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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铃已发了蛮。 她什么都不管了。 ——拼了再说。 通常能够什么都不管了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给逼急了、走投无路,不背水一战、濒死一击便没有活路了,这叫不得不尔,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是从来没什么负但,也没什么责任感,或者也没受过什么苦楚,稍不中意,就孤注一掷,作乾坤一击。 有些人,不到最后关头,临上大节大义,是决不盲目胡拼的,这叫“重于泰山”;有些人,动辄就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稍遇不快就要死要活,这叫“轻于鸿毛”。 骆铃这一折,且不论是泰山还是鸿毛,但她的出手,倒真有泰山崩于一击之力,鸿毛飘于微风之轻。 这一击已尽施她平生之学。 这一击、完全无效。 不是打不中,而是中途教人截住了。 不是顾步。 顾步只铁冷着脸,没有出手。 而是一个男子抢了进来,骆铃几乎撞入他的怀里。那人一伸,就扣搭住了骆铃。 “你就别惹我父亲了!”说话的人正是顾影。 “你!”骆铃尖叫怒挣:“放手!” “放手?”顾影脸上又现出那微笑,“让你去送死?”由于骆铃挣动不已,顾影又不想轻薄,所以一径地扣住她不是要害处。 忽然他的笑容就凝结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的笑意在瞬间成了苦痛之色。他放手,捂胸,身退,一边身子软软的垂着,象瘫了一般。 骆铃笑了。 笑声像银铃一样。 她手里拈着一样东西。 一口针。 细、长、尖巧的银针。 “哈!”她笑着说,“你还不栽在本姑娘的手里!” “银针刺穴?”顾步一伸手,扶住他的儿子,脸色给烛火映得一跳一跳的,五官就像要分别跳出来噬人似的:“那就休怪我了……” “老家伙!”骆铃一招得手,犹在洋洋自得:“你?你又能怎样?本姑娘……”话未说完,老头子已到了她的面前,近得几乎是睫毛可以触着她眉毛。 她连吃惊都来不及,只怕老家队又来打她耳光,手中的针已急刺了出去 她的“神针寻穴”自得名师亲授。别的她可以不精,但在刺穴一门,她就算是闭了眼睛、做梦时也神准无误。 她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子决不是个易与的人物,是以她也不求有功。只求先把这出没飘忽的老家伙逼退再说。 没料他这一刺。竟刺入了什么似的,“嗤”地直没了进去。 她手上的银针足有七才长。 她因求逼退到敌,所以并不留手。取的是“腹中穴”,要是直刺进去,恐怕得要将对大胸背洞穿不可!——这岂不是要了人命? 骆铃这回可是比什么都害怕,慌忙止住腕劲。沉肘一抽,边忙收回银针。 “扑”的一响,那银针像自什么物体内拔出来似的,——骆铃一颗心打上下前后左右来回猛撞;她可不想杀人! 何况那是一位老人! 那老人也只不过打了她一巴掌。 而且那老人显然还留了情。 她怎能在一怒之下就把一个老人一针刺死呢?——想到这里,她手抖了、脚轻了、气也消了、胆更怯了。 她把那口银针收回的时候,忽见老人心胸上“呼”的一下喷出一股鲜血。 不,不是血。 在烛光下,犹看得分明: 那不是血。 血是红色的。 那喷溅出来的液体,是金色的。 一个人,要是受伤了,自然会流血。血,当然是红色的。 可是眼下这老头,竟流出金色的血! 金色! 就这么一怔神间,骆铃手上的针也给打飞了,抵挡也来不及了,老头子用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但用狼一般的眼色瞪住她。 他的中指就按在她的眉上。 饶是骆铃一向胆大妄为,任性骄恣,这回也不敢妄动了。 原因很简单:眼前这老人,简直不是人! 她刺了他一针,他不倒,不但喷出金色的血,而且还能反击。 她也没忘记眼前那老头的儿子,曾用一根手指就重创了几乎是刀砍不入的牛丽生,而这老头又是一根棍子就制住了他的儿子。 而今,这表象伙的手指就捺在自己的眉心穴上。 骆铃现在终于知道: 她是落在敌人手里了。 而且,这个所谓“敌人”,也不知是人是鬼?今晚所遇的,也不知是邪是魔?眼下的情形也不知是生是死? 这时,牛丽生仍然给那张符镇住,就像给蒙住了睑围殴一般;温文正跟那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什么人的影子搏斗,直打得筋疲力倦。 “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东西!”老人的语音就像是罩在铁罐子里点燃的鞭炮,“你们是来找死!” “死不得!” 这句话在外面响起。 等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骆铃和老人之间,已蓦地多了一人。 他一出现,已格开了顾步戳在骆铃鼻上的手指。 老人立即回招。 那人也马上招架。 老人一连攻了七次。 那人连守四次,到第五次,守不住了,反守为攻,以攻化守。连消带打,使老人七次抢攻无效。 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那人已闪了进来、救了骆铃、与老人交手七次。 骆铃只听到这人的语音、只见到这人的背影、只隐约看到这人的出手,便已再无置疑,喜极而叫: “老大!” 来的正是陈剑谁。 他几时来的?他怎么会来的?他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这几个问题,像烛火晃吐一般在骆铃脑海中闪过。 但他已来不及去想答案,已听到老头子和陈剑谁正作一段令她莫名其妙的对话: “五叔!” “哦?——你是……?” “我是剑谁啊,当年‘希望社’的斗宫啊……” “你……你是老昏的……” “我是他儿子!” “你就是斗宫啊!哎呀,你、唉,这,这又算是几十年了!” “是,家父还常常惦着你。” “呵,老昏他……身子好吧?” “‘希望社’都失去了希望,他老人家怎么好过!” “唉,这真是……我刚才跟你交手,心中就奇怪,这不正是当年老昏的‘虎跃式’?‘虎之跃也,必伏乃厉’,你可比当年你老爸更稳更厉。真是后全可畏啊。你来很久了吧?你看我居然没有发现,我我我这可是老糊涂了哩。” “顾叔见笑了。我们礼数不周,擅自闯入,还在顾叔灵坛前放肆,恳请五叔严惩。”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算了。只是,我想要知道几件事。” “一,你们为何要闯进我家里?二,你们为何要打伤犬子?三,这三位朋友是干什么的?四,他们为何说黑火与我有关?五,告诉我:老昏在哪里?他……还搞‘希望社’吗?” 他问到这里骆铃就叫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她用别人掴她那一记耳光的热辣辣喊了出来,“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如果来的不是陈剑谁,这局面谁也难以说得清楚。就算说清楚了,顾步也不见得会相信,就算顾步信了,骆铃也定必不甘休。 有时候史流芳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她过了十天八天还会得踩回他一下,还说这叫“女子报仇、十日不晚”云云。 可是对陈剑谁,她却不敢大过放肆。 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虫和陈剑谁——她“怕”陈剑谁,总要比他父亲加母亲加祖父加师父合起来还要敬畏些。 不过纵是这样,她也只是怕那么一点而已。——而这一点点的”敬畏”,在恃宠主骄的骆铃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不可多得的了。 陈剑谁用最简洁的语句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然后才补充:“我们原本是拟在明晨来“红毛拿督’拜晤的,不过,我也万未想到主持会是五叔您,不然,说什么也不敢来滋扰。” 骆铃忧然:“原来是你刚才一直跟在我身后叹气……难怪我一直都觉得有人跟踪着了。我真是好机警啊!” 陈剑谁的脸色在结冰,眼色也在降雪似的:“我只后梅没半途上把你给截回去,你私闯进人家的神坛里,胡闹了一番,连人带神你都亵渎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骆铃还待分辩;“我哪有……” 陈剑谁眼色里的冰和脸色的雪一下子到了暮晚般的“你忘了“不平社’的规矩吗?” 骆铃登对不敢辩驳下去了,可是心里总是不服气,玉腮也象是鼓了包气在里面。 顾步开亮了灯,请大家坐了。叫顾影吩咐工人端茶上来,一个笑起来象一座折皱了的大海般的中年仆人,给他们倒茶,陈剑谁等欠身谢过,才知道他是个哑巴,叫成才,大家都叫他做“才哥”。才哥一直笑态不止可掬,简直要满溢出来,在旁服侍,斟茶倒水,每次进去,都再端出些好吃也好看的糕饼和点心来。陈剑谁只说不敢叼执,明天再来拜会,顾步说:“你倒不必跟我客气的这个。这是我的儿子,跟两个朋友弟妹闹了一场,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后,就算是同一个门里出来的,点头就是朋友,谁也不要再怄谁的气了。” 陈剑谁向骆铃和牛丽生严峻地道:“五叔是当年‘希望社’里八大天柱之一。没有当年的‘希望社”,今天也许就没有‘不平社’。论班辈,顾五叔是前辈;论功勋,当年五叔为国民,抗日锄奸,我们哪能比得上?当年的‘希望社’是为保卫家国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今天我们‘不平社’至多只替人抱不平、申申冤屈,在份量上,那是不能拟比的。” 骆铃和牛丽生都约略知道“希望社”过去轰轰烈烈的事迹,就算在“不平社”里,如果没有当年”希望社”的两三个老大家鼎力支持,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当年“希望社”的人大天柱,是在中国正遇内乱外侮之时而成立的,他们是为中华民族之希望而努力,为中国百姓之前途而奋斗,是以名为“希望社”。初成对有十一人,陈剑谁之父陈尘,字昏,排行第二,跟排行第五的顾秋胜,都是该社的天柱,屯是时局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却没想到他现在改了个名字。 不过,“希望社”一直秉持理想而奋战,不为势劫利诱所动,也不愿与残酷现实妥协,而对局破败,“希望社”的重要支柱也都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伤心绝望的也都伤心绝望。终至大局溃败,狂澜既倒、不可挽回,剩下的几名本少负奇志、身负奇学的“希望社”的当象们,也退隐的退隐、放弃的放弃,随波逐流的也随波透流去了。这便是“希望社”的兴起与败亡。 惟其中还有二三“希望社”的元老,虽已无心再投身现世的洪流中争雄斗胜,但也以他们的力量或明或暗的支持“不平社”,把他们过去的希望寄托在陈剑谁等人的身上。 只是——”不平社”也跟“希望社”性质并不一样,因所处的时局也不大相同了。“不平社”是为含冤受屈、遭侮被欺的弱小出头出力,至于国家民族的大章书,他们自然也有操持,但却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何况,“不平社”的层面比较旷散,可以说是一种国际性的组织,织合的成员多已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地位或具备事业性的学识,还有先行建立了一定的经济甚础,但仍有一颗不被氓灭的良知,希望能以一己之力和结合大众的力量去帮助一些正义的人和事、这扭当年势情澎拜为众人共同之“希望”而奉献一切的‘’希望社”有着粮大的差异,就连向心力也相距远了,不过,在现实社会里,‘不平社”反而有着生存下去的条件和实力。 骆铃和牛丽生对”希望社”的事迹虽都只是道听途说、略知一二,但对那些前贤的努力,却只有敬仰的份儿。 顾秋胜在昔年的”希望社”里,也是比较突出的一个。他少时却在南洋一带勾留,学过奇术,在南美各地游历过,加以他曾在云贵川酒等地与日军作过相当时期的游击战,所以对邪术、妖法之类的知识,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当年云南的“蛊王”不服,与他比法,也落得个铩羽而归。 是以,骆铃虽然挨了顾步一记耳光,但她刚才反正不知情,把对方痛骂了一顿,说来也总算挣回了一口气了。这样想反而使她气平。 她倒是对顾影那一副嘲笑她受到教训的神气模样,越看越不顺眼。 温文却不知“希望社”是什么。有时,知多一些,负但便多上一些。温文不知倒好,心里没什么负但。他只笑嘻嘻的,那是因为眼前热闹。一会又笑微微的,因为想起刚才在神坛里跟骆铃的一幕。 那是他心坎里的秘密,不能说与人知。 牛丽生则对顾步又敬重又好奇;“您您您……您就是‘奇术顾五’顾秋胜顾顾顾先生……”? “顾秋胜已经死了,”老头子叹了一口气,“现在仍苟延残喘的是顾步。” 陈剑谁不以为然:“五叔为何要这样说呢?您当年名满天下,到今天,还不知有多少年青人要拿你作榜样呢!” “那是你抬举我!其实,现在年轻人,有几人是熟读过去的历史的?有几人是愿意去正视过去的事情的!别说我了,就算真是改变了历史的大人物,他们也未必知道、他们只要在现实里活得好,说历史上的仁人烈士表土古板,他们现在讲究的是圆滑势利、他们宁可沉连故事传奇,也不愿去面对历史人物!”顾步苍然的苦笑,也许是由于开着了电灯、或因他脸上的笑容,大家这才发现他其实是很老的了。“那也许因为我们过的历史委实太残酷了吧、过去的顾秋胜算是什么!没跟壮烈牺牲的兄弟们同死,也没跟现在仍在奋斗的兄弟们同活!我们辛辛苦苦力争的正义又有什么用,争得的都只教人受苦,连过眼云烟都还未曾、就烟消云散了!” 陈剑谁忙道;“也不是这么说的!要是没有你们那一辈的人奋斗。今天大家的局面还不如会沦落到哪个样子。” “就不提这些不快的事了,”顾步机开了话题,“我现在宁可隐居此地,帮帮人、教教武,总算也可练下心来好好的研究整理我对一些所谓妖法异术的心得。这儿虽不是人间天堂,但只要不去招惹犯禁,也还算是个清静安乐居呀。我比不上你父亲。令尊雄才大略,我这种小角色,能安一隅,自甘澹淡。” 陈剑谁苦笑说:“象父在晚年的心境,也很不好过啊,他时时盼着能跟五叔相见,却只不知您行踪何处。” “是了,我们也没见快二十年了,这下倒好,见了你,倒互通了迅息。”顾步忽尔想起便问:“你们倒是以为我是放黑火的人了!” “五叔,您别见怪,我们不知道是你,又听人说起,只要在你庙里求了神物折了福,就不会遇祸……我们就因而生颖了。”陈剑谁有些尴尬。 “这也难怪,而且不知者不怪。”顾步释然地说;“关于黑火的事,我也非常注意……你们想不想知道多一些有关这事?” “想极了。”温文叫道。 “我还想知道这神坛怎么……真有神啊?”骆铃望着顾步的肚子,那儿的唐装上除了还沾了一滩褐金的凝块和一个隐约的针孔之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未免更令她好奇到了影神疑鬼的地步,“你……你的血真是金色的不成?” 那哑仆立即依啊作声,手比足跺,表示他的不忿。他觉得骆铃对老主人出言不逊。 “其实,所谓邪术和妖术,有时也只是科学和技术的结合而已、譬如,有些能量,人类尚未懂得运用,乍看就以为是妖法了。就像没见过磁铁的人,以为拿着这块东西就可以叫醒五金的灵魂;又像非洲蛮荒部落里的野人拾得一架收音机,他还以为是神对他说话。”顾步倒平心静气的解释。”如果你在一百年前就有一部可以吸着的电视机,那你就是大法师了。今天,太阳能已被普遍地运用,就算是在我们当年创‘希望社’的岁月里,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温文诧异地道:“您的意思是……黑火、金血、这些、那些……都是科学?” “那也不尽是、世上确有些神秘的力量,到今天我们犹未能解释得清楚的。有些时候,动物的能力就比我们高,我们可以预知地震、豪雨、海啸,可以听嗅觉、雷达、震波作我们人类远所不及的事……我们是万物之灵,其实什么都不太灵光,只万幸的还算有个好脑袋。” 骆铃笑着指向牛丽生;“他啊。可没有……” 陈剑谁怕伤了牛丽生的自尊,忙打岔指向温文说;“他的嗅觉好,跟狗可以打交道。” 温文讪讪然一笑、顾步恍然道:“难怪我养的狗都无声无息的让你们进来了。” 骆铃睨着陈剑谁:“果然是你在跟着我们。” 温文却去赞起骆铃来了:“你倒是真敏感。我们都不曾觉察。” “其实人类有许多能力,是我们自己都没善加运用、或不知道的、譬如头发,除了御寒、祛热和美观外,原来还有什么用途呢?又如指甲,生长来作什么呢?要知道人类连长一个味蕾、一个细胞、一根睫毛都有其必要的功用,只不过我们有些功能是已退化了……”顾步并不乐观的态度从他的语气里完全流露了出来,“随着机械文明愈来愈进步,人体的功力就越来越衰退。以后人的走动愈少,一双腿子会不会像尾巴一样消失了,或已不知其原来功用了,你别说这事不可能发生。” 骆铃小声咕哝道:“幸亏没有尾巴,丑死了……” 陈剑谁即问;“黑火是不是人为的?” 顾步略一沉吟:“是。” 陈剑谁再问:“黑火是一种障眼法?” “不但黑火是,金血也是,”顾步说,“刚才我说过,有些人已失去了天生的禀赋,就像牙齿到了老年就不能咀嚼食物而脱落一样。有些人却还保留了或强化了部分超异的能力,譬如美国就有人可以凭心志力平空升起一架汽车,中国也有人可以透视力知道口袋里藏有什么东西。但有一些,不是异能,也不是妖术,只是障眼法、就像赌博场中的技术一样,他拿了三条烟,不是因为运气好,也不是因为他有妖法,只因为他手法高明。” 温文这下可分明了;“只不过,有些运用这些手法,往好处施为,例如针灸术运用在医学上;有些人却把这些手段用在坏事上,这可变成掌握了魔鬼的钥匙,例如……” 骆铃叫道:“例如黑火!” 陈剑谁则问:“我猜黑火是先用一种雾体、液体或气体先侵蚀人的眼球,使人分辨不出火色,才以肆凶;金血也是这样么?” “看来你们对黑火的情形已掌握不少重要关键;”顾步眼里闪着烛火般的光芒,“这神坛里的烟就是引子,让人视觉错乱,思想也会混淆起来,加上眼前好一些景象确实太过突异,的确会产生种种幻像,这就跟注射一些精神性药物的效果是近似的。” 他顿了顿,顾盼了一下,才说“我们都是练武的人,都知道,出招制胜,其实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只要能使对方恍惚一下、震异一阵,往往使能制敌致胜了、金血之功能,这就是其中一项,但正如黑火一样,可以用于正途,但也可以用作犯罪,这便存于一心的事了。” “我有一事请教。”温文仍念念不忘间,“刚才我们在神坛里所看到的事物,到底会不会是真的呢!” “当然是假的。”骆铃犹有余悸,不敢面对。“黑火是假的,金血当然也是假的,假如还有红电绿发黄牙银眼,自然全都是假的,幻觉来的!” 牛丽生则沉重地道:“我则才看到的,大都是过去的事,我过去世的确曾发生过这些事,恐怕有些事儿是假不了、假不来的。” 骆铃却一于否从到底;反正一件自己不想承认的事实,只要一直猛否认它的存在。至少便可以使自己安心了:“就算过去的事是真的,现在和将来的事,也一定只是幻觉。懂吗?火本就不是黑的,因为掩眼法才会变黑;血也不是金的,你看,顾伯根本没有受伤。” 顾步干咳了一声,手指用力把发往后梳,使额角更加光可监人:“那可也不定。谁规定血一定就是红色的?在鱼的眼里,人的肤色都是黛绿的哩。在蛇的眼中,万物一切都是黑白的。狗的眼珠。本是褐或黑色的,但在黯里却变成绿色的了。蜥蜴还随着它们所处的环境而变色呢。有人流的汗是黄色的。中国就有种马,流的汗还是血红色的呢。汉朝皇帝还为这种宝马跟两城兴过几次兵、打过几次大杖哩!” 骆铃忽尔把嘴儿一扁,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她向顾步道:“顾伯。” 然后就没说下去了。但样子却快哭出来了。 顾步唬了一跳,忙问:“什么事?” 骆铃委委屈屈的说:“您——” 只说了一个字,又不说了,但眼圈儿却是红了。 顾步连忙望向他的儿子:应付年轻女子,照道理,应滚是年青人比较优胜。 顾影却也慌了手脚。 他总是认为平息一个女子的哭声远比平息一场纠纷困难多了,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刁蛮女子,所以娶妻当如张小愁。 张小愁文静,温驯,从不与人争执。 他也忙不迭的说;“骆小姐,有活好话,别这样子……” 骆铃委而屈之的说;“我觉得你们都很讨厌我……可不是吗?不然,为何第一句话都要窒看我?” 顾步顿足、拍额、搓手道;”小姑娘,哪有这回事!” 骆铃泫然道:“你儿子对我,一直都很瞧不起,他对我——” 顾步锐利的眼光又扫刮向他的儿子:“阿影,你……你对阻小姐做出过什么事体儿来了!” 顾影急了起来:“没有哇——” 陈剑谁白了骆铃一眼,沉声道:“金铃子,别胡闹了。” 骆铃嫣然一笑:“他对我做出无礼的事?他还没这个胆哪。我只是要证实一下,两位是不是对我有偏见罢了。” 这一笑云开青天见月明。 ——这明月岂止照旺角、尖东,还依样照着这儿的“红毛拿督”哪。 “她就是这个样子,”陈剑谁可不许骆铃再生枝节了,便直入主题的说,“对调查‘黑火’这件案子,顾伯和顾兄对这儿远比我们熟悉,如果给我们一点指示和意见,这可省了许多冤住路。” 顾步沉吟。 那哑仆才哥又走了进屋里去,隐约发出一点声响,似有准在说话。他再出来的时候,又为大家泡了一杯新菜。 顾影却忽然反问了一向;“我想知道:你们为何来找我们?怎么知道‘红毛拿督’?为何今午闯入‘大会堂’在‘刚击道’习武时出现?!” 骆铃又叉起她的腰枝来;“你要一一清算旧帐?” “当然不是。”顾影看着这个令他十分头大也一向使他兴兴颤颤的女子,非常小心的说,“可是这可能都是追查‘黑火’的线索。” 经过陈剑谁、骆铃、温文等人详尽的转述后,双方都生起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一个关键人物: 毛念行! 不是毛念行,他们根本不会有张小愁的联络地址。不是毛念行,他们也许不会找上“红毛拿督”。不是毛念行,他们就不会在“大会堂”跟“刚击道”起冲突。不是毛念行,他们也不会对顾氏父子生误会…… 都是毛念行。 ——那么,毛念行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就反而要向顾步父子“倒打听”了。 “毛念行?”顾步一副恍然的样子,“如果是他,他叫你们来找我,那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 “同行如敌国。”顾步这时已请陈剑谁、骆铃、牛丽生等进入木板楼里,奉上了茶点,各坐在藤椅上,亮了灯,点了蚊香,也开了话匣子细谈,“这句话大家一定都听说过吧?” 骆铃却问:“请问贵行是哪一行?” “哪一行?”顾步笑了起来,他已愈来愈欣赏这个大都会女子的坦率:“大概不是杀人放火就是讹神骗鬼吧。” 陈剑谁眉毛一扬,“毛念行也是教拳或是传教开庙的?” “都是。”顾步征笑道。“只不过,他们的信徒比我们多,钱也赚得比我们多,权势也大多了,所以,自然也比我们成功多了。” “他们当然‘成功’。”日影忍不住冷诮的加了句:“只不过,我们才不希罕他们那种‘成功’!” “他们?”陈剑谁即刻抓住了这个名辞,“他们是一个集团?还是一伙人?或是……?” “他们?”顾影冷晒,“依社会上看,他们父子是成功人仕,也是惹不得的人。” “惹不得的人?”骆铃和兴致又上劲儿来了,“有这种人么?” “他们在这儿很有实力。”顾影说,“既是受封‘太平局绅’衔有DATO和J·R及P·J·K之衔,兼且是这儿几家公会的董事,并甚得这儿潮州帮的支持。” “哦?有这么厉害?”陈剑谁反诘,“那他们为何要促使我们找到你们?” “他父子当然希望你们来找我们的麻烦了。”顾影冷笑说,“借刀杀人,这不算是他们的第一宗。” “父子……?太平局绅……?”温文嘴里念念有词,“潮洲帮?……姓毛的?……” 忽尔他叫了起来,“难道你们说的毛锋父子?!” 顾影“嘿”了一声。 顾步比较敦厚,说了句;“猜对了。” 温文“乘胜追击”的说:“……那么,‘白鬼’是不是仍在他们那个‘第九流’里当祭师?” 仍在那里,他们是谁也离开不了谁。”顾步倒是有问必答:“不过,名义上他们改善了,所谓企业化、商业化、集团化和看法化了,现在‘白鬼’邹升在那伙人里当起‘总理事’来了。” “啊,原来这干人仍混在一起!”温文顿悟的说,“看来这班人还在胡搞!”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啊?”骆铃又一连串的问;“他们很出名的么?他们在乱得些什么?谁是‘白鬼’?‘白鬼’是人吧?好好一个人,为何叫做‘白鬼’?什么又是‘第九流’?为什么把名字叫做‘第九流’那么难听?” ……对骆铃的问题,温文是乐以回答的。 因为是骆铃问的。 所以由他主答,有不详尽之处。则由顾氏父子帮腔,一下子,大家便对毛氏集团,“第九流”的背景和特色有了一些了解: 当地华人,来到这儿,成象立业,并融入当地社会,可谓受尽歧视、荜路蓝缕,稍一下不慎,就会引起他族疑急眼红,搞不好还会范得像一些邻近地区华侨的下场,泯绝文化,惨遭屠杀。还好、这地方四大民族仍算能和睦共处,虽仍有主客、正副之分,但天底下征有绝对公平的所在、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比诸邻国,这儿已算天堂了。 这儿早先的华人多从小离家,从中国大陆的离乱颠沛中飘洋过海、来到此地,心想赚够了钱,便回去光宗耀祖,本多没打算在客乡久留。这观念却害惨他们。 由于政局上的变迁,“祖家”是回不去了,大家便只好病定思痛,决意在这热带海岛上定居下来,开枝散叶。 因而,早先的华人也没拟久留异地,只要挣够了钱,就心满意足了。华人本就是最精明强干的商贸民族。近几十年来,在中国大陆只是极左路线扼杀了他们在这方面的禀赋与天份罢了。他们在海外辛勤创业,同时也为当地甚至各地带来了一片繁荣富庶,功不可没。 不过,由于大家切无依无靠,没权没势,只好互相依傍,聚而结社,以御外侮。例如:客家人自跟客家人一道,结成“客家帮”,相互照顾,广东人和广东人联手一道,同为“广东帮”,同声共气。余此类推。 来南洋谋求发展的,不管是给“卖猪仔”还是自愿飘洋过海的,潮州人都非少数。他们声势浩大,勤奋克俭,团结心强。向心力够,时常聚啸一起,互为支援,互作呼应,势劲力强。 这些团体,也想受到政府承认,为求“合法化”,不受取谛,就纷纷以“会馆”名义注册,得到法律保障,“自家人”互相照应,于是,什么:“古冈州会馆”、“喜应五属公会”、“福建公会”、“广东会馆”、“惠州会馆”……等等……成立,如雨后春笋,往往在一个小埠小镇里,“会馆”就有七八个之多! 这些不同的会馆,遇事时也常守望相助,只惜华人恐怕是当今世上人类里承善于内斗的族类之一,他们之间,常为维护自己或自己人的利益,或同门户之间,或受他族挑唆而相互攻唐讦,乃至械升,不惜流血,故尔会馆、社团,各自为政,看来团结,其实各持己见,党同代异,固步自封,无异于一团散砂。 潮州人一向齐心、团结。他们常结聚而居,齐心协力,精诚团结,坦对外也有极强烈的排他性。 大部分的潮州人都辛劳耐苦,群策群力,矻矻营营,终于在千艰万难中开荆辟棘,创一新犹。但也有一些潮州人利用这种相依相傍,共进共退的向心力,用以建帮立派,搞私会党,从事不法勾当,排斥异己,一逞私欲。 毛氏原在中国潮安是大族。毛锋在政府部门国宝古物研究中心当主管、一九四九年大陆解放后,毛锋挟卷财物,到了香港。比他更早十年,他的宗亲毛风在南洋一带已建立了雄厚的势力和声望,于是便力邀他一道打天下。于是毛锋挟资南下,两兄弟夹手夹脚,共闯天下,未儿便席卷了中马好几处大矿场和橡胶园,成为重要且瞩目的富豪之一,而且还领导那几个地区的潮人,建立会馆,成为领袖人物。 不过,在毛氏兄弟雄势大,声名大噪之时,毛风却突然暴毙、于是一切财物,由毛锋接管,成了毛氏的唯一掌舵人物。 这里面却有一个小插曲。 顾步当时曾有一段时期是毛风府中清客。毛风之所以能大展拳脚,大展鸿图,顾步出谋献计,解难决疑,有着不少功劳苦劳。 ——成立“会馆”,便于做事,也方便为同乡谋福利,争地便是顾步的提议。 ——在当时橡胶业和矿务未“大起飞”之前,先行购地植权,扩建铁船,成立健全的矿务及树胶行业批发、开采、种植、收割公司,建立完善的制度,也是毛凤听取顾步的意见后所采取的步骤。 这使毛家企业更是一日千里,蒸蒸日上。 而且,顾步还策使毛风用企业赚来的钱,多为当地作建树、回馈社会,例如:捐助贫寒、设奖学金、建立学校、兴建政府住宅宿舍、捐献孤儿院、老人家一大笔基金,又设立同乡互相基金,使毛风在有钱有权之余,又有面有名,甚得人望,众口称颂。 可是,一俟毛锋挟资来马,入股合资之后,局面就有了报大的变化。 当其时,毛风还有另一个得力助手,也是来自大陆的知识分子——听说他也帮过国党反共大战中出过点子,但战败后因怕要负起责任,便落荒南巡——这人性邹,名升,号啸星居士;由于他头上有一丛白毛,人称他为”白鬼”;全名应是“白毛鬼”。 那时,顾步也有一个外号;他作法开坛时,身披红袍,平时没事,也喜在腰间围拢上一条红色的纱笼,所以人称之“红神”。 ——其实,一奉为“神”,一称为“鬼”,从外号中也可揣想两人在一般民众心目中地位的不同。 邹升的看法,大异于顾步、他认为毛风应要结合当地政治势力打入政坛,不惜贩毒走私,也在所不惜,等收刮够了,再洗手收山,退出江湖未迟。 毛风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采用顾步的意见。 ——当时,“白鬼”、“红神”皆在毛风麾下,他的“地久”(他本在大陆有“天长”企业有限公司,因大陆解放而倒闭,转入地下,他始终念念不忘自己在祖居地的生意企业,所以用“地久”以作呼应)企业不可谓不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了。 可惜,等到毛锋与其弟毛风合伙之后,整个营业手法大异于前。 毛锋做事,手法毒厉,不择手段,而且无所不用其极。如果需要杀一个人来换取他多一个小时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干、同样的,若要杀一百个人才能够得到区区一百元,只要他需要这笔款子,他也决不会疑虑、手软的。 顾步认为毛风不该太过全面的跟毛锋合作,应该要有自保的防范。 毛风开始也有点考虑顾步的话。 不过,毛锋毕竟是毛风的胞兄。 他还带他那个只知勤奋工作的弟弟,去欢场、跑马、赌博、玩车、炒股、酗酒、泡名女人。 很快的,毛风的性情大变。 他渐不再信任顾步 而顾步对毛风的劝告,毛锋可以各从毛风和邹升口中得悉。 他很明白顾步对他的防范。 未久,他已完全取得“地外企业”的控制权,了在“会馆”里取得了大多数同乡的信赖。 毛风在此时,也很少机会再和颐步单独会面;他也不相信任顾步了。 到这个地步,顾步只有一件事可做; 他离开了毛风。 (虽然,他是很迫于无奈的。) 他也退出了“会馆”。 (当然,他是极为依依不舍的。) 未久,他就听说毛风突然暴毙。 ——死于酗酒后心脏病暴发。 然后,毛锋就执掌“天地企业”大权,也全权指挥“会馆”的势力。 故事未完,主要是因为顾步不是个容易“玩完”的人,而毛锋又不会放过他。 顾步离开毛风之后,一面教拳,一面凭自己的实力和法力建立“红毛拿督”,替人消灾解难。 不巧的是,这跟毛家又进一步起冲突。 毛锋有三个儿子:长子毛念行,次子毛更,三子毛赐,各有各的本领,各有各的坏。 毛念行虽貌不惊人,谋略高明,深沉莫测,做生意手段高明,跟三山五岳和当地政警军方都有来往,他是毛锋的左右手。 毛更则善于茅山术。他得茅山大师授艺,设了个“九柳公后”,收了好些门徒子弟,张大巩固他们毛家的势力。 毛赐则善于搏进,武功很好。他也开了个“救世搏击堂”,在邹升支持下,自任总教练,进一步扩充毛氏企业,同时使毛氏有了一支私人的武力部队。 毛锋一面扩充实力,外有风光得体,广结善缘,多做善缘,多做慈善事业,一再得到当地政府的奖赏,实地内部欺压良善,暴征聚敛,且暗中走私毒品、军火。而他三个儿子毛赐豪赌酗酒,到处打架闹事;毛更敛财好包,招摇撞骗。毛念行较持重,他旨在从政,为了他自身商业上的利益,不惜在代表性的谈判里出卖华人宪法中应有的权利,来交换他在商业上的利润,渐为人知,亦为人所耻。 因而,一般人从崇拜毛氏,到渐渐看透了他的真面目,表面上,对他们都不敢得罪,恭敬遵从,但暗地里,都阳奉阴违,怨声载道,将“地久”企业、“九柳玄坛”、“救世搏击堂”三个名字的谐音合起来,称为;“第”(地)“九”(久、九、救)、“流”(柳)、——第九流,意即指不上道、不人格、很不堪的意思。 由于毛更的“九柳空坛”时施术害人,受害者常向顾步哭诉求救,“红毛拿督”便为他们仗义化解;同样,“救世搏击堂”恃武欺人,受害者有冤无路诉,只好找顾影的“刚击道”出头。这样一来,顾氏父子和毛氏四父对抗、对峙、对立的局面就更加显著、紧张和一触即发了。 这些年来,顾氏父子在当地也做了不少好事,为当年华人争取了不少福利,虽然不及毛氏财雄势大,但也伊然成为社团领袖,毛氏集团的人要消灭他们,可也不易。 不过,毛氏集团的人,的确是恨绝了顾步父子,而身为毛家企业顾问兼部管的邹升,更是对顾步恨之入骨。 是以,顾氏父子一听陈剑谁等人是因为受毛念行指引才来的,马上觉得“理所当然”;毛家不这样做,才是奇事呢! 明白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的陈剑谁,对顾氏父子、温文的转达很是感激。 尤其是顾氏父子转述得非常客观,殊为难得。顾步比较厚道,而且也比较有转统文化教养下的谦逊和含蓄,尽量回避直接评击对方和自我颂扬。顾影因年少气盛,精遇不中意,使力陈其非,同不避债,单刀直入,对事情作了直截了当的评述。 而温文的转述而恰到好处。 他胜在既非“第九流”的人,也不是“刚击道”中人,所以可置身在外,作出公正的论断。 其实温文也甚为博识多闻,对毛氏父子及“第九流”所作所为,亦早有风闻,所以在这段转述之中,对顾氏父子不便置评的,他就毫不客气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使得陈剑谁等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明祛整个形势和大局。 陈剑谁一向认为: 转述,绝对是一种艺术。 ——要试练一个人口才好不好,只要听他转述一件事情,便可得悉。 ——要试验一个人有没有判断力,只需让他转述一件事,便可思过半矣。 ——要训练一个人的处事能力,文笔乃至说话技巧,只要多给他转述,就会有所改进。 不肯转述的人,永远无法懂得叙述事情的客观与主观的配合与运用;就算在写作、编剧和拍电影,一个成功的导演、剧作家和作者,也肯定是个善于转述的人,不管他用最夸张的表情还是最含蓄的表达,最多的字或最少而精确的字。 但明祛事情的大略后的陈剑谁,忍不住要问: “在这时代,这地方,还有土豪劣绅、作威作福、无法无天、兴风作浪的么?” 这时候,那哑仆又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向顾步比划了几下,顾步点头吩咐:“你走吧。”这胡才便退了下去。 “其实,在哪儿都会有这种事的,可不是吗?只不过,遮掩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无暇可袭而已。难道,一个对外宣称所谓廉洁的政府,就会完全没有贪污的行为吗?有些人外表看去是个善人、所朽的也是善事,其实,他作了不少恶,也造了不少孽,他用造孽所待回来的钱来立品罢了。——不过,发财立品的总比发了财的连品都不立、连面子都不要的好!伪君子总比小人好。伪君子之所以伪,是因为他仍有所顾忌。小人则一味躲在暗处,只有他暗算你的份儿。至于真小人,则连面子都不要了,一味破坏、杀伤、搞阴谋,这才更难以对付。”顾步又在摸索自己的额顶,每一句话都洋溢着他多年的处世辛酸,“在这儿,有钱的人真不算少,但一旦有权、钱和地位也将不保了、所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的人,也多已有社团的支持,否则,也正力求在社团上得到支持。” 陈剑谁抓住重点;“那么说,如果要争取华人的利益,透过社团,是一个最重要的途径了。” “便是。”顾影又表达了他的冷消,“所以,这地方可谓什么社团都有。原则上,政府不希望华人私自结社,但个人能力有限,个人的声音往往会遭淹没,所以结合社团的力量,是一个重要的方式——” “是重要的方式;”顾步补充,“但不是唯一的方式。” “还有什么方式?”陈剑谁问。 “有。”顾步答,“譬如从政。——政党是争取各民族利益或平等对待最直接的途径。” “政党?需要吗?”骆铃不甘寂寞,突然发表了她的高见,“香港虽是殖民地政府,本身普无政党,但华人仍是控制了最主要的经济命脉,那就有了‘身价’了。一力九七中国大陆要收回香港,也不得不考虑她是中国经济贸易大门,外汇投资的中心与重心,是以,也只好实行‘一国两制’,互不干涉了。华人在这儿不是一向都把持了经济,控制了商贸,还愁民族地位得不到重视和改进吗?” “九七之后香港政治,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河水不犯井水,那还有许多变数,殊为难说。谁可保证五十年不变?事实上,谁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五年不变。有时,要保五天都难呢。我们认为九七之后香港仍大有可为,不是因为几句什么风水学上香港是块福地就解决得了,而是因为香港的兴旺发达,确然对中国大陆人民乃至政权的稳定性和现代化都有莫大的好处、这是实利所至。”温文对政治倒能侃侃而谈,“一般从台港来的华商,总以为东南亚各地的华人——我不苟同‘华侨’这个称号——仍然掌握当地的经济命脉,其实这是个缀误。用句港式的俚语:早已没这支歌仔唱好久了。因为每个国家、地区的经济政策,保住原住民和土著的经济利益,在逐渐蚕蚀消融之下,重要的经济和重大的商贸,早已教当地原值民所把握持了。你看这儿首都的高楼大厦、重大建设,不惜多是外国:诸如日、韩、港中文投资的,但业权和收益则这儿土著的。以为华人在这儿的商业上要风得、要雨得雨,那是对东南亚地区近年来经济发展变迁缺少常识之故。” “因为要争取各族的利益,政党,”陈剑谁问:“就成了桥梁或者喉舌? “本来,在宪法保障的权益下,华人从政是大有可为的。”顾影激愤的说,“可惜,华人仍是世上最善于内哄的族群,而且一向勇于内斗,怯于外争。这儿政党多往权势靠拢,政客多为自己的利益而断送民族的权益。我们应得的权利,便因为上一代代政客仍勇于互揭丑事、互风县底,忙着互相谩骂、攻击,相互抵制,对消实力,自封分化,或荡以升官发财,把民族权益置之不理。试问,不团结又如何有力量?一些真正为民请命,为华社力争福利的政治象,又往往给投闲置散、甚至给打击排斥,无法有作为。一些真正可以出来为国家民族世事的人物,又没有受到重视,只好但但不得志,将一腔热血冻却成冰,从政的人一旦心术不正,政治的本钱也成了魔鬼的钥匙,用以愚民误人。嘿,这儿就是这样子。嘿嘿,一切就是这般无奈。嘿嘿嘿,世事不外如是。” “不过,我仍觉得这儿朝气蓬勃,比起别处,华人地位仍其可观、华人文化也未完全没落。”陈剑谁说,“我对此地,仍觉乐观。” “或许是的。就一代政治人物和年轻人,都意识到自己到这儿不再是过客,而是血肉相连的家邦,不再是以’局外人’心态对待;”顾影也同意了部分:“由于这种反思,大象便有了血脉相依。这是我们自己的氛我们生在这里,长在那儿,我们应该在这里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和付出该付的心血。” “你就别看,”温文也感慨的说,“能保存这一点中华文化,咱们也出了不少先贤今烈的据理力争哩。咱们还能争取念华文——虽早已不是必修科,甚至也不被列为官方语文——,还能舞狮舞龙,还可要以庆中秋贺新年放执炮,还是华社结合的力量——争取回来的、可惜早年代表华人的政额不把握制订宪法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而当时大多为华人未意识到那是个稍纵即逝的重大时机,而今很多应有地公民权益无法巩固,以致现在争个头崩额裂,也大势去矣,可惜,可叹,可悲。” 骆铃侧着头儿看他。 像看猫。 忽嘻地一笑。 温文当然不是猫。 他也侧着头去看骆铃。 “喂,你样子这么靓仔,”骆铃居然说了那么句话来,“不如你从政啦,包准阿姑阿婆阿三妹姐都会投你一票” 温文立时觉得受宠若惊。 “你就不行,”骆铃转向顾影,‘你黑口黑脸,冷言冷语,最好去拍电影演MR·COOL。” “以貌取人,好打有限。”顾影仍然冷峻地道;“从政都要靠样貌,就是这种华而不实、做骚手段、空心老倌心态使我们都不长进,祸劫不断。” “顾兄顾兄,就算瑰小姐不赞你俊,也用不着诋毁样子好看的人吧。”温文这回可要为维护自己和骆铃而战了,“咱们都是好友,不打不相识,何必偏要使大家难堪?” “嘿,我看他是妒忌,”骆铃趋势煽风点火,“他嫉妒我赞你。” “提到妒忌我倒差些儿忘了一件事,”顾步一方面是想岔开话题,另方面也真的想把事情说清楚:“说来渐愧,犬子、毛念行和蔡四幸,的确是有些……过节。” 陈剑谁颇明白事理的道:“过节……那以说,是张小愁引起的吧?” 顾步呵呵笑道:“世侄脑子确是转得快?” 骆铃则瞠目说:“过节?怎会跟张小愁有关?” 颐步则和陈剑谁相视而笑。 “如果是跟小愁姑娘有关,我猜,他们都是喜欢上张小姐了。”温文的推理也不算慢:“别忘了,小愁姑娘长得那么漂亮,连我也——” 一想这话不妥,他就没说下去了。不过看顾影的样子,这猜测已八成错不了。 “朱八戒、色浪、苍蝇!”骆铃则悻悻然的说,“而且还是西班牙苍蝇,男人都是!看着美女晕了头,到处飞,胡乱窜!” “这点倒是重要!”陈剑谁不理骆铃的忿忿不平,抓住要害的说,“毛念行看来跟这几段凶案有相当不寻常的关系。” “可怜的是蔡四幸!”顾步叹道;“他有四个幸运,却不敌一个不宰。就失了佳人,丧了命!” 顾影却很在意的说;“我觉得毛家的人会进一步对小愁不利。” 顾步无奈的说:“他老是要去张家保护小愁。可是而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这一脚踩了进去,一不小心便跳下黄河也洗不清。我反对他去。” 陈剑谁认真的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毛家的人不放过小愁?” “因为小愁还活着,她曾活着亲眼看过黑火。”顾影坚信且坚定、担心而忧心的说,“毛念行如果得不到小愁,而如果毛氏跟黑火有关,他会让她活下去吗?” “小愁小愁,”骆铃不平地说,”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个张小愁。” 陈剑谁沉吟,忽然一拍茶几,“糟了!”众人都不知一向沉着的地,为何喊糟,糟了什么? ------------------ 书香门第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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