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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发的赌注


  “在京城里,有一个人,很年轻,但武功深不可测,地位也高,且心狠手辣,在朝争得信重,在野也遍布党羽,背后还有名宿长辈撑腰,势力已几可与蔡京、梁师成这些中涓之流相抗——”无情道:“他是谁?”
  陈日月、白可儿、叶告一齐抢着回答:“方应看!”
  “方小候爷!”
  “血剑神枪方拾舟!”
  ——不管什么名字,都是“有桥集团”的领袖:方应看。
  只何梵答了:“王小石。”
  这一来,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什么!?”
  “怎会是王小石!”
  “王小石现在根本不在京师!”
  “小石头在朝没份量,也无长者做靠山,他早已流亡在外。
  公子又怎会对付他!”
  “太离谱了!”
  “说话不用脑子!”
  何梵大是郝然,但给众口交訾,骂急了,回骂:“说话当然不用脑袋,难道你说话不张嘴巴,只开脑袋爪子吗!”
  陈日月听了一愣,道:“这话倒有点道理。”
  叶告得理不饶人,仍是不甘心:“这不是道理,而是歪理!”
  白可儿阻截道:“别闹!快听公子说下去。”
  无情道:“方应看这人很不得了,城府也深。光凭他的武功,已兼得驳杂精纯,其中最让人难以破解、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就有:乌日神枪、翻手风云十八法、覆手雨二十七式、血河神剑……还有伤心箭法!”
  白可儿冷然地道:“可是,这人狼子野心,而且心术不正——”
  陈日月却喃喃地道:“哗,有一天我能学他那样有本领就好了……”
  叶告冷哼道:“不长进!”
  这次何梵也附和:“没出息!”
  无情道:“他最近还得到两种绝世神功,一是‘山字经’二是‘忍辱神功’,这两大功法一旦配合‘伤心神箭’,他就算未能天下无敌,也放眼苍生,除关七外,已难有匹敌之士矣……”
  风云一刀童白可儿奇道:“莫不是天下第七能克制之?”
  无情道:“若天下第七有此能耐,今天就不会落于我们之手了。不过,你也说对了一半。他曾是元十三限的爱徒,且曾是他的亲信,而‘伤心小箭’、‘山字经’、‘忍辱神功’均是元十三限不世之绝学,是以,元十三限多少都告诉了天下第七一些秘诀,天下第七多少都窥探到一些破解之法,甚至这三种绝艺。他多少都浸淫过一些时候……”
  叶告恍然大悟似的道:“那我明白了……公子一定是想要天下第七说出破这三种功法的要害来。”
  陈日月忍不住骂道:“你现在才来争说!——还有谁不懂哩,没脑的都晓得公子的用意了!”
  说的时候,他看着何梵,何银剑登时大怒:“没脑!谁没脑了!你这阴不阴,阳不阳的坏脑厮!”
  陈日月嘿然道:“你骂人?”
  何梵懊恼地道:“我骂的是你!”
  陈日月似笑非笑的道:“骂我就是骂人,大家在讲理,骂人就不对了。”
  何梵更恼火。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光火的少年:
  “我骂的是畜牲,那又何必讲理!”
  陈日月反问一句:“畜牲!?畜牲骂谁?”
  何梵即回应道:“畜牲骂你!”
  陈日月哈哈大笑。
  何梵不明所以。
  白可儿在一旁忍不住道:“你这样应答他,就吃亏了!”
  何梵仍没意会过来:“吃什么亏?”
  叶告在旁笑滋滋、阴侧恻的插嘴道:“变成你自己是畜牲了。”
  何梵恼恨极了:“你才是畜牲!”
  叶告叫起撞天屈来:“你骂我!!?又不是我惹火你的!”
  何梵一味发蛮:“你没帮我说话,跟他是同一帮子的畜牲!”
  叶告也火了:“我呸!下闸了!我跟他八辈子搭不上一路。
  我珍珠他石头,我顺风他逆水,我乘尤他蹈街,神仙比乞丐,要比也找个像话的!”
  陈日月听了,倒整颜敛容,充满诚意的向何梵道:“刚才倒是我说锗了,畜牲不是你。刚才说话的才是畜牲。”
  叶告知道陈日月改而针对他。他一向都瞧不起陈日月的嘻皮笑脸、争功媚俗,向来对他都毫不客气:
  “哦?畜牲会说话么!——难怪披了张羊皮了,却是满脸皱纹,还长不高哩!”
  算来叶告是三剑一刀童中长得最高最瘦长个子的,肖牛,人也十分犟,牛脾气。陈日月则比较机伶圆滑,知进退,易讨人欢心,在叶告看来,这只算是小人作风。陈日月个子比较小,属羊,长得一张俊脸,但年纪小小的就在眼角等要冲折了几道皱纹,他一向自命潇洒俊逸,却常给叶告、何梵当作笑柄。
  陈日月听了,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的,说:“说的好,说的好。还是老四的脑子好。”
  叶告倒是一愣,没想到陈日月竟会帮起他来。
  要知道原本无情手上四剑童,跟诸葛先生门下一样,以入门先后排名,而下是年龄幼长定秩。四剑童中以林邀德武功最高,也最先人门,使金俑袅神剑成名,却在“逆水寒”之役中早死于文张之手。叶告本结识无情并受其恩在陈日月之先,但正式入门,却略在其后,故屈第四,他一向心中不平,认为是只懂巴结奉迎的陈日月走运而已。一刀童白可儿却在金剑童林邀德殒后才参与加入,故跟三剑童略有格格未人,不过四人间常常谁也不服谁,各以“老四”、“阿三”、“小二”、“么儿”相称,也动辄相誉无好话,争个脸红耳赤。无情却也一向由得他们争执,主要是因为,无情认为少年人之间相处,可以互相竞争,互为激发,各自砥砺,各具个性是件好事,只要不真的伤了彼此间的情义,他甚至觉得小孩子有时斗气也就是争气,比比力也就是自立,而且比较活泼有生气,不像他的童年过得孤寂无依。
  他容许这样,不到过火,他向不干涉。
  陈日月一向惯于扯叶告后腿,而今叶告揶揄他,他反而说叶铁剑好话,使叶告大惑不解、还以为陈铜剑转了死性。
  “以前我曾听‘世公’说过:世上有几位名医,诸如树大夫等,已到了能替病人换心、换脑的地步。也就是说,假如一个人心坏了,就用一颗好心换掉。一个人脑子有问题了,就用另一个好脑去替换。”陈日月侃侃而谈,他口中所说的“世公”,自然就是诸葛先生了,“只借,不一定能够更换成功。要不然,如果我的脑出了问题,一定指明要找叶老四的脑子来换。”
  叶老四这一下听了,可是十分受落。
  他呵呵笑道:“现在你才知道四阿哥的英明睿智,还算不迟。”
  “当然当然。”陈日月唯唯诺诺的道,“老四的脑从来没有用过,保持新鲜完整,当然理应优先选用。”
  叶告一时也没意会过来。
  白可儿却叶的一声笑了出来。
  何梵更加幸灾乐祸,喜溢于色。
  叶告这才涨红了脸,气得结结巴巴:“你……你——”
  无情这次没闲功夫再听这四个他一手调训出来弟子的争执,截道:“与其说要找出‘伤心神箭’、‘山字经’、‘忍辱神功’的要害,不如说,我想找出三者之间的微妙联系之处——找到了这一点,一切就可迎刃而解,而且也可触类旁通,许多武学上乃至艺术上的‘道’来。”
  白可儿接道:“神枪血剑小侯爷可能已找出了这点要诀。”
  无情道:“所以他的武功已深不可测。”
  白可儿道:“可是他决不会泄露自己武功的窍门。”
  无情道:“他也许也只领悟了部分,要不然,他早已发动了雄霸天下的野心大计。”
  白可儿道:“但元十三限已死,这要门的线索就在天下第七的身上。”
  陈日月道:“所以天下第七还不能死。”
  无情微喟道:“这也是世叔在押解前传达给我的一个指示。”
  陈日月道:“原来要公子手下留活口的是世公。”
  无情道:“他老人家做事总有道理,且总会留一条后路。”
  白可儿接道:“公子说过,大多数时候,后路也就是活路。”
  何栅这才理解,深刻地道:“所以天下第七才能活到现在。”
  陈日月恍悟道:“可是,还有很多人要天下第七马上授首、也有人企图救他出来,但以公子特殊身份,却不好公然插手,所以应该由我们解决这件事。”
  叶告听了就爽快地道:“公子,这事交给我便可以了、我应付得来,小二、么儿都各有任务,不如把阿三留下来服侍公子好了,我跟这阴阳人台不来,他老扯我后腿。”
  他叫陈日月为“阴阳人”,其来有自,无情曾跟他起过命盘,发现他太阴、太阳在丑宫守命,嬉说他有两种性情,用情不够专,做事欠耐心,但聪敏机伶,精灵过人,只失于华而不实,恐其轻浮误事。故一再授他较沉实的暗器施放手法。在武功方面,也由最为稳实的铁手教他从基础扎根,希望能调整他缺失之处。
  其余二剑童,则分别由追命教叶告、冷血教何德、皆是对“症”下药,补其先天不足处。何银剑太老实,有点钝,故应学冷血的快、急、剽悍。叶告浮躁,心地善良,貌凶且恶,却不好学,动辄崩溃激动、应由追命多授之江湖经验、内敛沉着。
  一刀童白可儿则是带艺投师,暗器、轻功、仍受无情指点。
  无情听了,脸无表情的道:“不行。只怕‘有桥集团’、‘六分半堂’、‘老字号’、中涓宦官派系的人,都可能插手此事。你顽强,阿三机警,正好互为之助。你们也得学会相互调配合作,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于是,他便派陈日月、叶告去劫走天下第七,另密使白么儿、何梵,各负重任而去。
  陈铜剑与叶铁剑听了无情吩咐,不可露相,便就地取村,借了道旁的米铺及绸布店的纸袋和绸绒,盖住了头,这是他们押解犯人时惯用的方式,如此可以保障犯人不敢未定罪就已暴露身份,但这一耽搁,温袭人已先出手,却伤在天下第七手中,天下第六也因而力尽,遭二人劫走。
  这时候,鬓已见星、发已微霜的温壬平,一面在喂那只精灵的猴子吃东西,一面向他的胞弟问了一个诡异的问题:
  “你敢不敢跟我赌?”
  “赌?”温子平扬了杨眉,“赌什么?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去赌的?”
  他的说法自有其道理。多年前,他因为一次感情上的受伤重击,加上一度给逐出“老字号”温家而流离失所,他曾沉迷于赌。跟著书作史一样,他对赌,也是以一种研究、好奇的心态去参与,但终于输了个开头,使他除了矢志将输夫的金钱追回来之外,还要为他所“输”出去三年多的岁月而挣回一点“补偿”。
  这就糟了。赌最怕的是不甘心、动真气的去“追输”。他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但世上毕竟没有什么事能使他这样的人物也无法翻身的。他终于坚强、坚定起来,与赌绝了缘,从无论大小、注码、任何事情都要“赌一赌”的人,变成了看破世情,认为没什么事是值得一赌的,而他也摇身一变,变成一决不沾赌的人。
  不过,他也决不后悔曾沉迷于赌——因无耽迷之惑,何来省悟之得!
  如今温壬平却要他“赌”。
  他一向都知道“残花败柳任平生”温壬平是个极有自律的人:他不嗜赌,连酒、棋、书、画、乐皆不好,唯一所好的,也许只是色利权。
  至少、这个“色”字却几误了温壬平一生。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为了色,温壬平绝对有资格成为“老字号”中“正字号”(即本部决策高层)中的领袖,而今,他却只是在“正字号”十大高手“十全十美”中挂了一个字号,徒有虚名,并无实权,反而受到蔡京、梁师成的招揽,成了个为朝廷“涂脂抹粉”的史官,以温天残过人的见识与才智,那自然是十分可惜的事。
  而且也挺今他自己“饮恨”。
  正如“阴晴圆缺邀明月”温子平一样,为了情字,以及争一口气,使得他亦大权旁落,在主掌“老字号”权力重心的“十全十美”中,只不居一角,浪迹江湖,只管些江湖俗琐事,为“老字号”作些联络应接的工作,大志难酬,岂能无憾?
  “有,”温壬平把那只惊慌的猴子置于其肩,那只猕猴立即不那么慌惶了,温壬平喂之于一种“包子”似的食物,温子平看了,眉花眼笑中也不禁蹙蹙眉心。“但当然不是钱。”
  温子平立刻就同意了。
  他深有同感。
  也曾深受其害。
  “世上最不值做的是赌钱,钱是死物,赢不足喜,输却伤本,纵不输不赢也伤元气和气。”温子平笑说,他的笑言里有看破世情的自嘲,却无痛悔之意:“但赌还是值得的,赌有很多种,有赌成败、胜负、甚至生死……不知兄长要赌的是什么?”
  “赌人。”
  “人?”
  “我赌他们一定沉不住气,只怕要来了。”
  “他们?谁?”
  “我们的对头。
  “雷艳?”
  “还有雷怖。”
  “你认为他们会来?”
  “会。”
  “为什么?”
  “因为雷家已有不少高手受京城里‘六分半’堂、‘有桥集团’、‘金风细雨楼’的人招揽收买了,江南霹雳堂雷家的人一定不甘心,风传蔡京快要复出主政、收回主权,大家趁大局来定之际,备路雄豪逐鹿京师之际,他们也正好挥主力北上,至少占据一方,自雄天下。京城是重地,如果他们派人北上、必定会派堂中顶级好手,并有号召和威望,才能一并将叛将、异离之门徒逐一收拾。”
  “故而,他们派来的人,极可能是目前霹雳堂的精英、雄师:雷怖和雷艳?”
  “还有蜀中唐门的人。”
  “他们也会来!?”
  “唐家的人早有觊觎中原之心。”
  “他们会派谁来?”
  “不知道。但一定是最利害的人物。”
  “唐大老爷?”
  “他要与唐老大太镇守川西,只怕还不敢出动他老人家。”
  “唐二先生?”
  “极可能。”
  “唐三少爷不会来吧?”
  “迟早。”
  “唐四公子呢?”
  “不但是他,连唐五小姐、六丫头、七小子、八奴九仆十怪物,都有可能会来冒京师大风暴这一趟浑水,只看时辰到未。”
  “就算他们不来,只怕原潜伏在京的两大唐门高手也一定不会袖手坐视。”
  “这番尤争虎斗,还决少不了唐能和唐零。”温壬平冷哼道,“我已收到各路线报,这些人,有的已开始动身,有的已经动手了。”
  “这样看来,京师这块肥肉,是失不得的。”温子平道:“我也己飞鸽传书,恳请老家再派大将前来襄助。”
  “其实你已经不必再打报告了。”
  “哦?”
  “老家消息灵通,我看他们早就派人来了。”
  温子平倒是很有点讶异:“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家只派我们来打探情报,勘察虚实,并为晚哥铺入京之路……老家可没有作出入侵京城、转移实力的指令呀。”
  温壬平端详了温子平一阵,喀喇喇的干笑一声,像喉头里有一札浓痰,他刻意不准将吐出来,反而将之留在咽喉,温心温肺,“你还是太嫩了些。”
  “哦?”
  “我们只是幌子。就算晚哥,也只是棋子。老字号旱有进占中原,号今天下之心。只不过,时机来到,不敢妄动而已。而今,因京城里三大势力:‘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斗争不绝,而蔡京等朝廷势力图谋夏出,诸葛先生那一伙人也在挣扎求存,各方招兵买马,引贼入关,‘江南霹雳堂’、‘蜀中唐门’,‘太平门’、‘丁三滥’、‘天机’、‘飞斧队’、‘神枪会’、‘四分半坛’、‘大安门’的人纷纷入侵、割据、各拥雄兵,各峙一方,咱老字号若不趁时入局、只怕大势就难有作为了。温壬平抚平了他鬓角翘起的白发,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年岁已高,总要趁风乘云,作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以慰平生。”“那您的意思是——”温子平试探地问:“老家已另派高手来了?”
  温壬平点了点头。
  温子平不禁问:“是谁?”
  “不管派谁来,蛇无头不行,总有个领袖,”温壬平道,“担得了大旗的,一定是‘正字号’里的‘十全十美’。”
  “可是……,温子平仍很狐疑地,“除了我俩,还有谁呢?”
  他心中正盘算要留守“老字号”大本营的人,以及各派出去料理四大分部:“活字号”、“死字号”、“大字号”、“小字号”的高手,摒除了这些,到底是“老家”中哪一号人物主掌入京大局呢?
  “我们就赌这个人。”
  温壬平眯着眼,胸有成竹的说。
  温子平沉吟半晌,终于说:“莫不是……温蛇!?”
  温壬平道:“温故衣。”
  温子平的脸色立即变了。
  变得像一只吞食了一双袜子——一对陈年未洗的臭袜子一般。
  “——‘大信神君’故衣先生!他会来!?”
  温壬平狡狡的笑了起来:“我赌三条头发:我的白发。”
  温子平的脸色更难看:仿佛袜子里还装了三支锁匙似的。
  ——温壬平随口说的白发,在温子平听来,好像比赌人头还可怕似的。
  就在这时,卧榻昏迷的温袭人,忽然惊醒了过来,发出“暖”的一声,手作握刀状,向正在守候着她、充满关切之情的温渡人砍了过去。
  温渡人一时猝不及防,勉力一侧首,‘啪’地着了一记,幸好温袭人手中无刀,不然可真要身首异处了。
  “怎会是你……!?”
  温袭人一弹而起,浑似没事的人一样,只一脸茫然不解。
  温渡人摸着正在发红肿涨的脸颊:“你……已不痛了?”
  温袭人奇道:“什么痛?哪儿痛了?天下第七呢!?”
  温壬平与温子平都在屋外,闻声探首,见此情状,相顾一眼,皆脸有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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