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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书极为不全,希望有网友能提供全文,谢谢! 第一章小白的要求 风,刺骨的风。 冷如风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平常热闹非凡的京城在夜晚因寂静而显得冷清。 “如果现在有一壶酒和一个朋友那该多好”,冷如风想着。 一个朋友。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朋友,而有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虽然他们只需要一个朋友就足够。 又是一阵风吹过,夹杂着沙子。冷如风浑身一邡嗦,瞳孔也收缩了。 不是风让人感觉寒冷,而是杀气。 一种漫天的杀气正渐渐笼罩住冷如风。在漆黑的夜里,这种杀气足以致命。 冷如风的肌肉开始收缩。这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猎物见到诱饵时莫名的兴奋。 冷如风停下来。他本来就没有目的,所以他随时都可以停下来,随地都可以是他的目的。 他抬起头,看这漆黑的夜空。 今天的夜很黑,因为天上有太多的云,星星和月亮都因为云而不知所衷。但是冷如风就这样抬头看这天,虽天上什么也没有。 在黑夜里,冷如风如同一座雕塑,已经完全的融入黑暗... 但是冷如风不是雕塑,因为雕塑没有感觉。而现在的冷如风,却是调动起全身所有的感觉。在黑暗中,冷如风感觉到存在着十二个黑衣人,他们已经将他围在中央。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压抑的呼吸和眼中闪闪的光。 他忽然开始大笑,笑声突起时一切都显得相当的诡异。他感觉到十二个黑衣中有七个混身抖了一抖。 “出来吧,朋友们。如果有酒,我们还可以喝一壶。” 冷如风如风的声音响起。 似乎犹豫了一下。一声哨子响起。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出十二个身影。 每一个人都仿佛是相同的。而且都好象本来就应该在黑暗中,离开了暗处到显得非常的不协调。 “这么多朋友找我有事?”冷如风微笑着问。 一个黑衣人,可能是他们的首领,声音苍老而且沙哑:“是冷公子吧,我们老大想见你。” “喔?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你!” 有一个黑衣人似乎沉不住气,但是被那个首领样的人制止了。 “我们老大有其它的急事,还请冷公子包涵!”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不要怪我们人多势众” “嘿嘿,好说!你们几个也算不上人多” 那个首领似的黑衣人的眼中忽然放出一阵光芒。“那就请公子亮出你的兵器。” 话音未落,十二个黑衣人手上就各自多了一把刀。 十二把明晃晃的刀,指着中间的冷如风。 冷如风嘴角扬了扬,象是一种嘲笑。手却慢慢张开。 “你们真想看冷如风的剑?”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然后便看见了小白。 看见小白后你会感觉真的没有其它的词可以形容他。只有白。 他穿一身的白衣,着白鞋,就是脸也白得象一张纸,只有一双眼镜,象两把黑漆漆的剑,尖锐而冷酷。虽然他脸上竟然带着笑容。 “我是小白,你们走开” 第一句是说给冷如风听的,第二句是说给黑衣人听的。 十二个黑衣人似乎都是小白的手下,果然就马上消失在黑暗中。就象根本不存在过一样。 冷如风的胃开始抽筋。因为小白。 在开始时,冷如风感觉到十二个人的存在,却没有感觉到小白。 但是小白却象从来没有移动过一样,似乎本来就在这里。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一只苍蝇在小白的位置飞过冷如风也能够感觉到,但他竟然在专注的情况下错过了小白。 这本来就只有一种解释。小白的轻功比冷如风的感觉厉害。 “我们老大想见你” “你们老大是谁?” “姓王” 似乎天下姓王的人很多,但小白分明相信冷如风能够知道谁是他们的老大。 阎王刘,判官王。 江湖中没有谁不知道的。 冷如风当然马上就明白了。能把小白这样的人物网罗为手下的王老大,自然只会是判官王。 “我可以不去吗?” “你可以不去,但你一定会去” 冷如风笑了。小白笑了。 冷如风当然知道他不能不去。因为小白加上十二个黑衣人已经使他没有选择。另外,他也想见见这个判官王,想知道判官王找他干什么。所以他当然会去,而且现在就怕赶不走他了。 “那么走吧!” 冷如风理了理衣襟。P.S我想下面应该交代一下“阎王刘,判官王”了吧。 第二章鬼判无明路无尽头。 路岂不都是没有尽头的? 然而所有的路到这里却都无影无踪。 风林渡,京北第一渡。 它其实只是一个离官道很远的小渡口,几只弃妇般萧索的渡船,在平静的无定河水中横陈着。 无月。 无声。 无人。 人在离渡口不到百米的风林亭中。 “你没有让我失望。” 白影闪动,小白轻轻一笑。 “你也没有。” 冷如风没有一丝表情,他看着眼前这个他一直想见的人,而那人却没有看他。 “你一定早就想见我,世界上想见我的人只有两种,想杀人的人和杀过人的人。” “其实江湖上只有这两种人。” “不错,不过作为一个杀手,做梦也会想见我的。” “不错,不过作为一个杀手,我更想知道你要我杀谁。” “胡不为!” 冷如风“哼”了一声。 “他让你头痛了?” “他让我头痛,我会让他永远不会头痛。” “那你后肩让铁手莫涛抓的伤痕为什么抽动?” 冷如风眼眉一挑。 “我不相信鬼判无明真是个瞎子,更不相信他这样多嘴!” 白影一闪,小白已经堵住所有退路,杀气四溢。 “不信就算了,我只想看看冷如风的剑是否真的如风!” 冷如风出手拔剑,却感到巨大的压力封住周身大穴。 冷如风没有拔出剑。 压力猛地一松,“不让看就算了,年轻人,别太小气了!” 一声长笑,鬼判已无踪影,小白也消失了。 只有那几只渡船,和风,刺骨的风。 江南 寂静,周围象死一样寂静。 冷如风开始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尝试拔出自己的剑来。 江湖上听说过判官王无明的人很多,但是见过判官王本来面目的人却没有。具体说,见过判官王脸的人只有一种人:死人。 这也是王无明叫做判官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判官王掌握着许多人的生死大权。无论谁想谁突然死亡,那么他就可以找判官王。无论谁被仇家赶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也可以找判官王。只要判官王点头说,谁该死。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快;如果他说,谁不该死,那这个人就是到皇帝面前去骂皇帝,他也可以好好的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但是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好运气。 但是,没有活人见过判官王的本来面目。 冷如风想看看。 做杀手的本来就对生命看得很淡。无论是自己的或者是别人的。 冷如风确实有点后悔。如果他刚才出手,虽然一定不能击中判官王,而且自己一定会到小白的攻击,但是至少有机会看看判官王的脸。 但是他没有,而且答应了判官王去杀胡不为。 要杀胡不为必须要接近阎王刘。 胡不为是阎王刘的左膀。这谁都知道。 莫涛则是阎王刘的右臂。这也是谁都知道。 阎王刘叫刘一手。他是江湖中另一个神秘人物。关于他的事情,在江湖上却很少有人知道。因为江湖中谁作了伤天害理的事都会怕见阎王,而阎王似乎总是能知道他们作了什么。 所以大家都很小心的不谈到阎王刘,因为他们自己也心虚。 冷如风有点奇怪。阎王在江南,而判官在江北。他们历来很小心的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判官却要动动“一手遮天刘一手”的手下。这里似乎有一点不太对劲,但是是什么不太对呢?冷如风有点想不清楚。反正他要去一趟江南。 凄风渐起。 清月淡出。 寒鸦在渡口飞过。 冷如风有了一丝笑意。 他想到了江南。 如今的江南应该正是烟雨的季节。 寒剑如风之四胡不为烟雨是江南永远的媚;江南是浪子永远的醉。 浪子永远是胡不为喜欢扮演的角色。 所以江湖上都知道醉浪子胡不为的大名,据说他背叛师门就是因为封山第一高手柳淳风的爱女柳绘心为其始乱终弃,竟至疯颠。封山将他革出师门,并大肆追杀云云。人们只是奇怪阎王刘对他如此看重,收留正派弃徒倒无所谓,只是胡不为年纪轻轻,竟骤然成为阎王殿前左护法,地位还在右护法莫涛之上。 江湖上总是有很多人们想知道或不想知道的秘密。 胡不为的心中就有许多这样的秘密,不过他不是那种会被秘密压垮的人,所以他仍能醉。 他醉只是因为他不想不醉。 胡不为的醉眼看到了冷如风。 然后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直到冷如风雪白的面颊微微一红。 “在下冷如风。” “谁说你是冷如风,你只是一个会脸红的小姑娘!” 冷如风身躯一颤,面颊更红。 忽然一股寒意剑一般刺向胡不为。 冷如风的脸已经恢复了雪白。 寒剑七杀! 胡不为不想不醒了。 这是二叁十年前神秘失踪的正派第一高手“天皇”古月的绝顶武功,溶剑法,内功和意志力为一体的杀人绝技! 而胡不为又是如此熟悉这套武功,那不正是第一杀“寒风入骨”的起式吗!只是又多了几分阴柔和诡异。 睛光一闪,胡不为的身边突然弥漫起淡淡的白雾,一模一样的“寒风入骨”! 冷如风没有拔出剑。 胡不为也没有拔剑,谁也看不到他的剑在哪。 两个人对视着,身姿如一。 许久。 冷如风身形忽起,剑已出鞘,剑光四射。 胡不为依然不动。 四周传来几声闷哼。冷如风又站在胡不为面前。 “你不替判官王杀我,又杀了判官王的人,你的麻烦大了。” “我不替判官王杀你,还不杀判官王的眼线,那麻烦才大了。” 胡不为哈哈大笑,笑声嘎然而止。 “可你还留了一个。” “那是我的老朋友,我不忍下手。” 白影晃动,小白站在一丈以外。 “多谢!” 胡不为盯着这团白色,“你有把握挡住我们的联手一击?” “他没有,不过他有把握从任何高手的攻击下逃走。” “你真了解我”,小白笑着。 小白的笑立即就凝固了。他感到一柄冰冷的剑正在刺入前心。 他惊惧地看着胡不为,胡不为衣衫不动,仍在一丈外站着。他低下头,胸前无剑,无血,只有痛。 血还来不及流出,小白已倒下。 “你会聚气成剑,你是谁?”他最后的疑问。 胡不为转向冷如风,“你该庆幸没有拔剑。” “我本来就不打算拔剑,而且我还知道如果我现在拔剑的话,你就死定了。” 胡不为真正开心地笑了。 “不动真气,我没有把握杀他。” “你不怕我现在乘人之危?” “我不怕,我从来不怕小姑娘。” 杀气、剑气、寒气 “我想见阎王。” 胡不为的醉意又渐渐涌起。“我知道!其实死了也可以见阎王。” “但是我想杀了你去见阎王!” “你不会这样做的。要不然你刚才就动手了。” “我是杀手,但我不会乘人之危。你的呼吸已经平复,真气已经畅通。” “你找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杀我?” “以前不是,现在在想。” “你确信能躲过我的气剑。” “我确信你比我先死。” 沉默。 还是沉默。 冷如风和胡不为对视着。 周围有弥漫的杀气。 忽然,胡不为大笑。“冷如风,我请你喝酒。” 冷如风冷冷的接过酒,一口喝干。 “其实你不必冒险去见阎王。” “你也不必在投入阎王手下。” “你不必和我一起冒险。” “师傅当年也这么说过。但我还是来了。” 胡不为看着冷如风,眼底竟然有一丝感激。 “我想见阎王。” “那我先走了。” 胡不为竟然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得很快。 冷如风感觉到说不出的寂寞。其实一个杀手不应该有感情的,杀与被杀应该是杀手所有的生命。如今冷如风已经不再是一个杀手,他找到了一个朋友。 “莫涛!你该早点离开。” 冷如风冷冷地对着对面的巷口说。 “我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巷口慢慢地步出了削瘦的人影。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哦。我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知道太多的人应该知道他自己的下场。” “哈哈”莫涛笑起来。“很多人都这样说...” 笑声中止。莫涛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这里的杀气并没有退去,这只有一种解释。 胡不为并没有真正的离开。他开始为自己的粗心而后悔。 “你不必害怕。他不会动手。” 冷如风还是那么冷冷的。“你不值得。” “那你应该害怕,忘记你肩头的伤了?” “上次你没有见到我的剑。” “确实有点遗憾。都说冷如风的剑凄美得如落日的余晖。但是刚才看来也没有什么。” “你没有看到我真正的剑。” 莫涛有点惘然。但是他感觉到了剑气,一种带着寒意的剑气,而且越来越盛。莫涛慢慢的抬起了右手。 莫涛之所以叫“鬼爪”,就是因为他的右手。莫涛以前也是学剑之人,不知因何原因被人砍了右手,于是配了一只精刚做成的假手。而最后他竟然凭借这个像鬼爪般的诡异武器而成名于江湖。 又是对视。周围静得可以听见叶落的声音。 莫涛有了一点不耐烦。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他致命的错误。像冷如风这样一个杀手,本来就非常的善于等待,等待猎物放松的时刻。所以当猎物稍稍放松的时候,就是它永远休息的时候。 当莫涛的眼里有一丝烦躁的时候,他看见了冷如风的剑。 一把大约一尺长的剑。 一把混身通红。 一把寒气逼人的剑。 寒剑!! 寒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像夕阳在天空中划过的最后一抹光彩, 这是莫涛一生中见过最绝美的风景。美得让人心碎。 然后他便感觉到寒气,真正发至心里的寒气。 寒剑的光芒在莫涛的胸口曳然而止。 莫涛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在彤红的剑上分辨不出哪里是鲜血哪里是剑身。而自己却清晰的感觉到剑上的寒冷,如冰的冷。 “好美的剑,为什么这么冷?”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你不该冒这个险。莫涛的功力不在你之下。” 胡不为站在冷如风的背后。 “他不该只注意我的右手和我腰间的剑。” 没有人知道冷如风真正的剑在他的怀中。 没有人知道冷如风的左手才是致命的。 没有人知道冷如风腰间的剑是杀鸡的。 没有人知道冷如风怀中的剑才是杀人的。 除了胡不为。 因为他们是师兄弟,是朋友,是患难之交。 “我们可以喝酒了。” 胡不为在旁边搬过几个酒坛。 冷如风的眼中竟然有些湿润。“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姑娘。” 冷如风也想喝酒了。因为他知道明天清醒的时候会见到阎王。 天皇.地皇酒不醉人。 但酒给人醉的理由。 冷如风一醒来,就想起他没有什么醉的理由。 从一张很精致的大床上起来,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胡不为。 胡不为正在窗前,手中把玩着那柄通红的寒剑。 几乎是本能,冷如风的手向前伸了伸,那毕竟是他视若生命的东西,但他的手又垂了下来。 “你醒得好快,一般人中了我的碧云罗至少要睡七天七夜,而你只睡了叁天。” “我从来就不是一般人!” “可你毕竟还是睡了叁天,要杀你叁秒钟就够了,你就是这样闯荡江湖的吗?” “我确实经验不足,因为我从来没有过朋友,却把你当成了朋友!” “哈哈,你在骂我了,小朋友!” 冷如风脸一热,忽然发现自己对胡不为竟毫无怨意,好象他做的只是他该做的。 “这是哪?” “这是一个你不会见阎王,阎王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冷如风打量了一下四周,一个精致的房间,窗外有一个花园。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也一定想知道我是谁吧?”冷如风说道。 “如果我不知道,我自然想知道,不过我好象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还知道你确实不是小姑娘。” 胡不为似笑非笑地望着冷如风。 冷如风心中一动,低下头才发现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微旧,但很整洁的衣衫,不禁赧然。 “胡大哥,让你见笑了。我...” 胡不为忽然笑容一敛,转身看着窗外,“我母亲她好吗?” 冷如风发现自己猜得不错,“我两年前离开师傅,那时她很好。” 胡不为又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盯着冷如风。“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不,师傅只是让我出来行走江湖,是小凤她...。” “小凤?” “小凤是师傅的爱女,也就是你的妹妹。” 冷如风心想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还有一个妹妹?”胡不为脸上有了些笑意。“哈哈,胡小凤。” “不,她叫陆小凤。” (哈哈,气气古龙。)胡不为脸色一变,便又恢复如常。“不管胡小凤还是陆小凤,多一个漂亮的妹妹总是件快事。我妹妹确实很漂亮不是吗?” “是。” 冷如风点了点头。 一声轻笑,“我平生只欣赏漂亮的女人,如果有个不漂亮的妹妹,要让小姑娘们笑死了。” “小凤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很想见你,所以要我顺便找找。” 冷如风说着,神色有些忸怩。 “那么这剑是她送给你的了?” “是借给我护身...。” “哈哈,我说呢,这是我父亲最珍视的东西,你师傅离开我们时把它带走了,只有不懂事的才会把它随便送人。” 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言,胡不为赶紧拍拍冷如风的肩头,“不过她运气好,没有送错人!” 一阵沉默。 “师傅其实也很想念你,只是她总想着报仇,所以...。” “江湖恩怨何时了。” 胡不为一声长叹。“如风,有很多事你师傅不会告诉你,有些她自己也不知道。” 胡不为又坐到了桌前,“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知道叁四十年前江湖上谁的武功最高?” “据说是‘天皇’和‘地皇’。” “不错,‘天皇’古月是正派第一高手,‘地皇’陆机则执掌邪教。正邪相争,互不相让。不过毕竟邪不压正,正派人多势众,稍占上风。谁知叁十年前,‘天皇’忽然失踪。 “这据说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 冷如风插了一句,“他被害死了吗?” “没有,但比死还不如。他被关进了陆机的地牢!” “以他的武功...?” “陆机有一个女儿,叫陆凤君。” 冷如风浑身一颤。 “不错,你师傅,我母亲,就是‘地皇’陆机之女!她设计骗取古月的信任,给他下了剧毒‘万象如一’,古月武功尽失,落入陆机之手。” “‘地皇’趁机向正派大举进攻,不料你师傅看到‘天皇’在地牢中受尽熬煎,竟因歉生怜,因怜生爱,冒死偷入地牢,救出古月,逃入了深山。” “那你是...?” “在那里他们生下了我,我就是‘天皇’古月的儿子!” 又是一阵沉默。 “‘天皇’失踪后,正派群龙无首,几年之内,在陆机各个击破的猛攻下损失惨重。可是正在危急之际,邪教忽然停止了攻击,连陆机也没有了音讯。邪教转由他手下两名长老:‘阎王’刘绍七和‘判官’王明掌管,于是大家就怀疑是他们暗害了‘地皇’。” “可能师傅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让我与‘阎王’作对。难道‘地皇’不是他们害的?” “‘地皇’,我的外祖父,确实是死于刘,王等人之手,不过他也是咎由自取!” “可惜我母亲不知道,也许就是知道她也不信。那时她自责不已,一心要为外祖报仇。而我父亲不同意,毕竟父亲从绝顶高手变成一个废人,真是恩怨难明。他们吵起来,母亲终于弃我们而去,那时我才六岁。” “我也是这几年才在刘一手手下打听到这些消息。‘地皇’除去‘天皇’以后,志得意满,竟引发了内心的魔障,渐失人性。屠杀正派人士手段异常毒辣,残忍。他擒住燕门庄主高飞之后,竟当高飞的面,奸淫并肢解了高飞的妻子,生吃了高飞叁岁的儿子。” 冷如风有点想吐。 “就连他的手下也不服气,于是他就在邪教内部大开杀戒,终于弄得众叛亲离,邪教四大长老联手叛教。” “一场血战之后,邪教第二长老‘狂刀’邹正被‘地皇’劈为两半,大长老‘无影神猴’祝大元身受重伤,不知所终。‘阎王’丢了一只手,变成刘一手。‘判官’瞎了两个眼,只能自称‘无明’了。不过也难为他们四个,倒底把‘地皇’杀了!” “‘地皇’肯定死了?” “他死了,死后还被分尸。我在刘一手的秘室里看过他泡在药水里的头颅!” 很长时间,没有人想说话。 没有人能说出不令人作呕的话。 历史岂不有着太多令人作呕,又令人无法也不愿忘却的故事? 终于,胡不为笑了。 “你爱上我妹妹了是吗?” 冷如风有些苍白的脸又一红,但没有说话,仿佛仍挥不去脑海中的血腥。 “那你就更不该随便找死,别小看‘阎王’的武功,他的一只手比莫涛的一只手强多了。 就是你师傅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否则以她的性格,早就把刘一手的最后一只手也剁掉了!” “答应我,先不要再找刘一手的麻烦!” 冷如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样我倒想带你见见阎王,你虽然杀了莫涛,可是他对能杀死莫涛的人一定比对莫涛更感兴趣。而且鬼判就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了。” “不!小弟不才,却也无许别人保护!” 冷如风精神一振。 “好样的,那你打算去哪儿?” “我想去找师傅。” “那,也好。见到她...,”胡不为想了想,“别对她提我!” “你和我一起去见师傅好吗?”冷如风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算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小弟能否效劳?” “不必了,我要上一趟封山。” 冷如风从城府极深的胡不为眼中竟看出一种巨大的隐痛。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多问什么,可是他对眼前这个初识的人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 “是为了柳...” 胡不为在冷如风的肩头轻轻一按,止住他的话头。 衣袖一抖,魔术般一杯酒已在胡不为手中。 一饮而尽。 胡不为又大笑起来,脸上再无一丝痛色。 “如风,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很聪明的婊子,她为她那个行当写了一副很漂亮的广告,她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哈哈,李白那个大嫖客不也说‘莫使金樽空对月’吗?” “我又要喝酒去了,不请你了,你这辈子大概都不敢再喝我的酒了,我要一个人喝,哈哈!” 胡不为踉跄地出门而去。 一阵心痛,这是让冷如风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来当他与小凤分别时,好象也是这种感觉。 不知春深院几重。 不知从几重院外,仍传来胡不为醉意如织的歌声:“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此歌本为文言:“彼城阙兮,君慕之兮。日之出兮,君不见兮。” 恐诸位不识,故以白话译之。算是给大家的六一礼物吧。:-)) 寒剑如风之七倾城一笑真正的骏马可以和马蹄声跑得一样快。 只有豪门巨富才骑得起这样的骏马。 而骑着这样的马在官道上令人侧目地肆意狂奔的,则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纨□子弟。 中原第一镖局“万胜镖局”总镖头“如意刀”关驰的二公子关风华就是这样的人。 相貌不凡,武功出众,在加上一个名振江湖的父亲,足以使任何人变得目无余子了。 好在关风华还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他喜欢交朋友,交各式各样的朋友。而要交朋友,就要先学会不让朋友讨厌。 能不让朋友讨厌,自己也会更愉快些。 关风化现在就很愉快,他又交上了一个让他感到很有趣的朋友。 这个与他并辔而行的朋友正是本要去找师傅的冷如风。 冷如风毕竟还是走上了去封山的路,不是因为他遇到了也要去封山的关风化,而是因为他变得越来越不能抗拒自己的愿望了。 何况他还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理由:在柳二小姐比武招亲的盛典上,肯定有不少江湖高手到场。更不用说那些有备而来的江湖侠少了。见识江湖人物不正是师傅让自己出来的目的吗? “前面就是雪亭镇了。” 一个关风化的随从镖师用手一指。 勒住骏马,关风化对冷如风说:“我们来见识见识柳二小姐到底有多漂亮!” 封山脚下。雪亭镇。 二百多年前,青鸿道长在封山青龙观初创封山派时,封山脚下还是一片荒野。第十代掌门柳云亭开始在山下买了一片地,盖起了武馆,并且大招门徒。从此封山派才逐渐在江湖上显赫起来,围绕封山武馆也就慢慢形成了一个小镇:雪亭镇。 穷文富武,学武之人总有些来路或明或暗的钱。这样的人聚在一起,雪亭镇便繁荣起来。 镇周围的土地大都为柳家名下,镇中各色人等也往往依附武馆作生意。不过封山派素有侠名,倒也没听说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 现在的封山派第十叁代掌门柳淳风命中无子,却有两位如花似玉的掌珠。长女柳绘心早年就以美艳闻名江湖,后为情所困,竟应了封山的“封”字,不知所终。次女柳画心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据说美艳不让乃姊。江湖中还有传言,说这次柳大侠所择的金龟婿便是封山未来的掌门。也有人说这根本不可能,封山派内高手如云,岂能容忍外人来作掌门。但不论如何,仅仅凭柳二姑娘的美色,就足以让江湖上的少年英雄们趋之若□了。 因此今天的雪亭镇比京城还热闹。 比武擂台摆在镇中的广场上,广场叁面搭起了看台。坐北朝南的看台是贵宾席,擂台离它也就两丈多远。东西看台则距擂台五六丈,其间还有拥挤的看客。能坐上东西看台的都是得到封山派请柬,有一定身份的来宾。而在北面贵宾席上的则除了封山派内有头头有脸的高手外,全是江湖上威振一方的高手名宿。 够格给名声赫赫的封山派捧场的,自非等闲人物。 柳淳风陪着叁位贵宾在贵宾席中间落坐,少林首座正心长老,青城派掌门鸣玉真人和峨嵋掌门无音师太都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能来参加柳画心的比武招亲,实在给了封山派好大的面子。 江湖中人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打交道,就只能在沙场上打交道了。 少年英雄们一个个登台亮相,一招一式到也好看。自练自演的轻松自如,对打对练的也都点到为止,谁也不愿在这种场合结下怨家。在擂台四角的四个镇擂武师显得颇为清闲。 柳画心却一直没有露面。 只有当赵倜一登上擂台,满场才精神一振。 关东“雪龙庄”庄主“雪刀”赵倜在关外也算是威振一方了,七十二招雪刀刀法不知让多少关东大盗授首。不过今天人们惊奇的却不是赵倜的刀法。 谁都知道赵倜素来自命风流,又有金屋藏娇之癖,年方而立,家中早已妻妾成群。今天却在柳二小姐的招亲擂台上出现,如果不是发疯,便是蓄意挑衅了。 看赵倜英气逼人的模样,似乎没有发疯。 难道他真的是色胆包天了吗? 毕竟“雪刀”在江湖上的地位比起封山派来还差上一大截呢。 赵倜一拱手,“在下赵倜,久慕柳姑娘的芳名,不敢谈婚论嫁,能一睹芳姿足矣。今日时已近正午,却仍未见柳二小姐一面,恐怕在坐的十个倒有九个要大大失望了吧。” 满场哄笑。 “赵庄主言重了。” 柳淳风已站起身来,不怒反笑。 满场哄笑顿时被柳淳风的笑声压住。赵倜耳中只觉这笑声嗡嗡作响,心中一阵烦恶,知道自己已被高手用内力所伤,急运真气护体。 柳淳风笑音未绝,身后帘栊一动,一个袅娜的身影一跃而出。 “画心,休对赵庄主无礼!” 赵倜一番话真的把柳画心激出来,而他自己却立刻被笼罩在一片剑光之中。 雪刀没有出鞘,也来不及出鞘。 赵倜看不见柳画心的脸,也顾不上看。 一幅轻纱蒙在柳画心的脸上,只露出她的目光,却和剑光一样锋利。 瞬间柳画心已攻出二十余招,赵倜虽没有手忙脚乱,却也渐显疲态,体内真气不畅。 眼眉一挑,赵倜忽然左臂暴长,手指已搭上了柳画心的面纱。前胸却空门大开。 当柳画心的利剑刺入赵倜前胸的同时,赵倜手指一动,揭下了柳画心的面纱! 就在这时,两人的动作却都僵住了,因为两人身边又多了第叁个人。 冷如风的手指夹住了柳画心的剑锋! 剑峰仍留在赵倜的胸前,鲜血绽放出深红的花朵。而赵倜只是如痴如醉地盯着柳画心,不肯稍退。 暗运寒功,冷如风用内力一振,赵倜才后退一步,剑锋脱出。而柳画心也打了个寒噤,宝剑离手。如同活物一般,那宝剑在空中翻滚着,寒光四溢。 冷如风信手一挥,剑已如鞘,柳画心的剑鞘。 赵倜惨然一笑,“你比你姐姐...”,话未说完,他转身跳出擂台,施展轻功狂奔而去。 “...差远了...”远远传来他的后半句话。 满场都听到了赵倜的话。 满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画心。 满场都相信赵倜已经疯了。 满场都不相信会有比柳画心更美的女人。 世界上可爱的女人很多,可真正美丽的女人并不多。 可爱的女人能够引起男人的欲望,而美丽的女人却会毁灭男人的欲望,她们让男人自惭形秽。 从来不缺乏自信的冷如风突然明白了美丽具有多么巨大的力量,让他几乎不敢面对。 转身便走,暗器破空之声从脑后传来,冷如风头也不回,手向后一抓,暗器已在手中。 一看却是一柄金光闪闪的凤头金钗!他又猛然转回身去...然后冷如风就看到了柳画心的笑。 倾城一笑。 女人最璀灿的一瞬,它征服了时间,时间停止了流动;它征服了空间,空间浓缩成一点。 这瞬间太短也太长:它短得也许只有一秒钟,柳画心便消失在擂台之下;它又长得仿佛一个世纪,天地间的万物都不复存在,而冷如风仍能看到他对面实际也不复存在的柳画心的笑。 一笑倾城,更倾倒英雄无数。 我为卿狂,我为情伤 原来笑也是可以一种武器。 一种最锐利的武器。 因为它攻击的是心。 它可以在刹那之间夺走一个人一生所有的感情。 所以它也是致命的。 冷如风静静的站在原地。手上是一枚凤头金钗。 他的心在慌乱,在狂放地跳动。所有的激情都如冰封后的春季,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溶化。虽然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有一点自信、有一点不屑、有一点寂寞和有一点痛苦的神情。 “敢问公子大名。” 在满场寂静中,柳淳风清了清喉咙问到。 “在下冷如风。” “你就是冷如风?”柳淳风本来欣喜的眼光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那个杀手冷如风?” 广场上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今天来比武招亲的人到是不少。但是有不少只是来凑个热闹,以见见柳二姑娘的美貌和招亲的盛况。剩下一些看到“雪刀”赵倜刀未出而人已伤,自酌功力不比赵倜的心中也打了退堂鼓;再见到冷如风在瞬间救人、退敌、夺剑、还剑。更是心中喝彩连连。等到冷如风报出自己的姓名,即使是那些名门世家的傲慢公子和心存侥幸尚待一博的江湖之徒,便也呐呐地打消了念头。 “我是冷如风,但现在已不是杀手冷如风。” “喔?难道杀手也可以回头?” 冷如风转过头,盯着柳淳风。“我没有回头,我只是在走我自己的路。” 两个人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在下刚才见到柳姑娘出手太快,所以冒昧的上来阻了一阻。免得伤及他人性命。现在事已至此,在下这就告辞。” 冷如风转过身,昂然的走向场外。 “年轻人,且慢。” 冷如风感觉眼前人影一闪,柳淳风已站在他的身前。 冷如风眼中杀气顿起。“封山还不是一个我来得了,去不了的地方。” “你误会了。” 柳淳风眼中竟然带着笑意。“你能为救人而出手,说明你果然不是我听说的那个冷如风。” “冷如风只有一个。” “那么我可不可以请你留下来。因为今天是小女比武招亲的日子,而你......拿走了小女的凤头金钗。” 冷如风突然脸上一红。“对不起,晚辈失态了。这个金钗还请奉还。” “哈哈!还是你自己还她吧!今晚还先请住下,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冷如风不能拒绝。因为他内心也想再见到柳画心一面。见到那能让时间停止的笑容。 寂寞的夜会让寂寞的人想起寂寞的事。 今夜就是一个寂寞的夜。 冷如风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所以他想起了一些寂寞的事。 已近叁更。冷如风还没有睡着。他忽然很想喝点酒。 杀手就是天生的猎狗。而武馆里总会有大量的酒,所以冷如风很快就找到了酒。 冷如风轻轻的飞身上了屋顶。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天上有半个月亮,稀疏的星,淡淡的云,轻轻的风。身边有美酒。冷如风就这样躺着,很想一辈子就这样躺着。 但是寂寞总会在这个时候慢慢涌出。 冷如风的心中慢慢的出现了一个面孔。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孔,时儿是柳画心璀璨的笑容,时儿是陆小凤惜别的眼睛。 “小凤。” 冷如风心里有一种愧疚。说不出是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儿时的小凤,还是对依依惜别,情窦初开的小凤。 冷如风从怀里掏出寒剑把玩,在月光下寒剑显的更加的凄冷。虽然它是通体透红,但不给人以任何的热情。 背后突然传来轻轻声音。是很轻的踩在瓦片上的声音。 冷如风慢慢的坐了起来。手里还是把玩着那把寒剑。 “原来是你在偷酒喝。” 声音象和风轻轻吹过风铃,声音不大,但是清脆悦耳。 冷如风轻轻一颤。“这么晚,你还没有睡?” “这么晚,你也没有睡。” 柳画心走过来,轻轻的在他旁边坐下。 “你的剑好漂亮,能不能给我看看。” 柳画心低声说。 冷如风却慢慢的收起了剑,将剑放入怀中。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的冷漠?” “因为我是冷如风。” “那你会有热情的时候吗?” 冷如风奇怪的看了柳画心一眼。“有的,只是我不会表现出来。” “其实我也常常寂寞。” 冷如风又奇怪的看了柳画心一眼。“你至少有一个稳定的家和父亲。” “是啊。我本来还有一个姐姐。” “柳绘心。” 冷如风想起了胡不为。 “可惜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记得小时候,她常常带我到封山后山采最美的野花,然后在夜里偷偷的编成很好看的花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会在花的世界里醒来。” 冷如风想起小时候也常常陪着小凤去山上采野花,虽然他不会编花蓝,但是小凤编的花蓝却是最美的。 “可惜不知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 柳画心又喃喃的说。 冷如风看着身边的柳画心。象看着一只无依的小鸟,觉得有一种豪气渐渐从心底升起。 “我会帮你找到你姐姐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冷如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自拔。 我们总是面临选择,而有些选择总是让人很痛苦。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逃避选择,虽然我们知道逃避的后果是更加的痛苦。 “你的金钗。” 冷如风从怀里掏出凤头金钗。 柳画心脸一红。“谁还要你拿去了的东西。” 说着飞身下了屋顶。消失在房屋后面。 冷如风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女孩子们都在想些什么。只是怔怔地又把金钗放回了怀中。 寒剑如风之九美人如玉 早春的夜,一到下叁更,便开始起雾。若淡若浓的雾开始弥散在封山镇,也弥散在如风的心里。 烈酒如火,美人如玉,也许这就是侠客的一生。 冷如风寂寞的眼神里忽然有了几多温柔。寂寞江湖路,何处是归宿。画心的眼中,如风似乎已看到了群莺乱飞的江南苏堤。 如风慢慢拿起酒坛,轻轻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突然,他胃里突然感到一阵痉挛,酒似乎就要涌了出来。“你不会忘了我吧”小凤的影子一下浮现在如风面前。“我怎么会呢?”,如风盯着酒杯,有些恍惚。 “你还没有睡?”,柔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如风干净稳定的手一震,酒洒出来少许。 “吓着你了吧?”画心轻轻地走到如风面前,双手绞在胸前,仰头看着如风。 如风立刻能感到两束箭芒直刺心底。情人箭,黑色的箭镞,红色的箭羽。黑色的是画心沉沉的眼眸,红色可是画心艳艳的唇。如风有些晕眩,就象喝醉了酒。如风能清晰地感到胃里的酒精在开始燃烧。 “还给你”,如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地将凤钗递出。银色的钗身闪着柔柔的光,似情人的泪。 画心一震,眼光中流出一丝苦涩,苹果般的脸一下变得苍白。 “我已经有爱人了”如风感到嘴里好苦,好涩。 “你爱他吗?”,画心垂下头,盯着自己翠绿色的鞋。 如风感到身上越来越僵硬,舌头也开始肿大。 “爱的”,画心喃喃到。她突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如风。如风慢慢低下头,看着那凤钗。那红红的宝石,可是情人的血? 画心慢慢地转过身去,眼里开始湿润起来。是露水吧,画心轻轻地告诉自己。 “我其实并不喜欢你。” 如风手中的酒又洒出少许。早春的夜,的确太冷。 “我只不过是想通过你,找到胡不为,替我姐姐报仇。” 画心平静地慢慢说着。 没有一个少女能挡住胡不为的一笑,没有一个剑客能挡住寂寞狂徒一剑。也许江湖的传闻只是夸张。 “我早就告诉姐姐,胡不为信不过,她却还是失身于他。。。” 画心的声音越来越小。 雾越来越浓,下霜了。 画心轻轻地走了,如风手中的凤钗还在一片白雾中泛着光。。。。 寒剑如风之十剑如虹 雾开始慢慢地退去了,远方的竹林在晨曦中清翠欲滴,早起的小鸟也开始鸣叫。 如风青色的长衫上粘满了露水,然而他似乎也已麻木。只是不停地喝着酒,倒得慢,喝得急。 古今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如风不是圣贤,他只是一个杀手。杀手不寂寞,寂寞的只是杀手的心。 一股淡淡的杀气,如少女的幽香弥漫在如风的身边。 “你来晚了,莫涛”如风慢慢地转过身。 “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莫涛如夜枭般喋喋笑了起来。 如风盯着手中的凤钗,没有说话。 “你一晚没睡,精气已倦,但我仍然没有把握杀你”莫涛惨白的脸忽然有了些红晕,象初见情人的少女。“但你心中情愫已动,然而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是没有感情,你的内心已不再冷静。” “你的话太多了”如风慢慢地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平稳、准确。 “虽然你动作还十分平静,然而你的内心却早已是不稳。” 莫涛伸出铁手,轻轻地抚摩起来,“其实,昨天雪刀赵周不应该受伤。” “喔?” “你当时完全已控制了局势,柳画心的已经无法再往前刺一分。但是,你见着柳画心的脸后,你分神了。你已经爱上了她,你心中已有了牵挂!” “我已有爱人,何况她也并不爱我。” 如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 莫涛望着如风仰起的脖子,有些着急。也许此时用铁手一捏,世上便不在有如风这人了。 “是么,然而能在柳家夺魂钗下,丝毫不损的也只有两人,你和胡不为”莫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如风的脖子。 “也许我运气好。” 如风看着手中的夺魂钗,银白的钗身象情人的泪,镶上的红宝石象情人的血。 “夺魂钗与昔年的孔雀翎,是两种无敌的暗器。而且夺魂钗还隐藏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只有柳家的入门女婿才能了解。柳绘心已不知所终,现在只剩下柳画心了。她将夺魂钗送给你,你却以为是自己接住的,还要还给她。” 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要伤对方的心呢?而且相爱越深便越残忍,越无情呢? 如风感到心里一阵抽痛,左手的酒杯晃了起来。右手却将凤钗越握越紧,凤钗上的刺深深地刺入了他的手心。然而他却感到手越来越麻木,一点没有痛觉。殷红的鲜血已将银钗染得通红。 莫涛见时机已到,铁手轻轻地向如风的脖子拂去,就象情人的手,柔柔的,轻轻的。如风却已痴了,仍然是左手拿杯,右手握着带血的凤钗,一点也没有移动。 如风静静地站着,似乎莫涛并没有发起进攻,似乎莫涛根本不存在,似乎画心正在向他微笑。莫涛有些迟疑,从发动进攻之前,他已经算好了如风的每一种可能的招式以及自己的应对。然而如风却没有动,甚至连一丝抵抗的意思都没有。莫涛开始有些怀疑,难道如风有准备,还是因为刚才自己的话,他受了太大打击。然而如风是一个冷静的杀手,莫涛于是把拂向如风咽喉的铁手在空中切向如风的手臂。 这一招本是天衣无缝,可退可守,只是在换招时,内力不继,有一点间断。如风叹了一口气,用手中的凤钗向莫涛的咽喉刺出。 莫涛觉得自己的铁手已经接触了如风的胳膊,甚至他已经能感到如风柔软的肌肤。突然,他觉得自己一下变得十分疲倦,眼前慢慢出现了一团红雾。也许这几天太累,也许睡一下就好了,莫涛慢慢向后倒去。在他失去知觉之前,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他并不了解一个真正的杀手。” “柳前辈” “你想以死来解脱。” 柳淳风隐身处走出来。 “是”。 “然而他却不明白,他只知道动了感情的杀手便不再冷静。他如果知道一个杀手首先不是杀人,而是求死,他就不会中途变招。” 杀手是什么?有人说是他们善隐形,有人说他们冷静,然而追求的却是如流星划破苍穹,如昙花绽放,生命就在那刹那间燃烧。 “也许我不该来”如风转身准备走。 “你已经来了,而且还你还破了夺魂钗的秘密。因为只有血才能解开这个秘密” 寒剑如风之十一谁是英雄谁爱英雄秘密象夜一样沉重。 这已是冷如风在封山武馆住下的第叁个夜晚了。 因此这也是第叁个不眠之夜。 饮饱人血的夺魂钗才有无敌的威力,能散发出伤人叁丈之外不留痕迹的剧毒。莫涛能从冷如风的寒剑下逃生,最终却还是死在夺魂钗下。 但这杀人的秘密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秘密其实并不沉重,沉重的是知道了这个秘密。 令人窒息的美貌和威振江湖的家业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冷如风却不堪重负。 冷如风可以承受一切,但无法承受失去自我。 他非常同情胡不为,却不能同意胡不为的玩世不恭,尤其是当他们肩负着巨大的责任。 但在那夜面对莫涛的铁手,他却几乎失去了反击的兴趣,如果不是夺魂钗...冷如风并不了解柳画心,只是本能地感到她想要得到自己的全部身心。 面对这样美丽的女人,一个男人又怎能不奉献出自己的全部身心呢? 但是冷如风的身心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冷如风窗外的院落很寂静。 住着上千弟子的封山武馆里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院落。 夜已叁更。 忽然冷如风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虽轻,却没有故意掩饰的敌意。 一个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公子,请开一下门。” 这么深的夜,这么悦耳的声音,门自然开得很快。 门外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惹人怜爱的刘海儿撒在雪白的额头上显得有些凌乱。 “我是春儿,是二小姐让我来的。” 她的小脸羞红了,仿佛主人的羞涩也一起被她带了来。 “这是从波斯来的洋酒,”这时冷如风才注意到她手中还端着一个盘子,盘中有一个嫣红的酒瓶和一只晶莹的酒杯,酒杯下好象压着一张纸。 “这是小姐她...” 那是一张精致的短笺,用很清秀的字迹写着几行字: 刀如斜月剑如虹 恨君无情 恨君多情 春意孰与酒意浓 堪笑柔肠绕几重 谁是英雄 谁爱英雄 血色胭痕一样红没有署名,只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幽香,淡得让冷如风以为是错觉。 酒缓缓地流进了酒杯,又缓缓地流过的冷如风的舌尖和喉咙。冷如风品味着醇厚而绵远的美酒,竟是痴了。 他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前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 渐渐的,一丝迷惘从他的眼神中浮起。 “这酒...” 酒杯落在地上,鲜红的酒比鲜红的血更为刺目。 春儿恬静地注视着倒在床上的冷如风,他的眼睛仍睁得大大的,直到连那最后一丝迷惘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朦,春儿才手指轻拂,迅速而准确地点了冷如风的穴道。 封山武馆仿佛一个城市,有数不清的院落和房屋。春儿背着冷如风在院落与房屋之间熟练地穿行着。 她终于来到一个房间门前,房间的门没有关,她径直走了进去。冷如风被她轻轻放在房中的床上,轻得仿佛怕损坏一件贵重的瓷器。 油灯被点亮了,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些细小的汗珠在她的额头上闪烁着。她静静地坐着,象是在休息,又象在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焦急和不安终于破坏了她的宁静,她开始不断把目光投向窗外。 “我也有些等不及了!” 就在这时,冷如风说话了。 春儿猛地转过脸来,脸色惨白,她看到冷如风正坐在床沿上,冷冷地笑着。 “你...?” “抱歉,让你受惊了。” “我...”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武馆这么大,内外院之间不知隔了多少院落,我就不相信柳小姐会在这么晚,让一个小丫头走那么远来给我送一杯酒。” 春儿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告诉我,谁让你来的?你在等谁?” 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春儿跪在了地上,“我不能说,说了就死定了,他们还会杀死我的亲人们!” “不说你也死定了,我也会杀死你的所有亲人!” 冷如风冷冷地盯着春儿。 春儿仰起头,充满泪水的双眼乞求地望着冷如风,忽然目光一硬。 “死我倒不怕,而且我相信你是不会伤害我的亲人的。” 手腕一动,一把晶光闪闪的匕首已在春儿手中,向胸前刺去。 出乎意料,冷如风急忙伸手去夺春儿的匕首,但已经来不及了,匕首重重地刺在春儿的前胸上。 又是出乎意料,匕首却没有刺进春儿的前胸,仿佛刺在甲胄上弹了起来。春儿顺势手腕一翻,匕首在冷如风伸过来的右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可恶!” 冷如风急缩右手,左手却一记阴掌拍出,击在春儿的胸前。 春儿身形向后一跃,借着冷如风的掌力,撞出了窗外。 正要追出去,冷如风忽觉右臂发麻,“不好,匕首有毒!” 急运真气,将毒逼在右臂里,冷如风再来到门外,春儿已无踪影。 依旧是寂静。 杀手的直觉告诉冷如风,此地不可久待,他施展轻功,穿房越脊而去。 在离雪亭镇叁里多地的山上,冷如风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用了半个时辰运功把右手的毒逼了出去。 望着山下的雪亭镇,望着那远远的黑压压的房舍,冷如风明白那里有一个恶毒的陷井正等待着自己。但是...那里也有很多秘密,很多冷如风想知道的秘密。那里可能还有胡不为。 最重要的,那里有柳画心! 心情很矛盾,冷如风希望那张短笺是柳画心所写,却不希望那杯毒酒是她所送。 即使是陷井,他也只能跳下去。冷如风想清楚了,当他在擂台上看到柳画心的一瞬,他就已经跳下了这个陷井,再也脱身不得。 冷如风忽然想到,胡不为去封山时的心情是否也和自己现在一样? 来到武馆门口时,天早已大亮了。 冷如风立即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但他仍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在武馆的正厅中已经有不少人了。柳淳风,鸣玉,无音和不少为封山派助兴的高手名宿都在。 还有站在柳淳风背后的柳画心。 冷如风一进来就感到大家的脸色都一变。 “冷公子,”最先说话的是柳淳风的大弟子龙军,“没人见你出过武馆,怎么现在却从外面进来了?” 语气中的敌意令冷如风不快,但他不动声色,把昨夜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这么说春儿胸前的那一掌是你打的了?”柳淳风目光灼灼地看着冷如风。 “不错!” “那么正心大师背后的一掌也是你打的了?”龙军话音中已露杀机。 “什么?!” 冷如风一惊。 “你别装蒜了,正心大师那一掌,与春儿那一掌一模一样,都拜一人所赐!” “你说什么,春儿...,她在哪儿?” 柳淳风手一摆,止住正要发作的龙军。 “冷公子,今天早上我们发现正心大师被人以一记阴掌击在背后,已经圆寂了。还在井里发现了春儿的尸身,她也中了同样的阴掌。她遍体鳞伤,衣服已被剥光,显然生前残遭蹂躏。” “冷如风,你这禽兽!” 柳画心满脸通红,声音已不成调。 如遭雷击,冷如风脸色苍白如雪。 取出那张短笺,“那这信可是柳小姐所写?” 短笺在冷如风的手中,却无人来取。 一咬牙,冷如风运气一掷,那薄薄的纸片竟向柳家父女飞去。 柳淳风伸手接住,递给了柳画心。 她看了一眼,就撕了个粉碎。 “这是我写的,也是我让春儿给你送酒,那酒里可没毒!” 柳画心羞愤之极,顿了一下,“我与你虽住内外院,可两院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冷如风楞住了。他没有料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冷如风,你还有什么话说?!” 龙军苍锒一声拔出了长剑。 剑光一闪,使冷如风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正心大师武功卓绝,我也未必是他对手。” “你当然是背后偷袭!还有脸说!” “作为一个杀手,要暗杀一个武功比自己高的对手,事前必须细心准备,哪里还有功夫去凌辱一个少女?!” “这...” “何况如果真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满场无言。 柳淳风瞪了气呼呼的龙军一眼,“目前此事真相不明,不要胡乱猜疑!冷公子,还请回房休息吧。” “看来你是要把我留来这啦?”冷如风分毫不让。 “不敢,不过此事也关系到冷公子的声誉,如果你能留下来帮我们查清真相,自然再好不过。要是你一定要走,我也不强留,反正天下大的很,也小的很。” 网,冷如风感到了网的压力。 他已经没有选择。 “不搞清这件事,我决不离开封山!” 冷如风转身离去。 柳画心望着冷如风的背影,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画心,你也回去吧。” 柳淳风疼爱地望着她,拍了拍她的肩头。 众人都散去了,只有柳淳风,无音和鸣玉仍留在厅里。 “师太,你是阴掌高手,你看这两掌到底是不是出于一人?”鸣玉道人问无音。 “以我的经验,从力度,掌法上实在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只是假如是冷如风干的,他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我看此事很是蹊巧,不管是不是冷如风,背后都一定有一个很大的阴谋。” 柳淳风看上去有些忧心冲冲。“我已经派人去少林寺送信,少林主持正觉长老一定会亲自来封山迎取正心大师的法身,他老人家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有他来主持大局,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这一来一回也要二叁十天,就怕这中间...” “柳兄未免太英雄气短了,现在封山有这么多高手,怕什么!” 鸣玉说。 “前几天我得到一个消息,开封虎威镖局十天前遭人血洗,自王老镖头以下四十多个镖师竟无一活口。” “后来在现场发现了一支阎王令!” “唉,自从二十年前天皇,地皇先后失踪后,正邪之间一直没起过什么波澜,莫非这些邪门外道,静极思动?” 在座叁人都经历过当初正邪之间的血雨腥风,想到邪派行踪之诡异,手段之毒辣,一时都默然无语。 《寒剑如风》之十二--虎穴 等待。 冷如风现在能作的事情只有等待。 他躺在自己的小屋里,象一个石雕,一动不动。 最近这些蹊跷的事已经让他感觉到周围存在的危机。所以现在他要养精蓄锐,应付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冷如风知道这是有人在门外监视着他。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冷如风现在却不想离开封山。 这件事情没有线索之前,冷如风决定不会离开封山。 想到了春儿和正心大师的死,冷如风有一种隐隐的忧患。春儿和正心大师都是被同一种掌力所伤的。而这种掌力天下却也没有几个人会。 具体说除了师傅、古月、胡不为和自己外,就没有人会这“寒绵掌”。即使是师傅的爱女陆小凤,师傅因为她体质不好而没有传她。而现在古月已经武功尽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冷如风有心头有一丝寒意,不愿继续想下去。 门外传来几声沉闷的呼声。 然后飘然而入的是柳画心。 柳画心有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更显得楚楚动人。 “你走吧!” 柳画心略带哽咽。 冷如风没有动。“我不会走的。” “你如果不走,等到少林主持正觉大师到了,你想走也走不了。” “我如果走了,岂不就承认是我杀了正心大师,那时候我又能走多远呢。” “但是你不走,正觉大师到了以后,很可能会把你带上少林,那我......那我们也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柳画心着急地说。 “呵呵,你这是何苦。如今我已有杀人之嫌、难洗之名,以封山掌门千金的地位,还劝小姐珍重。” 柳画心盯着冷如风看。咬了咬下嘴唇说。“该是你的人,就是你的人。如果我出尔反尔,封山有何面目立于江湖。” “再说我也没有答应过什么。” 冷如风心中有隐隐的痛。 “你.....”柳画心掩面夺门而出。 “哎!” 冷如风长叹一声,心如绞痛。 门外突然传出了柳画心的一声惊呼。 冷如风长身而起,冲出门外。 门外一个黑影正跃上墙头,而柳画心躺在地上。 冷如风飞身赶到柳画心身边。柳画心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而且脸上有淡淡的紫气。一副中了毒的样子。 冷如风心头转过了一个念头。尽快拿到解药。 黑暗中传来低呼的声音。“是谁?” 冷如风顾不得这么多了,提一口气,就向黑衣人的方向追了下去。 冷如风刚跃上墙头,旁边突然有一股阴冷的掌力从侧面袭来。黑暗中听见无音师太低呼“不要跑!” 冷如风没有躲避,因为他知道一躲避就会被下一掌阻拦。如此就没有了救人的机会。所以他只是向掌力来的方向推出一掌。 两掌相交,发出沉闷的声音。 冷如风似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冷如风没有选择。或者拼着对一掌去追解药,或者和无音师太没完没了的纠缠。 他选择了前一种。 因为时间不允许他作第二种选择。 无音师太毕竟是峨眉派的掌门,掌力深厚。冷如风借这一掌之力飞起的时候,瞥见远处黑衣人的身影。但是当他落下的时候,就感觉到胸口一阵气闷。差一点没有提起下一口气来。 如果不是无音师太这一掌目的只在阻人,不在伤人,冷如风的险着只怕就难以实现了。 冷如风认准了方向,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武馆外面。 门口的黑暗中站着鸣玉道长。 青色道袍,雪白长剑。 “原来果然是你冷如风。” 鸣玉道长目光如炬。 “得罪。” 冷如风不想纠缠,长剑斜斜刺出。 鸣玉低哼一声。剑光暴长,从下而上直指冷如风咽喉。 “啪”冷如风回剑,两剑相交。黑暗中冷如风身形跃起,从鸣玉道长头上飞过。 “前辈,我去追解药。” 冷如风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鸣玉看着手中的剑,眼里有一种萧条之意。“后生可畏。” 黑衣人就在前面。 冷如风紧紧的跟着。来到了镇上的西南角上。 这里是上封山的必经之路。平常这里是集市,多是挑着担子来卖菜的农夫,旁边有一个小酒馆和一个打铁铺子。这么晚了,只有小酒馆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黑衣人到这里后就突然消失了。 冷如风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但是越危险越能激发他的斗志。 所以他现在反而显得特别的镇定。因为他知道黑衣人就在这里,他不用消耗体力去追踪了。 他缓步走进了小酒店。 店内灯光昏暗。酒保在柜台上打着瞌睡。门口坐着几个菜农,正大碗的喝着酒,看来是想赶个早集。里面角落里坐着两位看似落魄的书生。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一叠回香豆。一个正对另一个说:“你知不知道'回'字有四种写法?” 酒保对冷如风打搅了他的清梦好象十分不满。 “客官要什么,我们只有酒和回香豆。” “要一斤酒。” 冷如风在中间的桌子上坐下。 酒保懒洋洋的端上了一壶酒。“客官慢用。” 冷如风端起酒杯,说道:“如果是好酒,死了也值得。” 然后竟然一扬脖喝了下去。 当冷如风说完话的时候。酒保就已经不是酒保了,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他知道冷如风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当冷如风喝完酒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看见了明晃晃的匕首,正对着自己的咽喉。而旁边的两个书生似乎也给吓呆了,在一边哆哆嗦唆的说“黑......店。” “你的眼睛太有神了,不象一个打瞌睡的酒保。倒象一个等候猎物的猎人。” 冷如风似乎没有把在脖子上的匕首放在心上。 “我们在找你。” 酒保果然不象个酒保了。 “是阎王吧,我杀了莫涛,他要是不找我就怪了。” “知道就好,不如跟我乖乖的回总舵。” “阎王我是要见的。但是你恐怕要先见见另一个阎王。” 冷如风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在后退。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后退的。因为他坐在凳子上,腿也不见弯曲,但是他的咽喉却离开了匕首。 但是这个时候整个屋子都变了,变得不象个酒店,倒象个打铁铺子。因为冷如风看到了暗器,和打铁铺子相连的墙突然打开,里面射出来各种暗器。门口的菜农也不再象个菜农,他们的扁担已经变成了武器,分别在后面向冷如风的叁路攻击。两个落魄书生手中的扇子到似最好的点穴武器,袭向冷如风的胸前的大穴。酒保的匕首也突然变长,原来这里面也有机关。 冷如风轻笑一声。他没有躲避,他也不可能躲避。所以他迎向前去。 酒保的眼中似乎露出了欣喜的眼光。因为他看到他的匕首似乎已经要刺入冷如风的咽喉,而且似乎也感觉到匕首触及了肉体。一种杀人的快感正在他心中涌起。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匕首怎么样也递不过去了,手上的力道正在迅速消失。他迷惑的看到自己的咽喉上有一把剑,一把如虹的剑。这时候,快感没有了,代替的是恐惧,死亡的恐惧。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冷如风在向前冲的同时左手拔出了寒剑,在刺入酒保的咽喉后,将酒保的身体挡在了侧面,挡住了所有的暗器,而右手拔出腰间的剑,化解了两个书生的攻击,同时将剑刺中了一个书生的胸口。而用内力逼出了刚才喝的酒,用酒剑让另一个书生的双眼失明。至于后面的攻击,由于冷如风的前冲而自然化解。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当第一次攻击之后,冷如风已经掌握了局势。所以当冷如风冲进旁边的打铁铺子的时候,酒店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在打铁铺子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独臂的女人。 她说:“我就是刘一手。” 她人虽然不漂亮但是声音却很好听。 冷如风从来不知道阎王是个女人,因为江湖上关于阎王的事很少,虽然阎王是个大人物。 “哦,我就是冷如风。” 冷如风感觉到压力。因为一个女人如果能爬到黑道中的一手遮天的地位,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手段一定不同寻常,所以她也一定更加狠毒。 “你很年轻,”阎王上下打量着他。“我喜欢有冲劲的年轻人。” “呵呵,可是我不喜欢老女人。尤其她还少只手的时候” 阎王眼里闪出杀机。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年轻人就爱逞口舌之利。” “我的剑也很利。” “喔”阎王脸上有嘲弄的表情“但是我今天不是看你的剑。我要找你办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会为你办事?” “因为我开出的价钱你无法拒绝。” “那我到要听听。” “首先你杀了莫涛,另外你还杀了我好多人,你欠我的情。” “呵呵,如果这样的话我欠好多人的情,因为我杀过的人可不少。” “另外,还有个人的生死还在我的手上。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冷如风沉默了。柳画心的性命确实在阎王的手上。 阎王看着冷如风,好象看着一头被关着的老虎。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失信呢。” 冷如风打破了沉默。 “你不相信我,但是我相信你,只要你答应下来,我这就叫人把解药送回去。你可以等听到柳二小姐无恙的消息后在来找我。我相信你不会失信的。” “所有这一切都是你布置的?” “春儿和正心大师都是你派人下的毒手?”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只是我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是那么简单,我只是利用了这个巧合而已。现在正派已经认定你是凶手了。” “我似乎没有选择。” “你没有选择。” “看来我只有跟你走了。” “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一旦柳二小姐身体无恙之后就要来找我。” “现在我还能去哪里?天下虽大,容我之地却不多了。” “我这里是一个你可以休息,可以好好思考的地方对吗?也许还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冷如风觉得这个女人果然不一般。 “但是我却给你这个机会。” 冷如风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漩涡。但是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当危险越大的时候,他们的腰挺得越直。但是现在也在封山的胡不为呢?他是否也有同样的危险?是否也在渴望有一个朋友? 寒剑如风之十叁-《飞雪、红梅、伊人》 “你想让我做什么事?”冷如风道。冷如风知道人生在有些时候是没有选择的,当一个人没有选择的时候,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挑战”,现在就是这种没有选择的时候。 “胡不为!我要你杀胡不为!” 刘一手冷冷地道。 “为什么?”做为一名杀手,本来不应该问杀人的理由,但冷如风实在没有想到刘一手会说出这个要求-胡不为与刘一手难道有什么过节? “你没有权利知道为什么!” 刘一手生硬地道,但为什么,为什么在刘一手的眼中会闪过那种凄楚的神情。这神情一闪而过,但它绝不可能逃过一名真正杀手的眼,因为一名真正的杀手首先要学会观察对手的神情举止。冷如风正是一名真正的杀手。 冷如风一看到这种神情,心便开始绞痛。现在正是腊月,一阵夹雪的朔风从面上打过,冷如风开始咳嗽-不断地咳嗽。一个人心痛到了极处,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也许就是咳嗽了。冷如风望着朔风来的天际,他知道自己又在想起那么一个地方-江南,江南那么一个深深地庭院,当他要走出那深深的庭院,走上江湖的时候,正有那么一位女孩,一位江南的如水的女孩的眼中正流露出这种神情。他曾经答应过这位女孩,叁年后,不管他在江湖上有没有闯出个名头,他都回去,回到那莺飞草长的江南,回到那深深的庭院,去聚她。但现在,叁年即将过去,因为叁天之后就是除夕,但他却根本没有机会回去。冷如风咳嗽,不断地咳嗽,一丝血从他的嘴角慢慢地渗了出来。 但刘一手的眼中为什么会流露出这种神情?尤其刘一手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并不是对每一个男人都会流露出这种神情的。女人只会对一种男人流露出这种神情,一种让自己伤心到绝处、失望到绝处的男人,但也正说明她已爱到了绝处。但刘一手与胡不为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情呢? “地方?”冷如风道,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江南、周庄、沈院“ 江南是一个如梦的地方,周庄是江南一个典型的水乡小镇,沈院是周庄最大的一个院子。 沈院由沈万叁建立,至今已有叁百年。沈万叁在叁百年前,是江南首富,曾经自己出钱在南京为皇帝建立一面城墙,那面城墙有一个城门,叫玄武门。而南京那时是天朝的首都。 冷如风又开始咳嗽,不断地咳嗽,听到冷如风如撕的咳嗽声,刘一手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但冷如风的腰还是很直,在任何时候,冷如风的腰都不会弯下。 ”时间?“ ”叁天以后。“ 现在已经是腊月,叁天以后正是除夕。 ”如果叁天以后你没有杀死胡不为,你就不用回来救柳画心了。” 刘一手说完这句话,一按墙上的一个钉子,墙缓缓的打开,刘一手走了进去,墙又缓缓地合上。这是一个普通的铁匠铺,这也是一面普通的墙,但都装有神秘的机关。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组织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组织,而刘一手却是这个组织的领袖,她岂不更可怕?-- 除夕,晚昏。 江南、周庄。 雪,漫天的飞雪。 桥,江南的石桥。 叁天以前,冷如风已经站在桥上,叁天以后,冷如风依然站在桥上。雪已经下了叁天,冷如风已经成为一个雪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这个雪人里面藏着一个真人,一个真正寂寞的人。 雪人的眼睛始终盯着一个地方,那是个院门,沈院的院门。 雪人开始走动,雪从冷如风的身上纷纷落下,可寂寞呢?寂寞能否从冷如风的心中落下?寂寞应该有个归宿,难道冷如风在走向他的归宿? 冷如风走到沈院门前,轻轻地推开门,没有人看守。今天是除夕,却没有人看守这百年大院,是不是因为这大院已经萧落? 穿过厅堂,厅堂没有人,向右拐,穿过月门,是一个小院。 为什么这么熟悉?是否梦中常来? 冷如风想咳嗽,但他强自忍住,一丝鲜血在嘴角缓缓渗开。因为冷如风已经看到,看到自己梦中常看到的东西。 小院,小院的中间是一个小庭,小庭的周围是梅花。 雪,白雪,白雪下得正好;梅,红梅,红梅开得正艳。 雪再白,可有伊人纯洁?梅再红,可有伊人娇艳? 在这寂寞的雪中,在这迎雪的梅边,却有人,是伊人。 飞雪、红梅、伊人。 伊人在轻轻拂去梅上的雪花,伊人在轻轻地数着梅花,她为什么要拂去梅上的雪花?她为什么要数梅花?是否因为,因为她的心中太过寂寞?是否因为,因为她在思念远方的浪子。 冷如风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一千年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眼泪从冷如风的眼中缓缓地流下。 伊人回眸,便没有再把眼光从冷如风的脸上移开。伊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也许一千年,也许一万年,眼泪从伊人的眼中缓缓地流下。 “伊人。” “如风。” 两人终于在一起,在这雪中,在这梅边。 “你终于回来了!” 伊人抬头望着如风,呐呐地道。 冷如风的心又开始绞痛,他轻轻地推开伊人,开始咳嗽,不断地咳嗽。 “我回来不是为了找你。” 冷如风道。 “那你回来是为了找谁?”伊人面色凄白,幽幽地道。 “他是为了找我!” 这声音一起,连飞雪也似乎停止了。 冷如风没有转身,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他已经没有机会转身。从这杀气,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胡不为!只有真正的杀手才有这种杀气,而胡不为正是一名真正的杀手。---------------------------------注:上文所说“周庄”、“沈院”都是真实的地名,在江苏,但离上海不远,我曾经去过,给我印象很深,所以将其引入文中。 所以要写冷如风与伊人这一段,主要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一些感觉,所以不管前文,将陆小凤抛开不管了(我也不太喜欢陆小凤这个名字),请大家谅解。另外加入胡不为与刘一手的感情纠缠,是为了让故事更加曲折,也为了大家有更多发挥的余地。请大家不要将伊人抹去不管,这是我的一个梦,让我们一起来做这个梦吧。 寒剑如风之十四玉人何处吹箫 玉人何处吹箫雪轻轻地飘下,落在地上是冰冷的,落在冷如风的脸上却滚烫如火。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胡不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伊人身后,高大的身影覆盖了伊人娇小而袅娜的倩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有拂去嘴角的血丝,也没有掸去浑身的积雪,冷如风在风雪中站成一尊雕塑。 目光冰冷,心也冰冷。 “飞雪无情,天象不吉,你的状况更不妙。” 胡不为摇了摇头,雪片在他的脸上撞碎.“天意无情,我也无情!” 异样的红晕从冷如风脸颊上浮起。 “你为什么不在你该在的地方?” “但不知道究竟谁呆错了地方!” 胡不为把目光转向伊人,“那壶龙井大概已经沏好了,你去看看好吗?” 象是要逃离什么,伊人转身就消失在幽深的院落之中,把冷如风的目光牵引得很长很长。 胡不为的声音把冷如风的目光拉了回来。“六年前我在在扬州弄玉坊遇见了一个身世很悲惨的小女孩,我买下了她,我喜欢杭州,就从一个破落纨□手中买下了一栋古老的宅院。那时我刚做了笔大生意,突然有了很多钱,难免奢侈些。” “那个女孩于是就住在那栋宅院里,我给她起了一个‘伊人’的名字,而那所宅院现在就在你的脚下。” 语调和神情都仿佛浸透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沉重,因为胡不为已经发现冷如风对伊人有着一种同样非同寻常的牵挂,而这种牵挂可能即将被自己粉碎。 “你是想告诉我伊人是你的女人?而这里原本就是你的家?” “不,没有任何女人是我的女人。这正是我总比你轻松许多的原因。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是浪子,不是浪荡,而是流浪。浪子是没有家的。不过浪子也有浪子的疲惫,也需要休息。这里,和这个女人就是我心灵和肉体故事接龙已“一年中我也许只在这里住两叁个月,在这两叁个月中,有时我也会得到一种家的感觉。这里实在是一个奇妙的地方,伊人确实是一个奇妙的女人。当我离开它们时,或许我会忘记回来,但我一旦回来,又常常会忘记离开。” 身躯一晃,冷如风忽然感到一种无法抵御的寒冷,在渗入他的骨髓,与他心中原有的冷化为一体。“胡大哥,在我认识你以前,我们就都与伊人...相识?” “也许这世界上的好女人太少,而我们偏又都是运气好的男人。” 胡不为笑得有些苦涩。 沉默。 仿佛雪在空气中划过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冷如风的脸又已经苍白如雪,他忽然笑了。 “想不想知道我与伊人的事情?” “现在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你的浑身杀气似乎不是为伊人预备的。” “和上次一样,有人要我杀你。为什么人们总以为我能够杀你?” “也许恰恰相反,他们并不真的要杀我。这回是谁?” “阎王刘!” 冷如风把在封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胡不为沉吟着。 “叁天前刘一手不可能在封山,他更不可能是一个女人!别忘了我是他的左护法。” “你不是想说我连男女都分不清吧?何况她提到你时的神情只有当一个女人深爱或深恨一个男人时才会有!” 头微仰着,目光射向阴沉的天空,胡不为想了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见到的不是阎王刘,而是他的爱妾,十年前江湖叁美之首,‘万花愁’叶梧桐!” “十年前的江湖人真是瞎了眼睛,我只看到一只手的老太婆。” “有些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百态千姿万花愁',叶梧桐的真面目世上又有几人见过!” “那么你呢?” “我?”胡不为目光有些茫然,“我见过,可是现在都忘光了。” 冷如风的身子又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战栗起来。 胡不为忧郁地看着他,“我会去封山找叶梧桐,柳画心不会有事的,至于正心和春儿的事,江湖险恶,你既然已经离开是非之地,就不必再回去了。” “不,我答应要查清这件事,就...” “但你现在的身体,一根女人的指头就可以戳倒。” 冷如风仿佛没有听见胡不为的话,他的目光又异样起来。 他又看到了伊人。 伊人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两个男人。 她没有伸出她的指头。 冷如风就已经倒下了。 一口血喷向半空。 血花与雪花一起飞舞,飘落。 院落中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只是分不清哪个是血,哪个是梅。 *叁年前,刚刚狙杀了淮阴十二友中的老大和老五,身中一掌叁刀的冷如风正是在淮阴大刀会众多杀手的追杀下闯进了沈庄,晕倒院的门前。 而叁年后的今天,仿佛时间已经倒转。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冷如风似乎忘记了叁年间发生的一切,忘记了胡不为,只有伊人,只为了伊人。 对于冷如风在昏迷中仍活跃着的潜意识来说,他睁开眼睛只是为了看到伊人。 他的确看到了伊人,伊人的眼睛也正专注地盯着他。 依然是那种充满怜爱,关怀的眼神。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发现他醒来时的惊喜。 依然是温柔的伊人。 叁年前正是伊人的温柔使浪迹江湖的冷如风认识了女人。 温柔岂不是女性唯一的特征? 然而那时冷如风所接触过的女人,养育传艺的师傅和青梅竹马的师妹在伊人面前却仿佛都写错了性别。 伊人的温柔让冷如风远离了他的过去,又迟迟不愿走进他的未来。 温柔蚀骨。 叁年后,又一次被江湖风霜击倒的冷如风又一次倒在伊人的温柔里。 伊人的温柔如故。 还是那间卧室,还是那些熟悉的摆设,仿佛空气都和叁年前的一模一样。 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地重新发生着,唯一改变了的只有冷如风的记忆。 醒来的冷如风终于被他的记忆捉住了。 在冷如风记起了一切的瞬间,一切就都改变了。 “伊人!” “如风,你终于...”伊人玉一般圆润无暇的手伸过来,按住冷如风的额头。“...退烧了。崔公子的药真灵!” 冷如风注意到伊人手中的药碗。 “胡不为呢?” “他两天前就去封山了。” “我已经睡了两天了?” 伊人点了点头,“你病得好吓人,多亏崔公子的药!” “谁?” “我!” 一个声音在伊人的身后答道。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已经站在伊人的身后,一个男人。 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如风,”伊人急忙站了起来,“这位是崔公子,少爷临走时托他照顾你。他的医术很高。 他还是我的师傅,教我吹箫。” 伊人的脸微微一红。 那人走到冷如风的床前,按住想欠起身来的冷如风。 那人走到冷如风的床前,按住想欠起身来的冷如风。 “别动,在下崔唤青!” 冷如风心中一惊,“玉面神箫!?” 难道天下第一豪门:山东崔家的少爷,大名鼎鼎‘玉面神箫’崔唤青竟然是胡不为的好友,还为胡不为看家护院?冷如风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困惑。 江湖中人都知道,崔唤青的武功是一流的:他是武当名宿玄机道人最心爱的俗家弟子;他的医术也是一流的,崔家向来信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虽然代代豪富,可家传的医术却也代代相传。 崔唤青吹箫的本事却是超一流的,而他吹箫的师傅就是他自己。 箫是崔唤青的生命,他背后那只玉箫更是稀世之宝。江湖盛传那玉箫是崔唤青最厉害的兵器,却从没有人见他使过。 “有劳崔兄了。” 冷如风躺在床上,拱了拱手。 “别见外,冷兄还是快把药喝了吧!” 又一次夹在两个男人中间,伊人又感到了不知所措。 冷如风好象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微闭,等着伊人用汤匙把药递到嘴边。 两天来伊人就是这样一匙一匙给昏迷的冷如风喂药的。 迟疑了一下,冷如风张开了嘴,“这药真苦,可我还是愿意一匙一匙地喝”他笑了笑。 苦涩的药掺着伊人的温柔被冷如风咽了下去。 “崔兄,我还有些头痛,脉息好象也很乱。” 冷如风伸出左手,示意崔唤青替他把一把脉。 崔唤青坐在伊人刚才的位置上,右手搭上了冷如风左手的脉门。双眼微眯,如老僧入定一般,崔唤青确有一副名医的风范。 此时谁也不会注意到神情萎靡的冷如风眼中竟然闪出一丝杀机。 忽然冷如风左手一翻,已经捏住了崔唤青正在切脉的右手的尺关。向左一翻身,右手早点中了崔唤青前胸的几处要穴。 瞬息之间,冷如风身上突然充溢的杀气使伊人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只有崔唤青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面容安详。他甚至对冷如风笑了笑。 冷如风的杀气又在瞬息之间突然消失了。 “崔兄治病救人的本事和下毒害人的功夫哪个更高?”冷如风又虚弱地躺在床上,好象一直就一动不动似的。 “都还过的去。” 崔唤青依然笑咪咪地看着冷如风,象猫看着爪下的老鼠,“其实我们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撕破面皮,做无谓的尝试?” “我一醒就发现中了剧毒,内力被封住,那时我以为是胡大哥所为,谁知...”冷如风已经不忍去看伊人的表情,“但我还想问一问,到底是我看错了胡不为,还是胡不为看错了你?” “你们都没有错,也许是我看错了自己。” “那么是有人逼你了,可是谁能逼玉面神箫干他不愿干的事?” 崔唤青的神情忽然暗淡下来,“有时有些人的有些要求是无法拒绝的。” “他们是谁?” “你会见到的,即使你不想见,过几天他们也会来找你的。” “这么说你不过是一条等主人的狗?” “你想激怒我?” “其实还是我看错了胡不为,我没想到他不仅看错了人,还把一条狗当成了人!” 本应该生气的,然而崔唤青没有。 不知什么时候,伊人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女人总比男人有着更强的耐性。 象所有女主人经常做的一样,她把一个茶盘送到崔唤青眼前。 “崔公子,请用茶。” 也许以前经常这样从伊人手中接过茶杯,崔唤青不假思索地把茶杯举到嘴边,但他没有喝。 “冷兄,这茶恐怕你喝更合适。” 崔唤青把茶杯举到冷如风面前。 伊人的脸色变得惨白。 一扬手,崔唤青把茶泼在地上。 “伊人,幸好我只教你吹箫,却没有教过你下毒。” 崔唤青有些异样地看了一眼伊人,出去了。 第二天,院的所有用人都失踪了,换上的都是崔唤青带来的陌生人。 从此崔唤青就没有在冷如风和伊人面前露过面,但他们时时都能感到崔唤青的存在。 箫声于是响了起来,那只古旧的竹箫在伊人手中仿佛一段斑斓的岁月。 曲调越来越悲凉,刺耳得让冷如风感到伊人也有些陌生。 本来如风所熟悉的伊人就不会吹箫。 与伊人有关的一切,如果没有浸满女性的温柔,都会刺痛冷如风。 甚至还会让崔唤青感到不适,因为他终于又出现了。 “‘骓黄’不是这么吹的!” “我忘记崔公子是怎样教我的了。” 伊人的声音异常平静。 “调起得太低!” “也许是我这箫不好。” 伊人一扬手把竹箫扔了出去,箫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清越的音响。 “这只古箫是小胡能买到的最好的箫!” “我要吹你的玉箫!” “我这只箫从不给别人吹。” “但我要!” “你的底气不足,吹不响的。” “我不信!” 温柔的女人执拗起来也是很难缠的。崔唤青终于从背后把玉箫拔了出来。 “好!” 脸憋得通红,玉箫在伊人的嘴下只发出些□□的怪声。 冷如风望着神经质的伊人,默默无语。 等待死亡比死亡更可怕。 伊人不会死,但冷如风会,每一个杀手都会! 伊人最后的挣扎粉碎了她的温柔。 她又一次用力把箫扔了出去。 似乎刚离开伊人的手,那玉箫就落入崔唤青的手中。 “箫是吹的,不是扔的。” “‘骓黄’也是吹的,不是说的!” “好!” 崔唤青把玉箫举到了嘴边,他吹了起来。 这是真正的古曲:“骓黄”,蛐回的音调,绵远的律韵,仿佛亘古不灭的悲哀都从那青郁的箫管中涌了出来。 这不仅是音乐,还是一种诱惑。那箫声突然紧紧掐住了冷如风的灵魂。 冷如风想哭,想无所顾忌的痛哭。 他似乎浑身都被悲哀打湿了。 崔唤青的箫声正是吹给冷如风听的。 而内力尽失的冷如风无法抵挡这别有用心的绝响! 泪水从冷如风的眼中滚淌下来,没有人能安慰他,没有人能救他。 就在这时,一声清响把冷如风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是玉箫落地的声音。 被崔唤青视若生命的玉箫怎么会离开他的手? 只是因为生命正在离开崔唤青。他脸色泛青,缓缓地倒了下去。 “你在箫上下了毒?伊人!” 冷如风不再悲哀,但泪水仍在脸上流淌。 伊人好象也用尽了全部精力,倒在冷如风的怀里。“伊人!” 这不是呼唤,而是欢呼,不是为生命,而是为爱的永生。 这又是呼唤,呼唤伊人与自己分享这一切惊喜。 然而伊人没有回答。 低下头,如风惊惧地发现伊人的脸上也泛着与崔唤青一样的暗青色!她已经说不出话,但渐渐暗淡的目光分明有千言万语在向如风倾诉。 伊人没有在玉箫上下毒,她却把毒下在了自己的嘴里! “伊人!” 这不是呼唤,而是呻吟,是比一切悲哀都更沉重的痛楚。 这正是呼唤,是在呼唤伊人醒来,或者等等如风与她一同离去。 寒剑如风第十五章我心无剑 冷如风笑道:“我以为你早已经走出一千里以外了呢,怎么会还在这里?” 胡不为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就如风冷的岩石般僵在他的脸上,他握剑的手在这一瞬间也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眼睛里居然有一丝恐惧的神色。这一丝恐惧令冷如风的神色也为之大变,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胡不为也感到恐惧。 那无疑是非常可怕的事物。 胡不为用一种仿佛以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道:“我看到一个人。” 冷如风道:“谁?” 胡不为的脸甚至似乎有一些扭曲,他缓缓地道:“一个很可怕的人。非常可怕。” 冷如风道:“他是谁?” 胡不为道:“你不要问。你最好不要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因为如果你知道了,你一定会经常在午夜被恶梦惊醒。你的一生就一定再也不会有欢乐和幸福。” 他的手握得更紧,一字字地道:“就象我一样。” 冷如风感到一股煞人的寒风如针般刺入他的骨髓,禁不住道:“世上真有如此可怕的人么?” 胡不为道:“严格来说,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被万魔诅咒过的幽魂。” 他看着冷如风,神色恢复了平静,接着道:“你不要再问了。反正这个人不是冲着你来的。现在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说完他就向冷如风走过来。 萧萧的秋风,吹着萧萧的冷如风,他看着如萧萧的落叶般走来的胡不为,心中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这秋风般,不知道从哪里来,却又是如此的清晰。 这时,陡的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不要相信他!” 冷如风的心中如给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胡不为也停了下来,看向冷如风身后的屋顶。 冷如风不用回头,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 有谁的身影能比这人更多的出现在他的梦中,有谁的声音能时时在他耳际徘徊,有谁的眼波能如此深的打动他的心田,又有谁的微笑能唤起他早已沉睡的激情 只有一个人。 柳画心! 不知谁种池边柳,清风拂起画我心。 冷如风一时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胡不为笑了笑道:“莫非你认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冷如风点点头。 胡不为道:“看来你在走桃花运方面比我还有运气呢。” 冷如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地道:“她叫柳画心,是柳绘心的妹妹。” 胡不为又笑了一下,但是冷如风分明感到那笑意中的一丝凄凉。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胡不为好象并没有太激动。他甚至又对柳画心笑了笑,道;“你为什么叫他不要相信我?” 冷如风也转过身来面对柳画心。 他知道,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有些人也是无法不去面对的 柳画心显然没有象他这样激动,她正很轻巧地坐在屋脊上,双手抱着膝,看见冷如风转过了身,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脸上不禁便红了。冷如风不禁又有些迷醉了。 柳画心仿佛有些哀怨地道:“你这个傻子,这样你也相信他么?” 冷如风道:“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柳画心道:“他不是好人。我看到他和一个人在一起。” 冷如风道:“谁?” 柳画心脸上不禁现出得意之色:“一个女人。嘿,嘿,他们在那里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其实在用传音入密之术偷偷说话,只当别人不知道。岂知□封山派不传之密‘竹径通幽’正是传音入密的克星。虽然我功力尚浅,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看他们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啦。” 冷如风道:“胡大哥一向风流,和一个女人说说悄悄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奇怪的事。” 柳画心道:“但是那个女人不一样啦。那么老丑,而且还断了一条手臂。 嘿,别人或许不认得她,我可是一眼就看出她是谁了。” 冷如风道:“你怎么认得她的?” 柳画心道:“我......”却又陡地停住,道:“反正我认得她就是啦,她是一个大魔头。” 冷如风冷笑了一声。胡不为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冷如风道:“你是我兄弟,而他只是一个只认识了不过几天的女人,你说我会相信谁?” 柳画心脸色一变,急道:“难道你居然不相信我?” 冷如风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柳画心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啊!” 冷如风道:“你现在说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曾经根我说过:你之所以假装喜欢我,是因为想通过我找到胡不为,为你姐姐报仇。现在莫非是想挑拨我和胡大哥的关系,借刀杀人?” 柳画心一脸焦急之色,道:“那是我恨你对我说了那些话,才说来气你的啊。其实我......” 说着脸又一红。冷如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是叁岁小孩。这样的话骗不了我。 我已经有了伊人了,你也大可不必对我灌迷汤。” 柳画心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分明有两行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她咬咬嘴唇,道:“伊人,就是躺在地上这个女人吗?” 冷如风道:“不错。” 柳画心忽地大声道:“好,冷如风,你不相信我得话,看你死得再惨也没有人会来帮你。” 说着忽然跳起来飞掠而去,瞬间已经不见了身影。 冷如风盯着她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 胡不为道:“她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一个人如果要为亲人报仇,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是值得原谅的。” 冷如风转过身,道:“但是他不该挑拨我们的关系。对了,你和柳绘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不为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忘了这件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现在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 冷如风道:“我不要紧,你还是先去看看伊人吧。” 胡不为盯着他的眼睛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说是手足重要,还是衣服重要?”说着不由分说就捉起冷如风的手腕。 冷如风也不再阻止他。他的眼中已流出了热泪。 ********************************** 胡不为轻轻的接住一片已经枯黄的落叶,轻轻地道:“唐门的‘无泪无心散’,除了唐门的独门解药之外,恐怕只有一个人能解了。” 冷如风道:“谁?” 胡不为道:“他当然也是一个怪人。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医生,但是却是最不出名的医生。甚至许多庸医都比他有名得多。” 冷如风道:“他是不是不喜欢给人看病?” 胡不为道:“不是。一个很少给人看病的医生,他的医术绝不会高的。” 冷如风理解,正如一个很少与人交手的人,他的武功也绝不会高一样。 胡不为道:“只不过这个人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给两个人看病,治好一个人后他马上就离开了。所以这人的行踪也很难知道,几乎是如果他不来找你,你就不可能找得到他。” 他看了一眼冷如风道:“幸好我正是能够随时找到他的人之一,而我也知道这两天他恰好就在这附近。我一向都说你的运气实在不坏,这一次看来也一样?” 冷如风叹了一口气道:“倘若我总是要在快死的时候才来运气的话,我倒宁可运气差些。” 胡不为道:“好啦,你就想一些好一点的事吧。现在我现去看看他们两个。” 他接着又道:“其实我不用看就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因为这种毒药本就是我给伊人的。这种药只会把人毒昏,其实是毒不死人的。只需过四个时辰,他们就会醒了。” 冷如风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找了一棵树坐了下去,缓缓地道:“那你把他们扶到屋里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会。” *********************************** 胡不为脚步轻健的走出来,看见冷如风仍然紧闭双眼靠在树上坐着,便问道:“你没事吧?” 冷如风睁开眼,道:“没事。” 胡不为道:“那我们走吧。这里没有车,我背你去。” 冷如风道:“等一下。刚才伊人把一支钗扔到了那边墙脚下,你去把它检起来。” 胡不为道:“好的。” 他走到墙边,找了一会,道:“没有啊。你确信是在这里吗?” 说着回过头来看了冷如风一眼,却看到冷如风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 冷如风淡淡地道:“你如此大意,是不是因为方才给我把脉时发现我根本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胡不为道:“你是什么意思?” 冷如风道:“方才唐循在给给我拿解药时,虽然掏了很久,但是脸上并没有惊奇的神色,一点都没有。” 他看着胡不为。胡不为已站直了身子,也在看着他,没有说话。 冷如风接着道:“因为他并不是在找什么‘暴雨梨花钉’,而真的是在拿解药。只不过他的解药藏的比较隐秘而已。” 胡不为道:“还有呢?” 冷如风道:“唐循这个人名声虽然很坏,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我也是一个杀手,杀手总是比别人要多了解杀手一些的。别人他无恶不做其实不过是因为他长得难看一些,身上味道差一些而已。这世界上以貌取人的人太多了。他杀过的人甚至比我还少,而且每个人都有取死之道。” 胡不为道:“还有吗?” 冷如风道:“光凭这两点我当然还没有理由怀疑你,你毕竟是我兄弟。但是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说着眼中露出了哀伤之色,慢慢地把手从身后抽出来,接着道:“你实在不该提起‘暴雨梨花钉’的。因为我虽然一直不屑于用它,但是它毕竟一直都在我身上。你的那个虽然很象,但是我也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付‘暴雨梨花钉’,绝没有第二付。” 胡不为的神色终于变了。 冷如风道:“我也知道你已经发现我在怀疑你。但是你一定认为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任由你摆布,就算怀疑你也无可奈和。” 胡不为轻叹了一声,道:“你进步了。我一直都以为你还是过去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但是我错了。” 冷如风道:“人是会变的。我又何曾想到你有一天会来害我?” 胡不为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吗?” 冷如风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意去想。因此现在他虽然占了上风,却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胡不为道:“你不会杀我。因为我们毕竟曾经是兄弟,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冷如风心中更乱。 胡不为继续道:“何况你现在心中只有悲哀,没有杀气,又怎么能出手?” 冷如风怔怔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下不了手。 胡不为叹息着道:“小风,其实我并不是要害你的。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的。有一个人想要见你,我不能拒绝他。小风,你跟我去见他,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冷如风道:“他要见我,你跟我直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又何必用这种手段?” 胡不为道:“这也是他的主意,我只能照办。 冷如风道:“他是谁?居然能让你唯命是从?” 胡不为道:“我不能说。” 冷如风凄凉的一笑,摇摇头,道:“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这样你还说绝不会伤害我?” 胡不为目中陡地闪过一丝厉芒,声音也变得坚定起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带你去见他。” 冷如风道:“即使与我翻脸也在所不惜吗?” 胡不为道:“不错。” 冷如风道:“那你出手吧。” 胡不为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已经稳操胜卷了吗?‘暴雨梨花钉’虽然是天下最可怕的兵器之一,但是谁也没有真正见过,是不是真的象传说中那样厉害还难说得很呢。” 他看到冷如风握着‘暴雨梨花钉’的手握得更用力了,接着道:“何况以你现在的体力,即使再厉害十倍的兵器到了你手里也未必见得能杀得了我。” 冷如风道:“我希望你不要试。” 胡不为不理他,继续道:“你方才故意气走柳画心,又让我把伊人移到屋里,岂不正是因为你没有必胜的把握?” 冷如风的瞳孔在收缩。 显然胡不为这些话色都说到了他心里。 胡不为道:“不妨再告诉你,我既然早已经看出你在怀疑我,岂能不早作准备?方才我已经让人把伊人送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如果想见她,就只有跟我走。” 冷如风只感到仿佛有一柄重锤重重敲在心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胡不为陡地大喝一声:“冷如风,你究竟跟不跟我走?” 话音未落,他已经猛地扑过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扑的速度。在这一瞬间,胡不为已经变成一知豹子,如扑击猎物一般,适时,准确,果断。 这时的冷如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右手猛的一震,仿佛听到机簧那一声猛烈的撞击声。 然后胡不为就猛地顿住。 冷如风手中的暴雨梨花钉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冷如风清醒过来后看见的第一件事,是胡不为那仿佛看到了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一般的神色,眼中充满了不信。 他嘶哑着问:“以你的体力......怎么可能......在中了我一记‘佛门狮子吼’之后......还能出手?” 冷如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也不能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居然会出手。 他喃喃地道:“你为什么要出手啊?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请求?就算是要我去死,我也不会不去的啊,何况只是去见一个人?我不会不答应的啊。 你为什么要出手?” 胡不为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他道:“你说大声一点啊......你的体力......不可能的....." 冷如风道:“我怎么会出手啊。我宁可让你杀了也不会出手的啊。” 他的确不会出手。可惜那时他已经晕了。完全是他多年的杀手生涯造就的自我保护的下意识的作用。 如果胡不为不是想把他弄晕,而是直接出手,多半便已得手了。 造化弄人,多半如此。 胡不为嘶声道:“你在骗我......你到最后都在......我.....”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冷如风猛的一惊,大叫道:“你不能死啊。” 第十六章不死的小白 名满江湖的“逍遥浪子”胡不为死了。 他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冷如风在中了“狮子吼”之后还能出手。 因为他不知道就在他把伊人移进房间里时,冷如风已经从唐循的尸体上拿到了解药。 他算得很准,他那一剑事实上已经把解药刺碎。 但是解药粘在了唐循的血中,冷如风就把那血块吞了下去。 再恶心十倍的东西他都吃过,他不在乎这个。 冷如风感到自己的心已死。 他站在胡不为的尸体前,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苍老的佛号。 然后冷如风就看到了一个苍老的和尚。 在听到和看到他以前竟然没有感觉到他,或许冷如风的感觉已经被悲哀侵蚀了太多。 “我来的太慢,施主的出手也太快了些。” 老僧满脸皱纹仿佛也因悲哀而颤动。 “你是谁?” “贫僧正觉。” “少林主持?”冷如风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武林中泰斗般的人物,正觉大师。 “我一路追踪这位胡施主,谁知...唉。” “你怪我杀了他?可是如果不是我出手迅速,死的就该是我了!” 冷如风不须辩解,但又不能不辩解,不是对正觉,而是对自己。“其实我并不想杀他,但是...” “我并无意责怪施主,只是此人一死,封山一案的线索就又断了。” “大师之意,莫非封山之事与胡不为有关?” “岂止是有关!正心师弟胸前那一掌就是拜这位胡施主所赐,”不愧是高僧,虽然心中恨极,仍不愿出口伤人,“不过此事背景复杂,一定另有高人主使,所以我一路跟踪而来,不料...。” “没想到胡大哥他...。” 冷如风不禁叹了一口气,仿佛也是松了一口气。 “我看冷施主的伤不轻,老衲略通医术,”说话间,正觉右手已按住如风的脉门,左手轻挥,连点了几处穴道,冷如风顿觉胸中烦恶大减。 “多谢大师。” “冷施主还知道什么有关胡施主的线索?”正觉一边切脉,一边随口问道。 冷如风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胡不为的身世,沉吟了半晌,“不知道。” 正觉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怪异地一笑。 如风抬起头,望着正觉的眼神,突然感到有些熟悉。 对于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不应该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听到我刚才的话,你一定很高兴吧。” 正觉的口气也变的很奇怪。 “大师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刚杀了自己的好兄弟,一定很难过。 而我告诉你他其实是罪有应得,这样你就只会感到遗憾,而不会太痛苦了,不是吗?” 冷如风想否认,却发现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因为那也许就是事实。 痛苦清楚地写在了如风的脸上。 正觉又一次怪异地笑了。 “你不是正觉,而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如风有些吃力地说。 仿佛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得意,‘正觉’终于放肆地狂笑起来,这使那张高僧的面孔变得异常诡谲。 “可是你再也想不到我是谁!不过我实在不愿就这样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去。” 好象在做一个表演,‘正觉’慢慢地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小白!?”如风楞住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和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我曾经不相信胡不为的人,但我一直相信他的剑,你不应该是小白!” “别忘了你自己说过,我可以从任何高手的剑下逃走,这虽不是真心的赞许,却也是事实。” 如风忽然感到很累,生生死死的变幻令人目眩。 “干你想干的事吧!” 如风闭上了眼睛。 “该干的事我自然会干,不过我还要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替我们杀了胡不为,这可不是客气。” 如风浑身一颤,但仍没有睁开眼睛。 一双看不见朋友的眼睛有什么用呢? 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握在小白的手中。 “现在闭上眼睛也没有用了,你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手一挥,小白手中的短剑流星般飞射出去。 然而那拖曳着死亡的短剑并没有飞向闭目待死的冷如风,却向已经死去多时的胡不为的尸身刺去。 冷如风的眼睛倏地睁大,呼吸也好象停止了。 这时短剑已经击中胡不为尸体的所在,而胡不为却正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胡不为看着如风,仿佛小白并不存在。 于是很快小白就真的消失了。 “为什么不拦住他?” “我装死只是为了引出一路上跟踪我的人,原来是她。” “你是可以拦住他的。” “她是一个女人。” “这好象不是一个理由。” “她还是另一个女人的妹妹。她是叶梧桐的妹妹叶蔷薇。”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如风抱歉地对胡不为一笑,“我很累。” “我也是,装死比活着等死更累。” 胡不为转身进屋,“我看看伊人,她的毒不会有事的。” 然而屋没有人,死人和活人都没有。 当胡不为出来面对如风时,脸色竟也如雪一般苍白。 相对一望,这两个纵横江湖的绝顶杀手竟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第十七章天涯明月 陡闻一声厉喝:“你怎么了?” 冷如风一震,眼前一片清明,幻象消失。只见那老僧依然宝象庄严站在身前,双目炯炯有神,冷冷地盯着他。老僧道:“施主方才目光涣散,脸色铁青,恐是神魄虚离之状。老纳不得已施出‘狮子吼’唤醒施主。” 冷如风一看那老僧手中并无兵刃,而胡不为也仍然躺在地上,方才所见,显然全是幻觉。不尽叹了声道:“大师方才恐怕已施出佛门不传之密,‘空灵生幻’了吧?” 老僧低宣一声佛号,沉声道:“施主智慧,大出老纳意料之外。不错,老纳确已施了‘空灵生幻’。但是魔幻尽在人心,施主所见,乃施主心中所想,却非老纳所能为。” 冷如风道:“如此大师当自知错了吧。在下心中所痛,痛在胡大哥之死。他是正是邪,是善是恶,与我何关?” 老僧冷冷地道:“错的不是老纳,而是施主。” 冷如风道:“我有何错?” 老僧道:“施主错在杀错了人。胡不为大侠十二年前曾力退‘十叁血友,救我少林方丈掌门于危难之中,于我门上下实恩同再造。何况胡大侠一生侠义,为武林所景仰,身受其恩者,何止千万。今阁下以诡计暗算大侠,实是人人得而诛之。老纳拼此身受佛主责罚,从开杀戒,也少不得要从阁下身上讨个公道。” 老僧说着,目光一转,忽然紧盯在那掉在地上的“暴雨梨花钉”上,那神色,就象一个穷鬼忽然在地上看见了一锭金子似的。他低念一声佛号,沉声道:“如果老纳双目未瞎,这应该是令武林中人谈虎色变的‘暴雨梨花钉’吧?” 冷如风道:“不错。” 老僧道:“原来胡大侠是伤在这绝毒暗器之下。你得到这‘梨花钉’多久了?” 冷如风道:“总有十年了吧。” 老僧目中陡的精光一闪,紧盯着冷如风道:“这十年来它一直在施主身上吗?” 冷如风暗感不妙,但还是道:“不错。” 老僧道:“据老纳所知,这‘暴雨梨花盯’,天下并无第二具。” 冷如风道:“绝没有。” 老僧道:“阿弥陀佛,施主敢做敢当,老纳非常钦佩。” 冷如风大奇道:“我做了糁么事?” 老僧道:“叁个月前六天之内计有华山派令狐掌门,嵩山派纪掌门,衡山派周掌门,恒山派弃污师太,泰山派估月道长等五岳剑派掌门突然西去,施主不会没有听说吧。” 这五人每个都是跺跺脚能使武林震动的人物,他们的离奇去世正是这叁个月来武林中最大的事件。 老僧道:“为了怕事态扩大,这五派都对掌门的死因讳莫如深。但是施主想必清楚得很,他们全都是死在‘暴雨梨花钉’之下。” 冷如风如闻惊雷,脸色大变。 老僧冷冷地道:“就在四天前,武当清风殿松鹤道长也在施主钉下仙去,而两天之前敝寺戒律院首席长老元玉师兄亦在施主手上西去。老纳为此追踪至此,终于找到施主。 我元玉师兄与施主有何冤仇,至下此毒手,望施主有以教我。” 冷如风越听越惊,道:“这些都是真的么?” 老僧道:“老纳不善诳言。难道施主要否认不成?” 冷如风道:“不是否认。他们根本不是我杀的。” 老僧道:“难道这胡大侠也不是施主杀的?” 冷如风一怔道:“他不一样。” 老僧道:“有什么不一样?” 冷如风道:“他要杀我,我才不得不.....” 心中一酸,竟说不下去。 老僧道:“胡大侠为何要杀你? 冷如风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老僧道:“老纳曾托胡大侠帮忙寻找凶手,一定是他发现施主是凶手,才要对施主下手。否则胡大侠仁者之心,怎会平白无故便对施主下杀手?” 他声音陡的一厉,喝道:“方才施主既已承认‘暴雨梨花钉’为施主所有现在还想抵赖么?” 冷如风只觉心中一闷,只想道自己杀了胡不为,反正是不想活下去了,索性便把这些事认下来罢。便道:“都是我杀的,便又怎的?” 老僧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口中道:“施主既已承认,就请与老纳同返少林,听我掌门师兄发落。” 冷如风喝道:“这却由不得你。” 说罢一剑刺了过去。他大病初愈,原是最虚弱的时候,方才又受了胡不为一记狮子喉,不免受了几分内伤,又因胡不为的死悲哀过度,此刻功力,十成不剩一成。何况此时心中更是一丝杀机也无,剑上再没有气势。这一剑出去,便是对方只是一头牛,也未必刺得中。 老僧神色不动,陡的一拳击出,正击在冷如风剑尖之上! 一柄精钢百炼的长剑居然被这一拳击得粉碎。 拳试未了,猛的正中冷如风胸口。 冷如风只觉全身一震,似有一股东西冲上喉头。心中只想:“便死在这老僧手上罢。” 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冷如风终于又醒了过来。 醒来对于冷如风来说是一种痛苦。何况他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曾经令他痛苦的人。 一丝谯谇挂在她的脸上,伴着一丝欣喜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看得令人心痛。 他只感到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却有清清楚楚的有一种防佛碎裂似的疼痛,一阵一阵地钻入心底。 柳画心痛心地道:“你很疼吗?” 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温柔。这一刻,只觉得虽然痛得要命,却也是幸福到了极点。他想对她笑一下,但却笑不出来。 柳画心道:“你已经晕了五天了。”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柳画心又笑了一下道:“那天我赌气跑了,但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就回去找你,决果发现你倒在地上了。” 她说着眼中露出一丝幽怨,期期地道:“我早就说过那姓胡的不是好人,你偏不信。你还说他是你兄弟呢,把你打成这样。” 说着用手将他额上的汗珠擦了去。冷如风只觉一股幽香沁入鼻际。心中奇怪:“胡大哥分明死在地上,她为何没有看到?还有那老僧去了何处?” 吃力地问道:“你没有见到胡大哥?” 柳画心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还叫他大哥么?谁知道他死到那里去了?” 听到这个死字,冷如风心中有是一痛,道:“他死了。” 柳画心道:“死了才好呢。” 冷如风道:“你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么?” 柳画心奇道:“没有啊。我找到你的时候,只见到你一个人,旁边死人活人都没有。” 冷如风心中一怔,心道:“难道是那老僧把他的遗体带走了么。” 忽然想到那老僧所说的事。那些人分明不是自己杀的,而那老僧言之酌酌,也不象在说谎,那些人竟是死在暴雨梨花钉之下。而暴雨梨花钉分明一直在自己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正奇怪间,猛的想起叁个月之前,岂非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胡不为的时候?那一次自己中了胡不为的迷香,不正是睡了七天么?而九天之前,不正是自己大病一场,昏迷了叁天么?莫非在这昏迷的时候竟有人拿了他的暴雨梨花钉去杀了人,然后又放回他身上?而这人只可能是...... 冷如风越想越惊,忽又想道:“既然他知道暴雨梨花钉在我身上,又怎会......难道这竟然是一个圈套?” 正在这时,猛听道外边一声断喝道:“冷如风小贼还不出来受死!” 第十八章侠踪鬼影唯有苦笑。 冷如风是成名的杀手,却从来不是一个人见人熟的名人。 见过冷如风的人不多,而且大都是死人。 知道冷如风行踪的人更少,而且知道的时候,往往也是到了要死的时候。 可如今,只在沈院住了几天,就有这么多人找上门,好象天下人的眼睛都盯上了如风的脑袋。 杀手这行当今后怕是干不成了。 如风想着,一提真气,顿觉百骸俱沸,气血翻滚,只好盘腿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般,一时间宠辱皆忘。 此时屋外人声更加鼎沸,院门好象也被人撞开了。一咬牙,柳画心提起长剑,冲了出去。 天色已暗,院子却被火把照得雪亮。院墙,屋顶上人影幢幢。 “冷如风,有种你就滚出来!” 这骂声如舌绽春雷,显见来者内功精湛。 画心心下虽然焦急,表面却仍不露声色。 “在下封山柳画心,请教各位尊姓大名,找冷如风何事?” “小丫头,这儿没你的事儿,我们要找冷如风,叫他出来!” 说话的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声若洪钟,目光如电,气派不凡,象是这帮人的头脑。 但他镇不住柳画心,这样的角色她在封山见得多了。画心的目光从他缓缓移向他身边的另一人,不禁一楞。 “许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也是一楞,“是画心哪,你...,怎么和冷如风在一起?” 此人名叫许绍武,曾在封山门下学艺十年,也算是柳淳风的徒弟,不过他五年前就已离开封山,在江湖上闯荡,现在已是杭州四方镖局的大镖头。 杭州一带的武馆,镖局早就接到白道的飞鸽传书,通缉开封虎威镖局血案的疑凶:冷如风。今天一得到冷如风藏在沈院的消息,众人便在铁狮武馆馆主,少林俗家弟子“铁狮子”薛猛的率领下包围了这个院落。薛猛以十七路金刚伏虎拳,号称“江南拳王”,在杭州武林中威名最着。 瞟了薛猛一眼,许绍武有些尴尬,“师妹,那冷如风是杀人的疑凶,我们......” “如风杀没杀人我没看见,我只知道家父在封山的招亲擂台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亲口把我许配给如风,他是我未婚的夫婿。你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就是跟封山派过不去。当初可是家父送你下山,不是你背叛师门逃下山的!” 招亲的消息似乎不如杀人的消息传得快,许绍武不禁一楞。“师傅把夺魂钗也传了给他?” “当然!” 许绍武呆了半晌,转向薛猛,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薛馆主,看在我师门的份上,你看......” 虽然许绍武的剑法在江南也很有些名气,但薛猛并未把他放在眼里。“许老弟,别听这小娘儿们。柳大侠怎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杀手。看样子他们肯定是私逃出来的,抓住他们尊师不但不会怪,恐怕还会大大有赏呢!” 薛猛眼角一立,大喝道:“冷如风,别老躲在女人屁股后头,快滚出来!” 他又看了一眼柳画心,“柳小姐,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没用,我不是你师兄。哼,漂亮值多少钱一斤,不都是肉吗?” 他一阵狂笑。 忽然一个寒噤使薛猛的狂笑嘎然而止。 冷风四起,院中的火把被吹得闪烁不定,一种诡谲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墙头,屋顶传来几声惨叫,好象有人掉了下去。院中众人立刻都脸色大变。 一个声音仿佛来自幽冥,远远的,轻轻的,却又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晰可闻。 “哥...哥...呀,...有...人...说...漂...亮...不...值...钱...呢,...这...样...的...招...子...该...不...该...摘?” 赞许声,疑问声,呢喃声,唏嘘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偌大的院落顿时好象成了大海中的一叶小舟。 薛猛的脸变得惨白,“江南四鬼!” 他的声音很低,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让所有人颤栗。 “江南四鬼”是近几年来江南最神秘的一群人,他们神出鬼没,手段阴毒,武功卓绝。 也曾有一些白道高手想过要揭开他们的盖子,但最终他们都不再想了。 他们都死了。 叁年前“四鬼闹扬州”,大内十大高手全军尽墨。 从此只有“江南四鬼”惹人,没人敢惹他们。 许绍武又看了看薛猛,他怔怔而立,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家伙枉称少林弟子,平时作威作福,可到了紧要关头,这份定力还是无法与封山门下相比。” 许绍武心中暗想。 本来他就不愿与柳画心作对,更不想惹“江南四鬼”的晦气,便朗声说道:“不才无知冒犯,多有得罪。” 然后低声说:“咱们走!” 话从并非头脑的许绍武口中说出,却比圣旨还灵,霎时院中就只剩下柳画心一人。 扔在地上的火把都熄灭了,只有星星点点的余烬如同鬼火。鬼声啾啾,依然包围着院落,看来四鬼的目标也是冷如风。 夜色如水。 画心只感到刺骨的寒意。她发现自己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逃回到屋里,依偎在如风温暖的胸前。 就在画心这样想的时候,她却发现如风已经站在她的身边。画心情不自禁的依偎上去,却感到如风身上正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如风比夜更冷。 比夜更冷的只有杀手冷如风! 这时从东边的院墙上缓缓露出一个头,人头。 惨白的月光下,那人头的声音颤栗着:“冷如风,你真的不怕死吗,我可都怕的发抖了。” 几声桀桀的怪笑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怕死鬼’,谁都象你这样,我看冷如风死倒不怕,就是满脸晦气,满腹怨气,满心怒气,满身秽气,跟我‘气死鬼’很是有缘哪,哈哈,哈哈。” 那人头不满地“呜呜”了两声,又缓缓地从墙头消失了。 闷雷般的声音忽然从院外响起,那是一种异常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好象大地也随之上下振动。“轰隆”一声,院门的门楼被一个巨人撞倒了,那人径直走进院子,又是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巨人立刻显得矮了许多,但仍在一丈以上。 颤栗的声音在院外幽幽地说道:“‘累死鬼’,好好的石狮子,你干吗扛到院子里?你不怕累死,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走回去呢!” “二哥,你真是多管闲事,叁哥这把子力气没处使,不累死就得憋死,咱们‘江南四鬼’可只有‘累死鬼’,没有‘憋死鬼’呦。”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天,飘然而落。 院中渐渐凸现一团白影。 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可以看清面目的女人。 画心感到如风的身子微微一震。 “伊人!” “如风,你真好,还认得我,呵呵。” 声音却媚腻而诡异。 寒剑如风之十九仗剑走天涯(之一)“伊人!” 如风不由地叫出声来,他不会想到伊人竟会与“江南四鬼”在一起。“如风。” 伊人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已经中了剧毒,你在江湖上又有这么多的仇家,所以我到杭州去找了「江南四鬼」,求他们来保护你...” “「江南四鬼」可以满足任何一个人的要求,但首先要答应他们一件事。” 如风道:“你...你答应他们什么事了?” “嘿嘿嘿,亏你还知道我们「江南四鬼」的规矩。” 怕死鬼道:“我们的老四「幽鬼」给仇家杀了,「江南四鬼」只剩下叁鬼,我们看这个小姑娘的资质还不错,所以就把她收入我们「江南四鬼」了”。“如风,我答应他们永远不叛变「江南四鬼」,他们才到这儿来救你的。” 伊人道。如风的脸煞白,紧紧地咬住牙关,血一丝丝地从嘴角渗出。怕死鬼又道:“你现在还没死,我们答应的事算是完成了,我们走了。” 伊人惊道:“他的伤这么重,外面又有这么多他的仇家,你们怎么能走呢?”怕死鬼阴笑道:“我们只答应你来救他,可没说要保护他一辈子,难道我们江南四鬼就陪你的情郎一辈子吗?”“你...你...”伊人绝望道:“你们怎么说话不算数?”“走吧。” 累死鬼在旁边不耐烦了,架起伊人,一阵风过,已经不见一人,只在空中隐隐地传来伊人的哭声“如风....”难道他们真的是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伊人!” 如风猛地往前一冲,努力地伸臂想抓住什么,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自从伊人出现以后,画心在旁边一直都没有出声,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绞痛,她终于知道了如风为什么对自己总是淡淡的原因了,原来在如风的心中,还有这么一位女孩。看见如风摔在地上,画心上去扶起如风,静静地看着如风。如风也静静地看着画心,很久很久。他想说一声“对不起”,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的。如风艰难地转过身,向着沈院那紧紧关闭着的大门慢慢走去。看着如风那蹒跚的身影,眼泪在画心的脸上不断地流淌。她多想陪着如风一起走出这座百年大院啊,她也知道在这大院的门外,正有许多人在等着冷如风呢。“吱哑”一声,沈院的大门缓缓地启开,冷如风缓缓地走了出来,站在门前。门外黑鸦鸦的一片人群,都狠狠地盯着如风,他们都是如风的仇家,今天到这儿来都是来要如风的命的。北风一阵阵地吹过,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天地一片萧静。虽然谁都能看出冷如风已经身负重伤,但还是没有谁敢第一个出手。因为谁都知道江湖上并不是没有人对冷如风出过手,但对他出过手的人没有一个在场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风越刮越劲,卷着一团团的雪,冷如风一阵剧烈地咳嗽,身子晃了一下。立刻有十几把刀、剑向冷如风的身上刺去,因为谁都知道决战的时候需要精神集中,关键在于抓住对手的破绽,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破绽,而这时,正是冷如风出现破绽的时候。风突然停了,难道老天也被人间的这些仇杀所惊骇?向冷如风递招的人脸上都凝固着惊讶的神色,难道有什么他们绝对不相信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缓缓地倒在地上,每个人的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咽喉。咽喉上只有一点红,只有一点,而这一点却可以让他们致命。在场的每个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他们看见了剑,一把寒剑。这把寒剑在冷如风的手中。江湖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冷如风使剑,但谁也说不出冷如风所使剑的样子,因为见过冷如风使剑的人都已经死了。冷如风使的是“寒剑”,剑白如雪,剑寒如冰。“寒剑”只有一招-“如风招”,只要能够致敌,又何必第二招呢?寒剑如风。“寒剑在手天下走,如风一招万人敌”。江湖上的人都听说过这句话,但没有人能说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但他们还有机会离开吗?天地间再次刮起大风,雪铺天盖地下来,但比雪更冷的是剑,寒剑。冷如风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人一个一个地倒下。“畜性!”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如风盯睛一看,却是柳淳风。 冷如风停住手中的剑,冷冷道:“你走开,我不想杀你。” 柳淳风怒极反笑,道:“好,好。” 展开封山剑法“封”字诀,顿时一片剑光向冷如风卷去。封山剑法凶狠霸道,尤其这“封”字诀,可以封住对手,让对手不能脱身。柳淳风成名数十年,身为封山派掌门,这一手封山剑展开,果然威力不凡。在这剑光中,突然寒光一起,眼看柳淳风就要倒在寒剑之下。“如风!” 。冷如风突然觉得不对,怎么寒剑所刺中的不是柳淳风,却是画心。是画心挡在了父亲的身前,受了如风的一剑。剑在胸口,血从画心的胸口渗开。“如风!” 画心看着自己亲爱的人,看着自己亲爱的人刺在胸口的剑,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慢慢地倒了下去。“画心!” 冷如风心中一乱,伸手却扶,却觉胸口一疼,已经中了柳淳风的剑。冷如风脑中一阵迷糊,身子一倾,脚下一滑,向沈院前面的小河滚去。河水打起一个漩涡,把冷如风卷了下去,河面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雪花不断地掉下来,溶入水中。“便宜你了。” 柳淳风望着河水,恨恨地道。抱起画心,离开了。人很快就散完了,连尸体也都被人带走了。天地间只有雪狂乱地飞舞着,一阵风过,百年的沈院大门自己关上了。沈院面前的小河呜咽地淌着。冷如风呢?难道他已经死了吗? 第二十章凤舞九天下半晌的阳光总好象慵懒的少妇,柔和而略有无奈的底色。 这段日子里,在通往湖广的官道上,商旅行人忽然稀落下来,却常有江湖人士来回驰骋。 不过这一切对于日升客栈的郑掌柜来说无关紧要,只要有客人能把银子留在他的店里就足够让他满意的了。学武的人花钱更痛快。 只是生意并不怎么好,他也就并不怎么满意。 虽说日升客栈孤零零地矗在官道旁边,四周都是纵横的阡陌,没有任何抢生意的同行冤家,可是向西五里外有个临江镇,镇虽不大,却也人烟密集,不愧江南的富庶之名。 行色匆匆的人们于是就往往对寒酸的日升客栈熟视无睹了。 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郑掌柜无精打采地在店堂中走来走去,不时用手中的抹布擦拭着桌椅上的灰尘。 如果客人多,客人们的衣服便是最好的抹布了。 忽然眼前一暗,仿佛哪块不识趣的云彩遮住了太阳。郑掌柜抬眼一望,原来是一条身材异常高大的汉子正站在院子里。 终于来了客人,郑掌柜正要迎出去,那大汉身子一缩就走进了店堂。这大山一般的汉子走起路来却仿佛猫步,竟然悄无声息。 一种诧异的神色在郑掌柜的目光中浮起。 这时他才注意到客栈前的官道上已经前后停着两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马是一流的好马,只是浑身湿淋淋的,象是跑了很远的路。 两个赶车的人已经拴好了马,向郑掌柜走来。前面那人个子极矮,与刚才的大汉恰是一对,但目光森然,让郑掌柜不禁一凛。后面那人倒还面目和善而白净,两人都好象四十来岁年纪,身上穿着仆役们常用的黑衣,但却都不太合身。 “客官快请,这是从哪儿来啊?用点儿什么?”虽然有些迟,笑容还是匆忙涌上郑掌柜的脸。他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吩咐着当班的伙计。 两个仆人走到客栈门前却都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望着后面那辆马车。 于是郑掌柜的目光也被吸引到那辆马车上。 车帘微动,从车中下来一个女人。 郑掌柜的眼前一亮,仿佛正在向西落去的夕阳忽然也精神一振。 日升客栈也算地处人来人往的要道,郑掌柜并非孤陋寡闻,但却从未有过这种被一个女人的出现所震动的情形。 火红的衣衫在修长的身材之上摇曳着,肤色如雪,年轻的面容上有着一种女人身上少有的雍容的气度。 郑掌柜的眼神在她脸上只停留的短短的一瞬,就触电般低下了头。 风华绝代,令山河为之失色。 连口齿也不太流利了,郑掌柜喃喃地应酬着,“姑娘请,姑娘请...”。似乎也顾不上注意前面那辆无声无息的马车了。 四个客人都坐在靠窗的一张桌边,伙计前后忙活起来,端茶,倒洗脸水,然后又上了些点心和小菜。四人除了吩咐伙计外互相几乎不说什么话。 郑掌柜已经失神地坐到柜台后,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田野,好象在凝视着什么,又好象在倾听着什么。 几乎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官道上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叁个骑士来到日升客栈前,他们居然下了马,向店堂走了过来。 郑掌柜急忙迎了上去。 是叁个官差。为首那人叁十五六年纪,红红的酒脸,一付地痞无赖的神情。另外两个略微年轻些,也一看就是常在衙门内鬼混的小角色。 看到靠窗的四个人,他们互相不怀好意地挤挤眼睛,怪笑着,说着脏话。 那四人仍是恍若未闻地坐着。 官差们也坐下了,伙计上了一大坛酒,他们就大碗大碗地喝了起来。 酒多话便也跟着多了起来,尤其是当着漂亮的女人。 红脸有些故作神秘地对同伴说:“咱们这趟差可不容易,江南四鬼不是好对付的。说是见了可疑的人就发信炮,”“红脸”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裹,“可真碰上了,逃命还来不及呢,顾得了那个。” “大哥,这江南四鬼得罪得尽是江湖中人,怎么这次官府要兴师动众跟他们过不去?”一个瘦瘦的官差说。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要找的其实不是江南四鬼,而是落在江南四鬼手中的冷血杀手冷如风。这冷如风不知中了什么邪,在杭州沈院外,一招‘如风’出手,要了几十个看热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命。后来虽被封山柳大侠刺了一剑,却落水而遁。不知怎么最后就落到了江南四鬼的手里。” “能从柳大侠手下逃生,这冷如风也算有两下子,可是杀几个老百姓也算不了什么呀,这年月老百姓的命值得几两银子?也犯不着从京师刑部大堂发下海捕公文调动天下白道英雄去跟冷如风一人过不去呀?听说这次连大内高手都出动了呢。” 瘦官差一脸糊涂样地问道。 “你知道姓冷的得罪谁了?他把少林寺首座正心大师给宰了!” “那又怎么样?虽说少林是武林泰斗,可他们自己学艺不精,也不用官府为他们出头啊。” “说你土你还不服!你知道现在天下最火的和尚是谁?”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尼姑。” “正一大师,少林寺的正一大师。他是当今皇上面前最得势的和尚,什么清华公主,什么南大王,北大王的都拿他当个活宝贝哪。别看他刚叁十来岁,却和少林掌门正觉长老同辈,听说他早晚要接掌少林寺的门户呢。” “那这个正一的武功想必也是很高的了?” “恰恰相反,据说正一根本一点武功不会,只会念经。” “这可怪了,武林泰斗的少林寺却养出个耍嘴皮子的。” “有什么怪的?这年月什么事没有?你想那正心好歹也算正一的师兄,正一一句话,朝廷还能不帮忙?听说这次是皇上亲自给刑部下旨的。” 几个官差聊得热火朝天,旁若无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红衣姑娘忽然站了起来。 “马也歇得差不多了,咱们动身吧。” 她对另外四人说。四个人便起身向店门走去。 “别急呀,我们说得这么起劲,你们怎么没听完就想溜啊?”不料那红脸官差却醉醺醺地挡在了门前,仍是一副嬉皮赖脸的样子。 “你要干什么?”走在四人前面的矮个车夫面色木然,声色不动。 “我不要干什么,只是看这位姑娘挺顺眼,想跟她交交。” 眼中精光一闪,矮车夫右手如电般伸出,抓向红脸的左臂。那红脸一个踉跄的醉步,却恰好躲开了矮个的这一抓。 紧跟着矮个车夫的左掌带着一股劲风拍向官差的前胸,再也躲不过去了,红脸官差两掌齐出击向矮个车夫。 叁掌相交,噗地一声,红脸官差后退了一步。 “能接住我四成掌力,也算是难得的高手了,看来我们看走了眼。” 矮个车夫依然不动声色地说。 “真不愧是‘江南四鬼’,在下领教了。” 红脸‘官差’的神态已经变得坚毅而精干。另外两个‘官差’也已摆开了架势,俨然与红脸成犄角之势。 江南四鬼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包裹,红脸官差一笑,“你们怕我点信炮?哈哈,其实消息我早就传出去了,信炮吗,不过是吸引你们注意力的幌子而已。” 矮个车夫正是江南四鬼的老大:气死鬼,他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还有些手段,你也不是无名之辈吧。” “不敢当,在下是荆州府捕房的总班头,肖亮,这两位是我的生死弟兄,江湖朋友送我们一个名头,‘荆州叁虎’”。 “原来是叁个狗腿子。” 气死鬼不屑地说。 “老大,别跟他们废话,你没看出来他们是在磨时间,等援兵吗?”白净脸,也就是怕死鬼幽幽地说道。 “不等到援兵,我是不会出手的。” 肖亮轻轻拍了拍手。“现在既然动了手,就不用再等援兵了,各位高僧,请现身吧!” 好象雨后的林子,无数亮闪闪的蘑菇忽然冒了出来。 和尚的脑袋也亮闪闪的有些可笑。 但和尚的武功却一点也不可笑。 目光向四周一扫,那红衣女子冷冷地说,“南少林十八罗汉大概来全了吧?” “四妹,你的眼光不错,南北少林光从步法上分可不太容易。” 气死鬼依然脸色木然,可对四妹说话时的语气却有讨好之意。“不知比嵩山少林罗汉堂的高手如何?” 说话之间,站在门口的一个阔脸隆准的和尚已经如遭雷殛地向门外飞了出去。原来他冷不防已经挨了气死鬼一掌。 气死鬼这掌虽是出掌奇快,毫无征兆,令人不易防范,却是完全凌虚发力的劈空掌,居然将蒲田少林的高手打得无力招架,令人不禁骇然。 那和尚倒退了十几步,总算站住了桩。 混乱间,江南四鬼都跃出了客栈的厅堂,来到两辆马车近旁,南少林十八罗汉和“荆州叁虎”也跟过来,团团围住。 残阳如血。 冲天的杀气令残阳比血更红。 “大哥,快把他们打发了吧,我们好赶路。没看老四急得什么似的。” 怕死鬼慢悠悠的说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气死鬼“哼”了一声,抬手向一个和尚劈出一掌,那和尚向右一闪,让开了这掌。谁知气死鬼身形疾如鬼魅,掌随身动,眨眼又到了和尚的眼前,劈向前胸。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嗤嗤”几声,六七个和尚的身影闪到那和尚的身后,就在气死鬼的掌与那和尚的掌即将相交的瞬间,他们站成了一线。 “不好!” 南少林的独门绝技“一线天”神功,六个站成一线的高手,将全身功力都传到前面一人身上。 以一敌六,然而气死鬼掌力已出,别无选择。 但即使他有选择的机会,他又岂能逃避。 力量和力量相遇了,有人仍站着,有人却倒下了。 站着的是一个人,倒下的却是六个。 六个南少林高手脸色灰败地退了下去,而气死鬼仍站得笔直,矮小的身材也仿佛高大了许多。 只是他的脸色好象傍晚的霓虹,从黄变红,又变紫,变蓝,变绿。 “你是天杀道人的门下?”一个和尚肃然地问道。 没有回答,只有气死鬼时长时短的呼吸。 半晌,他的脸色终于恢复了常态,呼吸也均匀了。 “我不该低估莆田少林的武功,”气死鬼没哩那和尚的问题,“半个月内我不再出手了,老二,你看着办吧!” 怕死鬼嘟囔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累死鬼,“叁弟,你就别闲着啦,还不快亮家伙上啊!” 累死鬼憨憨地笑着,庞大的身躯突然迅速地一转,随着嗤嗤的微声,无数闪亮的细物向四周弥漫。 谁会想到大山般雄壮的累死鬼所用的兵刃竟然是暗器,而这暗器居然就是一把绣花针。 四周传来几声被击中的惊呼,然而惊呼之后,却是更大的惊异:自己中了暗器怎么没有事?“老叁,你的暗器怎么象是痒痒挠?”怕死鬼嘲弄地数落着累死鬼。 累死鬼依然憨憨地笑着,“上次随堡主打猎,不小心用针伤了一只哺乳的母鹿,堡主罚我一年不得杀生,把针都弯得跟鱼钩一样。” 怕死鬼一声叹息,气死鬼一直木然的面孔也不禁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笑意。“老二,别发懒了,你难道真要让四妹亲自出手吗?” 这时六个刚与气死鬼对掌的和尚都退到圈外运功疗伤,剩下十几个和尚和荆州叁虎则运气凝神,随时准备与江南四鬼做生死一搏。 怕死鬼向前迈出半步,笑容可掬地说,“诸位高僧,叁位官人,”说到这忽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倒!” 连江南四鬼的另外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被怕死鬼的断喝吓了一跳。“装神弄鬼干什么?” 就在这时,在圈外疗伤的六个和尚忽然神情有些怪异,随后竟真的扑倒在地,其余的人还没来得及表示出应有的惊诧,也先后倒下了。“有毒!”最后一个倒下的大概是其中功力最深的,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 眨眼间,南少林的十八名一流的武僧和江南一带声名卓着的白道高手就都成为无声的尸体,连日升客栈的伙计也难免池鱼之殃。 只剩下四个‘鬼’还站着。 虽是江南,虽非晚秋,肃杀之气仍令人不寒而栗。 “哎,老二,你下毒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精了。” 气死鬼居然也为之动容。 “他们都死了吗?我们可不能留活口。” 四妹似乎还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没问题,我这毒虽没有堡主‘万象归一’的毒性厉害,但论起无声无臭,杀人于无形来,恐怕还略胜一筹呢。” “还是一人补上一剑吧,决不能留下活口。” 残忍的话从美丽的嘴中说出就更加显得残忍。 累死鬼憨憨地向尸体走去,“不用剑,我一人头上踩一脚就行了。” 说着就把一个和尚的脑袋睬成了一滩血水。 他就这样一脚一脚地踩着,那种混杂着头骨破裂,血水飞溅和各种组织被压挤撕裂的声音,是任何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所难以想象和形容的。 就在累死鬼来到‘荆州叁虎’的尸体旁,抬脚要往其中一个的头上踩下去的时候,他突然一声低吼,巨大的身躯向一旁倒去。 累死鬼中了暗算。在他倒地溅起的尘埃中叁个人影从地上飞身而起。 一个人影向临江镇方向狂奔,正是肖亮。而另两个人影却流星般向停在前面的那辆马车扑去。不直接进攻敌人,却攻敌之所必救。“荆州叁虎”显然已经察觉前面那辆马车有些蹊跷,但这两人的攻击也只是为了掩护另一个人,肖亮。 只要肖亮能逃走,江南四鬼的底就算泄了,因为从前还没有任何活人见过他们的面。 两道劲风从气死鬼轻挥的指间发出,被击中的两个捕头在离马车不到一丈的地方猝然倒下。然而肖亮则已经跑出七八丈远,他的马便在眼前。 凤凰就起舞在此刻。 没有词汇能形容红衣少女跃起时的美丽和辉煌,仿佛一团火焰凌空飘舞,仿佛晚霞被裁出最璀璨的一缕。 她仿佛飞舞的很慢很慢,每一个姿态都好象凝刻在空气上久久不褪。然而这只是她的美丽和辉煌给人的错觉。 对于刚刚挥刀砍断马□的肖亮来说,似乎没有经历任何时间,那火红的死亡之舞就已经飞临他的头顶。 老四的脚尖在肖亮的后脑上轻轻一点,他便口袋般向前栽去。借着这一点之力,老四的身形凌空一转。 当凤凰微尘不惊地落回原地的同时,远处传来肖亮的尸体轰然触地的声音。 肖亮那匹已断了□绳的马“唏呖呖”一声长嘶,好象也被这美丽而血腥的一幕所惊扰,顺着官道茫然地驰去。 静寂。 源于死亡的静寂正是死亡的回声。 “老大,刚说半个月不出手,怎么就不算数了?”怕死鬼的嬉皮笑脸打破了沉默。 谁知气死鬼的嘴也不含糊,“我没有出手,只是出指,”他把手指伸了伸,“不过半个月内,我真的连手指也不出了,我得养伤。” 然后他转向老四:“小凤,你这招使的好险,凌空一击,真气将近,底盘空虚,如果不是肖亮一心只想逃命,回身反击的话,便是以堡主的修为也不易对付。” 江南四鬼的老四正是冷如风的师妹陆小凤。 陆小凤点了点头,“我们快动身,师兄的伤...” “别担心,我那枚‘九转夺魂丹’既能杀人,也能救人。一到龙凤堡,见了伊人那小姑娘,小冷的病自然就好了,哈哈。” 陆小凤笑得有点顽皮,“咱们那玩笑也开得太离谱了,骗伊人冒充江南四鬼,以后师兄知道我们欺负他的...” “怕什么?小冷这几年在外面逛得好惬意,到处招风引蝶,我们不找他算帐就算便宜他了。” 马车起动了,向夕阳落去的方向,卷起一路烟尘。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又有一批服装各异的骑士来到尸体横陈的日升客栈。这些人中,有的衣着华丽,仿佛贵介,或僧,或道,甚至还有官。然而其中为首那人的装束和模样却极为普通。 这个走在大街上谁也不会注意的人却是近几年来中原风头最劲的狭义英雄,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师承,都叫他骆大侠,却不知道他叫骆什么,因为没有人敢问。人们知道的只是他的事迹和武功,以及传奇。 骆大侠皱了皱眉,让他皱眉的不是血腥和杀戮,“又是一个活口不留!” “不!” 让半天没有找到一个活人的骑士们吃惊的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客栈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活人。 活人是郑掌柜。 来到骆大侠马前,郑掌柜拱了拱手,“在下郑云。” “你莫非是庐州府的‘神耳’郑云?”骆大侠身边一个身穿官服的骑士有些诧异地说,“听说你一年前就死了呀?” 郑掌柜叹了口气,“我一年开始在这里卧底,今天总算等到这几个可疑的人,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就是江南四鬼...” 骆大侠打断了郑掌柜的叙述,“他们怎么会公开谈论自己的身份?” “当然,他们是用‘传音入密’...” “骆大侠有所不知,这位郑兄号称神耳,不要说一般的低语,就是传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 旁边那人解释道。 骆大侠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江湖侠义虽然有时也与官府合作,但与六道门中之人总有些不太对付。 “这江南四鬼其实另有人主使,此人是龙凤堡的堡主,冷如风似乎也和他关联甚大。” “哦?”骆大侠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后来我用信鸽通知了肖捕头他们,谁知竟送了他们的性命。哎,也怪肖头有些托大,以为凭南少林十八罗汉联手,就能使江南四鬼就范。” “你还看到了什么?”骆大侠好象对郑掌柜感兴趣了。 “我还看到那个女鬼击杀肖捕头的那招,它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地皇陆机!” 骆大侠眼眉一耸。 “听说当年陆机初出道挑战黑道霸主‘玉面金刚’铁风时就是从十几丈开外一跃而至,令铁风来不及运起他那刀枪不如的‘铁罗汉’功,就被陆机一掌震碎了顶门。莫非这龙凤堡与陆机有什么关系?” “陆机早就变成土了。” “可他的后人呢?当初天皇古月的失踪听说就和陆机的女儿陆凤君有关。” 听到这儿,骆大侠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他忽然问道:“你知道陆机杀铁风的那招叫什么吗?” 郑掌柜一楞,“在下不知。” “凤舞九天!其实那本不是杀人的招数,但每一次使出那一招,总会有人死去!” 骆大侠说着,他的语气仿佛令夕阳向黑暗落下的更快了。 寒剑如风之二十一梦醒时分“哥哥,我要那边那朵大花嘛...”小姑娘的声音如银铃在幽谷中响起,甜甜的象甘泉一样清冽地从人心头流过。冷如风骑在树上,双手已经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但仍然在小姑娘手指的指挥下从一个枝头爬到另一个枝头,去摘更多、更好看的大花。春天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不知名的清香。如风顾不得满头的大汗,用袖子略微擦一下,就继续不停地摘呀...摘呀...摘呀...摘呀...冷如风忽然醒了过来。春天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不知名的清香。冷如风仰躺在一片小小的山坡上,睁开眼睛。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绕。冷如风仰躺在山坡上细密、柔软的草地上,坐起身来。“谁呢?”冷如风问自己,“自己梦里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甜甜的笑脸,和笑脸上两个甜甜的酒涡,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和自己怎么熟...冷如风耸耸肩。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办法呢?如风没注意到自己在耸肩。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普通的中午,在一个普通的小山坡上睡了一觉。冷如风走在一条乡村的土路上。小路弯弯曲曲,从远处一片竹林里延展到自己脚下,又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春天的田野青烟浮动,一切都象飘在空中。路边树上小鸟不知疲倦地叫着。在嫩绿的枝条的疏荫里,一个小小的茶摊在路边懒洋洋地迎接着来往的行人。如风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如风无目的地走着,使劲回忆一些东西,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就象喝醉了一样,头隐隐地痛,自己经常喝酒吗?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质地也非常好,但是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的呢?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指甲修剪得很光滑,是什么人曾照料自己?自己要去哪里?从哪里来?认识什么人?如风摇摇头:什么都想不起来,刚睡国一觉又觉得很累了。如风很随便地在茶摊上找了个凳子坐下。 寒剑如风之二十二何以解忧 有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会让人很快乐。 冷如风就感觉从来没有的快活。 虽然他想不起来他有没有过“从来”。 因为他已经忘记他自己。 江湖。 江湖可没有忘记他。 至少在往龙凤堡的路上有这么一群人在惦记着他。 为首的一个人衣着很普通。 骆大侠。 离开日升客栈后,骆大侠带着一帮骑士向西连夜追踪江南四鬼的马车。太阳渐渐升起的时候,他们早已远远的把临江镇抛在后面。 骆大侠和“神耳”郑云一路上很小心。 因为他们知道江南四鬼不是普通的鬼,是会索命的鬼。 因为他们知道对手里面有人会“凤舞九天”的招数。他们都没有把握能挡住这一招。 因为他们知道冷如风也在江南四鬼手里。他不会束手就擒。他手里还有剑。 但是他们不肯也不会放弃。黑白两道的人也许从来没有这么齐心过。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希望因此而扬名立万,有人想报仇,而有人是看中了官府下的巨额花红,还有些人只是看看热闹,希望能占点便宜而已。 他们都感觉到离他们的目标很近了,甚至感觉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所有人手心里都渗出了微微的汗。是紧张?还是激动? 骆大侠忽然举手示意大家停下。 道理很简单。面前多了一条路。一条岔路。因为早上的露水,所以道路上有很明显的车痕。 郑云下了马。骆大侠也下了马。 他们很仔细的看着地上马车的痕迹。 两条路,每条路上都有车痕。 当大家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抬起了头。 “哪条路?” 骆大侠的脸上没有痕迹。 “你说呢?”郑云分明心中已有答案。 “向北的路上车痕很重。好象有很多人在车上。” “向西的路上车痕却比较轻。似乎没有人。” “也许我们应该向北,简直就应该向北。” 骆大侠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些笑意。 “要是我没有注意到路那边有棵树被人拔起的话。我也会向北的。” “是啊,在这里要增加车上的重量似乎树是最好找的了。但他们为什么要在车上放棵树呢?” “好象想骗我们。” 郑云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 “那我们应该向西走了。” 骆大侠仿佛若有所思。 “好象我们只有向西一条路了。” “但是这里又有一点问题。” “好象是拉车的马。从马蹄印看,左边的马因为长途奔跑,已经有点体力不支了。” “所以它跑起来的时候有点跛。” “你会不会用这样的马来逃命。” “除非我希望后面的人也是跛子或傻子。” “你,我都不是跛子,好象也不是傻子。而他们也不象傻子。” “所以他们不会从这里逃命。” “那么他们到底在哪里呢?” “他们没有车,又长途劳累。什么地方最安全,他们就在什么地方。” “呵呵。什么地方最安全呢?” “最不安全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哪里最不安全呢?” “也许就是临江镇了。” 临江镇。 陆小凤皱着眉头,对着窗外发呆。 江南四鬼都在屋内。 累死鬼躺在床上。他受了肖亮的暗算,腿上中了喂毒的暗器。要不是怕死鬼是使毒行家,及时的救治,这条腿也许就废了。 气死鬼和怕死鬼也神情黯然。 还是陆小凤最先发话。“我和二哥出去找马和衣物的这么一会儿,为什么就不见了如风?我走的时候他还昏迷不醒呢。” 气死鬼有气无力:“他是活人,有腿有脚,想走便走。” 累死鬼也是有气无力地:“四妹,这不怪我们。你们前脚走,他就醒过来了。醒来后神情就不对,问这里是哪里,问我们是谁,更奇怪是问他自己是谁。后来就抱着头在窗前。” “后来他怎么就走了?” “说来更可笑了。太阳刚出的时候,他一眼瞟见那边城墙上的野玫瑰花,就要出去。” “你们怎么不拦住他?”陆小凤跺脚问。 “我们怎么拦住他?我和大哥都有伤。大哥到是伸了一下手想拦。但是如风的眼光立刻从一种温柔变成充满杀气。大哥只有让他走了。” “野玫瑰。” 陆小凤似乎想起了什么。 “四妹,”一直没有说话的怕死鬼说话了。“现在大哥和叁弟都有伤在身,此地不适宜久留。不如我们先回龙凤堡,看情况再说。” “也只有如此了”陆小凤看着外面的野玫瑰,忧郁的说。 寒剑如风之二十叁持花笑问郎(上)山道,古木。青石垒就的山道崎岖而上,参天的古木阴蔽其间,清脆的鸟声在山道上回荡着。“鸟鸣涧更幽”,在这样的地方听这样的鸟声,当然感觉很好。鸟鸣很美,比鸟鸣更美是人的歌声,尤其是少女的歌声。“溪水青青溪水长,溪水两岸好风光…”流传江南的“采茶歌”从山道的尽头传来,一个少女正从那边过来。少女扎着两个小辫,手里挎着一个竹篮,眼睛盯着脚下的石阶,蹦蹦跳跳地向山坳里的水潭走去。少女是刚采完茶叶,想到水潭去洗洗,好回去给父亲做饭。一条小狗在少女身边蹦来跳去,显得与少女极为亲热。突然,小狗跑到水潭边,向着芦苇丛狂吠不已。少女心知有异,过去拨开芦苇一看,却见一人躺在其中,脸面朝下,不知是死是活。少女自幼在山中长大,除了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过见外人,兀然见到该人,不由得心中乱跳。 稍做镇定,少女小心地翻过那人的身子,是一个年青人,面色雪白,牙关紧闭,却还有些微气息在。少女心荒意乱地看着年青人,不知该怎么办好。过了一阵,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笛,放在嘴边吹了下,一声清脆的笛声在山坳里回旋起来,良久方歇。一会,从山道上下来两只猴子,对着少女吱吱乱叫。少女对着猴子做了阵手势,又指指年青人。两只猴子便一个抬身,一个抬脚,摇摇晃晃地向山上走去,少女皱眉看着年青人,跟在后面。山道不断往上,几经曲折,来到一个山崖边。山崖下面便是那个水潭,一道水从右边的山上急冲而下,向着水潭奔去,浪花飞溅,让人为之目眩。山崖的那边是座山峰,比这边高出许多,云雾缭绕其间,看不清楚山峰上有些什么,隐约上面有个平台。少女又吹了一个竹笛。过了一会,却从上面吊下来一个大大的竹篮子,从里面又跳出来两只猴子。篮子一次只能坐进两人,少女把年青人放进篮子,自己也跨了进去。一吹竹笛,篮子便向上升去。篮子越升越高,直入云雾之中。到了高处方见对面山峰凸出一个长长的石梁,石梁上面有一颗极大的古树,这竹篮子便是绕在古树上,另有两只较大的猴子在树下拉着绳子。少女将年青人抱出篮子,便向石梁那边去。石梁那头是个平台,范围好象颇广,四周都是桃树,其时已是叁月,桃花开得正艳。平台正中有块空地,上面放了许多匾,匾里养满了蚕,一个老人正在往匾里放着桑叶。“爸爸,你快来看。” 少女叫到。老人回过身上,见着少女怀中的年青人,不由得颜色大变。指了指年青人,又指了石梁,意思好象是想让少女把年青人送回去。少女大急,道:“他受伤了,你快来看看嘛。” 老人见年青人似乎受了重伤,颜色才稍为缓和,过来看了一眼,接过年青人,向着桃花丛中的一间房子走去。老人把年青人放在床上,解开其上衣一看,却见有一处极深的伤口,血肉模糊,不由的眉头紧皱。少女看了也颇为心急,道:“爸爸,他伤的这么重,你就给治治吧。” 老人深思良久,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药囊来,少女见状,轻舒一口气,对着老人道:“我去做饭。” 老人在山上居住时日已久,颇懂药理,给年青人清理完伤口,敷上草药。少女已经把午饭准备妥当,又给年青人准备了一碗蛋汤,给他缓缓喂了下去。良久,年青人“啊哟“一声,慢慢地睁开眼来。少女心中“砰砰”乱跳,对着年青人微微一笑:“你终于醒了。” 年青人只觉得胸口疼痛,脑中混乱,想要记起一些事情,却总是在某些关头想不下去,便问道:“这是哪儿?你们是谁?”“你是谁?”少女不答反问。“我是谁?”年青人一阵茫然,尽然答不上来。少女见年青人呆呆的样子,“噗呲”一笑,也不加追问,和老人一起到旁边吃饭去了。一会,少女吃完饭,又走到床边,问年青人:“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年青眉头紧锁,拿手使劲地抱着头,良久,才摇了摇头,道:“我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你是谁?”少女看着年轻人痛苦的样子,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以后慢慢你就想起来了。” 歇了一会,又道:“我叫眉儿,从小跟我爸爸住在这山上,我爸爸不会说话。” “眉儿。” 年青人轻轻的叫了一声。“哎。” 少女高兴地回答着,道:“我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你还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呢,也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人。” 年青人看着少女纯洁无暇的样子,似乎想起了某个人,某些事,却始终想不清楚,不由的又抱住了头。如风转过一个山头。只见一群穿得奇奇怪怪的人站在那里,为首的一个魁梧的大汉。听到如风的脚步,大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好冷好冷的一记眼神。好象能够刺穿人的皮肤,一直冷到人的骨头里。如风不由浑身打个冷站。眼前突然一黑。 “哥哥,我要那边那朵大花嘛...”小姑娘的声音如银铃在幽谷中响起,甜甜的象甘泉一样清冽地从人心头流过。冷如风骑在树上,双手已经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但仍然在小姑娘手指的指挥下从一个枝头爬到另一个枝头,去摘更多、更好看的大花。春天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不知名的清香。如风顾不得满头的大汗,用袖子略微擦一下,就继续不停地摘呀...摘呀...摘呀...摘呀...冷如风忽然醒了过来。春天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和煦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不知名的清香。 冷如风仰躺在一片小小的山坡上,睁开眼睛。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绕。冷如风仰躺在山坡上细密、柔软的草地上,坐起身来。“谁呢?”冷如风问自己,“自己梦里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甜甜的笑脸,和笑脸上两个甜甜的酒涡,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和自己怎么熟...冷如风耸耸肩。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办法呢?如风没注意到自己在耸肩。自己似乎是在一个普通的中午,在一个普通的小山坡上睡了一觉。脚下的小路弯弯曲曲,从远处一片竹林里延展到自己脚下,又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 春天的田野青烟浮动,一切都象飘在空中。路边树上小鸟不知疲倦地叫着。在嫩绿的枝条的疏荫里,一个小小的茶摊在路边懒洋洋地迎接着来往的行人。如风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如风无目的地走着,使劲回忆一些东西:是的,一切好象那么遥远,自己初创江湖、比武招亲、自己受伤、江南四鬼....然后,然后呢?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如风摇摇头:什么都想不起来。茶摊里一群人似乎在和一位老者吵什么,为首的一个魁梧的大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好冷好冷的一记眼神。好象能够刺穿人的皮肤,一直冷到人的骨头里。如风不由浑身打个冷站。 *骆大侠恼火透了。自己从小就想当大侠,祖辈们也不停地教育:长大了要当大侠啊。所以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背唐谱宋集,记忆里似乎从没痛快地玩过。别人欢乐得童年,在自己的记忆里,就是单调的练功、练功。然后进了一所有名的小武校。学费很贵,但家里仍然咬牙交了。自己比任何人都努力,终于在12岁时考进了当地最好的初级武校,3年后又以优秀的成绩保送进本校高级部。然后又是3年的苦练、苦练。18岁的时候终于凭着扎实的基本功,被少林武院收作弟子。又是枯燥的苦练、苦练。4年的武院生涯中唯一值得记忆的就是对付独闯少林的大魔头金甲火神李霸。当时自己作为仅有的两个优秀的本科学员被吸收加入基本由研究学员组成的少林金刚大阵,在108人组成的大阵里,自己作为替补在旁边看到了金甲火神是如何被杀。7年在达摩院的研究学员生活后,自己得到了无数江湖人羡慕不易的少林“钵士”身份。先到四川的一个小帮派:涪江水帮被聘作助理武师、副武师,又蒙恩师、达摩院澄山和尚推荐,加入长乐帮,被聘作剑堂副武师,那一年自己已经34岁了。现在自己身为长乐-飞鹰-天王联帮掌门、“钵士”导师、高级武师,又是新当选的“武学院”院士,终于当之无愧的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侠”。但是这个大侠是自己想当的那个大侠吗?为了维持长乐-飞鹰-天王联帮的运转和发展,必须不停地接收任务,保镖、护院...以得到必须的每年10万白银的运转费用。此外还得对武学理论有所贡献:在<少林宝典>上,自己必须不停地发文章。最近自己的一篇<论如何在叁截棍从右上32度攻角打下的情况下以28.3度角出剑>和<对泰山派"天外飞鹰"一招的一点改进意见:作完飞鹰组合飞行落地后双脚间距是22.30寸好还是21.28寸好?>还被收入"精华区".为了维护“大侠”的地位,还要不停的立项、再申请项目。例如最近的一个“追杀江南四鬼及冷如风”的重大项目,就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少林、娥眉派手里争取到的。使自己成为项目负责人。江南四鬼不知哪去了,冷如风好容易找到,自己的爱徒毛荣采又明明偷袭得手,偏偏跑出这么个老头来,大谈一些明明是"伪武学"的东西。更气人的是冷如风居然又醒过来了。骆大侠当然不怕。自己曾仔细检查过被冷如风击杀的神偷李十五的尸体。从种种迹象判断,冷如风出剑速度最高达到过33.8寸/响,而自己在2年前就已突破34大关。骆大侠当然也不会大意。所以骆大侠很慢地从茶摊走出来,站在冷如风面前。只要亲手杀了眼前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自己的侠名就会更上一层楼。骆大侠的手静静地搭在剑把上。这时候,他看见冷如风对自己笑了笑。在眉儿的精心照料下,老人又给年青人换了几次药,年青人的伤口便渐渐好了,只是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一些事情。老人对年青人总是淡淡的,也不会说话,眉儿又天真无邪,年青人的日子倒是过得平淡,只是时不时有一些人、一些事的碎片从脑中闪过,尤如空中的白云,想要抓住时,已经消失了。眉儿见年青人经常发呆,便经常带着他在山里乱转,又让他和那群猴子一起玩。也是眉儿从小在山里长大,没有接触过外人,虽然年青人痴痴呆呆,却已经非常高兴了。一天,年青人清晨起来,在屋里走来一圈,没有看见眉儿,便到了外面。见周围的桃花都已经开了,一株接一株,看不到尽头,□紫嫣红,煞是好看。一群群的蜜蜂在花间忙碌着,老人在桃花间放了许多蜂箱,现在正忙着采割蜂蜜呢。年青人欣赏着桃花,向着桃花丛中慢慢走去,不觉走到一个山坡边上,却听的有声音从山坡那边传来,年青人仔细一听,却是一首诗:“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年青人听了不觉痴倒,转过山坡一看,却是眉儿手里攀着一枝桃花,呆呆的看着花,口中轻轻念着。“眉儿,是你呀?做这么好的诗。” 年青人道。眉儿转头看见年青人,不由脸色通红,跺脚道:“啊呀,别人随便念的,偏叫你听见了。” 年青人听这诗中颇有少女伤春之意,没想到眉儿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却也有这样的忧愁,想是她在山中所呆时日过久,又没有玩伴,难免会有郁闷的时候。眉儿见年青人痴痴的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觉得又是害羞,又是好笑,又是非常的开心,便拈着手中的桃花,问年青人道:”好看吗?“”好看!“年青人见眉儿的脸红红的映着桃花,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却又胜过桃花。眉儿本是问年青人手中的桃花是否好看,见年青人只是看着自己,口中说“好看”,却是显然在夸奖自己,不由的大羞,心慌意乱地离开了。眉儿接触世事极少,对男女之情本一点不懂。但此乃人之天性,加之其时正为春天,眉儿被年青人一夸,心中为之大乱,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隐隐觉得,如果年青人能经常陪伴在自己身边,经常夸夸自己,却是极好的事情。自此以后,眉儿和年青人在一起时,总是莫名的感到心跳,有时又莫名的生气,倒是把年青人搞糊涂了,两人之间的话也少了起来。时间一长,眉儿也自觉无聊,便带了年青人到山下的一个小镇上去逛。这个小镇便是周庄,眉儿父女俩平时在山上采茶、养蚕、割蜂蜜、挖草药,到时候便到镇上来换取一些生活的必须物品。年青人跟着眉儿在镇上走着,只觉得周围的东西异常的熟悉,也觉得经常有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但要说出些什么来,却是不能。眉儿在前面高兴的走着,到一家杂货铺里,挑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胭脂、香粉之类,回过头来,却不见了年青人。眉儿心中一惊,急忙到处找去。走到一座桥边,这座桥名为“富安桥”,跨在一条小河的上面,桥的两头都是茶馆,年青人正在桥上,呆呆地看着桥那边的一座大大的院子。眉儿知道那座院子叫“沈院”,是江南首富沈家的世代居住之所,却不知道年青人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对着这座“沈院”发呆,难道年青人与这座院子有关联吗?眉儿轻轻走了过去,对年青人道:“饿了吧,我们到茶馆里去吃点东西。” 年青人被眉儿轻轻一拽,便跟着到了桥旁边的一座茶楼里,坐了下来,要了两杯茶,又要了几样糕点。两人吃着糕点,却听旁边有几个人在兴高采热地在谈论着一件什么事情。只听一人道:“你们知道吗?江南四鬼把南少林十八罗汉给杀了,当时死尸满地,场面真是惨哪。” 另外一人道:“这谁不知道?不但是南少林十八罗汉,连‘荆州叁虎’也给杀了,江南四鬼真是厉害。” 该人说到这儿,四处看了看,好象生怕江南四鬼会突然从哪儿冒出来了。起先那人又道:“听说骆大侠又重出江湖,就是为了这件事…”该人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一人插嘴道:“骆大侠能为这点小事重出江湖?骆大侠出来是因为…”说到这儿,这人把声音压低了许多,继续道:“你们知道江南四鬼的第四个鬼是谁吗?”便有人回答道:“听说是个叫陆小凤的年青姑娘,当时使出一招‘凤舞九天’,连逃出老远的人都难免于幸哪。” 先前那人便道:“对,你们知道陆小凤是谁的女儿吗?”他见众人一阵沉默,便得意的接着道:“她就是地皇陆机的后人。” 众人听到“地皇陆机”这几个字,不由地都打了个冷颤,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便没人说话了。年青人听得“陆小凤”几个字,隐隐觉得这人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又听见“凤舞九天”这一招,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有人使过这一招的,那自己应该是会武功的。年青人正这么想着,眉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年青人和眉儿回到山上后,便找出以前自己昏迷时带在身上的那把剑,轻轻把剑拉出,便见一道寒光,令人不寒而栗。年青人挥挥剑,不觉中越挥越熟,挥到后来,只见寒光上下翻滚,看不见年青人了。眉儿与老人都不懂武功,看着年青人这样舞着,只是觉得非常好看,眉儿不自禁地拍起手来。自此以后,年青人虽然以前的事还是记不清楚,自己练过的武功却是越练越熟。但每次想到“凤舞九天”这一招,想着一人从十几丈外向自己扑来,自己无论出什么招,都在对方的眼光之下,实是没有办法抵御对方的进攻。一日,年青人信步走到山峰边上,往下看去,只见一条白色的瀑布从旁边的山峰直泻而下,向着山下的水潭奔去。有几只鸟儿在瀑布的旁边飞过,却都被瀑布的声势所惊,溅着瀑布后,往下跌去。年青人脑中一闪,只觉得一招招的剑法在心头如闪电般的划过,本是杂乱无章,慢慢却连贯起来。过了良久,年青人猛的抬起头来,拔剑扬天长啸,四周桃树上的桃花被啸声所动,如雨般的纷纷落将下来。年青人纵身而起,一团剑光把自己围住,落下时,身上并没有一片桃花,而落下的桃花却都只有半瓣,原来是被年青人的剑画开了。年青人心中大喜,不由地大笑几声。笑声刚落,却听得另有一种笑声在远处响起。年青人心头大惊,心想这山上只有自己和眉儿父女叁人,怎么会有另外的笑声,急忙向住处跑去。 寒剑如风之二十四剑神的笑(上)冷如风看着骆大侠以一种古怪的步伐走到自己身前。不由笑了笑。。其实没什么可笑的。任何一个练武者,当面对强敌时,都会努力发挥自己的全部潜能:尽量减小一切不必要的动作、崩紧肌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对手。再加上扎实的基本功和丰富的经验,才能够捕捉对手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错误,然后让自己的剑象毒蛇的牙吻在对手的咽喉。这不仅仅是智力、技能的角逐,更是体力的挑战。所以大战后的剑客都会感到虚脱,剑客们自己有个很形象的比喻:象只刚踩完蛋的公鸡。所以骆大侠迈着一种剑客们流行的步伐(类似于大内卫队换岗时的正步),沉稳地走来。这种步伐使得能量消耗达到极低、防御灵活度发挥到极致,是一种常见的防御性开局定势步法:叁连星,就是连着叁个大步流星的意思。骆大侠知道身后很多人正以艳羡的目光看着自己。是的,自己的步法是常见的,可是能做到象自己这么炉火纯青的当世还不出5人。为了苦练叁连星步法,自己从4岁起就不能象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走路,而必须倒着走。8岁起开始练习初级梅花桩,11岁时就能够在高级梅花桩上练功,而一般人要到16、7岁才可以。当21岁自己终于练成叁连星时,几乎连正常怎么走路都忘了。但是骆大侠在实战中很少用叁连星。原因很简单:自己的对手通常不配。只有一流的高手,例如自己33岁时击杀的大力阎王茅十八、42岁时击杀的哭菩萨冷辣椒、去年击杀的醉粉侯计开,才会迫使骆大侠一开场就采用防御性的叁连星。但是叁连星真是防御性的吗?骆大侠在42岁杀了冷菩萨后发现叁连星由于防御力太强,所以很不利于攻击。冷菩萨要不是先被骗喝了自己的散功断肠液,是很难对付的。所以骆大侠从43岁起开始和少林般若堂首座慧深大师合作研究改进叁连星,直到前年才完成。 现在的叁连星可攻可守,但是表面上和传统的没什么区别:只是每步的间距有22.8寸提高到25.3寸,两脚夹角减小0.8度。但是这已经有了革命性的改良。只要冷如风象对付传统叁连星那样占天元强攻,到第叁招时必然会在颈部右大动脉处露出一个很小的破绽。一个很小很小的破绽。冷如风肯定不会去弥补这个破绽。因为他肯定认为骆大侠的长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刺。是的,长剑不可能回刺。但是骆大侠左手腕处的暴雨犁铧钉的崩簧会被按下...想到这里,骆大侠看冷如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象自己在少林时的师弟高飞雁了:果干、孤傲,不可一世,最后一事无成或早早在江湖中被淘汰。只有骆大侠自己是强者。只要今天杀了冷如风,自己就会更强。在明年冲击武林盟主或武学院院长时就会增加一个有力的砝码。至于到底冲击武林盟主还是武学院院长,要等到今年年底才能决定:关键是不要和武当飞鹤道人正面竞争。武当已经派弟子过来联络这方面的事,一定得妥善答复。现在的关键是击杀冷如风!所以骆大侠迈着一种剑客们流行的步伐(类似于大内卫队换岗时的正步),沉稳地走来。这种步伐使得能量消耗达到极低、防御灵活度发挥到极致,而且暗含杀机。而冷如风看着骆大侠以一种古怪的步伐走到自己身前。不由笑了笑...冷如风隐隐约约地记得似乎这种步法也是自己苦练过的。是什么时候练的呢?现在只觉得可笑,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怪怪地走路?所以如风对骆大侠笑了笑,然后问:“您有事吗?”“当时我觉得冷如风傻透了。” 很久很久以后,已经退隐的顺水堂青木门副门主毛荣采一边捋着雪白的胡须,一边对自己的小重孙子讲故事时说到。“当时我就站在我的师傅骆大侠身后20码,师傅吩咐过我在他以寒意睨吸住冷如风注意时从背后偷袭。我成功地击晕了冷如风,不料师傅却跟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头磨蹭,让冷如风又醒了过来。“当然我后来体会出是师傅想趁冷如风刚刚苏醒气血两衰时亲手击杀他。不过当时我可没转过弯来。所以冷如风问:'您有事吗?'的时候,我差点儿笑出声。” “为什么哪?”小重孙子稚声稚气地问。“那还不简单?:要你的命啊。“杀了冷如风,我们长乐-飞鹰-天王联帮就能压倒当时的死对头顺水堂...”“顺水堂?”小重孙子问。“是啊,”毛荣采捋了捋胡子,笑了,“别看我后来在顺水堂里卖了40多年命,你祖爷爷年轻时可是长乐-飞鹰-天王联帮的青年高手。“杀了冷如风、压倒顺水堂,我师傅就有机会和武当的飞鹤道人一决高下,去当武林盟主....”毛荣采说到这里,由于年老而发浑的两眼不由眯了起来,看着远方,仿佛又看到了60年前的那一幕.....骆大侠并没有回答冷如风的傻问题。骆大侠的手静静地搭在剑柄上,这是一口天下罕见的宝剑,是骆大侠去年花了1万3千两细丝银买的。剑的名字也被拍卖行起得很让与顺水堂暗中较劲的骆大侠很满意:辟水吞天剑。剑静静地插在金丝玉钮的剑鞘里,骆大侠的手就静静地搭在剑柄上。这只手干燥、稳定。“其实老骆那天不出剑则已,一出剑肯定玩儿完。” 从骆大侠追悼会上回家的路上,顺水堂堂主朱大天王评论道。“老骆有聪明,不过这二十年来他广交武林权威,自身功夫几乎荒了。少林般若堂慧深和尚那个马屁精和他一起改进什么叁连星步法真让人笑掉大牙:他们能研究出个屁来。” “老骆那天不出剑则已,一出剑肯定玩儿完。” 朱大天王最后下结论说。 剑静静地插在金丝玉钮的剑鞘里,骆大侠的手就静静地搭在剑柄上。这只手干燥、稳定。就是这只手,有幸翻开过古来只有208人看过的少林无量密集、连续颁发过6届武林十佳少侠奖、甚至接过当今最权势遮天的一品极乐王的叁公子亲手递过来的汉白玉双龙杯装的极品龙井。想到这里,骆大侠不禁轻轻扣了扣中指,似乎那杯龙井还在烫着自己的手。就轻轻扣了扣中指,轻轻地。 “哎,其实小骆还不如当时被冷如风打败。这样他去年肯定当不上武林盟主,黑道盟也不至于处心揭露他杀妻抛女的丑闻。” 少林渡海大师在从骆大侠追悼会上回家的路上叹到。“是啊,不过没想到骆小人会是这么发的迹,”般若堂慧深和尚接着感叹。“我向来对骆小人看不上眼,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灭绝人性。难怪他在丑闻败露后当即拔剑自刎,大概他也没脸再活了”般若堂慧深和尚接着感叹。“你当小骆想自杀嘛,”渡海冷笑道。“是小骆的夫人叶叁姑带着小骆的儿子、女儿和爱徒跪在他面前苦苦求他自杀的。” “大概怕正派势力声讨长-飞-天联帮他们受连累吧。” 般若堂慧深和尚也冷笑道。“骆小人一门,什么南海观音叶叁姑、风流骆叁公子、白衣方震睫、冷关公毛荣采,到紧要关头没什么有骨气的人。不过我奇怪,”般若堂慧深和尚停了停,“骆小人剑法那么差,尤其是什么叁连星步法更是连叁岁小儿都不如,为什么那天会没有输给冷如风大侠?”渡海轻咳一声:“你还不知道嘛?那时因为因为一个人。那天小骆刚要出剑,那个人来到现场。” “谁?”“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 寒剑如风之二十八夺命回旋镖那天来的人是谁?当时确实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因为在那天之前他还不存在。这样说可能有点儿迷糊了,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在那天之前还不是个江湖人,而在骆大侠、冷如风等江湖人眼里,这些不是江湖人的人就是不存在的。而在那天以后,他也就成了一个江湖人。他到底是谁?!这得从头讲起。如果说“凤舞九天”是没人破得了的武功,大概不会有太多的人有异议,就象如果说地皇陆机是天下第一高手一样。对这样的人,对这样的武功,应该只有佩服--即使他们并不是“白道”,或者并没有用在正义的事业上,因为武本身是无所谓善或恶的。但是“凤舞九天”并非没有克星,这一点地皇陆机应该最清楚,因为他就在这一招上被人打败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没有多少人记得。其实即使是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因为那是一次十分秘密的决斗。决斗的另一方,也就是打败陆机的人,在江湖上并没有名气,因为他很少在江湖走动,确切地说他从来就没在江湖走动过,因为他根本就不能走动--叁岁时一场大病使他永远失去了走动的能力。(注:他的病很可能就是“小儿麻痹”)他打败陆机的武器是袖箭,或者应该叫做袖镖,因为那并不是箭,倒和某些猎人扔的镖有些类似。严格的说使用这类暗器决斗是不允许的,但对一个不能走动的人来讲,让他和健全人用拳脚或刀剑打架也未必公平,何况对手是地皇陆机。这个打败陆机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出名,所以许多年后人们只记得陆机而不记得他。 但他当然是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就是江雪飞。在燕京城,有一座遍布梅花的庄院,这就是江雪飞的家。附近的老百姓当然都不知道庄院的主人是打败陆机的高手,但他们都认得江大夫,还有他的女儿,江枫。久病成良医的江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心地善良,经常免收穷苦病人的医药费,但这也使他的生活受到影响,变得差不多同样穷苦了。他的女儿江枫,是左近出名的美少女,同时也是出名的顽皮孩子,不过因为她聪明美丽,很少人会计较也就是了。 冷如风梦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就是她,那是他初出道时的事情,当时江枫还不到十岁吧,因为她现在也只有十四岁。事实上冷如风梦见的究竟是不是她也并不清楚,或许是她和他印象中的另一个女孩子长得好象罢了,但她是让他帮忙摘过花,女孩子总是喜欢花的。喜欢花的江枫是个可怕的人。十四岁的女孩子会可怕!?可怕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手上的武器,打败地皇陆机的武器--夺命回旋镖。“夺命”这两个字是这种武器在江湖出名后被人加上的,在江枫眼里它并不“夺命”,她也从未想过以它夺什么人的命,当然更没夺过什么人的命,但这镖就是她设计的。确切地说,夺命回旋镖是江雪飞设计出了原型,并以之击败地皇陆机,许多年后再由他的女儿江枫改良的。残疾不仅让江雪飞发誓苦学医术,为天下众生解除病痛,更促使他钻研机关技术,解决行动不便带来的麻烦。在他居住的庄院里,几乎每样事情都是机关代劳的,除非江枫有兴趣替机关工作。不过江雪飞和其他任何人都从未想过这些机关如果大量制造并出售会怎么样--没人会买这些神奇而精巧的玩具--至少在当时是这样,虽然许多许多年后任何一项类似的发明都将给发明者带来数不清的财富。江雪飞的智力完全超越了他的时代,这是一种幸运,但也是一种悲哀,因为他不得不忍受孤独,就象任何时代的智者一样。不要怀疑为什么江枫这个小孩子可以改良已经神乎其技的机关,这其实是十分自然的。 对于某些小孩子来说,研究改良他们的玩具是件并不需要消耗多少智力的事情,而江雪飞设计的种种机关,在江枫看来便是她的玩具--她刚好是个特别爱玩的孩子。于是在她十叁岁的时候,经她改良制作的回旋镖已经可以击落百步外飞行中的靶子,并且发射的力量和速度远远超过武林高手的一击。在某次试验中,她的回旋镖甚至将她父亲发射的老式回旋镖劈为两半,而老式回旋镖的威力已经足以击败地皇陆机了。但这并没有造成江湖的恐慌,大恐慌是许多时间以后才开始的。那个时候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拥有这样强大的武器,直到一个年轻人的出现。这个年轻人叫做丁二。丁二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普通的样貌,普通的资质,连野心也是普普通通的--他只想当一个富有的人--象村里的财主,有马,有一辆自己的车,农忙的时候可以雇叁个苦工帮忙。丁二自己就做过他的苦工,为了挣钱买一把真正的剑。是的,他需要一把剑。在这个时代没有剑的人是不可以到处走来走去的,因为到处都有山贼强盗出没。仅仅有剑还不够,还得会武,教练武术可说是最流行的职业,当然大部分教练者自己的功夫也不怎么样。丁二就师从一个这样的教练者--他既没有足够的钱,也没有那样的野心,象骆大侠那样去上什么名牌武校,自然也没练过什么“叁连星”步法。他的功夫,和他整个人一样,也是普通到了极点,比叁脚猫还差一点儿。但他很勤勉。穷苦的人都是勤勉的,奇怪的是勤勉的人往往也都穷苦。比如江雪飞也是个勤勉的人,尽管他常自称懒人。勤勉的丁二每天天不亮就爬上他住的房子后面那座山头,拔出他那把半年苦工换来的铁剑,练他叁脚猫师傅教的剑法。师不是名师,剑也非好剑,剑法当然也就难看得很,但再难看也是剑法,而且练得久了,竟然也颇有威力,一般山贼单打独斗想取丁二的性命也不那么容易。于是丁二决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告别父母,他独自来到城里,非常不幸的,遇见了专门打架生事的韩叁爷。韩叁爷简直不能算会武,在冷如风或者骆大侠等人看来,所以他专找比自己更差的人欺负,丁二恰恰就是个比他更差的人,尽管只差那么一点点。于是丁二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做屈辱,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仇恨。坏坏的韩叁爷还是不敢杀人的,虽然在这个年代杀个把人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情。他不过抢走了丁二的钱和剑,又把他暴打了一顿,又说了一句:“象你这样的人也配带剑?!” 但说完这句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说:“象你这样的人比他还不配。” 并且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感到头上凉爽了许多,因为他的帽子连大部分头发都被削掉了。他并没有受伤,但这使他更害怕,因为削得这样准的一击绝不会是偶然的。“把剑还给他,向他道歉。” 那个声音仍然是轻柔的,你听不出说话的人是否在生气,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韩叁爷已经听出是谁在说话,事实上他猜也该猜得到,燕京城左近敢管这种闲事的女孩子只有一个,她就是江枫。江枫削掉韩叁爷头发的武器就是夺命回旋镖。没有人看见她何时发出这兵刃,甚至没人看到兵刃的形状,因为当韩叁爷感到头皮有些凉的时候,镖已经回到江枫的手上,而她已经把它收起来了。“多谢姑娘。” 丁二在韩叁爷走远后才敢向江枫致谢。“永远不要怕这种家伙,他们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 江枫象个见多识广的人一样对丁二说。“可是我打不过他。” “他也并不会什么武功,任何人练上几年都会比他强的。” “可是我已经练了十几年了,仍然没有用,你练的是什么功夫?”丁二怀疑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子,他练武的时间应该都比她的年龄还长了,难道真有简单易成的武功?“我根本就没有练武功。” 江枫一笑。“可是他怕你。” “他怕的是这个。” 江枫取出了自己的兵器,那是谁也没见过的精巧机关,一具弯曲的刃状物卡在复杂的发射装置上。“我要射县衙前的旗子。” 江枫说着举起发射装置,轻扣弓弦,刃无声地飞出去。丁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点白光以比他见过的任何物体快百倍的速度飞向旗杆,然后又飞回来。他有些害怕,因为那刃回来得太快了,当江枫接住它时,旗子还没落地。县衙的守卫叨咕着走出来,捡起旗子。他并没有往江枫这边看,因为他根本想不到有人能从百步外发射东西射断挂在十丈高的旗杆上旗绳。他叨咕的那句话是:“见鬼了,没风旗绳怎么会断?”“送给你了。” 江枫把发射装置递给丁二。他疑惑地看着,没敢接过去。“不是很贵的。” 江枫猜到了他的想法。的确,发射装置所用的材料没有一样不能在杂货店买到,但加工的方法,装配的方法,却是没有什么人知道的--但这些方法能够买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她又拿出几只没开刃的镖,对丁二说:“没练熟的时候先不要用开刃的,免得伤了自己。还有,丢了镖也不要紧,找人照这个图样打造就可以了。” 她掏出张纸,连镖及发射装置一起交到丁二手上。“等你练到收发自如,就没多少人能欺负你了。” 这是她最后对丁二说的话。于是丁二每天早上的练习又多了回旋镖的发射和回收。他并没用过镖的图样,因为他从不舍得丢弃任何一只镖。江枫自己并未重视这件事。虽然她父亲告诫她不要乱用回旋镖,更不要随便给人看,但小孩子从来就不会遵守家长的告诫,而且她并不认为丁二是坏人。这只是一种感觉,在她还小的时候,有个帮她摘过花的大哥哥也给过她这样的感觉,当然那时她还没有回旋镖,否则说不定也会送他一套。 寒剑如风之二十九新星经过一个寒暑,丁二在回旋镖的运用上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他发现发射这种镖比拳脚剑法好练得多。不过他并没把剑法搁下,因为他是个勤勉的人。在这一年里他对武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财富的兴趣,他开始有点儿想当大侠了,因为那样才可以大大方方地佩剑,用剑,而剑,已经不仅仅是兵器,而成为他荣誉的象征--他开始变得象个剑客了。他的父母对这种变化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担忧,但他们知道,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不会永远留在他们身边。而他的路,无论他选择哪一条,都是应该由他自己来走,所以他们不仅不反对,而且鼓励他多练武功。连村上的财主也支持他练武,为的是山贼来袭的时候可以有个人帮他抵御。就这样,在一个初春,丁二收拾行装,再次踏上远游的路。现在他已经可以相当自如地收发回旋镖了,虽然还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在运动中发射,但他射出的镖,已经可以击中任何一位他见过的武师射出的任何暗器,并且回到他手里。在江枫给他的图样上,还有通过改变镖刃的发射力度和角度使飞行路线不规则的方法,不过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练习。单纯从攻击或守御来说,这些技巧都是不必要的,江枫是把它当玩具才设计了这许多花样,她甚至还练成了可以在镖飞行的任何路段把它接住的手法,这也只是因为她想玩玩危险而刺激的游戏而已。不过话说回来,闯荡江湖的人,是不是也有玩游戏的感觉?冷如风或者胡不为也许应该会这样想吧。但至少丁二不是这样想的。他走出家门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庄严感,仿佛是前方正有个伟大的使命,等待他去完成。他最后一次检查行装,向爹娘行了个礼,迈着他认为最坚定的步伐,走向朝雾弥漫的官道,走进这个充满艰险和不幸的江湖。也许知道自己武功较差,也许还不相信回旋镖的威力,也许因为世人对老年人比年轻人多些尊敬,也许只是这样比较有趣,他在离开燕京城奔向南方的时候,把自己扮成了一个老头子。现在大家不用猜也知道了,那天冷如风和骆大侠决战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人就是夺命回旋镖丁二。丁二的出现,其实一点儿也不突然,因为他本来就站在众多看热闹的人中间,不过因为他实在太普通了,他所改扮的老头也普通得无法引人注意,加上他武功很差,如骆大侠或冷如风这样感觉敏锐的人才会忽略他的存在。他的站出来,实在也是万分的危险,当时骆大侠和冷如风都已蓄势待发,而他们那如同雷霆的一击是普通人的身体不能承受的,即使只被剑气扫到而非直接命中也受不了。但丁二还是要站出来。他感觉到了那种宿命般的招唤,那是写在他面前那个年轻人脸上的招唤。那人已经负了不轻的伤,血正从他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流出来,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寻常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站立已经不错了,但他不仅站得枪杆一样笔直,而且还握着剑,那剑即使在丁二这种武功差得几乎算没有的人眼里看来也是蓄满杀气的,它仿佛随时会自己飞出鞘去攻击敌人。剑的敌人,那个快五十岁,体格却仍然象年轻人一样健壮,也一样灵活的人,手里按着剑,正以一种丁二从未见过的步伐,一步步地逼上去。在他的身上,也弥漫着同样的杀气,虽然似乎比那个年轻人的剑气差些,但现实上他占了很大的优势,因为那个年轻人的气力只能够一击,而他这一击如果落空,恐怕不等对方还击自己就会跌倒,那时候任谁都可以把他杀掉。更糟的是即使他这一击成功,也没有余力再战或者逃跑,可周围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极不友好,看起来也是他的敌人,也就是说,他今天死定了。中年人不急不躁,胜券在握似地逼近,再逼近,马上就要进入攻击距离了,就在这个时候,年轻人笑了一笑。一个必死之人决心拼命的时候往往会这样笑一笑,为什么呢?也许想使自己死得好看些吧。丁二自己也这样笑过,那不是在和人打架的时候,他至今为止唯一打过的架就是和韩叁爷那次。那是他在山上打猎的时候,突然遇上只老虎。不是职业猎人的他从来没想过打老虎,打老虎的猎人也不会单独进山,而且那个季节那个地方也不应该出现老虎--但他就是碰上了。他以为自己完了,但总不能就老老实实让它吃掉啊,他决定拼命,毕竟他还练了十几年功夫。决定拼命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至少和老虎一样强大了,他笑了笑,就是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的笑,虽然他没这个人笑得好看。拼命的结果是他没有被老虎要了命,却也没能要了老虎的命。老虎负伤逃掉了,他则负伤躺在地上,要不是打柴采药的大叔刚好经过他过不多久就会没命的,但他毕竟还是拼了一次命。这是在他遇见江枫之后不久的事情,回旋镖他还没练熟,也想不到使用。不过如果是在遇见韩叁爷之前碰到这件事,那天的结局一定会改观,象韩叁爷这样的人其实还不会拼命,也不敢拼命。丁二吃到了拼命的苦头,但也尝到了甜头,原来一个人只有在和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打过之后才会知道那敌人并不是真的不可战胜。换句话说,在冷如风和骆大侠真正动手之前,还不能说他一定会死在骆大侠手里。不过不管冷如风是不是能够战胜这个中年人,丁二还是觉得要走出来。当他看见冷如风的笑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个和自己一样会拼命的人,他笑得比较好看也许是因为他比自己拼过更多次的命。于是这次,丁二决定要和他站在一起,没有一个会拼命的人看见另一个人准备和老虎拼命的时候袖手旁观的,尽管两个人可能仍然打不过老虎,但两人拼命,比一人的胜算应该大些。也许丁二并没去算这笔帐,那段时间太短了,他应该来不及深思熟虑的,深思熟虑之后再拼命的人也不太多,会拼命的人往往一时热血沸腾才去拼命,深思熟虑后就不再有拼命的勇气和冲力。所以老谋深算如骆大侠根本就不曾拼过命,也不想和任何人拼命,这就是他看见冷如风的笑容时有些犹豫的原因。骆大侠当然知道冷如风只有一击的体力,连丁二都看得出的事情他怎么会看不出?但他没把握躲过或挡开这一击,他的功力他自己最清楚,即使叁联星步法奏效,即使冷如风出剑没有他快,即使周围全是他的人,他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那几乎是闪电般的拼命一剑。他或许可以和冷如风同时击中对方,也就是说,同归于尽。但他不要同归于尽。一个死的骆大侠没有任何意义,他要活着才能完成他的愿望,才能打倒死对头顺水堂,才能当武林盟主。而光荣战死的骆大侠不过是一个完成人们心目中大侠典范的偶像而已。他现在还不想当这种偶像,如果他知道他若干年后的结局的话他也许会宁可拼命而死,那毕竟是光荣的,即使事后真相大白,证明冷如风并不该死,人们也只会扼腕叹息两位绝世大侠的自相火并,而他骆大侠,将永远作为名侠之一被后世传颂。那比他真正的结局简直好太多了,但他现在后悔的只是没有让毛荣采那剑刺得更深些,干脆把他杀掉也好,那毕竟是在他领导下的成绩啊,出了乱子要承担领导责任,有成果也会有领导功劳,自己又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亲手刺杀这个年轻人呢?!他想要一个机会,一个避免和这个年轻人拼命的机会。这个机会来了。在骆大侠犹豫的那一瞬间后,他发现冷如风的侧面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只会一点点武功,如果他不是根本一点都不会的话。骆大侠手下不会有这样的人,尽管他并不爱惜属下的生命,他也不会让这种人和他一起出战,因为这样的人只会碍手碍脚。但这个人就出现在决斗场上。他的表情简直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冷如风一模一样,然而他的武功比那个冷如风简直差太多了,骆大侠甚至有把握只用小手指就解决他。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解决他,这不仅仅是胜之不武的问题,他现在杀掉冷如风才是更加的胜之不武。其实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对骆大侠而言只意味着两个字,那就是“机会”,避免和冷如风决死一战的机会,他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那个突然站出来的人,让冷如风也吃了一惊。尽管他现在还记不起多少自己的事情,他也知道这个人和自己并不认识,因为这个人的目光仅仅注视着骆大侠。但他当然不会是骆大侠的人,骆大侠的人都盯着冷如风,而且他们也不需要这样一个没什么武功的帮手。最重要的,他盯着骆大侠的眼神和冷如风一样,是准备决死一战的眼神。“他为什么要帮我?”冷如风自问,但他的精神没有一点儿放松,确切地说反而更加紧张,因为他不能坚持很久,而这个来人的战斗力实在不能让他相信,他担心骆大侠利用这段时间消耗掉自己的体力,这实在是很自然的情形。虽然冷如风记不起骆大侠,也不知道他的为人,但从武林高手的直觉,从眼前的局势,他都猜得出来,特别是骆大侠竟然停下脚步,打量起那个人来。毛荣采的记忆可能有一些错误,60年前那一战中,骆大侠和老头子的对话应该是在冷如风苏醒之后不久开始的。骆大侠根本不会在冷如风还没苏醒的时候发动攻击,让人闲话,而且他知道冷如风的伤势随着时间拖延只会越来越严重,虽然他会醒来,但那不过是一种回光反照,当然他的绝命一击是决不能忽视的,骆大侠也早知道这一点,他总不能以打死老虎的姿态杀冷如风,而必须让他至少表面上看来还是一个劲敌,然而他的笑容使他失去了信心。骆大侠所受的正规训练及他的老谋深算带给他的最大弱点就是不能够冒险,即使那只是一点点的危险,况且临死的老虎仍然可以咬人,垂死的冷如风究竟有多大潜力,他骆大侠也不知道。他转向刚出现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个老头子。应该说他只是看起来象个老头子,因为骆大侠觉得人活到那么老还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而拼命是不正常的,或者说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拼命的人都活不到那么老。至于为什么就认定他和冷如风素不相识?那更简单,现在江湖上认识冷如风的人有几个不想杀他?而少数那几个不想杀他甚至想帮他的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这个人却简直连一点儿武功都不会。骆大侠决定警告一下这个人,或者说借机会拖延一些时间。他说:“这位老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丁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还是找到了答案:“我在做我该做的事。” 骆大侠叹了口气,是真心的叹了口气。 这年代还有几个人不管是否危险坚持做认为自己该做的事呢?然而对话还是要继续下去。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这问题好回答,丁二照实答道:“不知道。” “那就对了。” 骆大侠笑了笑,“他是官府巨额悬赏,黑白道共同一体严拿的杀人魔王,冷如风!你还打算帮他吗?”丁二愣了愣。他没想到那个年轻人会是这样,但他从小不算太广的阅历告诉他,并不是每个所谓的“魔王”都是坏人;同时,也不是所有“大侠”都是好人。而且他感觉那个年轻人应该并不坏,这只是感觉,就象江枫仅仅凭感觉把威力强大的武器送他一样,没有什么说得出的道理--但可能并不是没有道理。丁二犹豫了很久,但不是思考骆大侠的话,虽然骆大侠认为是,每个人也认为是,乡下人更相信他们的感觉胜过别人的言语。他终于开口说的是:“不管他是谁,我站在他这边。” “可惜。” 骆大侠似乎又叹了口气,“官府有话,窝藏和袒护要犯的人与要犯同罪,所以我必须杀了你,尽管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请。” 丁二发觉自己突然幽默起来,每个人临死时都会变得幽默吗?他不知道。他笨拙地解下背囊,取出剑。是的,他直到现在才取出剑。而骆大侠就在他一丈远处看着,并不利用这机会袭击。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本来就是要拖延时间。这场比武将绝对公平,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赢。丁二并没有拔剑,因为他还在从背囊里取东西。包括冷如风都不耐烦了,直到他们看见他拿出的东西--江枫送他的回旋镖发射器。在燕京的那个市镇上,并没什么人识得这东西,但这里不同,至少骆大侠是知道的。他的“钵士”身份带给他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阅览江湖大小决斗的档案,而这些记载中就有关于回旋镖的内容。当然那是击败陆机的旧型回旋镖,但这已经足够了。骆大侠还没自大到认为可以超过地皇陆机的程度。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偷袭,但也担心对方是不是在演戏。虽然这种回旋镖的发射确实不需要什么武功,但击败地皇陆机的那人却是武林高手无疑。眼前这人如果是他的传人,或甚至是他自己,骆大侠自问无法对付。 当然他并不知道江雪飞是个残疾人,他连这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陆机败在一种奇形暗器上面,而这暗器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一瞬间,他甚至想冲上去把它抢过来,这比他的暴雨梨花钉有用多了,不仅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且射后复回,可以持续攻击。并且可以不必作为暗器,因为没什么人能抵御,而梨花钉的使用如果不是在象今天这样追击要犯的机会是会被江湖同道非议的。当然骆大侠还不是冲动到做傻事的人。即使象丁二武功这样差,现在他也没了冲上去的机会,因为丁二只要扣动弓弦,镖刃眨眼间就会飞到面前,现在江湖上是没人接得下这镖的,连江雪飞都不行,唯一会接这镖的是江枫--那也只是靠了某种特殊的手法,而这需要发镖人的配合,或者能看出对方将以什么方式发射--在实战中简直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出现。这架没法打了。骆大侠不知道怎么控制眼前的局势。他可以命令他任何一个手下攻击,但这无济于事。第一个人是会上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回旋镖的厉害,但决不会有第二个。 问题他也不能命令所有人齐上,连对付冷如风他还要单打独斗。当然他更不能把回旋镖的威力讲出来,他的手下他自己清楚,并无一人是敢拼命的,况且这也不是拼命,是送命。那他怎么办? 寒剑如风之叁十飓风叁人组骆大侠凝视着对面的两个人,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法,他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经常会在最后时刻发觉对手的实力比自己预料的要强,而这个时候,经验就变得无比重要,幸好骆大侠最不缺乏的就是经验。“遇到没办法办的事情怎么办?”“凉办。” “凉拌?!” “对,就是让事情凉下来,等有机会再办。” 骆大侠得到了结论。“这位先生,”骆大侠对丁二道,“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他故意不说下去等对方的反应。丁二没反应。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没学到什么武功却学会了比武功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忍耐。他并不清楚会接下去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决定保持防卫的状态。事实上他的临敌经验几乎是零,否则早就可以看出骆大侠已经从盛气凌人变成谨小慎微,完全没有了战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八月十五在嘉兴南湖烟雨楼再比过,你的朋友伤势不轻,六个时辰内不治疗就活不成了,我们侠义道从不趁人之危。” 骆大侠说完丢下一瓶药,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差不多在同时,冷如风倒了下去。他倒下去是因为他觉得可以倒下去,或者说,至少现在他已经不是决战的主力,尽管他不大清楚半路出来的这个人的实力,但他至少看出对方有忌惮。现在决定他生死的已经不是骆大侠,而是他的伤势,倒下去对伤势似乎要比一直站着好些。丁二被冷如风的倒下吓了一跳,虽然他本来就没打算追击骆大侠等人,也本来就知道冷如风伤势严重。骆大侠已经走远了,他的步伐虽然看起来和来时没什么两样,内心却十分害怕那快如闪电的暗器,不知不觉的使出上乘轻功,远远地落下了众人,这可不是大侠的样子了,大侠应该攻击时抢先,撤退时最后才对,但他实在顾不了这么多啦。天,一下子黑了下来,乌云四合,眼看就要下大雨。丁二吃力地抱着昏迷的冷如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首要的当然是找医生,可他身上早没有多少盘缠,而且冷如风据说是被悬赏捉拿的要犯,搞不好救人不成反害人,没办法,只好到村口的关帝庙先躲过这场雨再说吧。雨说下就下,大颗的雨滴砸在两个人身上,浇得他们浑身发凉,丁二脱掉上衣护住冷如风的头脸,不过老实说没有什么作用,他们俩不一会儿就彻底湿透了。好容易走到关帝庙,推开破烂的庙门,发现里面和外面也差不了多少,简直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关老爷您也淋雨啊。” 丁二念了一句,把冷如风放在蒲团上,回头去掩庙门。就在这时,一道闪电,他突然看见坐在神龛里的关老爷站了起来。平时他的胆子虽然不算小,但今天让他担心害怕的事太多,也太累,一个不小心就昏过去了。“关老爷”看见这情景,发出嘿嘿的笑声,原来竟是骆大侠!只见他轻手轻脚地走向跌倒在庙门口的丁二,一边还念念有词:“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有好兵器自己不会用,还是让给我吧。” “站住。” 一个仿佛来自虚无缥缈中的声音,在庙堂里回荡,一时间盖过了风雨声。骆大侠一惊,猛然发觉背后有个黑影,他来不及细看,按动暴雨梨花钉的机关,但听“叮当”之声不绝,所有梨花钉似乎都打在硬物上,而那个黑影此时已经逼近。骆大侠无奈,抽出“辟水吞天剑”,准备做困兽之斗。“做个交易怎么样?”明明是黑影在说话,听起来声音却似来自四面八方,而且忽高忽低,让人不寒而栗。骆大侠勉强打起精神,问道:“什么交易?”“很简单,今天你我都当从没来过这里,如何?”“好。” 骆大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这个黑影透着说不清的古怪,好象传说中的魔教中人,和他直接对抗没有好处。而且今天的行为虽然被他发现,他却没有证据,而且以骆大侠的声望,这些事情尽可抵赖过去,特别如果他却是魔教中人的话。冷如风醒来的时候,差一点儿就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不应该看见的人,一个他亲手杀死的人--他的兄弟胡不为。胡不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冷如风,没有说话。“你究竟是人是鬼?”冷如风想起自己也曾经在幻景中看见胡不为复活,但那毕竟是幻景。他宁愿自己去替胡不为死,然而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可是现在……“你说我是人是鬼?”胡不为仍然是那不知道让多少少女为之倾倒的笑容,冷如风突然觉得有点儿冷,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间放了许多麻袋的地下室里。“你知道这些麻袋里有什么吗?”胡不为突然问。“死人?”冷如风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也许是当杀手过久,觉得死人似乎成了最常见的东西。“真亏你想得出,”胡不为这回大笑起来,“这些麻袋里装的都是冰块,还死人呢你!” 冷如风也笑,他有许多天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胡不为看见他笑就笑得更厉害,直到俩人都快要笑岔气,才勉强止住。“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胡不为又问。“我怎么可能知道?”冷如风懒得猜,这是糊弄小姑娘的把戏,他知道胡不为肯定会说,所以宁愿等。“现在是什么季节?”胡不为的问题还真多。“春天吧。” 冷如风实在有些倦了。“春末夏初。这个季节冰应该早化完了才对。” 胡不为看来要扯到正题了。“是啊,可是这里是地下,所以冰化得慢。不对,这些冰应该不是自然在这儿的,否则怎么会装在麻袋里?”“没错,这些冰是有人故意存下的。” 为什么要存冰?冰有什么用?”冷如风不解地问。“用处多了,比如叁伏天你想喝杯冰茶什么的。” 胡不为说着做出惬意的样子,好象真的是在叁伏天喝了杯冰茶一样。“似乎只有有钱人才会有这样的享受。” 冷如风想起自己闯荡江湖这么久,连安静地坐一会儿的时间都不多,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说:“我知道了,这里一定是江南首富严家的地窖,对不对?”“对,不过……”胡不为突然顿了顿,“现在已经卖给我了。” 冷如风的眼睛瞪大了一圈,他知道胡不为虽然有浪子之名,却没有很多钱,就是有钱也会随时花掉,象严家的宅院他是买不起的,而且人家住得好好的也没理由会卖。“你哪来这么多钱?”冷如风问。“我就不能有钱吗?”胡不为回答了等于没回答,不过冷如风已经满意了,醉浪子胡不为几乎什么人都当过,为什么偏偏不能当一回有钱人?“那这所宅第已经是你的了?”“没错。” “那我们为什么还待在地窖里!?”“就是,为什么?”胡不为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样子。不过冷如风其实已经猜到了原因,那就是因为地窖里冷,可以帮助练功,而胡不为练功一定是为了帮自己疗伤,否则他是没理由跑到这里来的,当然他不会明说。冷如风想到这里感激地看了胡不为一眼,想说点儿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胡不为大笑道:“现在我们就到上面去,我请你喝酒,不过就怕你不敢喝。” “我会不敢喝酒?!” 冷如风说着就要站起来,但他重伤初愈体力不支,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胡不为伸手扶他,被他推开,冷如风再不济也不是让人搀扶的人!月明。星稀。不知名的花香充满整个庭院。这样的环境最适合和朋友一起喝酒了。胡不为和冷如风就要在这儿喝他个一醉方休。可是有个问题:他们刚发现,偌大的宅院内竟然一滴酒也找不到。这不正常!因为胡不为曾经看到有几坛好酒的,既然他没有喝,冷如风也没有喝,这里又没别人,难道酒会自己溜掉?“这年月偷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了,连几坛酒也会丢?”胡不为抱怨着,这么晚了,买酒也不大可能,难得有好朋友在身边,又有好心情,却没有酒,岂不让人扫兴!“你应该连这里的下人一并买下来的,无人看守的空院子,自然什么都会丢。” 冷如风苦笑着说。“我想啊,可他们不喜欢跟着我。” 胡不为作无辜状。“师父,你是不是在找酒?”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的身边好象总有女孩子啊?”冷如风笑问。“听没听见她叫我什么?别乱开玩笑。” 胡不为居然也正经起来,不过很难说这正经是不是装的,因为他立刻也跟着笑起来。“她叫你师父啊。” 冷如风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胡不为这种人会收徒弟?谁会跟他?!“他就是我师父啊。” 女孩子随着声音出现了,大概只有十四岁的样子,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个挑担子的年轻人,担子两边各有一大坛酒,虽然还没开封,已经可以闻到隐约的香气,必是好酒无疑。“江枫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爹知道吗?”胡不为严厉地问。“他好象从来没管过我出门的事吧?”江枫晃晃脑袋,不以为然地反问。“他不管我管,你立刻回家去。” “偏不。” 江枫侧过头不理胡不为,却对冷如风说:“这位大哥,你的伤好些了吗?可不可以喝酒?你兄弟想请你喝一杯。” 冷如风有点儿纳闷,胡不为是要请他喝酒没错,可这小姑娘说的似乎不是他,冷如风还有别的兄弟吗?挑担的人此时已放下担子,站在一边用手巾擦汗。胡不为瞥了他一眼,道:“你是……”“我是丁二。” 那人果然就是丁二。那天在关帝庙他险些被骆大侠暗害,是胡不为装神弄鬼吓走了骆大侠,顺便连冷如风一起救了。后来胡不为忙着替冷如风疗伤,他就一个人走开了。因为化装的老人已经被很多人见过,他只好恢复了原貌,结果刚巧被从家里溜出来的江枫遇见。 “你们在这里喝酒,我走了。” 江枫说走就走,却被胡不为拦住,道:“现在不许走,要走也得明天。” “为什么?”“别问,总之今天你不能再离开这院子就是。” 胡不为一本正经的样子连冷如风都有点儿看不下去。“好了,我不走,我喝酒可不可以?”江枫说着拖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拿小刀撬开酒坛的泥封,舀了一碗酒,放在面前。“小姑娘喝太多酒不好。” 冷如风也舀了一碗,递给丁二,接着又替胡不为和自己舀。“不许喝太多。” 胡不为教训的口气。冷如风觉得今天的酒喝得有些无趣了,问题不在于酒,一个一本正经的胡不为本来就很没趣。 他依稀记得江枫这小姑娘在哪里见过的,可又不能肯定。“我保证是最后一个喝醉的。” 江枫说完抿了一小口酒,她说的没错,象她这样喝酒的人喝一个时辰也未必会醉。“大家最好都别醉。” 胡不为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刚才他不是还要和冷如风一醉方休吗?然而冷如风并没觉得奇怪,因为现在他也感觉到了,那空气中暗藏的一股杀机。江枫仍然自顾自的喝酒,几乎不理任何人。丁二本来就不大说话,他喝酒的样子也极普通的,既不是一饮而尽,也没象江枫那样每一口都喝得很斯文,看上去很优雅。冷如风到现在还没喝一口,他似乎在倾听什么。胡不为突然唱起歌来,不过他的嗓音是极难听的,江枫已经皱起了眉头。等到冷如风也觉得胡不为唱得实在太难听,江枫干脆已经双手捂住耳朵的时候,不远处的花树下突然传来沉重物品坠落的声音,大家转头看时,那里已经站着叁个黑衣人。“呀!” 其中一个黑衣人怪叫一声,拔出背后的长剑,接着另两个人也拔出了同样的长剑。他们的剑柄很长,双手握持,剑身是弯曲的,这在中原武林很少见,却是东洋忍者的标准配备。“你们日本人跑来中国干什么?”江枫问。“我们是飓风叁人组,为钱杀人,不问为什么。” 为首那人的华语还可以,不过嗓音之难听比刚才胡不为的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是冲我来的,”胡不为苦笑着站起来,“我劫了日本人一大笔钱,你知道我为什么变富了?”“不过这笔钱原来可是中国人的,让他们抢去,我师父再抢回来而已。” 江枫在旁边插话。她居然还在喝酒,好象觉得这叁个日本忍者一定不会找她的麻烦似的。“我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冷如风喝掉面前那碗酒,也站起来,“叁个打叁个。” 丁二也站起来。 第叁十一章千红一窟“也算我一个吧,师傅”,好象在要求一次郊游,江枫小鸟依人般斜倚在胡不为的身旁,“答应我吧。” “四对叁,未免胜之不武了。” 胡不为把江枫缆向身后时,冲她眨了眨眼睛,“小姑娘还是往后站站吧.” 江枫乖顺的站到胡不为的身后.叁个黑黑的人影默然不动。叁对叁只是待客之道,其实我们这位丁大哥一人就足够把这个游戏玩下去的了。为说着,向丁二笑了笑.丁二也向胡不为笑了笑."不过这倒让人为难了,丁大哥你那天下一绝的夺命回旋镖到底要不要使出来呢?若是不使吧,这几位日本朋友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领教我们这中华大邦的绝顶暗器了,回到他们那窄窄的小岛上遗憾终生也够痛苦的。可若是使了呢,他们大概想回也回不去了。"在丁二和江枫眼里,叁个黑影依然不动分毫,但胡不为和冷如风都从空气中感受到来自灵与肉的颤栗.夺命回旋镖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暗器,连身居化外的日本武人也为它的威名所震慑。 旋风叁人组果然是一个绝顶的杀人组合,他们的每一个细胞都知道,对付暗器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它出手.叁柄日本刀突然疾风般运动起来。叁个黑色的人影仿佛助推器与叁柄刀融为一体,向前飞驰。 叁对一。 叁柄刀都指向一个人,丁二.不论丁二出手有多快,他的手从现在的位置启动,掏出暗器,再发射出去,总会经历一个或长或短的瞬间,这个瞬间就是他们生存的唯一机会。 他们不乞求这个瞬间有多长,只要它存在,他们的速度就不是徒劳的。 然而他们的速度终究是徒劳的,因为丁二的手压儿根就没有动。 江枫的手却动了起来。 一道光影从胡不为的身后划出闪电般的轨迹,破空之声还来不及发散,闪电就已经精确的掠过了旋风叁人组的喉咙。 没有惨呼,没有鲜血,只有一个变化。 叁个飞奔的杀手变成叁具尸体.然而这叁具尸体依然在飞奔,刀依然在手。 生命的惯性是伽利略所无法理解的,那种必杀的凶悍之气似乎仍从叁具尸体上喷薄而出。 丁二依然不动。 即使是高手也未必能躲开这叁具尸体的飞刺,何况丁二压根儿不是高手。 丁二同时被叁柄锐利的日本刀刺中了要害,倒下的却是四个人。 也许从胡不为说完话,丁二就不再明白身边发生了什么,一切对于他来说发生的太快了。 也许旋风叁人组到死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丁二一直不动?然而一切已经结束了.武功平平的丁二竟能与凶悍绝伦的旋风叁人组同归于尽,而旋风叁人组死后仍完成了他们杀人的初衷.各得其所。 这时人们才听到江枫紧紧相连的欢呼和惊呼.欢呼是为了她出手成功,惊呼则是为了丁二.死亡对于不同的人感受是不同的,所以江枫在啜泣,而胡不为和冷如风则沉默.过了许久,江枫忽然仰起满是泪痕的俏脸,声音却有些异样,"师傅,我不明白!""哦?""你好象早就知道丁大哥会死,你刚才说的话就是在告诉日本人,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什么!"沉默了片刻,胡不为点了点头."不错,否则你没有出手的机会。""为什么要让我有出手的机会!?为什么要用丁大哥的命去换我一个出手的机会?"女人的愤怒是可怕的,少女的愤怒则令人无地自容。你为什么不出手,你们为什么不出手?不了手!"江枫的声音中有一种绝望的气息,那是少女突然失去一个无可替代的情感依托时常会产生的感觉。不错,失!"脸色霎时变得雪一样苍白,江枫的声音充满了痛惜和爱怜,"师傅,你不是说伤没事儿了吗?"拥着扑过来,满脸关切的江枫,胡不为淡淡的一笑,"你如果知道只有你还能出手,你还能出手吗?"望着胡不为有些憔悴的脸,江枫目光闪烁,不知是痛是忧."把丁大哥埋了吧,我们也得换个地方了。""去哪?""哪儿人多去哪儿."胡不为依旧淡淡地说。*千红院.不仅仅是京城最大的妓院.也不仅仅是天下最大的妓院.因为它不仅仅是妓院.因为本朝不知有几个皇帝就是从千红院的后门偷偷抱进皇宫的。 因为更不知有多少娇妃宠嫔是从千红院的后门偷偷抬进皇宫的。 在这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中,京北千红院简直就是一个圣地.对于一个女人,对于一个从事这个以男人为对象的的工作的女人,能成为一名千红院的院仕,在广袤的亭台楼阁之中拥有一个独立的院落,比之金榜题名,也许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和金钱。因而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惊喜.有了这院仕的头衔,走遍天南海北,在达官显贵们眼里,你便有了不同寻常的身份,和领导同侪的地位。 因为千红院能够通天。 其实每年能够得到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的青睐,经过千红院长法眼的审视,而成为院仕的只有寥寥数人。对于更多的女人来说,能够成为一名千红院的院人,在万花楼的一个小房间里经营一张精致的双人床铺就已经是难得的机遇了。 甚至一些贫寒人家,百般钻营把自己年幼的女儿送进千红院做院生,其实就是伺候院仕甚至院人的丫鬟,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离这个世界的金字塔顶更近一些。 只要进了千红院,一切都可能发生。 冷如风就在千红院里,等待可能发生的一切... 寒剑如风叁十二我为奴生 没有一个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丁二也不例外。当他挡在冷如风前面,正对长乐-飞鹰-天王联帮帮主骆大侠的时候,人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但是最后却是安然无恙。当叁柄日本刀飞驰而来的时候,丁二却笑了,从心底里笑了,他知道自己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丁二从认识江大小姐的那一天起,就盼着这一天。每一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丁二呢?现在的丁二四平八稳得躺在檀木棺材里,心情不错。丁二这个人运气不错,有点象人们常说的福星。有些人忙碌一生,却一无所获。就象夺命回旋镖,多少人梦寐以求,丁二却椤被人塞到手里。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譬如说软□甲。丁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运气这么好。从认识江大小姐的那一天起,丁二就盼着早点死。他知道自己那一天很土,很笨。第一印象在一个少女的心中太深刻了,丁二知道自己再努力一生也无法改变。 他必须重生!所以从那一天起他活得很苦。这一段时间,从胡不为的身上他懂得了不少东西,但还不够。每天晚上当别人酣睡的时候,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瞒过天真幼稚的江枫和务功尽失的胡不为,并不难。他必须超过胡不为,还有现在的冷如风,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丁二愉快地想,现在是我出头的时候了。他轻轻敲了敲棺盖,木质不错,江大小姐想到还很周到。“外面有人吗?”棺材盖吱嘎一声打开了,“江先生,你请!风大师已经到了。” “错了!丁二已经死了!我是潇峰,新任长乐-飞鹰-天王联帮帮主!” “是,潇帮主。” “好了,骆大侠,你退下吧,派人密切注意千红一窟。请风大师进来。” 这个点头哈腰的家伙居然是前任长乐-飞鹰-天王联帮帮主!风大师是专门替死人修面的,这一次是为了一个特殊的死人。他来了,又走了。风大师走的时候,丁二也不认识潇峰了。“寒剑如风”之叁十叁愁是轻愁,恨是薄恨很少有人知道,不过其实每个人都能猜到,千红院并不是对所有“客人”都平等的,只有那些经常光顾千红院,当然也就是特别有钱或者有权势大半情况下是同时特别有钱和有权势的人才能取得“特权用户”资格,得到进出所有院落的允可。不过即使是这些特权用户,仍然要分许多等级,碰到较高等级的特权,较低等级的也只好让位。究竟谁是最高的等级,甚至谁是特权用户,是千红院最大的秘密,甚至连院长大人也看不到全员名单。但是直到最低级的下人,却都能一眼识别出客人的等级,因为来到这里的客人都会佩有一块腰牌。腰牌是只要来过千红院一次,并且进行注册过的人都拥有的,所谓“注册”,其实就是交纳一定数量的金钱,特殊有身份地位的人院里会代其开设帐户,腰牌就是免费的了。腰牌的级别,主要看颜色。最低级的是白色,往上依次青、红、黑、黄,最高级的是金色。每色腰牌还有不同的图案,就象朝廷里官员的品级,每一种颜色内最低级的是空白,就是完全没有图案,升级后画上以十二生肖动物形象为主的各种图案,但是除了金色以外,龙的图案是不用的,也就是说每一大级分十二小级,只有最高的大级金色有第十叁也就是所有级别里最高的那一级:金龙级。腰牌的升级在最初可能是以光顾次数来定,积累一定次数就可升级,特殊身份的人物一开始就有很高的级别,比如胡不为第一次来到千红院时是以普通浪子身份出现,只拿到白色空白腰牌,而当他报出醉浪子胡不为的名号来之后,立刻就被换发金马腰牌,可谓一步登天,离最高的金龙也只差金老虎这一级。不过他这样做的代价是每个千红院的人都知道了有个胡不为,这对一个杀手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事实上胡不为虽然荒唐却也不喜欢经常光顾千红院这种地方,他喜欢女人,但不喜欢被关起来的女人,可惜的是所有开“那种”场所的人都倾向于把女人关起来。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要去千红院呢?原因只有一个:他在叁个日本武士中领头的那个身上搜出了一块金老虎的腰牌!千红院的腰牌,胡不为当然是熟悉的,看到竟然有人有比自己级别更高的腰牌,特别是竟然在这叁个在中原名气并不响亮的日本武士身上,如何能不让他震惊?所以他要去看看,虽然他的武功还没恢复,恐怕短时间内也不大可能恢复。他认为大多数情况下智慧比武功更有用。冷如风也要去,确切地说他必须去,因为胡不为只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现,他一时怄气换来块金马腰牌就决定了他在千红院必须是他自己,千红院的那些龟奴认人之准是比得上应天府的捕快的。麻烦的是江枫也要去,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实在有点儿不象话,不过因为丁二的死胡不为也不忍再反对她,只好把他化装成书童,反正特权用户是可以带随从的,也没人会注意。夜。千红院的夜,没有宁静,只有喧嚣,没有情爱,只有罪恶。冷如风独坐在一个房间里,倾听着外面的丝竹管弦之声,紧锁眉头。 这个房间真正的主人早被他赶走了,“给钱就能够为你作任何事”当然也包括不作任何事。胡不为这家伙不知道上哪里风流去了,他就是这种人,有女人的时候你永远也看不到他严肃起来。或许这就是他受女人欢迎的原因。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叁天了,冷如风完全不知道胡不为为什么要来。调查金老虎腰牌?没见他有动作。江枫大概第一天就烦了,偷着溜出去不知道上了哪里,京城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胡不为似乎也忘了管她。“汤…汤…汤……”寻更的锣声。已经半夜了。冷如风合衣躺下,想到明天千红院会有一件大事:每年一度的院人大会,胡不为该不是来看这场大会的吧?太阳,懒懒地照在冷如风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惊讶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这几天他的剑伤基本已经大好,却总是感到莫名其妙的疲惫,连运用真气都有些困难,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从上次丁二死后,他对杀人已经有些厌倦,所以并未深究此事。大会是从日落开始的,况且冷如风也未必会去,他其实是想回到住在山里的那些日子,那些平凡却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胡不为也在等待。他的调查实在没办法进行下去,因为千红院的规矩是为客人保密,任何人违犯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不过他有个感觉,一种象他这样的人常有的直觉,似乎很快就有大事发生。天终于黑了,千红院大会的帷幕正式拉开。来自各方的宾客齐集最大的那个院落,本年度新进院仕“候选人”很快就要出现在前面那座高楼上。胡不为意外地没有出现,冷如风却坐在专为特权用户准备的雅座上。江枫也来了,她站在院子最远的角落,手里提了一个沉重木盒子,看上去象是为宾客服务的人员一样。不过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招呼服务的,大家眼光全都聚焦在楼上出现的佳丽。“胡不为哪里去了?”冷如风大概是对楼上的丽人完全不感兴趣的唯一的一个人,他的杀手直觉告诉他马上就会有严重事情发生,而这个节骨眼上胡不为却不出现!院仕候选人唱名就快要结束,那个宣读名单的人拉长声音,报道:“第一百十二位,柳画心。” “柳画心!?”冷如风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同名同姓,一定是的,封山柳大侠应该还没差到会让自己女儿到这种地方来!但是,从冷如风的特权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出现在楼上的,正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却又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的柳画心!挂在她脸上的,却不是那倾城一笑,而是浅浅的泪痕。 “寒剑如风”之叁十四黑手梁宽这是长江口外的一个小岛,很少人知道它的名字,但是今天这里突然热闹起来,因为有一批江湖人聚集在这里。 面南背北搭起了一座高台,左右两边挂着大字对联,上联道:“不信神仙不信命”,下联对:“不怕官司不怕天”,横批是:“能者为王”。原来这正是南七北六一十叁省总瓢把子高老六开坛的日子。 提起高老六,认识的人恐怕不多,但不知道他的更少,此人祖籍河北沧州,父亲一辈逃荒来到临安府地境,本来以为可以在江南混口饭吃,谁知天不遂人愿,连着几年非旱即涝,不仅没挣下半分家业,反欠了一屁股的阎王债。老高一个想不开投江自尽,却苦了他老婆和两个孩子,要不是普渡寺的老和尚半通接济她们,这娘仨也一块儿丰都城报到去了。后面几年,孤儿寡母耕种着普渡寺的一块庙产,勉强过活。眼看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和别人的孩子一样结实健康,苦日子总有出头的时候,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半通老和尚圆寂之后,接掌庙产的师弟半明非得要收回母子叁人耕种的那块地,可怜高寡妇求告无门,只得应了半明每年上交一笔租子,这才了事。可那块地一年收获,保她家叁口不饥已经勉强,哪里有余裕交租?两个孩子只好和江上的渔家一道打鱼挣点小钱,应付庙里的勒索。 这一天江上风浪正大,高寡妇提心吊胆地站在岸边,等她两个孩子。等到掌灯也没见人影,她急了,哭着找到渔人家,却见那家人也在着急,一时没了打算,呆呆地枯坐到天明。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渔夫回来了,高家俩孩子却没回来,原来风浪太大,船在半路上翻了,渔夫扒着块破船板才漂到岸边,船上别的人都没下落。高寡妇还不死心,沿江去找,结果最后也没人见她回来。 其实俩孩子中的老大没死,不过被水冲的远了,人又小不认得路,摸来摸去越走越远。 等到日上叁竿,小孩子又累又饿,便往一处有炊烟的小房子走去。巧的是这家也姓高,因为只有女儿没儿子,想把小孩留下。开始小孩想娘想弟弟,闹着要走,可他说不出家在什么地方,也没人帮他找,再加上这家人特别是几个姐妹对他都很好,日子长了,他也就不想走了。 转眼又是好几年过去,高家最大的女儿已经十七了,正准备出嫁,左邻右舍都过来帮忙,倒也红火热闹。小高只比这个大姐小一岁半,俨然已是家里半个男主人,自然也赢得了不少夸赞,有人甚至顺便给他提亲。不过谁也知道他和这家的二女儿铃儿最好,就是同姓通婚有点儿忌讳。 要说这也就是平常小户人家挺完满的日子了,如果不是那天小高在集上碰见个道士的话。那个道士往常也总出来给人算命的,不过小高从来没搭理过他。那天小高也是有些无聊,挤到卦摊旁边,结果一下子被道士抓住手,说什么也要替他看一卦,连钱也不要。小高想挣,这道士手力却奇大,没办法只好让他算。六爻起出来,道士自己也面露惊惶,连声说:“不得了,不得了,大凶!大凶!!” 却不讲卦。小高有点不耐烦,乘他不备跑回家,却也没跟人讲这事。 就在这晚上,一个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从哪里窜出股倭寇,袭击了高家所在的村子,逢人便杀,见年轻女子就抢,临了还放火把小村烧毁。村上哪里有人能敌得过这些强盗,腿脚快的跑了几个,慢的就惨了。小高因为护着铃儿被砍成重伤,快昏过去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个披道袍的人冲过来打倒了砍他的倭寇,再醒来却已是在个山洞里。 “这是什么地方?铃儿呢??爹娘呢???”小高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而且浑身高烧。他一时以为是在恶梦里,一时又明白不是。如此这般折腾了几次,才见白天那个道士举着根蜡烛钻进山洞。 就这样,小高跟了道士做徒弟,他念念不忘杀倭寇报仇,道士却从不让他下山,只许他在山上练功夫。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道士突然对小高说:“徒儿,为师和你的缘分已经尽了,我知道你一心想报仇,但有一点,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决不是武的最高境界。为师无能,教你的功夫不是最上乘的,往后的进境就靠你自己了。为师是全真第五代最不肖的弟子,没资格和众位师兄一道的,所以你也不必入我全真门下,如你今后有成,就自立门户吧!” 老道士说完,溘然仙去。 小高从此就踏入江湖,为了纪念恩师,舍去原名,自称高老六,取“六代弟子”之意,当然知道这一点的人就不多了,人家多半还当他在家行六,他也懒得解释。 寒暑相替,数十年光阴过去,高老六也曾投身军旅,率一百精兵直捣倭寇大寨,赢得个“敢死将军”的绰号,却在奸臣谗言下获罪,差点儿丢掉老命,最后被几个出生入死的弟兄劫法场救走,干脆当起了强盗。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不知不觉中高老六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也有点儿厌倦了江湖生涯,这才悟到道士师父临终遗言的道理。因为他终生未娶,也没收徒弟,所以要开坛物色一个足以接掌总瓢把子之位的少年,随即退隐江湖。贴子发出,十叁省黑道自认为有实力的人无不踊跃,连那些小帮小派明知不可能轮到自己的也跑来看热闹,官府对此事也有所闻,但也没谁敢找高老六的麻烦。何况他虽然为盗却从不骚扰百姓,在地方上声誉反较官军为高,故无人想到“围剿”二字,只有临安府派了几个密探化装到场,打算刺探一下大会的结果。 午时叁刻,鸣钟击鼓声中,高老六在几个喽罗兵护卫下登上高台,向下面众人拱手为礼,朗声道:“列位江湖弟兄,黑道好汉,我高老六瓢把子当了几十年,如今也老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打算退位让贤。不过谁要当这新瓢把子,有一样事不能改,那就是咱们黑道的规矩:只杀贪官污吏,恶霸奸伤,外加倭寇鬼子,谁敢拿平民百姓开刀,人人得而诛之!” 底下哄然一片叫好声,连那几个临安府得密探心中也大大叹服,暗想此等人物竟然沦为草寇,朝廷的黑暗怕比江湖更甚,自己不如也……人群稍静后,高老六又道:“今天开坛,论的是能者为王,却不是让大家来拼命的,也不许借此机会寻仇拿梁子。还有,各帮各派只许一人出场,不许群斗。” 说完他又在喽罗兵护卫下走下高台。 众人静了一会儿,竟无人上台,原来大家都知道先上的实在无多少机会坚持到底,即使武功十分高强,众人不敌,怕打得多了也要累得打不动,故此都存了取巧的念头。 高老六实也没想到会这样,有心让自己比较欣赏的几个部下上去,正待点名,只见一人已立在台上,自报家门道:“在下吴文光,无帮无派,来此本为凑个热闹,谁知没热闹可凑,只好自己来献丑了。” 他边说边做鬼脸,底下早有人笑出声来,高老六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见这个吴文光身材矮小,偏穿了件极长极大的长衫,大襟在地上拖来拖去,好几次差点绊倒自己,甚是滑稽,动作中露出的轻功却是不凡。看他表演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凌空跃上高台,断喝一声:“呔!这里不是卖狗皮膏药的地方,不打架的下去!” 却是上来了个赤膊黑大汉,挥拳就打。 “谁说我不打啦?你要跟我打是不是?报名上来!” 吴文光闪开大汉的拳头,抽空还在向台下作鬼脸,底下早看出这个大汉实不是吴文光的对手,有好事的就叫起来:“大块头! 还是你下去吧!” 高老六也觉得有点儿好笑,示意手下两个兵头清场,转念想到自己也只是一派,这两个兵头只能上一个,而且他们的功夫也太差,就又拦住了。 此时台上打得更热闹了,黑大汉被吴文光一个虚着晃得跌下台去,众人哄堂大笑。谁知他爬起来又跃上高台,居然还想打。“你这就不对了,”吴文光道,“输了不认输可是赖皮行径。” “谁说我输!?我是自己跌下去的。” 大汉不服,底下早已经笑得翻了天。高老六看事情实在有点儿不象话,大声道:“台上比武,不管被打下去还是自己跌下去,都算输,这位好汉还是下去休息吧。” 接下来吴文光又胜了两场,终被一个西北口音的汉子迫下台去,转眼间台上却上来两个人。 “喂,比武只能单打独斗,你们俩先下去一个!” 西北汉子道。 “我们俩生下来就在一起,打架也是在一起,打一个是两人,打千个百个也是两人。” 原来这两人是双胞兄弟,连刚才那段话也是一人一个字说出来,竟然听不出间断。高老六有点不知如何处理这对兄弟,只好问:“还有双生兄弟姐妹要一同出战的没有?”底下半晌无人回答,他又问道:“那你们俩最后胜出的话是一人接掌瓢把子之位还是两人同掌?” “当然两人同掌。” 这兄弟俩又是各说一字拼成这句话。 “那就打吧。” 高老六无奈,却不知他这一自破规矩留下无穷后患。 吵吵闹闹的比武进行了半日,却没出现什么真正高手,连那两个双生兄弟也没露出什么惊人武功,倒是他们说话的方式让人难以捉摸。底下众人看得也烦了,有人道:“这么多得帮派,还有没帮没派的,得比到哪天呀?能不能先在底下较量较量,有本事的再上台?” 高老六也觉得拖下去的话时间太长了,特别是竟然没什么高手下场,十分失望,却又很不想放开群雄台下较量,那非变成大混战不可。正在这时台上二人已经分出胜负,又有一位少年登场。 不看这位少年还好,一看却让高老六吃了一惊,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华山派令狐掌门的大弟子郭万通!华山令狐掌门被人杀了这件事当然是谁都知道的,据说凶手就是冷如风。 可是郭万通该接掌华山门户才对,怎么竟然跑来这里,难道他华山派要入黑道?! 没等高老六发问,郭万通已经将另外那个人打下擂台,毕竟名门正派的功夫比这些江湖草莽高得太多,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于登台挑战。 “这位少侠可是华山郭万通?”高老六问。 “就是在下。” 郭万通似乎连这位总瓢把子也不放在眼里,傲然道。 “可是你华山派并非黑道,你来此若夺了总瓢把子之位去,到底是你华山派入我们黑道呢?还是我们全体入你的华山派?”高老六此言一出,底下群雄跟着鼓噪起来,概他们自认武功不如郭万通,却不想他夺得此位,听高老六拿话挤兑郭万通,自然顺了心意。 “已经没有华山派了!” 郭万通突然脸现悲愤之色,恨声道。 “对,华山派已经被我挑了!” 伴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台上突然多了个身高瘦的汉子,不过此人的瘦其实只是相对他的高而言,一般来看仍是个壮汉,如此尖细的声音发自此人之口,登时让台下诸人不寒而栗,台上的郭万通也似乎一震。 “你是什么人?!” 郭万通深吸口气,稳住心神。他是扶灵送令狐掌门回乡路上听说华山派出事的,除了随他同行的几位师弟妹,偌大的华山派竟然一夕之间被歼,实在让他无法相信是真的。华山之上的惨状,更是令他无法接受。虽然所有白道人士对华山派的遭遇都表示同情,却拒绝出面声援,天晓得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他瞒了师弟妹跑来江中岛,指望夺到总瓢把子之位凭黑道势力复仇,却不想竟然有人自承挑了华山派。 “黑手梁宽,你没听说过吧?”那人说完尖声笑起来,一时满场鸦雀无声,只有他诡异的笑声在回荡。 “寒剑如风”之叁十五一怒拔剑梁宽的名字,的确是连高老六也没听说过,但他自知自己的武功是远不如华山令狐掌门的,虽然令狐掌门之死在先,能够挑华山派的人的武功也不会太差。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因为局势似乎已非他能够控制。“好!我正要报仇,有胆子你就放马过来吧!” 郭万通咬着牙说道。他咬牙却不完全是因为恨,更多的恐怕是惧,因为他的功夫到底如何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就凭你?”那个尖细的声音再起,“你师父也只能吃我一掌,你?”那人拖了个长音,就象戏台上唱戏的拖腔,扬手掷出一物,转身迈着方步离去,满场众人自动给他让出条路来。再看郭万通,早已颓然坐倒在擂台上。高老六走上擂台,看到柱子上贴了一张纸,就是刚才黑手梁宽掷出的,薄薄一张纸能够从他站的地方掷到柱子已经难得,何况是贴在上面?就是后面先涂好胶也不大容易。不过高老六还算镇定,凝目细看,只见纸贴的地方略为凹下一个手掌印,竟是以掌力贴上去的,纸上的内容更是让他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这不是张普通的纸,上面写的也不是字,而是一种特别的印花,一种二十年前每个江湖人都害怕的印花--断魂贴。对,就是断魂贴,地皇陆机的断魂贴,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有灭门之祸的断魂贴。高老六自然没有亲眼见过断魂贴,据说见过这贴的人都死了,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嵩山派以前的掌门叶子涯,因为他同时还收到了天皇古月的信物--灌水令,据说灌水令到处,连皇上御批的钦犯都能得生。一日之内收到世间两大高手的信物,乍惊乍惧,乍悲乍喜之下,叶子涯竟致精神失常,但天皇古月果然信守然诺,与地皇陆机一场恶战,保住了嵩山派众人的性命。从那以后,断魂贴消失江湖已经多年,灌水令也没再出现江湖,只有无穷无尽的传说在江湖流传。高老六想趁人不备取下这张纸,却来不及了,已经有人叫了出来:“这不是地皇的断魂贴吗?”“贴到断魂,尸骨无存。” 断魂贴绝迹江湖虽然已久,却仍然深深印在江湖众人的脑海里,一股惊惶的气氛在场内弥漫。断魂贴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它所代表的是恶势力的魁首地皇陆机,而是在于它所代表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按照传说,今天在场的这些人将无一个能活过十日。“如果有人能消弭这场灾祸,我们就奉他为总瓢把子如何?”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提议。“那当然好。” 高老六应道,“若有人真能救得大伙儿性命,这个总瓢把子的位置自然非他莫属,可是到底有哪位英雄能当此大任呢?”全场默然。吹牛是一回事,面临真正的生死考验是另外一回事。良久,终于有人越众而出,郎声道:“要消弭这场灾祸也不难,只要请东洋铁甲武士团来保护,管保大家平安无事!” “东洋武士?!” 高老六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声音这个人就是刚才提议的那个,却不想他是在给东洋人作说客!“怎么样?”那人又道,“现在我就去请,十日之内只要大家都不离此岛,定可保证平安。不过嘛……”那人顿了一下说,“十日后大家可都得听东洋大人的指挥了。” “为什么?”有人问。“刚才高总瓢把子已经说了,谁能保得大家性命,便是新的总瓢把子,自然大家要听命于新的总瓢把子。” 那人高声道。“可是……”高老六一时词穷,只好道,“我是说哪位英雄,却是指的一个人,不是许多人。” “一个人和许多人有什么分别,刚才两位孪生兄弟不是也一同参加比武,铁甲武士同进同退,同生同死,便同一人一样。” 那人冷笑道。“他娘的!” 一个兵头按捺不住,“便是死了,也没有让东洋鬼子当瓢把子的道理!” “这上面贴的可是能者为王,”那人一指擂台顶的横批,“却没限制非得是中原人。” “你……”高老六欲言,却无话可讲,脸色涨得通红。 陡然间他目中精光暴射,反手拔出佩剑,大吼道:“也罢!我高某无能,不能把咱们黑道发扬光大,弄到今天受东洋人的鸟气,只好一死以谢,大伙儿自求多福吧!” 言毕横剑就往颈中抹去。左右慌忙拦时哪里还来得及,可怜一条好汉就此去了。“果然是敢死将军呀!” 那个东洋说客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众人一时竟忘了拦住他。恸哭多时,有个年龄稍长的人走上擂台道:“诸位!人死不能复生,可是这断魂贴,却还得有个人接下来。” 一时大家又是默然。 黑道高手并不少,但是会来此开会的却都不是武功值得称道之辈,如何敢接这令人胆寒的断魂贴?“既然有人自承华山一派是他所挑,那和冷如风冷大侠就没关系,此人害得冷大侠被黑白道一体严拿,我们就请冷大侠出面,或可接下此贴?”那个长者又道。这还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冷如风在哪里?江中岛上却无人知晓。天色就这样一点点地黑下来了。 “寒剑如风”之叁十六断魂贴,灌水令此时此刻,冷如风正望着楼上的画心,喉头似堵了块棉花,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院仕大会是怎么进行下去的冷如风没有感觉,是何时结束的他也没有感觉,甚至他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他也没有感觉。他只感觉到有双纤细的手在他身上敲打。“冷大哥,冷大哥,你说话呀!” 是江枫,是她把昏迷在楼下的冷如风送回了房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恢复神志。“我来看看。” 胡不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冒出来,他按了按冷如风的脉搏,道:“可能是急怒攻心所致,没有大碍,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江枫摇摇头,道:“不清楚,好象唱名的人唱到一个人时他就突然……”“那个人是谁?”“柳什么……”“柳画心?”“对。” “我去去就来。” 胡不为话音未落就不见了。月影西斜。夜,如人的心情,凄凉而冷清,胡不为推开冷如风房间的门,让一个人进去,这个人就是柳画心。胡不为是用特权和钱把柳画心“抢”到手的,那是为了如风,他只有这一个兄弟,为了兄弟他可以做任何事。江枫还在,她现在看上去说不清象个男孩子还是象个女孩子,她在哭,冷如风却在床上傻傻地坐着,嘴角微露笑意。江枫看了看进来的柳画心,几乎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不说话,站起来出门,消失在黑暗里。许久,又是许久,突然在冷如风的房间传出杯盘跌落的声音,接着便见那屋腾起火光,一时间整个千红院乱了起来,很多人纷纷跑来救火。火很快被扑灭,那间房间也没剩下什么,有人从灰里拾起一块金制的腰牌,上面画了老虎的腰牌。嵩山少林寺,白道江湖的秘密会议已经开到第叁天,与会的全是名门大派的掌门。不对,有一个人不是,他就是骆大侠,他是前任的长乐-飞鹰-天王联帮帮主。为了鬼知道的原因他把帮主的位置让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潇峰,当然他自己不是这样说的,大侠们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大多数时候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那些理由。召开这次秘密会议的是少林寺现在的代理住持正觉。从那天华山少掌门郭万通走后,他就飞鸽传书招所有能来的各派掌门开会,讨论的内容就是华山派的被歼。“有人说,在华山派被歼之前曾接到消失江湖多年的断魂贴。” “断魂贴的印版不是让天皇古大侠收去毁掉了吗?怎么还会有断魂贴?”“断魂贴的印版并没有毁掉,”说话的是骆大侠,“不仅如此,我们长乐-飞鹰-天王联帮几天前也收到一张断魂贴。”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几天前,骆大侠还是长乐-飞鹰-天王联帮的帮主,看来他为什么让位很清楚了,有些人脸上露出笑意,但随即想到一个事实:断魂贴是斩尽杀绝的,并不是只针对掌门人,他骆大侠见者有份,根本没机会逃脱。“看来黑道势力又要抬头了。” 正觉大师心有余悸地想起几十年前的武林浩劫,难道那段恐怖的日子又要重演吗?“有件事情,”峨眉派无音师太道,“冷如风杀死华山派令狐掌门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早就可以排除了。” 武当派掌门,也是最后一位还活着的松字辈的松涛道长说,“杀死本派清风殿松鹤道长的暴雨梨花钉和冷如风少侠所用的并非同一套,据我们刚刚调查到的消息,暴雨梨花钉其实共造了叁套,分别有不同的特征,冷少侠的那套射出的梨花钉都向右旋,而从松鹤道长尸身上取得的梨花钉,还有从其他死者身上取到的也一样,都是左旋,这就说明根本是另外有人杀了他们。不过我们还没查出第叁筒暴雨梨花钉的特征是什么,更不知道究竟谁是另外两筒暴雨梨花钉的持有者。” 听到这里,骆大侠本能地动了动左手。很长一段时间,那第叁筒暴雨梨花钉就藏在他左衣袖里。不过让他去杀那些正派掌门,他却是不敢,他的胆量从来就不够大,他也从来没想到过每筒暴雨梨花钉竟然还有自己的特征。“听说冷少侠在前天的千红院火灾中身亡了?”少林寺的飞鸽传书可以一天内把各地的消息汇总,确是无比灵通。“根本不可能。” 说话的是从京城赶来的丐帮总舵主王大元,“那场火只烧坏了两间房子,不会武功的人都未必烧得死,何况是冷如风这样的高手。” “你对千红院的情况倒是很熟悉,不是经常光顾吧?”骆大侠讽刺了一句。尽管现在他已不是长乐-飞鹰-天王联帮的帮主,他还是瞧不起出身卑下的丐帮总舵主。“是又怎么样?”王大元哼了一声,“逛那种地方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却比当面仁义道德,背后伤天害理的小人干得事要光彩些。” 骆大侠心中一震,自那个关帝庙的雨夜之后,他一听到类似的话就有点神经过敏,好象整个世界的人都在悄悄数落他。“得想个办法把胡不为灭口,丁二也一样,不过解决他比较容易,虽然现在他在当帮主,帮里管事的却还都是我的人。” 他想。“还是别扯那么远吧。” 正觉清清嗓子,“我们还是快点儿决定往后该怎么做,白道江湖要靠我们来支撑。” 众人沉寂。其实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下只有各门派联合起来,象天皇古月在世时那样,合力对付邪恶势力。问题是那时天皇古月是当然的武林领袖,现在这个领袖却由谁来担当?燕京郊外,江雪飞的家。江枫、胡不为、冷如风还有柳画心都在这里。那把火是江枫放的,也只有她会想到这种馊主意。胡不为和冷如风的武功虽然都没恢复,把柳画心偷出千红院还是不难的,虽然这实在不是什么上策。从千红院出来,唯一又近又安全的地方就只有江家了,至少胡不为是这样说,尽管江枫有点儿不愿意回家。一路无话,到家后为了给冷如风多点时间,胡不为拉着江枫去后院看花。江枫的家种的主要是梅花,现在不是看花的季节,不过有胡不为在想无聊也很难,他又在添油加醋地讲着自己的见闻。“柳画心的父亲就是封山柳淳风?”“是啊,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把女儿送到那个鬼地方?”胡不为摇着头。“我知道。” 江枫突然说,“为了冷大哥把她偷出来啊。” 她笑了,这事她也有一半功劳。“一定不是这样。” 胡不为板起脸,但江枫只觉得好笑。可是笑了一会儿,突然又莫名其妙的哭起来.少林寺。白道各位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发一言,最后目光都盯在正觉刚刚坐过的那个蒲团,好象要看穿它里面的秘密。刚才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在正觉耳边说了句什么,正觉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众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他快步走路了,而他竟然会当着这么多白道掌门人的面用几乎就是跑的速度走路本身就足以说明事情的紧急。最沉不住气的可能是骆大侠,连续几天他都觉得大家时时处处在针对他,特别是昨天才来的丐帮王总舵主,老是念叨什么“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了,最可恨的是骆大侠不记得在哪时哪地得罪过这个无赖头,更想不出他到底掌握了自己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第二个沉不住气的就是武当掌门松涛老道。他和正觉是老朋友了,知道那个老和尚爱面子胜过性命,所以那个小和尚说的话绝对是关系少林寺甚至是整个江湖生死存亡的大事。“不会是他们也收到张断魂贴吧?”峨眉的无音师太是出了名的急性子,现在却好象若无其事地闭目数着手里那串念珠。突然听到“叭”的一声,然后稀里哗啦,珠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原来她心里着急把串珠的线都扯断了。然而没有一个人笑,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门口,等着正觉大师回来。“他们果然来了。” 正觉大师进门就是一句,所有的人都有点儿愣。 无音师太直接就反问道:“他们是谁?谁是他们??”“日本武士。铁甲武士团。” 正觉说着拿出张书简,递给松涛道长。松涛道长立刻把它念出来:“大日本帝国铁甲武士团致中原各路武林豪杰……”“是战书?”骆大侠脸上掠过一丝惊恐,脱口道。“不是。” 正觉示意松涛道长不用再念下去了。“他们说要拯救中原武林即将临头的浩劫。” “他们消息倒灵通,我们这边出点儿事他们这么快就知道。” 王大元不无讽刺地说。“就凭那几个使日本刀的鬼子?还拯救中原武林?”无音师太气得站起来,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也难怪她生气,几乎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其实她就是当年长江边上姓高那家的二女儿铃儿。关于她是怎样逃出倭寇的魔爪,以及后来又怎样的上峨眉山出家、学武,后来又为什么不和高老六联络是一个太长太心酸的故事,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不过大家都知道她总是和日本人过不去。“他们还带来了这个。” 正觉等无音发完脾气才边说边拿出一枚小小的,黑黝黝的金属物品。“灌水令?”不知是谁首先惊叫出来。“对。” 正觉大师把那东西递给大家传看,只见那物非金非铁,黑黑的却有特别沉重。一面光滑,另外一面却有两个突起得篆字,正是“灌水”!“这不是天皇古大侠的信物吗?”“是啊。” 正觉大师叹气道,“古大侠中了地皇陆机的美人计,武功全废,不知所终,他的信物也就绝迹江湖了,谁知竟然落到日本武士手里。” “可是为什么叫做灌水令?”王大元突然问道,“难道是因为上面这两个字吗?”“这个除非问古大侠自己了。” 正觉摇摇头,“我猜可能是久旱逢甘霖的意思吧?”“那为什么不叫甘霖令呢?”王大元倒开始追根问底了。“这个我倒略知一二。” 松涛道长说,“那年嵩山之战后我问过古大侠,他说叫灌水是因为他并不是神,而是人,只有天神才能说下雨就下雨,人却要自己打水来灌地,他还说他相信人力迟早能胜过天,那时不要求雨,只要灌水,便可不受旱灾了。” “古大侠人在武林却不忘百姓疾苦,正是局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啊!可惜好人却不长命。” 正觉又是叹气。“还是说现在的事吧。” 无音师太把灌水令交还给正觉,说道。“看来只有联合各路豪杰共度难关啦。” 骆大侠的口气好象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他说的倒是大家的共同想法。“那么我这就回武当山,招集人手,同时请您广发英雄贴,让天下好汉都来相助。” 松涛道长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其他人也纷纷做出立刻要回山招集人力的样子,不过与其说他们是急于武林公难,倒不如说是担心本派的根本之地。“别忙,还有件事。” 正觉拦住众人,“据说早已失传的恶梦刀法又再现江湖了,好象这事也和断魂贴有关。” “我也听说了,”王大元道,“恶梦刀的刀谱似乎就藏在断魂贴的印版里,这套刀法却是连当年的地皇也未能练成。” “这是传说罢了,”骆大侠不屑道,“到底也没谁见过那本刀谱。” “不见也好,少添杀孽。” 正觉说完送各位掌门回山了。“是我的错。” 一个声音从花树丛中传来。“爹!” 江枫跑过去,不一会儿就推着轮椅穿过花树丛来到胡不为面前。“你们知道断魂贴吗?”江雪飞问。 “地皇陆机的断魂贴?”胡不为当然听说过,但他的年龄其实也赶不上那些江湖上风雨飘摇的日子,那时他还没出世。“我曾经得到过它的印版,却又失去了。我应该立刻毁掉它的。” 江雪飞似乎还在为多年前的事情后悔。“可那印版里面好象有一个大秘密?”胡不为问道。 “你是说恶梦刀谱?”胡不为点头。他并不用刀,但他知道那个刀谱,那是真的可以把世界变成恶梦的刀谱,那是把拥有它的人的一生也变成恶梦的刀谱。“恶梦刀谱我没见过,也不想见,我却知道它有个克星,那就是柔情刀。” 江雪飞道。他虽然有残疾却仍然是地道的武林高手,而且他的见闻之广也是很少人能及的。“柔情刀?刀不是无情的吗?”江枫插话道。 “无情是刀,柔情也是刀,柔情的刀比无情的刀更厉害,不过你现在还不懂罢了。” “寒剑如风”之叁十七柔情带刀有人说:“剑是兵器之中的君子,是仙风道骨,卓而不群;而刀却是兵器中的好汉,是热血沸腾,一往无前。” 剑,是不凡的剑;刀,却是平凡的刀。你可以一辈子不用剑,不带剑,甚至不看一眼剑;你却不能一辈子不用刀,不带刀,不看一眼刀。为朋友,两肋可以插的是刀;路见不平,拔出来相助的也是刀;买不起剑的人,用不惯剑的人,不喜欢带剑的人,带的往往还是刀。刀,就在带刀人的手上。他从清早起就在擦着这把刀,虽然这只是一把最最普通的刀,是那种可以在任何铁匠铺用两个时辰叁串钱打一把的刀。刀没有鞘,没有鞘的刀用一块布包着,背在擦刀人的背上。擦刀人擦完了刀就这样把它包好,用它挑着行囊,开始赶他这一天的路。赶路其实不确切,因为他并没在赶,他只是用寻常的步子走,好象走到哪里都可以停下,好象在哪里停下都无所谓,好象……他只是为了走路而走。是的,就象他擦刀仅仅为了擦刀,他走路也仅仅为了走路,为了他不想站着不动。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没必要带刀,但是他当然也可以仅仅为了带刀而带刀,世界这么大本来就什么样的人都有的。所以也没谁注意他,他也不去注意别人。路就这样一步步地走下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飘零,而他,每天早晨依旧擦他的刀。擦刀的人也就是行路的人,行路的人每天早晨擦他的刀。擦刀的时候他的眼光是温柔的,温柔如流水;行路的时候他的眼光是冷漠的,冷漠如风。但是无论是温柔还是冷漠,在他的眼光里都流淌着无法掩盖的忧郁,他也从来不打算掩盖这忧郁,走江湖的人不是很多都是忧郁的吗?然而他似乎不应该这样忧郁,因为他很年轻,年轻的人不是应该无忧无虑吗?年轻的人不是应该象朝阳一样充满希望吗?“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继续往前走。“因为我想知道。” 不讲理永远是某些人的权力。“哦?”他侧过头打量问话的人,同时加快了一点儿脚步。问话的是个少年,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少岁,但决不超过二十。他的衣服很简朴,简朴到有些破旧,他的脸有些黑,但不完全是晒黑,而是上面粘了很多泥土。 他似乎已经赶了很久的路,因为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头发,并且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冲开脸上的泥土,留下一道道印痕。“我姓杨,我叫杨小贤。” 擦刀的人回答。“很好。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那少年问。“不想。” “如果我一定要说呢?”“不听。” 杨小贤加快脚步,差不多已经是在跑了,不,已经比一般人跑还要快得多了,但是那个人竟然还能跟得上。“不听也得听。” 那个人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以至于杨小贤根本听不到他后面说的是什么。“你到底说的什么?”他不得不问。“我说我叫江枫。” 江枫笑得更大声了,她已经没办法再装下去,杨小贤这时自然也看出他其实是她,不过他的表情却比刚才还要冷漠。“你走吧。” 杨小贤道。“我不。” “为什么?”“我不想。” “跟着我会倒霉的。” 杨小贤无奈,叹口气道。“我已经够倒霉了。” 江枫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你不可能比我更倒霉的。” 杨小贤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倒霉。” 江枫笑笑,接着说,“为了公平,我先说我是怎么倒霉的”“我却不喜欢听别人的倒霉事。” 杨小贤不让她说下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倒霉事:我把刀鞘弄丢了。” “你也有刀?”江枫似乎这才注意到杨小贤的肩上,包着块旧布用来挑着行李包裹的竟然是把刀。“对。我也有刀。这把刀跟了我好多年了,可是我却把他的鞘弄丢了,你说是不是很倒霉。” “不能再配一个吗?”“不能,刀和鞘是有感情的,没有刀的鞘和没有鞘的刀走不到一起。” 杨小贤的语气有些凄凉。“竟然还有有感情的刀?不会是什么柔情刀吧?”江枫突然想到在她从家里溜出来之前听到自己父亲和师父的对话。“柔情刀,柔情刀?”杨小贤念了几遍这叁个字,最后有摇头叹道:“刀虽然有情,奈何人无情?人若有情,又何必柔情刀?”“那柔情的人带刀呢?” 寒剑如风之叁十八杨小贤长江口外,日落。一叶遍舟半张着风帆,缓缓驶来。 一个头顶斗笠的人伫立船头。远远的,江心不知名的小岛上,一缕轻烟在微风中袅袅升起。 随风隐隐传来对岸寺庙的钟声,提醒人们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如风,你看。” 戴斗笠的人突然说。“怎么了?”冷如风从狭小的船舱里钻出来,他的脸色比起在千红院和江家时已经好了不少,但是看上去还是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他顺着胡不为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到那岛上升起的轻烟。“那烟好象有些古怪,不是炊烟。” 在胡不为提示下,冷如风看出了问题,“而且似乎越来越浓,好象还有一点火光。” “没错,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胡不为说着指示船家向小岛驶去。还没划出多远,就见两条船箭一样从那小岛后面冲出,似乎是一追一逃。“海贼!?”船家止住船,不敢再向小岛靠近,然而逃的那条船似乎发现了他们,直向他们冲来。 追的那船显然也发现了胡不为他们,更加快了速度,离前面那条船只不过一箭之遥了。这时逃船也快接近胡不为他们,船上那人不顾一切地大喊:“救命!救命!!” 胡不为和冷如风都没有动,他们的武功虽高却不会水战,另外也实在看不出逃船上人的来路。他们的江湖经验告诉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少管闲事为好,特别是他们此次下江南还有很多要事待办。“救命……!” 逃船上那人一边努力划船一边大叫,冷如风已经在和船家说要靠过去了,却见追船上站起一个人,扬手发出件暗器。“小心!” 冷如风话音未落,那暗器早打到逃船上,一团火光,接着是天崩地般的轰响,黑烟顿时笼罩了逃船。“震天雷!” 胡不为倒吸了口冷气。江南火药凌家的宝贝不是已经失传了很久了吗?追船上的人见暗器奏效,哈哈怪笑了几声,掉头往外海驶去。这时天已经有些暗了,被刚才一幕吓得有些战战兢兢的船家费了好大劲才靠拢那条正在下沉的小船。胡不为纵身跳过去,里外搜寻一番,却没半个人影,只捡到一柄长剑。“奇怪,”胡不为回到自己船上,说,“就算震天雷威力再大,也不会把人完全炸没有啊?”冷如风也想不出道理,却看出那柄长剑似是华山派弟子所佩。正在这时,突然听到船下有扣击声。“有鬼啊!” 船家惊恐地大叫起来。片刻之后,一个水淋淋又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被冷如风和胡不为拉上船,他竟然是华山大弟子郭万通!“救……救命……他们是……”郭万通的伤势非常严重,看来是救不活了,胡不为右手抵在他的背心,输一点真气给他,好让他有说话的力气。“他们是什么人?”冷如风急切地问。“是……是……是……日本……”郭万通勉强说出日本二字,头一偏,气绝身亡。“上岛。” 胡不为指示船家,船家却早就吓得不敢开船,他只好和冷如风一起把船划到江心岛。刚一上岸,两人都闻到熟悉的气味--血腥味,不用说,岛上刚刚又是一场屠杀。自那天他们接到少林住持正觉大师的英雄贴,离开燕京城以来,路上听说和亲眼看到的屠杀已有七八起,手段之凶狠毒辣,只怕地皇复生也难出其右,更加可怕的是每次都能在屠杀现场找到一张断魂贴。“是什么人干的?”胡不为第十叁次问自己。 阎王刘?不可能,没有莫涛和他胡不为,阎王其实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判官王?也不会,他和阎王一样不过是以前地皇陆机的走卒罢了。至于江南四鬼,胡不为摇摇头,那四个人亦正亦邪,却没大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么真的是东洋人了?”胡不为想到郭万通最后说的两个字。“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联系到正觉大师的英雄贴,更让胡不为想不通,难道说他们同时是这场劫难的制造者?!“岛上的死者好象都是些黑道豪杰,”冷如风已经简单巡视了一番,“不过其中似乎没有什么高手,或者是对方太厉害,他们好象没怎么反抗就被干掉了。” “我们还是走吧。” 胡不为拉起冷如风,“刚才我发现死的人里有两个临安府的探子,明天官府的人来了我们就有麻烦了。” 说着两人去找船,可是船却不见了,看来是船家见岛上惨状怕牵累自己,竟然逃走。“我可不想和官府打交道。” 胡不为顺着岸边搜索,希望能找到船。“师父!” 江枫的声音,好象惊魂未定的样子。胡不为没想到会遇到她,愣了一下才道:“怎么是你?”“那边死了好多的人。” “我们也看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胡不为应道。“谁?”冷如风突然对黑暗中喝问。“我在路上认识的朋友,杨小贤”江枫介绍道,“这是我师父,这位是冷如风冷大哥。” 胡不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冷如风也只是点点头。“你们不理我们,我们可走了。” 江枫抱怨着,不过倒没走。天色微明,临安城外的官道上,走来了一行四人,正是胡不为、冷如风、杨小贤和江枫。他们随着赶早进城的人走过刚刚开启的城门,来到城南最热闹的广场。时候还太早,并没有几个摊贩出来,四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各有心事。“□…□…□……”铜锣响处,知府大人的轿子缓缓行来,街上百姓慌忙闪避,胡不为等也退在一边,好奇地观看。只见那轿子在一队仪仗前呼后拥下穿过广场,走到本城最大的酒楼前,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似乎还有吵嚷声传来。“有人拦轿告状。”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当!” 金属撞击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混乱,有人大喊:“抓刺客!别让他跑了!” 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窜上屋脊,几起几落就不见了。“大白天就有人干这种事,看来这个知府大人也干不长了。” 人人知道临安知府贪赃枉法,极其不得民心,不过他在朝里有人,一般地方官吏哪里敢得罪他,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心中诅咒。“喂,你看什么呢?”江枫扯了扯杨小贤,道。从刚才刺客消失起他就一直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好象还喃喃地说着什么。 寒剑如风之叁十九刀客、剑客、侠客临安城外,灵隐寺,夜。两个人影出现在大门外,叫门。隔了很久,寺里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奇怪,正觉大师给我们留的地点不就是灵隐寺吗?”问话的是胡不为。“一点没错,”另外那个人果然是冷如风,“少林寺的英雄贴上写的确实是灵隐寺,十天后会齐,不过我们接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叁天,路上刚好走了七天。” 他说着抬头看看月亮,圆圆的好象一轮银盘,今天正是十五,比正觉大师的要求早了一天。不过,现在已经是午夜,也就是说是十六的开始,他们其实并没早到,七天从燕京赶到临安实在不轻松。“我们跳墙进去看看吧?”胡不为摇摇头说,“那些和尚大概都睡死了,听不见我们叫门。” 冷如风听到“死”字,若有所悟,脸色微微变了变。然而他没有说出来,飞身掠上寺院的围墙。胡不为也跟着跃上来,两人分头进寺查看。走着走着,冷如风又闻见了熟悉的气味,他拔剑在手,全神戒备着向大殿方向移动。古刹莫名其妙地寂静,连鸟叫虫鸣也听不到,一块黑云不知道何时遮住了明月,四下里更加黑暗了,冷如风只能依靠敏锐的听觉来感知周围情况,他有些后悔不该和胡不为分开,毕竟两人联手在应付危险时比一人要强得多。突然,他的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个东西竟然还会动,他赶忙收回步子,俯身仔细查看。只见一个人躺在那里,天太黑看不清楚,似乎是穿着袈裟的僧人。“师父,你怎么了?”冷如风急切地问。“我…我…我……”那人的声音极其微弱,冷如风不得不更加靠近了些,自然也就放松了戒备。“我要你的命!” 躺在地下那人突然一声狂吼,掣出把利刃,向冷如风胸前要害刺去。冷如风急忙躲闪,然而对方也不是庸手,虽然避开了要害,左臂却受了不轻的伤。他挥剑格挡那人接连攻来的杀招,且战且退。那个人的武功显然远不及冷如风,但是一击得手已经另冷如风受伤,先机尽占,冷如风仓促间竟然不能扳回优势,更糟的是他的左臂已伤,最厉害的寒剑七杀已经没法用了。胡不为在听见第一声狂吼的时候就已经发觉问题的严重,他连忙向发声方向飞奔。跑了没几步,就听“哗啦啦……”的响声,兜头罩下来一张大网,他知道不能用剑去挡,只好就地滚出。谁知刚脱出这张网的范围,另一张网又罩下来,这时闪避已经来不及了,登时把他网了个结结实实。另一边,冷如风倒是已经占到上风,逼得那人不断倒退。那人显然不是惯穿僧袍的,前进时还没什么问题,这一退就不断被僧袍绊到,身法更加不灵。冷如风抓个破绽挑飞那人手里的武器,反手将剑压在他咽喉,问:“是谁?”那人想要反抗,但是冷如风手里略加点力量,他立刻就软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只要你不杀我,我就说……”“杀你白脏了我的剑!” 冷如风啐了一口吐沫,厉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干的?”“是……”那人突然身子一挺,不说话了。冷如风立刻意识到附近有人杀人灭口,赶快闪到一棵大树后,凝神细听周围动静。过了好久,居然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月亮已经从云缝里露出脸来,冷如风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胡不为这么久没有音信,恐怕也是糟了暗算,看来今天晚上的灵隐寺已经变成虎穴!另外一边,胡不为刚刚被网住,就窜出几个黑衣蒙面人,其中一人迅速将枚小针刺进胡不为的大腿,胡不为立刻就失去了知觉,原来针上是强力麻药!那几个黑衣蒙面人抬着胡不为,悄没声息地消失了。东方终于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冷如风疲惫地走出灵隐寺,一夜徒劳的搜索,除了确认胡不为已经中了埋伏失踪意外,唯一的收获就是左臂的伤口。他又看了看草草包扎好的伤口,想回忆起夜里偷袭他的那人到底用的什么兵器,却是怎么也想不清楚,只知道肯定不是刀剑。“现在使外门兵刃的人好象越来越多了?”他皱着眉头想。“站住!” 一声断喝,打断了冷如风的思绪。他抬头观望,只见一队官兵出现在眼前。“不好!” 他想,“我现在的样子这些官兵非把我当强盗不可。” 出人预料地,官兵们并没有和冷如风动手的样子,过了好久,为首的军官突然道:“哪里来的小蟊贼,去你的吧,老子们没工夫抓你!” 说完领着众人扬长而去。冷如风无论如何也想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也不敢自己惹麻烦追上去打听。 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看来首要的是着个吃饭的地方。顺着官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客栈,高挑的酒旗下,几个早起赶路的人正在收拾着车马。冷如风急步赶过去,正要招呼,那些收拾车马的人发一声喊,疯了似的向远处狂奔,连车马都不要了。“奇怪!” 冷如风纳闷,“难道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他只好走进店内,却找不到一个人,不过桌上有酒有菜,酒还是热的,菜也冒着热气,刚刚这里肯定有人在,况且天下也没有没掌柜的客栈。“掌柜的!掌柜的!!” 冷如风连叫数声,没人答应。他叹口气,随便找个座头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口菜丢进嘴里,接着端过酒壶,对嘴喝了一大口。 酒居然是叁年陈的竹叶青,菜也烧得很好,这应该是个生意兴隆的客栈才对,可是人都哪儿去了?!冷如风飞快地吃着,喝着,他的确需要补充体力。昨天由于临安知府遇刺,闹得整个临安城天翻地覆,他和胡不为为了不惹麻烦就没在城里落脚,一路赶往灵隐寺,结果在寺里糊里糊涂地打了一架,出来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却是一直没有吃任何东西。吃到一半,冷如风突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说:“大哥,你吃完就快点走好不好?我们谁也没看见你。” 冷如风回头观看,却找不到说话人。“真是奇怪!” 他想着,摸出块碎银子放到桌上,离开了客栈。“去哪里?”冷如风问自己,“最好再到灵隐寺瞧瞧。” 他打定注意,顺着官道走回去。 离寺还有好远,就看到大队的官兵,在寺门口吵吵嚷嚷不知道做些什么。他不敢近前,躲在远处观望。过了很久,官兵走了,冷如风才走近寺门,看到门上贴了封条,盖着两江总督的大印,旁边还有张告示,称该寺已成刁民聚集之所,特此封闭云云。“这下没地方去了。” “冷如风!你怎么还在这儿?!” 声音是从一辆大车上发出的,赶车人是个晦气脸色的矮子,正是江南四鬼里的“气死鬼”,刚才说话的是巨人“累死鬼”,车上窗帘下一张熟悉的俏脸,却是师妹陆小凤,她也是“四鬼”中的小妹,只有老二怕死鬼不知道躲在哪里。“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冷如风上次在临江镇和四鬼分手,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快上车!有话车上讲!” 陆小凤急切地说。还没等冷如风回答,“累死鬼”长臂一伸,抓住冷如风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赶车的“气死鬼”立刻催动健骡,延着官道一溜烟的跑了下去。“到底怎么了?”冷如风揉着肩膀问。刚才“累死鬼”的一抓又扯动了他的伤口,钻心地痛起来。“原来真的不是你。” 陆小凤的话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怕死鬼”的声音却说:“我想也不会是他,我早说了不是他。” “那还有谁有这么好的武功?”“累死鬼”接了一句。 “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如风越听越糊涂。“昨天晚上临安知府让人给杀了。” 陆小凤道,“死的活该!”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早晨?”“不是,早晨那狗官的衣服里藏了铁甲,没刺着。到了晚上他躲在府里,放了十几重的戒备,谁想还是给杀了,连府衙也被放了把火。 据说刺客武功极高,一出手就有几十人倒下,我们以为是你。” “我也没有这功夫。昨天晚上我在灵隐寺,胡不为也去了,我们接了少林寺正觉大师的英雄贴,可是寺里有埋伏,连胡不为都给拿去了。” “什么?”陆小凤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确定他没死?”“确定。我在寺里发现几张捕人用的大网,既然设了这样的机关,显然是打算抓活的。” “可是,为什么?”“不知道。我抓到一个偷袭我的人,正要问话,就被人灭了口。” “赶快回灵隐寺!” “不成,那里被官兵封了,要去也只能晚上去。” 冷如风道,“何况里面我已经搜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迹象,那些人干这种事情很内行。” 同一时间,严家的宅院,地窖里,胡不为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装满冰的那些麻袋。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这个宅院的主人。其实现在他也还是,买断这所宅院的契约还在他身上,只不过他这个主人却是双手被绑在背后,嘴里还塞了只不知道什么人的臭袜子。他潜运功力想把绑住双手的绳子挣开,但是立刻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因为绑他的手的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精钢打造的链条。“胡不为,你总算又回来了。” 说话的人竟然是阎王!胡不为无话,尽管这时已经有人取走了他嘴里的臭袜子。阎王刘刘一手的为人他很清楚,如果他要杀谁,就决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反过来说,如果他给了谁说话的机会,他就肯定不想杀那个人。“我真是瞎了眼让你当我的左护法。” 阎王刘似乎在感叹。胡不为仍然无话。他是真的无话可说。“我只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然后……”“对不起,我什么事情也不能答应你。” 胡不为终于开口。“是吗?”阎王挥了挥他唯一的那只手,有人走出地窖,片刻又回转来,还带来一个人。“胡大哥!” 伊人充满哀怨的声音。胡不为强迫自己别过头,他不敢看伊人,不敢看她的眼泪,更不敢应声。阎王又挥了挥他的独臂,伊人被带了出去。“现在你答应了吧?”他问话的声音居然有一些温柔,好象长辈教训做错事的孩子。“嗯……”“这就对了。” 阎王的语气里有了一些赞许,“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我想知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别急,你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想知道。”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阎王顿了一下,“你将要成为一个刀客!” “我不用刀,我只用剑。” “那就成为一个剑客。” 阎王说完走出地窖。“可我不仅仅是一个剑客,”胡不为对自己说,“我还得做一个侠客!” 《寒剑如风》后传之“白衣血满天” 寒剑霜拂月 白衣雪漫天 故人八万里 能不忆阳关 ——胡不为题洛阳白马寺壁 (楔子)中原。 一望无际的古道,一匹踽踽而行的瘦马。 马的鬃毛长而凌乱,风尘和岁月早已掩盖了她的毛色,看上去只是灰蒙蒙,乱糟糟的一片。 马虽瘦,骨架仍很雄伟,于是不经意时便几乎难以发现马旁还走着一个人! 一个比那马更瘦的人。 散乱的长发遮住他的脸,似乎连一丝目光也透不出来。褴褛的长衫也是灰灰的,恐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比他更合适与那匹马走在一起。 没有背负任何东西,甚至连马鞍都没有,但那马却显得比背负千斤还要疲惫。这不是那种肆意驰骋后气喘嘘嘘的劳累,而是仿佛就这样慢慢地走着,一直走了一万年那样浑身浸润着刻骨铭心的倦意。 那马就这样和那人相靠而行,好象每走出一步,下一步就是终点。 烈日高悬。古道上就只有这一人一马,连他们的影子也仅有短短的一截。 忽然一只鹰从长空滑过,君临万物般俯瞰着和天空一样空阔的大地。 锐利的鹰眼突然一亮,它发现了古道上的那一人一马,它还看清了...... 马是白马,人着白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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