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馊样的!须知还有我宋嫂在! 打从今午,她扛着两桶水自长廊走过,遇见了那个溜着眼珠老往她瞅的小子,她就知道,准没有好事!看那一张戏子般的白脸,一双手没经过多少冷的热的粗的刺的打磨,就像大闺女的手一样,她真怀疑他是不是女扮男装!那八成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在朝廷里仗着余荫过太平日子专干好差事的宠儿.准是没安着好心,不是要关照那些馊当家们龙头要给治刑了,就是来示警要门里兄弟别想妄动以免旁掠牵连。有什么威风的!这门里不错养了一大堆窝囊废,但还有我宋嫂在,有什么好张望的!没见过大娘我这样漂亮的女人不成?!信不信我一伸手就啄了你两颗眼珠下来给鸡吃?你等着,等着瞧! 馊样的!有我宋嫂在,可不让日后天下人笑话咱。鄙薄咱们的诡丽八尺门!你们放着龙头的生死不理,可别忘了我宋嫂宋大娘还在,龙头放心,我会给您争一口气回来! 宋嫂一径扛水,跨八厨房,司厨的老油榨子谢个不休,既说谢谢,又说岂敢,当真是十年如一日。当然了,以自己身为诡丽八尺门的大管事,我宋嫂居然每天凌晨扛水七十二桶,亲自扛上膳食房,司厨的老油榨子、掌工事的塔头甸子,哪一个承禁受得起? 他们却有所不知,这正是当日龙头教我的练气之法。他说我的“八阵刀”法,旋转光锋,刀法偏锋,“其实偏锋也就是一种最好的争锋。你的刀法,”龙头是这样说的,“辣是够辣,狠是够狠,但功力不够深沉、也不够气,没有气,就成不了势,也逼不出神来,没有神采气势的刀法,够艰够辣,又有何用?又不是在市口剁猪骨猪肉的!”听了这个,我天天扛水桶,去他的,什么胡椒眼,芝麻花、双龙拾珠凤朝阳,教我宋嫂剪鞋纳样的,咱们可一个眼儿也穿不下,但而今要我宋嫂打着两桶子满的水追上奔驰的马,咱可连水也免洒溅一滴——今儿可是解毒了,给那个长着一双女子眼睛的男子打了一记冷眼,心头一忽,倒是泼洒了好一些出来,真是对着邪门了! 宋嫂又倒满了一缸水,出神了一会儿;对这院落竟有些依依不舍了起来。她回到自己房中,把刀拎出来用拇食两指刮和了一下,刀锋颤出花蜂似的徽韵,她把刀子揣在怀里,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逐渐温热了那一柄刀子,刀子是龚侠怀憎予她的,说是这把薄利的快刀才能合适她的刀法。她暗里给这把刀取了个名字,就叫“怀龙刀”。她现刻也有这种感觉,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温柔下来,她对这种用自己的体温把一把冷刀温热了起来的感觉,逐渐上了瘾。 她在房里出神了一会儿.本想带走些什么,但到头来什么也不带走,只怀着刀就走向“坐象厅”了。“坐象厅”是诡丽八尺门的议事重地,也是权力中枢,她早在两个月前就要去那儿,但她一直忍到今天。 途中经过长廊,那些溅在地上的水已变成冰丝了,在温煦的阳光下耀眼生花。阳光那未好:给予每一个人,大家都那么理所当然不生感谢的承受,可是龙头那儿,可看见阳光吗?老天,您就让他看见吧,还有带过去我宋嫂怀里的那一点暖意,请他在苦刑下挺着熬着,我宋嫂和我的刀,要还给龚侠怀一个公道。 今日平江富有风有雪;也合当有事。我宋嫂怀里的刀总是热的。龚大哥,我的刀不是用来切猪肉剁猪骨的。它只喝歹人的血。我宋嫂只用它来救你出去,要是办不到,我就用它痛饮自己的血。 她径自定去“坐象厅”。人未到,已听见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那是三当家高赞魁、四当家夏吓叫在争执。他们当然在争闹不休了。龙头这场祸子,就算不是夏老四告上去的,也是他一手整合出来的,可是,龙头给逮了,朱老二立即抓了财库,高老三马上升了官,唯独他两袖清风,怎教他能不忿然?高老三跟夏老四本就有过节,上一届结义大会上,夏老四下请托,要门里门外的弟子长者把他供为老三,最好是老二,至少要高高老三一级,当时高老三忙着在外钻营,朱老二也见危不救,袖手旁观,眼见高赞魁就给夏吓叫骑了下去,好好一个老三要成老四了,就是龙头瞧不过眼,说话了:“咱们结识二十五年,结义一十八年,何必为争排名而伤和气?谁先一位、谁后一名,绝不重要,算得什么?!只要真能任事,能手众望。就是咱家的好兄弟。否则,就算是我忝为老大的,你们也一样扯下马来,视而不见便是了。”这一番话,使得高赞魁仍坐稳了门中第三把交椅。我说龚龙头貌似精明,其实是个实心眼儿愣子啊,我知道这样说他是不对,但不对又怎地?龙头为这件事,使夏四对他心生怨言,但高三对他可没丝毫承情。像对这种人,跟他们鬼打鬼不就得了,何必亲自插手调停,反惹祸上身?像朱二便是聪明人。 龙头大声疾呼、联众上书,要求练军防鞑子野心之际,朱二一个称病不起,大家便为他送汤煎药,忧心如意;万一怪罪下来,便天大的祸子都由龙头一人顶着——就如现在这般。 但我宋嫂仍在。今日有阳光、有朔风齐至。八尺门内,合当有事。 我已温热了我的刀。厅里的大门,是半掩着的,但我不会从那儿进去。我走入内堂,走过偏厅,走到招门之前,我站住。我是宋嫂,如果今生里我只能做一件事,那便是要护着龙头。如果您给困于桎梏、锁于囚室,你的敌人正在桌上窃窃地举杯,饮胜利而吐放恣,我却在这寂静的世上,把那一道寂静的门,寂静的打开,让你和你那一身染血的白衣,自那黑暗处,寂静地走进来。你来了。 你来了,他们大概会惊桌而起吧?拔刀抽剑,但势必已迟。子力密布,兵分七路,热血正以快速温暖刀锋。你来了,在天地间的正义,都受伤落泪时。从白天从黄昏从黑夜,到天上到人间到地下,那道门开了,抑或你就是一道门,如果你来了,不带一丝声息,长长的影子跨过了门槛,而我怀正热着你的刀锋。黑暗中的劫数,都是带血了。 只要有一天,那道门寂静的打开,你能寂静的走进来。今日子江府里,大雪放晴。龙头合当有难,叛徒合当有劫。我怀里有刀;靴上有雪,我宋馊今生今世,愿是为您打开那一道门的人。 今日门内合当有难。既然您不能来,我宋嫂便用您送我的刀代您来饮仇人的血!龚大哥,您来时风霜、去时风沙,你的冤屈就是我的劫。我冷着眼热着血看那群宵小之辈横行到几时!馊样的!须知八尺门里,还有我宋嫂在! 宋嫂她推开了门。 她推开了门,就听见路雄飞正向朱垦五说:“当家的,您放心,这件事我于得干净利落。天寒地冻,冷死了一个人,有啥出奇?” 宋嫂心里暗骂:又不知道作什么孽了。她早已收起了刀,端上了茶。茶是热的,刀是冷的,但刀揣在怀里,已渐转温。只要再过一会儿,宋嫂想,再过一会儿,茶开始冷的时候,刀就要热了。 因鲜血而热。 宋嫂的心头亦因此而热。 第一杯茶,她端给路雄飞。 她鄙薄这个人。可是她不会先杀这个人。 正如她恨这些人,但却不会用在茶里下毒的方法来杀害他们。 因为她是宋嫂——“诡而八尺门”里,龚侠怀的爱将。 第二杯茶,她端给夏吓叫; 她更厌恶这个人。他曾当她是下人,也当她是不正经的女人。摸她屁股,出言轻薄。有一次,他故意用肘部碰她的胸脯,她挺着刀,到处追斩着他,他也躲了三天,后来还是龙头出言子息了这件事。 夏吓则迫得向她道歉,此后再也不敢招惹她了。 但她也不会先杀这个人, 因为不值得。 仙知道自己猝然出刀杀第一个人时,那人多半会成了她刀下亡魂。 不过,待杀到第二个人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她知道这些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都不是白当的! 龚侠怀麾下,就算有不争气的人,也不会有泛泛之辈。 她珍惜她的第一刀。 她把茶端给高赞魁。 她知道这才是个人物。 眼前的这个人,就算屋顶突然塌了下来他也可以眉毛都不动一动;就算是听人开门的声音,他也可以比别人更听出许多事情来:有一次,高赞魁从夏吓叫的大力掩门声里作出判断:这个人一定要丢跟人寻仇,但对于甚硬,只怕他讨不了好。 果然,夏吓叫负了伤回来。因为他去找楚楚令的麻烦。楚楚令就是因为夏吓叫是龙头的结义兄弟,他才没有下杀手。 为这件事,夏吓叫要龙头为他出头。龙头反而斥责了夏吓叫一顿,夏吓叫对龙头就更是不满了。这部落在宋嫂的眼里。 她并没有提醒龙头。 因为她知道,夏吓叫再凶,有龙头在,他也狠不出个什么花样来。他花样再多,龙头也有整治他的办法。 宋嫂对龙头的霹雳手段,从不置疑。 她留心的是高赞魁。 高赞魁惊人的判断力。 她知道这是个人物。 这些日子来,她知道能消解掉“八尺门”里子弟赴救龙头之志的,不是什么,而是高三当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要是龙头真是清白,我们这样落力营救,反而会害了他。” “你们要救他,心还能比我更切吗?!他是我的结义大哥啊!你们放心,我自有分数。这种事,绝不可莽撞!” “龙头当然是含冤受屈的。不过,他也有许多作为,是你们所不知道的。我看,当前之急,是以不要牵累八尺门的根本为要!” “你们这么心急要救龙头,到底是想害他?还是想邀功?” 这种话一说,谁都担待不起,谁都不敢再提“救”字了。 宋嫂看着他的笑肚,想到这张脸在温和谦冲的笑着时,忽然溅出了鲜血——不知他的神情还惊不惊、怕不怕、动不动容? 高赞魁接过杯子,很有礼的说了一句:“谢了,宋嫂,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就是这一句话,使宋嫂终于没有动手。他本来是想趁他和夏老四争执时出手的。 ——虽然这个高老三是头笑脸老虎,但对她一向礼侍得很,第一刀就杀他,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最后剩下两杯茶。 一杯是朱星五的。 就是他。要不是龙头信任他,他也不会坐上这个位子。要不是他在这个紧要关头也背叛大当家,现在八尺门就绝不会是这个局面。也许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龙头的事,但只有杀了他,八尺门才重新有义气在—— 朱星五看也不看她,只带着有点倦意的举起了杯子。 喝茶。 盘子上还有一杯茶。 茶仍微热。 这杯茶是宋嫂自己的。她拿了杯子,在唇边轻沾着,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以一种饮血的姿态来喝茶。 茶喝完,刀也渴了。 馊样的,今日有雪、有风、有阳光,有我宋嫂的刀在八尺门里溅血,唤醒江湖上已沉睡多时的义气! “宋嫂。” 宋嫂正要下手,忽听朱星五谈淡的唤了他这一声。 这一声则得甚为平淡,但却在宋嫂凝聚的杀志里平空震起一道雷鸣。 “你跟我来。”朱星五把杯子放到她的盘子上,然后走入屏风后的偏厅。 宋嫂昂首便跟了进去。 朱星五的神情有些忧伤。 他站在那儿就像是一件家具。 “你要杀我?” 他劈面就说。 宋嫂一惊,立即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对不起龙头。”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朱星五仍以一种喝茶的神情来谈这件事情,”你最好听我劝——” 他的话还未说完。 宋嫂已动了手。 她拨刀。 一刀八斩。 没有刀风。 没有刀气。 甚至连杀气也没有。 因为这刀法实在太快了。 快得令人不及闪躲。 不及回避。 甚至也来不及反应。 这便是宋嫂的刀。 “八阵刀”。 朱星五盯着宋嫂的刀。仿佛那是一条鱼,他认准它,盯准它,然后才出手。一条再滑溜的鱼,也只不过是一条鱼。而他却是在岸上。一个在岸上的人毋庸害怕在水里的鱼的。他倏然转身、抢进、劈手同夺下了这把快利如雪的刀,就像空手抓住了三条鱼。 宋嫂在这时候的表情,就像是一条受伤的鱼。 “你知道我会怎样处置你?” 宋嫂冷笑。 她知道朱二当家的“大泻神功”,鬼神莫测,但她不知道竟会匪夷所思到了这个地步。 “你要我怎样处置你?” “随你的便。” 朱星五叹了一口气。 他那张历经风霜的脸只要教人看上一眼,就会因为他必定会历劫沧桑而尊敬而同情。 “你可知道我为何能轻易夺下你的刀?” 宋嫂怒笑,“刀已夺了,说又何用!” “这一招叫‘单袖青风’,是龙头教我的。”朱星五感慨地说:“他一直生怕你的脾性太倔,很易闯祸,所以教我这一招,以备不时之需。” 宋嫂嘿声道:“龙头是一直都很信任你,可你算对得住他的信任!” “我是对不起他,可是,我还没有力量来对得起他:”朱星五委婉的说:“你也是门里的人,当然知道,大势所趋,人心思散。我要是独持己见,很容易便顶役身灭、尸骨无存。” 他把刀还给宋嫂。 宋嫂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一个人在失势的时候,宜稳守不能急进,你放心,我总有一天会做出些对得起八尺门对得住龚老大的事给你瞧瞧。”朱星五有力地道,“你真要有本事,就不要在门里杀人。” “怎么?”宋嫂不明白。 “龚大哥正等着人救;”朱星五说:“你知道,有些事,由我来做不方便,而且,太易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 朱星五把刀背向着宋嫂,又递前一些。 宋嫂接过了刀。 朱星五向宋嫂有力地点头。 宋嫂犹豫了一阵,退了两步,又迟疑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向朱星五一抱拳,扭身就掠出廊外去。 这时外面正下着一场无声的快雪。 宋嫂走后,朱星五便转头向着屏风道:“老三?” 高赞魁迤然步出,笑容满脸。动作轻松而不受人注意,就像是一袋会走动的灰尘。 “我怕二哥出事,宋嫂不怀好意,”他一团和气一脸正气的说:“所以过来看看。” “谢了,”朱星五以他惯常的冷静和冷淡说:“宋嫂这妇人我还应付得来。” “高明,佩服。”高赞魁翘起大拇指说,“就凭二哥几句话,宋嫂准会去劫牢。她劫得成,龚侠怀纵出得来也成了逃犯:要是失败,世上就没有宋嫂这个人,宋嫂确交了好些道上的朋友,杀她恐怕事无善了。真正不动手而能杀人的,才是个真正的高手。佩服,高明。” “彼此彼此,”朱星五皮肉俱不笑但神情却是笑的,说,“不用客气。” 宋嫂真的是去劫狱。 不过她知道就凭自己一个人之力,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 这时,天气已逐渐有了变化。 雪,渐渐轻了,薄了、快了、密了。 已没有那么寒了。 而是深。 雪终于下成了雨。 偶然仍有片雪,偶尔也有阳光。 正是快雪时晴的天气。 这种天气,刀,应该要拿出来打磨了。 剑,应该要在剑花里求洒脱。 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好汉,就是像剑花一般寂寞,只能在刀锋上求洒脱。 这三个在屋子里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的房子就在悬崖边。 上面的峭壁上,至少有二十五块岩石已危危欲坠,而这间房子的地基,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悬在崖外,摇摇欲坠。 可是,他们就是选择了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巢穴,这地方就叫做“跨海飞天阔。” 因为这样可以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醒觉:在任何时刻,都当自己是身处险境。 因为他们就是杀手。 好杀手不但能要杀人,还能不为人所杀。 所以他们是杀手中的好手;杀手里的“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就是“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仍留在平江府里,留在这从雪天到雨季都一样倒霉四湿的地方,只是因为在等。 等一个人。 等看去杀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龚侠怀。 “他还没有放出来吗?” “还没有。” “要是他一直不出来,难道咱们就一直得在这里等下去?!” “他总会出来的吧?” “我倒听说他已死在狱中了!” “龚侠怀会死在牢里?!废活!他连我们的暗杀都可以活下来,却会死于狱中!呸!” “他会不会是……?” “你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会不会是为了躲开我们的暗杀,这才故意入狱的?” “哈!你倒是异想天开,他会怕咱们的暗算?!那一次,他大可一刀宰了咱们,何必闹得个畏首藏尾的!” “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那一次,配合得不够紧密……” “算了吧,咱们是在肚皮里点灯笼——心知肚明了。咱们暗算过他多少次了?哪一次能占着便宜的?” 这是“星星”阴盛男、“月亮”钟夫人、“太阳”牛满江之间的对话。 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突然,他们就“飞”了出去。 “星星”穿瓦而出、“太阳”裂壁而出、“月亮”破窗而出。 屋外有人。 来人步履轻得就像羽毛飘在雪堆上。 可是这并没有瞒过这三名杀手。 来人只听“砰、蓬、隆”三声,自己身后便多了三人,挟带着三道冷风。 来人并没有立即回头。 她只是问:“你们是不是还要杀龚侠怀?” 星星、月亮、太阳都答:“是!”斩钉截铁、决无回回余地。 来的女子又说:“可是他正给人陷害,进了监牢,罪名可能是通敌卖国。” “废应!龚侠怀卖刀卖剑卖人头甚至卖屁股,但他说什么都不会卖朋友卖兄弟卖国家民族!”钟夫人说。 “荒唐!又是一场冤狱!”牛满江气忿忿地道,“怎么我们的朝廷老爱坑自己的人!” “你告诉我们这事,为的是什么?”阴盛男阴阴的问了这一句。 “我们是不是好姊妹?”宋嫂望向钟夫人,像初春时如剪的风。 “我们本来就是姊妹;”钟夫人的语音不再锐利,她柔和起来的时候,每一句话的语音仿佛都可以匀出一匙乳来,“你别忘了,我只是嫁给姓钟的,我原不姓钟。” “对!”宋嫂的语音比钟夫人粗嘎,可是在太阳和星星听来,更有一种决绝的风情,仿佛这女人是用侠烈的情怀做的。“我原来也不姓宋,我们都姓谢。” “谁不晓得你们谢家二小,落花无情春光好,”阴盛男忿忿地冷笑道,“谢红飞和谢梦真,谢天谢地谢家风情,到头来却还是嫁人了。” 钟夫人浅笑道:“那当然是未嫁前的风光了。” 宋嫂道:“女人都是未嫁前风光的。嫁了之后,再风光也不如前时丰采了。” 钟夫人笑了。吃吃地笑,掩着咀,那柔媚的姿态就像一只优雅的狐狸。看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宁愿相信豆腐比石头硬也不愿相信她就是名厉害的杀手。 “不过,咱们还真不错,”她笑看说,眯着眼竟漾起了微褐的绿,就像不远处有深潭碧波相映一样,“至少,阿男和老牛,还对咱们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可是,自从我加入‘八尺门’之后,他们就跟我反目了。”宋嫂说,“他们现在只迷着你。” “你这话就错了。自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克死了丈夫之后,他们俩对你和我都没死心过。”钟夫人说,“他们要对付的是龚侠怀,主要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忍受你那么崇拜他,宁愿在他那儿当老妈子,折了咱们‘杀人者死,杀手不死’的名头!” “除了这件事,”钟夫人正色的说,“咱们还是好姊妹。” 她敛容起来的时候就像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牛满江上前一步,未说话,脸已红了:“四妹,回来吧,反正姓龚的也已给抓起来了。”话说完,脸已红得发紫: 宋嫂摇头。 她的眼神清亮。 比雪还清。 比刀更坚决。 阴盛男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了忿忿与不平。 “没有用的。” “怎么?” “因为她还未死心。” 不死心又怎么?龚侠怀已在狱中了!” “她还是要去救的。” “你是说……?” “她要劫狱。” “什么?!” “劫狱。” 三人望向宋嫂。 宋嫂点头。 眼神明亮。 比刀更清,比冰更坚。 钟夫人吹了一口气,侧着首问:“我没有办法劝你?” 宋嫂仍是摇头。 钟夫人恨恨地道:“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宋嫂眼睛里明明亮亮的充满了感情,“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钟夫人择手别首道:“你是非去不可的了。” 宋嫂眨着眼睛。她有一双男人的眼,有力、清亮、勇于决断。而且这还是一双美丽的男子的眼。她每眨一下,就像又剪了一大戳太阳和星星的肚肠和神魂,让他们觉得无依和无情。 “那我走了,”宋嫂依依的说。 钟夫人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我是不该有你这样的妹妹的。” 宋嫂满怀歉意的说:“我一直都当不好你的妹妹。” 钟夫人无奈地道:“可是咱们说什么仍是妹妹。” 宋嫂的眼神更亮了,像是白电照亮一把磨利的刀。 钟夫人忽又委婉的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咱们是姊妹,有些话,我反而不便说。” 阴盛男以一种春寒般的薄凉说:“你不便说的话,由我说。” 宋嫂说:“请说。” “我是不是要去劫狱?” “是。” “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救出龚侠怀?” “不能,”宋嫂说,“可是不能不去。” “那人为什么不找人一起去?” “我不敢叫人一起去送死。” “明知送死你还要去?” “人活着只怕找不到值得为它送死的事情,”宋嫂说,“我找到了,便不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们一起去?” “因为我不敢。”宋嫂俏丽的唇角已漾起了笑意,“因为你们已暗杀龚大侠多时、多次,你们是龙头的敌人,怎会为他送死?当日,我投身‘八尺门’就是为了保护龚侠怀,不让你们得逞。现在他已人狱了,你们岂不正中下怀?” “你少来激将!”阴盛男阴寒得像在太阳的背面,“他是我们最好的敌人。他要死了,我们找谁暗杀去?有这么好的目标,便可以锻练我们鞭策我们更加强努力?他不能死,他死了是我们的损失。只要他活着,咱们才能达成愿望,终有一天,杀了龚侠怀!” 宋嫂有些哽咽:“你们……” 阴盛男说:“所以我们要去救他。”转首问钟夫人,“我可曾说了你心里要说的话。” 钟夫人点头,“她虽然不把我当妹妹看待,但我总不能不当她是好妹妹。好姊姊是不能眼睁的看着妹妹去送死的。” “什么姊姊妹妹的!牛满江大喝一声,说:“他奶奶的!好汉只问有情无!龚侠怀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冤死狱中!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道义,杀他归杀他,救他归救他!咱们可以暗算他,但不可以眼见他给宵小之徒暗算!咱们江湖人,头上有太阳、星星、月亮,死就死,这牢是铁定要劫的!” “馊样的!”宋嫂明亮的眼里翻涌起了泪意,“咱们就在天牢里干一场好戏!” “慢着。”阴盛男眼中仿似燃起两盏地狱里的火。就算是再阴暗的火,也是一种光,在阴盛男脸上多了这两道光,就像一个死人忽然又有了生命似的。 “怎么?” “要救龚侠怀,光我们还不够。”阴盛男说,“大牢不是易劫的,我们还得找各路好汉,一起出手。” 钟夫人哈哈笑了,又回复了她的江湖豪气,“要找齐人马去杀龚侠怀,这算是不易;而今要找人去救龚侠怀,这又有何难?” “浦田一休大师、‘餐风长老’、‘饮露真人’、‘融骨先生’、‘销魂头陀’、‘流云一刀斩’傅三两、‘大击大利’苏看羊、‘单眼挑神枪’霍梦姑、‘妖妇’姚铁凝……这些人,莫不欠了龚侠怀的情,也欠了咱们的义,只要咱开口,他们没有不到的理由!”她说,“还有些人,像‘跨海飞天’刑中散、‘踏雪无恨’巴勒马、‘神通’莫虚州……这些人也不防去请一请、试一试……” 宋嫂道:“让我去请刑中散刑老大……” 牛满江沉嘎的说:“我叫巴勒马,没有下来的!” “咱们还是要打探清楚,龚侠怀到底如伺了。”阴盛男补了一句。 钟夫人说:“好,咱们分头行事。” 宋嫂忽然唤了一声:“姊姊……” “你少来虚情假义、荡气回顾!”钟夫人骂道,“告诉你,救龚侠怀是咱们江湖人的事,待救得他出宋,要杀龚侠怀又是咱们杀手的事——那时你别来从中作梗!” “……不过,咱们总要先做好一个江湖人,才能当好一名杀手……” 那时天气,快雪时晴。 雪,偶尔还是下的,但下得快停得也快。嘴唇已不常破裂了,墨砚不至于要用力磨搅,桌上的印鉴也不必呵了几十口气才能盖章,老祖母渐渐也咬得动盒里的糖莲子和蜜饯了。虽然一切仍是冰的凉的,指尖触及衣衫时仍是传来冷和硬的感觉,就像抓兵器时一样,但换衣服已不必赶快的把衣服穿上了…… 牛满江心里就清楚不过,虽然他拉下的屎很快就结成了冰,撒尿时也给风吹得斜飞,但是春天,虽然迟来,毕竟来了。 他用不着再把精力发泄在用脚踏碎坚冰用手拔起岸边那一列树用肩去顶住奔马用驼峰去撞那一座铁塔的墙了。 他不再听自己喘息于过剩的精力和发泄不完的精液了。 他已有事可千。 一件大事。 正事。 劫狱。 “救出龚侠怀”——已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目标。 唯一的惊叹号! 人生一世,至少只求做一件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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