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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银色的巨龙蟠绕在树身之上,确是美不胜收。 流下的泉水,静静地聚集着,成为一泓广大的湖面,却又分为百十道小小源流,分向各处垂挂下去,透过阳光折射,一片玫瑰琥珀的七彩。 岳怀冰目睹如此,可是他却想到与“万鸟坪”这个名字不大调和! 雪山鹤笑笑道:“岳兄大概是奇怪这里没有鸟是吧!” 岳怀冰道:“大概是太冷了!” “不是!不是!” 说时,即见他二指捏唇,长啸了一声,深山巨岭里顿时传出尖锐旋回之声。 就在这啸音的余声尚未消失之前,只听得空中一片鸟语啁啾之声,一时间万羽齐集,奇形缤纷! 大批的鸟群,在空中略事旋转之后,纷纷向附近落下,有的低飞翩跹,有的引颈剔翎,还有些翻翅戏水,那景色可就更美了。 岳怀冰真有点叹为观止的感觉! 他这里正自目不暇给的当儿,那雪山鹤却出其不意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岳怀冰道:“贤兄妹下榻就在这里面么?” 雪山鹤道:“不是——” 才说到这里,即闻得隐隐传来一片异声,那声音,初听时有点像风吹树梢的声音,可是仔细再一分辨,即觉出不是的。倒像是有人在吹竹为乐。 只是那种声调大异常音,亦非宫、角、商、征、羽中任何一门的路数,初听在耳中,只是说不出苦涩无味,仿佛有一种消沉的气氛压力,紧紧地压下来。 那群鸟儿,在听得这阵异声之后,纷纷鼓翅腾空而起,刹时间,已飞散一空! 紧接着那苦涩的吹竹之声,遂即为之停止! 岳怀冰尚还不知究里,再看雪山鹤却是脸色微变,似乎十分惊慌的样子! “走——”他匆匆拉了岳怀冰一下。 岳怀冰心中固是好奇,可是初次为客,亦不便打探许多,当下正要移步离开。 却听得一人用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道: “小鹤子,我是怎么关照你的,叫你日后不许打搅我的清修,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莫非你又忘了?” 雪山鹤神色先是一阵惊慌,遂即拉了岳怀冰一下,道:“我们走!” 岳怀冰心中大是惊讶,似觉出声音来处发自石内,却又荡溢空中,实在令人不解得很! 可是雪山鹤神色却显得很紧张,回身就走! “站住!” 依然是前次所闻的声音,似乎较之先前的语气,平加了几分怒容! “小娃子愈来愈没有礼貌,我看你比起你那妹子都还不如!” 雪山鹤不得不停下脚来,他脸上带着十分尴尬的表情,回过身来,道: “都是我不好,一时高兴,忘了你老人家六二坐关之禁,真是罪该万处,尚请老人家不要见怪才好!” 声音是那么的苦涩,像是积压了一个世纪般的那么长久。 “哼哼……说得好听!” 那人口气老迈地道:“我看你们是一个师父一个传授,从你爷爷开始;然后是你老子;现在又轮到了你们兄妹两个,都是一个味儿,嘴甜,心却比蛇更毒!” 雪山鹤大概被他这几句话激起了怒火,脸色猝然一沉。 “老前辈。” 雪山鹤冷冷道:“禁锢你在此乃是先祖,并非在下,当年是非后辈也是不知,何必一照面就喋喋恶骂不休,这样岂非有损你老人的尊贵?” “尊贵?” ——声音是异常的冷酷! “一个被禁锢了数十年之久的人,还谈得到尊贵?小王八旦,你他娘的真会损人!” “后辈实在无心冒犯!” “无心冒犯?说得好轻松!” 那人接着又道:“我问你,这群岛原是在百花峦,你们兄妹两个为什么好好地把它们引来‘水石山’,更不该改名为‘万鸟坪’……” 他越说越像是很激动的样,频频喘息着道: “……分明就是你老子留下的那套作风,想以万鸟之音,破坏我将成的‘离合神功’!” 雪山鹤欠身道:“后辈个敢!” “不敢?嘿嘿……” 那声音继续道:“我看你们两个小的,比你老子更厉害。不错,我承认你们这一手是厉害,可是我也有我的办法,刚才你也已经见识过了,这些鸟儿,我已经有办法对付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你们还有更厉害的办法;不过……话可是说到头里,除非你们关我一辈子,只要有一天能叫我出来,就有你们两个小狗受的,你们走吧,免得使我呕气!” 雪山鹤眸子向岳怀冰一转,轻声道:“走!” 刚要转身,那声音“咦”了一声,道:“站住!” 二人一怔,只好站住脚步。 雪山鹤冲岳怀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可是那暗中老人,却似无所不知,冷笑了一声道:“还有外人么?” 雪山鹤道:“老前辈你实在是误会了,哪用有什么外人?” “不——你休想骗得过我,小伙子,当年我可是跟你爹说好的,所禁锢我的这个地方是不容许任何外人擅入的,这么一来,可是你们先坏的规矩!” “老前辈……唉!你……你实在是误会了!” 雪山鹤忖思着无法瞒得过他,只得实话说道:“只是一个受伤的朋友,我兄妹不过是基于道义关系,请他留在此养养伤罢了!” “这就是了,你又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我是怕你老人家误会罢了!” “哼!” 那个声音显然是找上了岳怀冰,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雪山鹤道:“他是——” 老人插口道:“你别打岔,我不是问你!” 岳怀冰眼睛看向雪山鹤,雪山鹤点头示意他说话! 于是岳怀冰走前一步,道:“在下岳怀冰,请教老前辈大名怎么称呼?” 老人嘿嘿一笑道:“老夫黑石公,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岳怀冰怔了一下,对这个名字陌生得很。 “你当然没听过!” 那个叫黑石公的老人嘿嘿一笑道:“武林中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岳……你叫岳什么冰来着?” “岳怀冰——” “好,岳怀冰,你试试向前走近几步来!” 岳怀冰看了雪山鹤一眼,雪山鹤未置可否!他就依言前进了一步! 黑石公道:“有一棵古松树,你可曾看见!” 岳怀冰道:“看见了!” “走过去,注意,只要站立在树下不动就对了!” 岳怀冰莫名其妙地走过去,依言站立好! 雪山鹤惊道:“你老人家这是要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黑石公冷峻地道:“你以为就只你们会做好人么?” 雪山鹤一时怒声道:“我劝你还是安份一点儿的好,你应该知道,这多少年以来,我们兄妹两个已经对你很不错了。否则,你焉能过得如此舒服!” 岳怀冰原以为黑石公定必忍受不住,说不定马上就与雪山鹤翻脸也未可知。 可是事情竟非如此—— 略为沉默之后,黑石公却长叹了一声,道: “你说得不错,现在我是在你们控制之下,也只有听你们的了;不过你们眼前多留一分厚道,日后我也会有一分人心。虽然说我们之间的这番仇恨,已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可是我老人家始终抱着得罢手时且罢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小伙子,凡事还是多留一番厚道的好!” 雪山鹤忿忿道:“这位岳兄,虽与我是初交,可是为人忠厚,你休想要说服于他!” 黑石公发出了一串子沉笑之声,却把话题转向岳怀冰道:“姓岳的,你放心,我对你绝无恶意,只不过是试一试你这个人心性如何!” 说话之时,一股白蒙蒙的光气,雾也似地由石内透出。初起时像是一道白色匹缎,可是只在空中略一起伏,即化为一幢白色雾罩! 怪异的是,那白色雾罩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下人,不偏不倚地正好罩在了岳怀冰身上! 乍看起来,岳怀冰身上就像是加上了一件白色外衣,有如一袭轻纱晨褛般的那么飘飘然!朦朦然! 岳怀冰登时就觉出身上一阵子冰寒之感! 这种感觉就如同他第一次与雪山鹤动手时,被对方把手中刀夺下来的感觉一样,只是那时感觉是局部,此刻感觉却是全身的! 那是一种他生平从来也没有领受过的奇妙感觉,只觉得一阵子寒冷由顶而过,直贯全身,先是有如冰镇,四肢都为之麻木。 可是不消一刻,那种冷的感觉即逐渐地消逝!反之,身上却起了一阵子温适之感! 至于覆罩在他身外的那一层内色雾气,却也有了显著的不同! 原先那层雾气是白色的,可是此刻却已转成了粉红色,雾帐之内的岳怀冰顿时如沐春风,有一种薰薰然的感觉,仿佛全身骨骸,都酥酥然。 就在此一刹那,雪山鹤大叫了一声,道:“不好——” 他身子倏地向前一探,双手抖处,由两掌穿出了两蓬白色内气,猝然突破了岳怀冰身外的红色雾帐,拦腰一把,已把岳怀冰拖了出来! 石内黑石公呵呵一笑道:“小伙子你也太紧张了,我老人家岂能对一个后辈,一上来就心存不良!不信你问问他感觉怎样?” 雪山鹤这时匆匆把岳怀冰放卜来,问道:“岳兄,你怎么了?” 岳怀冰道:“还好,只是觉得十分困倦——” 说时,他禁不住张嘴打了一个呵欠,闲态盎然! 黑石公呵呵笑道:“岳小弟,身上的一点内伤,我老人家已为你治好了,你大可安心去吧,只不过我们第一次见面。一上来不能不给你一点见面礼,至于是什么礼物,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话问,那层粉红色的雾帐,已自成形地凝固在树前,黑石公话声一落,那层雾帐遂即又转为白色,遂即又变成了方才一般模样的一道白色气带,缓缓收回巨石之内,须臾化为子虚! 雪山鹤一把拍在岳怀冰肩上道:“我们走!” 岳怀冰站起之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身子摇晃了下,看来真像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雪山鹤微微一怔,遂即伸手一连在他“幽门”、“离由”、“中注”三处穴道上各拍了一掌。 这三掌甫一拍下,岳怀冰登时精神一振! 却听说石内的“黑石公”呵呵笑道: “岳怀冰——你我已经结了缘了,记住,我老人就下榻在这个地方,你如有事找我,只须背向巨松,高呼一声黑石公,我必会听见!” 他说话时,口气内流露无比欣欢,不时地喝着风笑上几声,听起来又怪不是个滋味! 雪山鹤却恨恨地道:“黑石公,我兄妹一向以礼相待,想不到你竟狡诈如此,这位岳兄到底怎么了,我一时也看不出来,可是你决计是骗不过我妹子的。等到她看出了什么端倪,好便罢,否则,找可势不与你干休!” 黑石公一笑道:“你动不动就要拿你妹子来唬吓我,其实她又不可能奈我何——”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含糊道:“好了,好了,我老人家可是要休息了——” 话声未了,声音已渐渐远去,仿佛那块大黑石峰之内关有无数小径,四通八达,至于他究竟隐若何处,就无人知道了。 岳怀冰正要说话,雪山鹤向前指了一下,二人遂即纵身而出—— 二人纵出十数丈以外,雪山鹤才站住道:“唉!我真是一时糊涂,竟然会把他忘了!” 言下不胜唏嘘! 岳怀冰道:“这个黑石公又是什么人呢?” 雪山鹤又叹了一声,道:“他的本来面目,连我也没有见过。不过却知道是当年大雪山上一个极为厉害的魔头,武功之高,无与伦比!” “可是他却又怎么会被……?” “那是我祖父在世时,制服他的,自此就一直被囚在这黑石峰内,算来也已有数十年之久了!” 他虽是心直口快之人,可是在谈及这件诡异的事迹时,却也现出一些吞吐,有点不便畅所欲言的样子。 岳怀冰固然是一肚子的茫然不解,却也不便多问。 雪山鹤细看的脸色,身道:“怪事,你的伤势真的好多了,莫非那老家伙真的对你是一番好心?无论如何,我们回去再说!” 说完,他就带领着岳怀冰绕出了眼前这块“万鸟坪”。 岳怀冰霍然发觉到这大雪山景致,竟然是极尽迂回。山里山外层次比邻,放目其间,但只见山岭相靠,云天与雪面相连处,只在一线之间! 却有一种类似猩猩红的矮小草树,沿着小径一路衍生下去,红白相映之下,顿成奇趣! 雪山鹤在前,岳怀冰在后,二人一路走下去约有里许光景,远远看到了一排苍松翠柏。 此处风徐,日丽、鸟语、花香—— 如非亲目所视,任何人也难以想象,任何人难以想象的,是在如此大雪山深处寒冷世界里,竟然会有如此一片洞天福地! 揆诸地理,原来是一片向阳坡地,一面是万松林立形成的天然屏障,另一面却是层峦叠翠的层层高山。如是西来的风势,经过这些层次的山峦,无形中一再地削弱递减,到达这里早已是具体而微! 有很多不适宜寒地生长的奇异花木,在这里居然比比皆是,小鸟啁啾而过,溪水里锦鳞游泳,看之如桃源福地,哪里似不毛的大雪深处! 先时,岳怀冰赴约摘星堡时,已甚感惊奇堡内的景致,此刻见到后岭绝景,更不禁暗自称绝! 两株奇形的拱松,点缀成一座圆形的拱门,拱门内却是各色的花岗石点缀铺就的一条长长甬道! 雪山鹤一笑道:“我们家世居这里,已有三代之久,一切都是先人布置。” 说话时翠鸟啁啾一声,即见一只硕大的绿毛鹦鹉翩跹着自空而降,正好落在了雪山鹤肩膊上。 那鹦鹉猛力地扇着双翅高叫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双翅乍起,如同箭矢般地直向着岳怀冰面前飞去,一只利喙,连同着一双朱红色的钢爪,极其劲捷地向着岳怀冰脸上抓去! 岳怀冰惊呼一声,右手一翻,用袖风向着那只鹦鹉身上拂去! 不意这只扁毛畜牲,经高人调养,平素搏嬉如常,却也学会了一些闪逃身法,此刻见状非但不惧,却反而更把身子偎了过去! 只见它双爪下处,抓住了岳怀冰的衣袖,头上一撮子角毛高高耸起,嘴里连声咭呱地大叫不已。 一旁的雪山鹤正要喝止,耳听得一声女子清叱之声道:“大绿——回来——” 那只鹦鹉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这女子清叱声中,双翅一掉,尖鸣一声,已扑出数十丈外—— 顺着这只鹦鹉的去处,岳怀冰只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不知何时,女主人已然现身,正是方才小别的雪山少女,只是此刻她却先已换了一件衣裳! 一袭全白如雪的长裙,长得几乎拖在了地面,细细可人的腰肢上,轻轻束着一道由各色不同晶石所串联而成的七彩腰带。腰带一头低低地垂下来,长可及膝,看上去像是坠着一串小小的星串。 她长发披拂,黛眉如柳,远远站立,如玉树临风,尤其是脸上的气质,使你觉出她异常的高贵雍容——这些感觉是不容易在一般女子身上看得出来的,尤其是在一般所谓的江湖女子脸上所能看出来的! 先时所见的那只翠毛鹦鹉,这时正翩翩落在她纤纤玉手之上! 雪山少女带着微微的笑靥,伸出另一只手在调弄着它,她的那双清波澄眸,可就注意到了渐渐走近的岳怀冰,玉手一拂,放走了鹦鹉,自行转身步入! 岳怀冰不知怎地,自一见到她,内心就情不自禁地连连直跳! 他实在很想去亲近她! 他想看到她! 很想跟她说几句话! 很想…… 总之,只要看见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舒服,然而对方与自己的感受,却是大异其趣! 在岳怀冰的感觉里,总好似她对自已不大答理似的,她好像是在有意躲避着自己! 这可就是岳怀冰脑子里一直想不通的结。 现在的情形是,他反倒怕见到她了! 他的自尊心制止着他尽量地也不假以对方词色,这种心理真是相当的矛盾…… 当他乍然看见她的时候,他以为她必然会过来与自己寒暄一番的,可是事实上却没有。 甚至于连一点点起码的欢迎样子也没有! 她转身进去—— 他呆若木鸡—— 雪山鹤一笑道:“刚才那个就是我妹妹,你见过吧!” 岳怀冰点点头道:“见……过,见过了!” “她很漂亮!” 做哥哥的说:“但是很骄傲,她谁都看不起——” 他的声音忽然放小声,眉毛微微扬起笑道:“你看见没有,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看见了……”岳怀冰脸上不知道怎么变得讪讪的,而且也不大明白,何以雪山鹤要为自己说这些! 雪山鹤英秀拔俗,显然是没有世俗间奸诈与心狠。 “那件衣服,我很喜欢,可是她很少穿……”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实在也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才好! 摸了一下头发,雪山鹤微微笑道:“今天实在有点怪,她怎么好好地打扮起来了!” “令妹丽质天生,就是不打扮,也是无人能及!” “这倒是实话!” 雪山鹤道:“摘星堡沈家的那个姑娘,你可见过了?” 岳怀冰默默地点点头。 他想到了沈雁容,脑子里浮上了淡淡的一层伤感,因为就道义方面来说,自己对于这个女孩子显然是有些亏欠! 他呆呆无神地在思索着。 雪山鹤已移步前行。 四周环绕着是淡若轻烟的云海,人行其间,有点步履青冥之感! 那条花岗石的道路,约有里许长短,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用黄色岩石搭建的石舍! 实在难以想象,仅仅两个人就住在这么大的地方。 岳怀冰脑子里方自起了这个念头,即见石舍前的山藤花架下步出了一个乱发蓬蓬、赤红脸膛、生着满脸绕回花白胡须的矮小壮叟来! 岳怀冰本能地站住了脚步。 雪山鹤一笑道:“这是我家一个老管家,苍须奴!” “苍须奴”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卑下一点了,然而这个人显然具有非常的身手! 就在岳怀冰的眼睛方一接触到他时候,这个人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 他先向着雪山鹤招呼了一声:“少主——”遂道:“小姐有请!” 雪山鹤点点头,手指岳怀冰道:“这是我们一个新客人,你是……” 苍须奴合十拱手道:“小姐一切早已关照过了,老奴自会接待!” 说到这里,手势向一旁引伸道:“岳相公请!” “不敢当!”岳怀冰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同着苍须奴转向右侧一条岔径。 雪山鹤道:“岳兄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说罢身形略闪,已如箭矢般地投身入石舍之内。 那苍须奴只管踽踽前行,却连背后的岳怀冰也不看上一眼! 他臃肿的背影,略略耸起的双肩,再加上身上那袭前长后短的酱色大褂子,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显眼! 令岳怀冰感到惊讶的是他的脚程竟然是如此的快,一双山草所结的多耳麻鞋,往往只凭着足尖一点之力,身子已顺推而前。 岳怀冰同时注意到他的步法,常常三四步之后,足尖才找一下地面,这类身手简直是骇人听闻已极,无异的又是一名武林中罕见的极流高手。 对方虽说是“老奴”的身份,可是在岳怀冰眼睛里,却断不敢以老奴视之,相反的,对于他这种卓然的内家身手“肃然起敬”! 苍须奴带着他一直来到了一座贝壳门前,只见石门上悬着一块抹以翠绿的精致匾额,上书“冷香阁”三个篆书! 没有门,却垂挂着一种贝壳穿串成的帘子,清风过处,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和谐音阶之声。 原来这里已许久没人住过了。 房子的格式,一如旁边的那座黄色大石屋,看上去虽是各立院墙,其实这“冷香阁”与主屋之间却通着一道黄色回廊! 这道廊子太美了。 美得令人有出尘之感! 细小的牵牛花,密密麻麻地爬上去,却垂着红、黄两种颜色的小花蕊——几只红嘴红爪的“山娘”鸟,正在廊子上飞跃着,有的展翅待飞,有的是金钩倒挂,有的在和风下剔着翎子! 苍须奴带着岳怀冰进了园子,即见他直接走向正屋—— 那是一座矮檐的古雅建筑,入门处却砌立着红、黑、白、黄四根方形的玉柱。 这四根柱子分托着这所厅房的正门正前方——夕阳下闪发着四色霞光,那黑、白、红、黄四根宝光集结之处,正是屋前的丹墀玄关,看上去不觉刺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泰感觉,仿佛你所看到的,是一道经天的长虹! 苍须奴仍然是一言不发,一直走上了玄关! 怪异的是,那房屋并无门户可以开启,看上去竟是光滑平整的一方玉石墙面。如果走近一点,倒还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有一方形的门缝。 苍须奴这时才回过身道:“这冷香阁已有几十年没住过人了,昔日还是老主人在时,他自己读书赏花闲暇时住的!” “是是……” 岳怀冰道:“小可初蒙接待,不识这里的规矩,老前辈请多多指教!” 苍须奴把垂了的头抬起来,打量着他,道:“相公不必客气,老前辈之名担当不起,只管径呼老奴的名字就是!” “后辈不敢!” 苍须奴上下又打量了他几眼,这才由身上拿出了一块红色的方玉,看上去约莫有砚台盖子那般大小! 那黄玉的门壁上,正好有一块四方形的空隙,看上去大小恰如苍须奴手上的那方红玉。 就见苍须奴把手上那块方形的红玉,向着那方形空里一塞,“锵”然脆响一声,门内似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一下子就把那块红玉方块吸了进去,紧接着那扇玉石大门可就在一片短短细声中冉冉地启了开来。 苍须奴随手拉下了那块用以启开屋门的玉锁,红玉之上尚还串联着一根银色的链子。 他随即把这块玉锁递与岳怀冰道: “这扇门是利用开磁的相排之力开启的,一旦遗失了这块玉钥,可就进不去了,相公请好生收着!” 岳怀冰接过称了声谢! 苍须奴弯身待去之际,忽听得一声嘹亮的马嘶之声,岳怀冰登时心中一惊。 因为他已听出来.正是自己那匹心爱的“伊犁马”,怎么也难以想象来到了这里。 苍须奴本已待去,这时闻声,才似忽然想起来,道: “啊!对了,相公的马今晨已由老奴寻回,现正在后院槽里豢养着,倒是一匹好马,只可惜万松坪地方酷寒,这畜牲四个蹄子上都生了冻筋——” 岳怀冰对于这匹马一向是关爱倍至,闻言后不由眉头皱了一下。 苍须奴道:“相公大可放心,过去老主人养了几匹好马,这种情形常有的,老奴得空时只消为它活活血脉,剔掉些冻筋也就好了!” 岳怀冰道了谢,诚邀苍须奴入内,后者本不欲入,可是禁不住岳怀冰一直坚邀,也就不再坚持,遂即步入。 房间里光线极好,四面都开有天窗,天窗是绕着圈子开的,是以看去光度甚佳。 进门正厅处设有一方玉圆桌,七八个同色石鼓,看上去都光华灿然,纯系天成。 就在这正厅左右附近,各有出道,大概有三五间石室,方圆不一,只是格式极其美观! 苍须奴指向一间石室道:“这一间是当年老主人的住处,岳相公如不习惯,可以随便住哪一间都可以的!” 岳怀冰又告了谢,遂即默默坐下。 苍须奴道:“相公为近百年来,这‘冷魂谷’唯一的外客,少主人兄妹破格垂青,看来的确是缘分不轻,山居无聊,可以随处走走。少主人棋术甚高,空时手谈一番,也无不可——” “至于一日三餐,自有老奴按时送到——” 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如相公不介意,就与主人兄妹共进也是一样!” 岳怀冰一笑道:“主人兄妹世外高人,虽非出入青冥剑仙之流,看来已相去不远,只怕早已研习神仙辟谷之术了吧!” 苍须奴微微点头道:“这一点倒也不假,就剑论术,我家小姐已有七分的火候,早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只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吟哦着未曾敢道出…… 岳怀冰急于一听下文,脱口道:“只是怎么?” “只是——” 苍须奴展动着垂眉道:“只是老主人却说她尘劫未了,须来生方可成得正果!” 这番话说得太玄了 岳怀冰想也想不懂,问也无法问!不过这道家修仙之事,在他来说,亦非全然无知,只是乍听起来,总还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么说,雪鹤兄亦有此成就了?” 苍须奴摇摇头,微微一笑道: “少主人天质聪颖,但是贪玩心切,这些年虽有了很多长进,但是按照老主人去世前的遗示,往后的魔难还多得很!” 岳怀冰道:“老前辈,你在这里很久了?” 苍须奴微微点头道:“老奴是随同第一代老主人夫妇来的!” “啊——那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很久,很久了!” “未曾请教,你老人家春秋多少?” “这个……山居无岁月,只是每见年华逝——”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伸手指向阁外一棵拔高直起的巨松,那棵松树,少说也应有双人合抱粗细。 苍须奴却拿它来作了一个譬喻道: “相公问老奴多大年岁,老奴实在也说不出来,不过有一点老奴尚还记得,那就是来此的第二年,这棵老松的幼苗,却是由老奴亲手栽种的!” 岳怀冰心中猝然吃了一惊,发觉到那棵古松,最起码也当在百龄之上,既是为此老所栽种,那么由树龄来推算此老的年岁,当真是大得骇人了。 也许是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奇人异事见说得太多了,对以前所不敢相信或难以相信的事,现在居然也敢相信了。 他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苍须奴——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本身之间一定包含着某种神秘——也许内里窝藏着无限秘辛以及不堪一诉的苦水…… 只看他这个人,身高不足五尺,大头凸腹,乱发如蓬,真的是人世间罕见的怪异相貌!尤其是脸上重重相叠的皱纹,其红如火,上面更是沉沉点点,凹凸不平,狮子鼻、柿子嘴,丑是丑到了极点了! 苍须奴似乎也在观察着他! 他那双深陷在目眶子里的黄色眼睛珠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岳怀冰。 岳怀冰先对着他,这时反被他看。 四只目光迎视之下,岳怀冰反倒是回避了。 却听得苍须奴沉声道:“岳相公今年多大了?” “后辈今年二十六了!” “二十六岁!”他翻起了一只右手,肥胖的五根手指头捏掐了一阵子,道:“是正月三日出生的?” “不错!” “那应是寅时还是丑时?” “是丑时!” 苍须奴先是一怔!那张重叠的红脸上顷刻间带出了惊喜的笑容—— “好呀!” 他边说边再站起来,伸延着一双短小的胳膊,抖擞着精神道:“我家老主人神机妙算果如神验,竟然把一二十年后之事算得丝毫不差,妙!妙!” 他一口气说了两个“妙”字,重叠的红脸上,也竟然展开了鲜见的笑容! 岳怀冰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全然不解地道:“老前辈,在下的生辰年月,你老是如何得知的?” 苍须奴此刻情绪,看上去较诸光前,真不知好了多少,闻言后咧嘴笑道:“岂是生辰年月,就连岳相公你的四柱八字,老主人也都为你安排好了。” “那……又为了什么?” “这就难怪了,难怪了!” 苍须奴嘴里连声念着,却向岳怀冰抱拳道:“天机不可泄露,岳相公,你是冷魂谷的一颗大福星,今后多有仰仗,借助正多!” 边说边自向着岳怀冰频频打躬作揖不已—— 岳怀冰慌不迭地还礼。 二人对揖了一阵之后,苍须奴十分欣喜地道:“相公沿途劳累了,该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家主人必定还会有话!” 言罢深深一揖,兴致致地转身去了。 苍须奴去后,岳怀冰倒是发了老大的一阵子闷儿! 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透这其中的道理—— 要是照苍须奴那么说,自己的来此,分明在二十年前,已为本山故主所算定,他们也早就有准备来迎接自己这样的一个人! 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得近乎怪诞! 可是由苍须奴的表情看起来,绝不似有片语只字像是戏言…… 这其中的情形,岳怀冰可真的是想不通了,好在这个谜团日后绝对不愁解它不开! 他缓缓站起来,步入方才苍须奴指示的那间房子! 垂在门框上的是一层珠帘,撩开帘子,见一纯白细纱的月亮屏风。 室内布置,极其雅致,琴棋书画无所不备。 一面落地足有一人多高的古铜圆镜,其上纤尘不染,照得人毫发毕现! 白玉榻上铺着金丝猴皮的长毛褥子。 潇湘椅两头翘起,可以载着你任意地前后摇晃。 原色白木的长案上,可见树身年龄的圈圈痕迹,笔架上斑管如林,案头上帙笺高堆,你可以随意所至,信笔涂鸦,亦可以赋诗填词! 白木案的侧面角上,立着一座雕凿得极具玲珑匠心的古董架子。 只是架子上所摆设的每一款全是各色美酒,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十瓮之多! 灯光的来源正如前叙,是由一溜天窗上透进来的! 主人利用光的折度实在是太妙了,整个客室内只见一片朗朗清光—— 只是你如想闭目小憩,只消在白玉榻上一倒,即会见一层雀羽所编织而成的天然屏风,把光华拦腰而阻,如此光的强度,恰恰好让你进入梦乡! 其它各物,还多的是。 洞萧与竹笛搁在窗前支架上,一架古筝与一具七弦琴却横卧在地面矮几之上。 地面上另有个厚厚的蒲团,那蒲团厚有一尺,大可三尺见圆,却由正中室顶上,高高地悬下来一串七彩贝壳的风铃—— 岳怀冰心里不禁也略略地明白了些! 他猜知那串风铃的作用,是在测验一个人修行定力时的静功深浅,试着盘膝向上一坐,果然口鼻处正好对着那串风铃的梢头。 由于他出息的气机,顿时使得那串风铃发出了一阵琤琮的碎响之声,虽是极小的出入,亦有所闻,由此可知道这定力打坐入门之功,是何等之不易! 室内唯一还没有被形容过的,该是一口剑了! 那是一口青铜剑鞘,它是把形式修长的剑—— 剑身是悬空垂吊在半空中的,距离蒲团坐处,当在三尺以外! 这一点,岳怀冰有点想不通,因为按常理来说,剑是应该挂在墙上的,还不曾听说过有悬在半空中的! 其实他如果参透了极上的剑道之后,就可略窥出一些堂奥来了—— 显然的,这间静室的前主人正是一参习上乘剑术的高人异士,多半是在参习上乘剑炁,练习身剑合一,亦即传说中飞仙剑侠之流了! 岳怀冰把室内各种情形静态了解之后,内心不胜诧异,他站立在铜镜前,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禁不住为之哑然失笑! 敢情,这连天的折腾,外加上身上的负伤,早已使得他变了一副形象。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固是不消说,全身上下更是血渍斑斑,望之如同血人,胡子几天也没刮了,看上去更是狼狈。 他先脱下了身上的破衣,发觉到下身的那条裤子也是脏破得可以——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却听得背后有人嘤声一笑—— 当然毫无疑问的这是女子的笑声! 岳怀冰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顿时惊得呆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就在他身后丈许以外,也就是另一处入口的地方,站立着一个身材修长、一身黑色长衣的盘发少女! 何以谓“盘发少女”?因为那女子头上的长发也许是太长的缘故,是以特意弄成一个圆圆的盘结,堆在头上。 看上去她大概有二十五六的年岁,肤色虽称不上白,可是绝不能算黑,一双眼睛亮亮的,微微向两边挑上去,至于眶子里的那对眼睛珠子,可就像流动的一对黑珍珠,顾盼间无限灵活! 这时她手里拿着一叠衣服,俏脸上带出似惊又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意态上的笑靥! 岳怀冰由于过度的惊吓,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黑衣少女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在注视他一刻之后,像是忽然憧憬到了害羞,禁不住默默地垂下头来! “你……是谁?” 岳怀冰匆匆把脱下的一件上衣匆匆再穿起来,但是顾得上顾不了下,实在是狼狈之至! 这才见那女子,把手中一叠衣衫轻轻搁下来,然后冉冉向着岳怀冰面前福了一福! 岳怀冰张惶还礼道:“小姐——?” “婢子石灵珠,奉爷爷之命,是专门来侍候相公的!” “石灵珠……?” 黑衣女子站起身来,微微笑道:“我爷爷石飞泉,相公已经见过了,主人兄妹都管他老人家叫苍须奴!” “啊——” 岳怀冰这才大悟道:“原来苍须老前辈竟是姑娘的令祖!” “相公千万可别这么称呼我们——” 她边说边自走过来,伸手主动地把岳怀冰身上的那件破脏的衣服脱下来! 岳怀冰怔了一下,忽然想到此间原是世外仙境,自不能以凡俗龌龊念头冒渎各人。 是以,他在微一惊愣之后,也就处之泰然! 石灵珠一面为他解脱上衣,一面吹气如兰地道: “岳相公,自从婢子出生至今日为止,还是第一次接待客人,这里规矩大极了,相公你只管呼叫我灵珠就是了,可不要叫我姑娘呀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少主人少小姐不骂我,我爷爷也是饶不过我的!” 说时岳怀冰上衣已褪,仅着长裤。 灵珠正要伸手去脱,岳怀冰实在不习惯,后退了一步,说道:“不必了,不必了。” 灵珠款款走过去,拿起了床上的一叠衣衫,道: “少小姐说相公身上有伤,着婢子备了一些药物,等一会儿相公浴毕,再为相公搽抹!” 岳怀冰尴尬地道:“这实在是不敢当,请问浴室在哪里?” 灵珠一笑站起,前行带路。 岳怀冰在后跟进,前行十数步,来到了壁角,那里原先就垂着一抹湘帘,灵珠这时轻轻用手撩开,妙目一引道:“那里面——” 岳怀冰可就又怔住了。 所见的一切在在都使他感到不胜惊讶! 只见湘帘后是一片天然林园,那园子不过亩许大小,却陈设着两池清水。 水当然是天然引进来的! 虽说是在一个园子里,可是看上去水的色质却是大异其趣,一池水色纯清,一池却是颜色纯蓝! 蓝色水池里袅袅地冒着浅浅的一层白色烟雾,可以想知水的温度一定很高;另外那一池,看上去水色纯碧,水的表面虽然没有什么动静,可是岳怀冰却注意到底层之下,却有微微旋动的涡流。 他试着用手去摸了一下,水质如冰! 灵珠笑道:“这还是老太爷在时,由雪山山脉里,特意引来的两道泉水——” 她指尖一指那池蓝色的道: “这是雪山特有的一道‘五香泉’,听说对于道家练气练功,有很大的帮助。山中寒气重的,染上了风湿,只消在这里洗泡些时候,不药可愈!” 然后又介绍那池子冰泉道:“这是雪山最深处的一道‘地骨泉’,老主人费了三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才由百里以外沟通来到这里,听说这种水最能培炼人的元气,有洗骨易髓、去芜存菁的功效呢!” 岳怀冰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 他放目园间,发觉到有几株早开的桃花,软红草软软地贴着地面衍生下去,还有一种像是狗尾巴的红色小花,点缀在园子里! 园子的后面尽头,峭立着一面千仞冰壁,高可插天,平如刀削,左面与主人兄妹的黄石房舍相连接,当中并没有院墙,只是衍生着奇吐怒伸的藤蟒奇花! 岳怀冰顿了一下,微微窘笑道:“你可以先行回避一下么?” 灵珠微微一笑,转身自去! 岳怀冰看看再无外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脱下衣裤,由于他身上有伤,所以不能贸然下入水质温热的“玉香池”,却只先行试着下入到“地骨池”内! 哪知他身子甫一入内,只冻得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两片手骨“嘿嘿”战抖不已,慌不迭地跃身而出! 他自从迁居万松坪,两年来以冰雪濯身,早已练成极扎实元气底盘,却未曾想到这地骨泉水,竟然较诸冰雪更要冷上十分! 何以如此冰寒砭骨的水质,却未曾结冰?可就是他所想不通的了。 池边上,他冷得发抖,当下试着运行了一阵子内功,待到身上生出了一阵子暖意,才敢再试行落水入池! 这一次他摒息调元,勉强地在池水里洗涤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只觉得五腹六脏都似乎被冰镇住了一般,再不出来,非冻死在池子里不可了。 他勉力地爬回到池外,早已唇紫面青、同时间只觉出全身血脉内有如数万冰蚁一齐在啃噬爬行着—— 那种痛楚,简直非人的毅力所能忍受得住,他张开嘴,只觉得舌桥不下,头脑间一阵子昏眩,已昏倒池边。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屋子里的人好像不少,但是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的! 岳怀冰发觉到自己平平地卧在那张铺有金丝猴皮的白玉榻上! 他身上好像裹着一层薄薄的白绫子! 一双女子的手,正在他身子上各处推拿捏按着,指掌过处一片温馨! 他除了感觉得出对方手指内透出的一股暖流以外,对于女子那柔美的纤细肤脂,也可以很微妙地凑合出来! 室内的温度不热不冷! 光线不明不暗! “人”的感觉,更是那般说不出来的懒洋洋的! ——只是岳怀冰却不敢留连于片刻的安逸里,他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气息,倏地睁开了眸子! 也就在他眼睛方自睁开的一瞬间,背上正在为他按摩移动的手指,忽然也停止了。 岳怀冰迅速地转过身子来,不觉间神色一呆—— 房子里站着好几个人! 换句话说,自己所见过,也是这冷魂谷所见仅有的四个人全都到齐了! 方才为自己亲手推按的,并不是那个叫“灵珠”的女婢,正是岳怀冰想煞、怕煞、怒煞、爱煞的那个年轻的女主人—— 她似乎永远是那般的严肃,脸上难得一见笑容。 尤其是现在,看上去她那张脸更是冷若冰霜,一双蛾眉轻轻颦着,眼睛里轻轻现着沉郁,那几缕发丝散在她宽阔的前额上—— 一颗闪烁红光的半月如意珠,轻轻地悬挂在她前项上,白如凝脂的玉肤,与红光耀眼的明珠衬在一起,给人以无比“高贵”、“雍容”的一种感觉。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由对方颈项上的那颗红宝珠跳到了对方脸上—— 年轻的女主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再移向第二个人——雪山鹤! 雪山鹤倒是一脸的喜悦之色,那副样子很想上来跟他说话,可是好像又碍于妹妹在场——好像这里所有的人,都有点要看他妹妹的脸色说话似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型的女人,她美丽高贵,艳若桃李,冷似冰霜,虽不语而解语,虽不嗔而自威! 雪山鹤的妹妹就是属于这一型的一个女人! 岳怀冰的眸子又转向第三个人——苍须奴! 苍须奴的表情至为沮丧,原本就够红的一张脸,这时更胀得像是一个大扁柿子似的,蓬乱的头发像生满刺的栗子一般地支开着! 他深深地垂着头,不发一语! 房子里并非没有一点异声! 有人在低声地饮泣着! 声音是那么的低,可是岳怀冰已经很清晰地听见了! 就在这间阁室的角落里,那个叫石灵珠的俏丽女婢,直直地站立着。 她还在哭,不时地用手背去抹擦着脸上的眼泪,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一颗颗地洒落下来! 全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就只是她在哭的声音! 大家都沉默着。 好一会儿的工夫,雪山少女才走到了床边,目光垂视向着岳怀冰,冷冷道:“你差一点死了知不知道?” “我……我敢请姑娘说清楚一点么……?” “哼!” 她的眼睛向着壁角的灵珠瞟了一眼,微微嗔道:“她是否没有告诉你么?” “她?……” 雪山少女眸子又转向苍须奴道:“你这个孙女所犯的错,我也不再说了……你要严格管教!” “是……老奴知道!” 苍须奴频频地点着头,一双黄眼里,淌出了泪痕! 忽然,那个叫灵珠的女婢扑过来,跪倒在雪山少女面前,痛声泣道: “小姐……小姐……你原谅我这一次无意过失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没有见过……没有……” “呸!”雪山少女望着她轻啐了一口,素脸上带出了一片红晕—— “你做的好事——灵珠!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母亲是怎么个下场,你爷爷又何尝不是受了你的牵连!如果不是我早来一步……” 雪山少女一口气说到这里,好像显得碍于出口,脸上的颜色更鲜红了。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双澄波眸子盯住灵珠,像是要看穿了她的心似的! “一错!再错!这一次我决计不能饶你!” 雪山少女眼睛回到苍须奴身上道:“你自己看看怎么管她吧!” 听了这些话,灵珠哭得更大声了。 苍须奴频频叹息道:“孙小姐,此女乃其母夜梦桃花,感染岚瘴而受孕,生来就具异质……这些年老奴也曾多方拘束于她,又用园内玉香泉水,为她去芜存菁,年来已很有进展,只是……岳相公来的不巧,正好是此女三月思情之际,是以,是以……” 雪山少女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才让她迁居后面‘红梅阁’,为什么你又特意把她调来冷香阁服侍岳相公?” 苍须奴叹了一声,呐呐道:“这件事,老奴实有难言之隐……” 他看了床上的岳怀冰一眼,期期难以出口! 雪山少女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想必是意欲借助岳相公的元阳气息,来驱逐你孙女的沉阴之秽,是与不是?” “这……个……” 苍须奴垂下头来,呐呐道:“小姐明察!” “亏你还说得出口!” 雪山少女蛾眉乍挑道:“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这位岳相公迟早亦是我道中人,说不定正是我爷爷蕉叶简上所载之人,果然要是他,……该是我们冷魂谷梦寐以求的一颗福星,如为你那个下贱的孙女毁了,这个罪名由谁来担当?” 岳怀冰在石榻上,真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真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问题的中心是他,那是毫无疑问的。 至于他怎么会卷入到这事件的漩涡里?灵珠又犯什么错?发生了什么大事? 谜团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一点也想不通! 他只知道,自己接受婢女灵珠的指导,到“地骨泉”里洗了一个澡,由于水质过于冰寒,以至于无法忍受而昏了过去,以后他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是他第四次见到雪山少女,也是他忽觉到她最最无情的一面! 他真有点不能相信,一个如此美艳的少女,竟然会在人前那般苛刻,严厉地去责备另一个人——而那个被责备的人,却是个看来软弱无知的女婢! 下意识里,他不禁对灵珠生出了同情——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并不知道灵珠到底在自己身上犯了些什么错?如何不利于自己? 苍须奴在女主人的指责之下,只是更深地愧疚忏悔着,没有一点点不服意思! 他趋前向着雪山少女拜倒道: “孙小姐……老奴一切都知罪了,一切罪过都由老奴一人担当,只请你宽恕灵珠一次吧……” 灵珠也哭着冉冉拜倒,泣诉道: “小姐,小姐!婢子再也不敢了,请小姐宽恩,别把我再关在‘红梅阁’里,那个地方我实在是受够了!” 一旁久未发言的雪山鹤见状,叹息一声,道:“妹子,灵妹的罪状,情有可原,所幸岳兄尚无什么意外,就原谅她一次吧!” 雪山少女回过身来,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哥哥,冷冷道:“既然你也为她讨情,我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苍须奴连连叩头道:“谢谢小姐!谢谢少主人!” 灵珠更是感激涕零地向着雪山鹤叩拜道:“谢谢少主人,谢谢少主人!” 雪山鹤眸子里泛出了一片同情,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灵珠头上叹道: “其实这一切错,对你来说都是无辜的。如果你是他家女子,这些约束原是不该有的,但是你却生为冷魂谷的人……” “少主人——” 灵珠大惊道:“少主人,我情愿生生世世在冷魂谷,追随少主人与小姐参证道法,恳求你们千万不要把我送下山去!” 雪山鹤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要把你送下山去呀!” 苍须奴站起来道:“灵珠,你应该记取主人兄妹对你的一番深心,务必要压制着内里被崇的一颗凡心,否则一入魔劫,爷爷也是救你不得的!” 灵珠连连叩头道:“爷爷!我记住了,记住了!” 说时只管用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可怜似地望向雪山少女! 雪山少女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道:“灵妹,你起来!” 灵珠叩头站起。 雪山少女上前执其一手,颇有伤感地道: “你我虽系主仆之分,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我虽对你严了一些,可也是为你好!” “小姐……我知道……” “你抬起头来!” “我……”灵珠依言缓缓地抬起头。 雪山少女眸子在她脸上注视了一刻,忽然开口,红唇贝齿间喷出了一片淡淡的白气。那股白气由灵珠面上一喷而过,之后,灵珠顿时出现了一副振作神采模样! 雪山少女眼睛注视了她一下,轻轻一叹,苦笑道: “你的魔劫只怕在百日内尚要应验一次,不过你福泽丰厚,到时我与哥哥必全力助你一臂之力,苟能如此,你也算熬出一番成就来了!” 这番话,灵珠固是喜形于面,而尤其高兴的还是苍须奴,只见他咧着一张大嘴,喜道:“小姐的‘运转金丹’最是高明,既然这么说,总是错不了啦!灵珠,为避这百日之劫,你,还是住进红梅阁里面吧!”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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