俗门人。
  西北,是崆峒与昆仑的一群道俗高手。
  东南,是峨嵋的一群佛门高人。
  西南,是王府的一群护卫。
  后面,涌出一群甲士,截住了退路。
  午门外,铁蹄密布,大军云集,灯球火把通明,照得王府内外如同白昼。
  王府四殿宇之上,出现了无数甲士,弓上弦刀出鞘,灯球火把高举。
  逸云一声长啸撤下长剑,大吼道:“王爷不许草民面陈,草民只好放肆了。”
  吼声倏落,闪电似冲向东南。峨嵋僧人同声高喧佛号,禅杖与长剑齐举。觉度大师火速迎出,道:“檀越留步。”随又用传音入密之术说:“王府高手如云,檀越速退,下次将再来,五派门人即将离开洛阳。”
  逸云一面舞剑狂欢攻,一面叱道:“老和尚,华某志在必得。退!保你一世英名。”
  “铮”一声,将从左攻近的一根禅杖荡开,左手天心指连续急点,他火了,放手制敌。
  “哎……”倒了个老和尚。
  “砰砰!”又倒了两个人。
  长剑“铮”一声架开觉度的禅杖,揉身抢入,伸左手一拍,捷如电闪,抓住了杖尾。
  “拿来!”长剑已到了老和尚的眉心。
  老和尚不能不要命白送死,禅杖已被一座山夹住,真力被一股炽热火流,从禅杖迫散;他唯一的生路,是丢杖飘退。他一声怒叫,撤手向后急射。逸云这一手,把觉度大师激怒得几乎气炸了天灵盖,这耻辱毁了老和尚一世英名,他太不留余地了。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下,仍被人夺去兵刃,老和尚真不想活了,他叫道:“峨嵋将与你誓不两立。”伸手枪过同伴的禅杖,疯狂地冲上,攻出一记“横扫干军”。
  逸云连伤五人,收了长剑双手抡杖,大吼道:“滚!”挫虎腰斜杖急砸。
  “当”一声暴响,老和尚身随杖飞,震出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站稳。
  逸云换了禅杖,杖长八尺,重有百斤,正是应付群殴的好家伙。击飞了觉度大师,他一声长啸,右一记“是风扫云”,沉杖旋身再向左来一招“夜叉闹海”。
  金铁鸣声震耳欲聋,右面的人向上掠退,左面的人贴地
  禅杖向前急伸,挫腰伸腿攻出一招“拔草寻蛇”,将前面的人迫得上跳。他叫:“躺下!”
  身形再起,急向前抢入,杖化点点寒星,“噗噗噗”,迎面三个人的胯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点,齐声惊叫扔杖下坠,脚一沾地便向下跌倒。
  一逸云冲出一条血路,迎面撞到武当的一群道俗门人,最先的逍遥道人亮声道:“倒悬七星,地罗天网……”
  喝声未落,逸云已闪电似抢到,怒叫道:“武当老道,你该死!”
  声到人到,已没有让他们列阵的机会,禅杖一招“野战八方”,火杂杂冲人阵中。
  玄盛奸似鬼,他知道如果接招,不啻鸡卵碰铁球,他是败军之将嘛!人向上腾起,凌空射出三枚瓦面镖。
  暗器出手,替他的同门带来劫运。逸云本不想杀人,镖劈面射到,立时引起了他的怒火,玉面上泛起重重杀机,星目冷电倏现,突向左一闪,三镖落空,禅杖一抡,“当”一声将一名老道连人带剑打成四节。
  “老道,你罪不可恕!”他怒吼,身形向右倏飘,又击倒一名老道,恰接住飘落的玄盛,禅杖风雷俱发,兜心便捣,并揉身抢进。
  玄盛临危不乱,长剑信手便挥,身形左飘。
  “铮”一声脆响,长剑应杖立断,凶猛的潜劲扫过他的胸肩,如受万千巨锤所撞,大叫一声,“叭”一声被震得仰面便倒,向左急滚,心胆俱裂匆匆逃命。
  逸云怎肯饶他?一声长啸,如影附形追到。
  两侧一道一俗两个门人,同声叱喝舍命截出,一左一右,同时攻出一招天地分光。
  逸云无暇追袭逍遥道人,禅杖左右分张,捣穿俗家门人的胸膛,扫断了另一名老道持剑的右手。
  其他的人心中一寒,向两侧一闪。
  西北的昆仑、崆峒门人,恰在这时赶到。天泰道人奔得最快,人未到便先轻喝:“山海之王真是你?”
  逸云扫了他一眼,抢近道:“你是五泉山见过的昆仑天泰老道?”
  “贫道正是。”
  “走开!我不杀你。”
  老道连闪两杖,低声道:“施主快走!此地凶险。”
  “太爷眼中没有凶险二字,送你走路。”逸云低吼,他已被激怒得像头疯虎,谁的话也听不入耳了。
  身后天宗老道和另一名俗家老人,已闪电似地攻到,双剑已光临脊心,剑气压体。
  逸云一声虎吼,身形右旋,反手就是一记“翻身扑虎”,禅杖斜挂而上,来势凶猛绝伦。
  双方皆快若电光石火,已无变招的余地,先是“得”一声轻响,剑将他背上的彤弓击断;接着“铮铮”两声,禅杖击中两把长剑,剑折成数段,最近的老道猝不及防,右肩应杖立碎,一声狂叫,向后便倒。
  肩被打碎的人,正是护坦法师天宗,昆仑年高德劭的助宿,他受伤倒地,所有的昆仑门人全都红了眼,厉叫着疯狂猛扑,天泰老道瞪大眼叫道:“华施主,你真不知好歹……”
  “滚你的好歹!”逸云吼叫,一杖扫到。
  天泰大喝一声,身形乍迟,杖过后猛扑而上,身剑合一飞刺逸云胸膛。
  禅杖突然下沉,闪电似向右一荡,向上一挑,杖尾急射天泰的胸腹。
  天泰的剑短,想变招切人已是不易,临危扭身向侧斜飘,竟然转折闪避。昆仑的龙腾大九式果然骇人听闻,在奇急的冲势中,仍能突然折向,避开了致命一击。
  身后有人攻到,逸云向前闪进,一杖仍向天泰扫去,扔开了后面攻近之人。
  天泰身形未落地,杖已跟到,长剑一振,一声长啸,人影突化一道谈影,随着杖旋到逸云后侧去了。
  逸云也倏然转身,向侧一闪,撞入崆峒弟子之中,一面叫:“好精湛的旋龙遁影身法,再不走你们将葬送在这儿。”
  天泰惊出了一身冷汗,铁青着脸道:“昆仑派将与你势不两立,行再相见。”
  可惜逸云已无暇听他鬼叫,已杀人崆峒弟子之中。天泰老道发出一长啸,抱起重伤的天宗花道,率领着门下弟子,竟自撤走了。
  逸云冲人崆峒弟子群中,宛若虎人羊群,三丈内波浪裂,无人敢近,劲烈的罡风,几企图迫近的人,迫得立脚不牢;他已激怒得放手抢攻,神威大发了。
  游龙剑狄永升步步后退,他这把剑游不起来,只有闪掠腾挪的余地,禅杖在他四面八方攻到,危急万分,险象横生,毫无还手的余地。
  “滚!”喝声一起,一名老道连人带剑滚倒在地。
  “着!”随后噗一声响,一名俗装大汉右腿飞走了,人扔剑跌倒,爬不起来了。
  正危急间,苦行大师率少林弟子赶到了。前面是五名高僧,五枝禅杖前伸,并肩抢近。
  “狄施主退!”老掌门低喝。
  晚了些儿,蓦地响起逸云一声大吼,一杖斜劈而下,急如闪电。
  狄永升曲身暴退,杖“嗤”一声擦过长剑,杖尾掠过他的右膝,虽未击实,但神奇的潜劲,直抵肋骨;他只觉浑身一软,膝骨如被火烙,向后便倒。
  逸云正想结果他的性命,苦行大师突然发出了佛门降魔绝学狮子吼,吼声直震心脉,逸云突觉嗔念全消,倏然收杖飘退八尺。
  “我佛慈悲!檀越记得老钠么?”苦行大师一问讯说。
  逸云目光犀利,已看出老和尚手上的八宝紫金禅杖,与旁人大为不同,杖头的佛冠金光闪闪。他已记不起往事,自然不知昔年桃花宫前的激斗,但八宝紫金禅杖中,他已猜出老和尚的身份,便问:“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么?”
  “正是老衲,一别将近四年,檀越别来无恙,可喜可贺。”
  “华某没死在太白山庄,大师是心有不豫么?”
  “老衲岂有此念?檀越言重了。”
  “如无此念,为何对付华某?”
  “老衲以为山海之王是另一凶人,假藉檀检名号在外为非作歹……”
  “大师是指昨晚的四宗血案么?”
  “更有内庭珠宝之事。”
  “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
  “真是檀越所为么?”
  “笑话!华某人顶天立地,岂是下三滥无耻之徒:如果是在下所为,今晚用不着闯来王府送死。”
  “老衲深信不疑,可否听老衲一言?”
  “大师请说。”
  “老衲愿负责替檀越在王爷面前疏通,请放下兵刃随老衲引见王爷。”
  逸云张目环顾,四面八方已经合围,便断然地道:“办不到,除非这些人全都撤走。”
  王府的一群护卫,突然大叫道:“放下兵刃,不然先擒下你捆上。”
  迢云无名火起,突然一声长啸,闪电似扑向西南的护卫丛,大吼道:“兵刃在这儿,谁来接缴?”
  护卫中不乏高手,同声怒吼向前急迎,刀光剑影飞舞,人影八方腾跃。
  一连串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惨叫乍起。刀飞剑荡,人影飘摇,禅杖八方飞旋,中刀刀折,击剑剑飞,三荡三决,倒了五六条好汉,人群四散。
  一声震天长啸响起,人影如电,飞射殿前,向王爷站立处猛扑。
  同一瞬间,少林五高僧斜刺里截出,五根禅杖荡起隐隐风雷,苦行大师叫:“华檀越不可……”
  “接招!”逸云厉吼,一杖击出,以行动作为答复。
  “当”一声大震,六根禅杖已在刹那间接触,火花激射,人影乍分,劲烈的罡风进射,卷起数股旋风,三合土的地面,烟尘滚滚。
  凶猛的劲道相接,双方的盖世神功行一次雷霞火拼,看得四周的人心惊胆跳,依然而惊。
  苦行大师率派中长老准备南行应武当之约,顺道前来应伊王之召,可以说高手齐出,实力雄厚,集五人之力,即使是千斤大石,一击之下亦成芥粉。
  逸云硬拼一招,只觉双臂一麻,奇大的反震力如狂澜即倒,将他冲退两丈外,真气浮动,血液狂涌。
  五老僧也分飞丈外,脸上全变了颜色,他们难以相信,对方的禅杖竟能完好无损,人落地仍然站稳身形,双手持杖屹立末倒,不由全都骇然变色。
  有两名护卫看出便宜,一闪即至,一声不吭双剑齐出,一攻脊心一攻右腰肋。
  逸云气血翻腾,一口淤血在胸膈向上涌,他如果将血吐出,必须马上服药调息;如不吐出,固可再支持一时,但尔后稍一大意,调养不当,将是终生大患。
  正在强按心神之际,身后剑气压体,已没有他思索的余地,强压下外涌的淤血,突然回身一杖扫出。
  “铮铮”两声清鸣,两护卫连人带剑断成四段。
  他已用了全力,两护卫功力又够浑厚,一击之下,两护卫虽被击毙,他也再次受伤,只觉内腑一阵翻腾,口角终于沁出了鲜血,人踉跄站稳,只感到头脑昏眩,眼前发黑。
  他吸入一口气,举袖抹掉嘴角的血迹,玉面苍白,那阴冷残酷的神情重回到他的脸上,一步步向少林五老走去,用那变了嗓的明森森冷冷厉语音说:“华某今晚总算开了眼界,不虚此行。少林乃天下拳剑之宗,被誉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原来也是些倚众群殴,甘为官府鹰犬的下流人物。此际五派人物蚁聚峰屯,王府高手云集之时,你们本来面目终于暴露出来,狐狸尾巴亦现出来了。”
  苦行大师神色肃穆地道:“王爷系地方安危,檀越恕老钠情急。”
  “哼!你情急了,武林规矩也可以不顾了。你辈份已经够高,另四人可能比你高一辈,定然是宏字辈的长老,功力已经超凡人圣了,可以对付我这年方二十一岁的人了,是么?哈哈……”
  “檀越将对王爷不利,老衲不得不情急出手。按本朝皇律,藩王如有三长二短,河南府文武官员不但有人陪死,日后不知要残害多少黎民百姓,檀越可曾想过了?”
  “胡说!华某如果要取王爷的性命,用得着在今晚收取?哼!贵派人多力厚,华某今晚要大开杀戒,看少林绝学是否浪得虚名,人多又待如何?”
  说完,单手运杖,伸手去拔腰中的伏鳌剑。
  也在这刹那间,两名使开山斧的高大黑影,悄悄地从后扑上,一声不吭同时出手。
  逸云虽然内伤不轻,耳目有点大不如前,但他功力仍在,由对面少林五老眼神中,看出了身后的危机,加以开山斧长而沉重,荡起的罡风怎瞒得了他。
  他并未回头,左手向后一挥,人向右疾闪,但见光华如电,一闪之下便回到身前。
  “砰砰”两声沉重闷响,两只斧头飞落地面,接着是血柱上喷,两颗脑袋“啪啪”两声向地面坠落,两个无头尸体,从这云左侧冲出,手中仍持着斧柄,直冲向少林五老身前八尺左右,方砰然倒地。
  逸云愤怒如狂,但忍住了,似若未见,向前步步迫进,伏鳌剑三尺晶芒如灵蛇般闪缩,厉声道:“老秃驴,是你们少林五老上呢,抑或是百余人一拥而上?上吧!等什么?”
  伏整剑一出,所有的人全都毛骨依然,远处的人,看不见小剑身,只看到三尺长的刺目光华。由于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光华映着火光,令人望之如同一道火红色光华,在飞腾闪动,似要破空飞去。
  而稍近的人,却感到冷焰扑面,澈骨生寒,情不自禁向后徐退。
  少林五老大吃一惊,苦行大师曾参予太白山庄盛会,自然知道厉害;另四老上次镇守少林,未曾参与,虽不知逸云了得,但神刃他们却一望便知。功力相等的拼命,手中如有神刃,如虎添翼,稳占上风,所以五人全都大惊失色。苦行大师脸色一变,沉静地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诸位请退。四位师叔退。”
  “不可!掌门师侄此举,我等不敢苟同,五人联手。”一名老僧沉声说。
  “师叔明鉴,本掌门曾两次受华檀越大思,愿以肉身偿还,请勿相阻。华檀械,老枕要单人独杖,与檀越一决生死。如檀越胜了。本门弟子速退出王府,日后王命责难下来,少林可关闭山门。如老衲幸胜,请檀越即弃刃叩见王爷,老衲愿以有生之年,替檀越洗雪嫌疑。”说完,挥手命众人退后,双手持杖向前迎出。
  逸云仍逐步欺近,冷冰冰地道:“华某不受任何人所左右,亦不愿在此地有许诺。”一面说,一面已迫近至丈二左右,大喝道:“接着!”
  禅杖一伸,揉身扑上。
  苦行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向左一闪,让过禅杖,手中八宝紫金禅杖乍伸。
  光华一闪,伏鳌剑突然挥出。光华一现,对方未动。
  逸云心中一震,火速收剑,向右急射丈外。
  “噗”一声响,八宝紫金禅杖断掉尺余杖尾,坠落地面。
  “檀越怎不进招?老衲等着。”苦行大师木然地说。
  这瞬间,少林弟子大哗。另四派门人,皆惊叫出声。
  这根八宝紫金禅杖,乃是少林的掌门象征,也是权威,历代相传,算是派中至宝,稍次的宝刃,亦难以损伤,如注入少林绝学菩提神功,宝刃亦难以奈何,为何光华一闪便断了杖尾?少年人这一剑,乱子可闹大了,少林派的上万遍处江湖门人,岂肯干休?
  逸云剑出之时,双刃相触,便发觉老和尚并未将神功注入杖身,且眼中闪过一丝凄然的神色,不由心中一震,撤招飞退,但杖已断了。
  苦行大师也有苦衷,他知道逸云内腑已负轻伤,由他的眼中,可看出他怨毒愤怒的表情,与当年在太白山庄时更为凶猛百倍,出手定然极为可怖,也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人,以他的功力加上伏鳌剑,能逃出剑下的人少之又少。老和尚衡量情势,知道即使能将逸云伤了,这儿的尸首和鲜血,也将堆积如山。
  老如尚悲天悯人,决定以死感化逸云。他乃是一代掌门,突然轻易地死去,逸云怎能仍然凶悍到底,再妄杀其余的人?所以他身向前冲,末运功相抗,剑到杖折,逸云也警觉撤剑退走,功败垂成。
  逸云不是天性凶狠之人,吃硬不吃软,老和尚这一举动,他左右为难。
  “你为何如此?”他厉声叫。
  “请檀越放下屠刀。”苦行大师木然地说。
  “华某不愿成佛。”
  “檀越不嫌过份了么?”
  “是你们一再相迫,怎能怪得了在下?”
  “檀越不是不知礼数之人,今晚根本不该带兵刃,国法早有明规,檀越为何逾礼?”
  “王爷如不斥责中州三义,一再苛求,在下岂会携械闯府?华某不再和你夹缠,日后见面,贵派五老可以齐上,华某还得再会贵派绝学。”
  说完,伏鳌剑光华倏隐,一声长啸,突然展开绝世轻功御气飞行术,在众人头上丈余,闪电似一闪而没。
  “糟!”苦行大师叫,转身便追。
  有许多人还未发觉逸云往哪儿走,直待功力高的人发出惊叫,方发觉他正以快逾惊电的身法,冉冉而去,正扑向殿外的王爷。众人大惊之下,拔腿便追。
  火光明亮,王爷旁的谢韬和青虹剑客惊叫道:“王爷请退人殿中。”
  “本藩绝不退,拿下这恶贼!”王爷厉声叫。
  “放箭!”青虹剑客叫,与谢韬闪在王爷侧方,手按剑靶,准备应变。
  “传话下去,将犯人推出。”王爷沉喝。
  身后有人应喏,向殿中大叫道:“王爷有令,将犯人推出。”
  殿中鼓声倏扬,偏殿门徐徐启开。
  这时,逸云已冒劲弩狂矢冲到,他拣了一面巨盾,向前狂冲,弩矢如雨,射在盾上八方反飞。
  人到,禅杖猛扫,巨盾推击,弓手校刀狂叫着倒地,像虎人羊群。内环的甲士,突然同声虎吼,挺剑推盾奔出,向后合围。逸云丢掉盾,双手运杖,一声大吼,挥杖猛扫。“当当当”三声暴响在刹那间传出,最先的三名甲士狂叫着向两侧飞射倒地,铁盾全裂了,人影抢进直奔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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