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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谁也没等到下一颗流星出现之前,就已分了手。 不开心的当然不止是王小石。 ——还有温柔。 温柔当然吵开心。 她忍往没有哭出来。 ——真正伤心的时候,泪是往心里淌的,不是哭出来给全世界都知晓的。 所以苦是一个人的事,开心热闹却是大伙儿共享共度。 谁都一样。 她温柔也不例外。 ——只不过,那一段在花树下看花落,等流星,赏流萤,刻心语的温馨,却是何其短、何其速、何其留不住、挽不回啊! 死王小石! (竟比白愁飞还没良心!) ——在我温柔对他那么好! (我温柔本就不该对人好的!) ——他白费我的心意了! (那女子是什么人?怎么我没听说过?) 想到“王小石没告诉过她那女人是什么人”这事,她的眼泪可就来了。 一发不能收。 不可收拾。 幸好她已回到房里。 她住“秋月阁”。 “秋月阁”就在二楼。 ——温六迟开客栈的目的是:“给游子一个可以恋栈的家”,所以他把每一间房都起了一个雅至致的名字,还把房间与其名义布置得十分切题。 回到房间,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哭。 大哭。 大哭特哭。 但不出声。 为了要作无声之痛器,她咬住枕头噎住自己的声音,她套住 厚被来闷住自己的哭声: ——绝不可以给那女子听到! ——她决不给王小石听见! (我哭我知) (我泣我狂我痛我苦我的事!) (我哭给自己听。) (我只为我伤的心而哭。) 想到这时只她一个寂寞地哭着,她就分外的怀念她的爹爹,就越哭越伤心。 哭了好久。 哭完了。 哭完了之后,眼皮子也肿得核桃老大似的,她下定了决心: ——她是温柔。 ——她温柔是不属于任何人的! ——她是她自己的温柔!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是咬着自己的手腕睡去的。 她的泪犹在脸上,未于。 她快蒙入睡前还饮恨的想着: 我对他那么好。 那么主动。 他竟跟另外一个女子来欺侮我。 我第一次对他那么温柔,但却得到如此回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她越想越委屈。 越是难过。 然后她不知真的看见了还是梦见了: 桃花 不止一颗。 很多很多的桃花树。 一道溪流,打从中间穿过,两岸都是桃树,映红了溪流。 溪边上浮满了落花。 落花飘零。 飘零的落花。 绯红色的江。 江上映着人面。 艳若桃花 ——是她自己的脸啊。 然后一朵花落下来了,打乱了水镜,起了一阵涟漪。 波止澜息之后,水面上又多了一张人面。 好熟悉的脸。 ——那么亮但不侵入人的眼神。 ——那么两道宽容而固执的眉。 ——那两片温和但坚定的唇! ——那是他: 小石头! 不知他在笑,还是在咒骂,抑或是在向自己求饶,只知道他专注的凝神的自水面望着自己的倒映: ——啊,他看的是人面、还是桃花? 她只觉又一阵一阵的心疼。 外面似传来一阵又一阵兵荒马乱、战祸连天的声音。 甚至有天崩地裂、雹掣电殛的乱世之声。 她想站起来,可是无力。 她要转过去,但也无法。 她发现只有王小石那眼神是凝定的、不变的。 尽管水纹已开始变了: 乱了。 ——涟漪又起。 一切将渐紊乱、消散、寂来。 但是她几乎连眼似都睁不开了。 她不是刚睡去了吗? 还是她一直都醒着? 刚刚所见的,都是真的吗?所听见的,都是真的吗? 究竟她在梦中,还是那是别人梦里的她? ——谁的梦里? 她忽然想起了王小石。 她心头一乱,眼前就比水上的波纹更乱了。 她想到这里,就此完全失去了知觉,附入另外一个世界里。 那世界是流动的。 浮的,像在水面上。 但没有落花。 没有人面。 只有一片空。 一片白。 一片无尽的空白。 她当然不知道那时她不是浮起来的。 而是给人抱起来的。 王小石要比温柔清醒。 所以他更痛苦。 因此他至少还分辨的出: 那像大军压境滚滚而至的是雷鸣。 那霹雳一声刹那间天苍地白,一清二楚中瞬息间反映着不清不楚的是电光过处。 然后,雨就下了。 像瀑布倒在屋瓦上。 ——这么大的雷雨风暴,却不知那株桃花怎样了? 明儿花儿落尽来? 却不知温柔怎样了? ——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怒得快但气消得也快? 他思前想后,反来覆去,很想去找温柔解释这一切。 但又怕她还在生气。 怕她睡了。 怕惊扰了她。 ——一切,等明天(至少今晚天亮以后)再说吧? 他当然在痛悔自己那时为何不把握时机解说清楚,但另方面,他也觉得:不说明的误会,还可以说是把对方气走了;要是说明白了,对方仍是不理他,那只怕又是一次人家对自己的放弃了。 他怕面对这个。 他也有怕的事。 有的。 谁都有的。 像此际,他就怕风太强、雨太大,会把树上那些字洗脱了、刮走了。 他多希望树干上刻的不分不散,不要成了不见不理,或成了事实上的不死不散了。 ——温柔是他的年轻、活力与温柔,也是他的善良。 ——温柔是他的阳光。 可是今晚有雨。 且是大雷暴。 他还担心那棵树。 那些花和那些桃子,能经几许风雨?人的一生又能经几场风?几场雨? ——那几个字呢? 也能经霜更艳?遇雪尤清? 他忽尔想起坠如花落的朱小腰。 念起暗中掌号“六分半堂”的雷纯。 还有每次出现都有一场凄艳狙杀的雷媚。 还有花…… 以及雨…… 落花如雨。雨如花落。花落如雨。如花雨落。落雨如花。落如雨花。落。雨。花…… 一张张的人面。 艳颜。 一朵朵的桃花。 美姿。 最后和雨都洒落在水上,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漾荡不已聚而复散,消而复合,周而复始。 最后都变成了一张比水还清、比花还娇的脸: 温柔的脸。 就在这一刻里,王小石真的有点分不清,到底这是梦还是真。 他真看到温柔的脸。 他甚至看得见温柔在想什么。 温柔在迷惑: 她正几疑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别人的梦中?她在这梦里看见自己,还是在王小石的梦里遇上自己?她是在她的梦见着王小石,还是在他的梦里梦到王小石梦见自己? 温柔分不清。 王小石一时也弄不明白。 ——这是自己的梦?还是温柔的梦?或是温柔正梦见自己的梦,还是自己正梦到温柔的梦? ——又或是他们只在别人的梦里梦在一起,甚或是那根本不是梦,谁也没有梦了,彼此一早已梦醒? 许是因为掺合了雨,还发出了一阵又一阵馥郁的香味…… 甜香。 ——那是落花的味道吧? 带点桃香。 令人陶醉。 ——只太浓郁,略嫌过香。 太香了,带了点艳,整个人都浸在香味里,像变成了香,飘了出去。 (怎么那么香?) 香,似乎成了一种实体,一种液体,把他溶溶的浸透着,快融入骨髓里去了。 (咦,好像是太香了吧?) 他忽然警觉: ——这香!? 他欲振起。 乏力。 他原住于“春花轩”,就在温柔“秋月阁”的对面。 他已躺在床上,思念着温柔。 但在这一刹间,他已惊也了一身冷汗。 这时轰隆一声,又一道霹雳过处。 外面风大。 雨大。 风雨暴肆。 店内黑暗一片、只浸在酥心醉肺的梦香之中! 他一察觉不对,欲起,膝一软,脚一浮,又落在榻上。 一时间,心中及里的一张张温柔的脸,全碎在雷电交加的夜里。 人面己不知何处去。 但香依然香。 依然入了骨又透了骨的香着,像一个主题,又像一场梦魇,更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被子。 他真想就此睡去。 恬息。 ——就算死了也无妨。 而死,正是梦的酣处,梦的核心,睡的最淋漓处。个人最深的梦就是死,天下最大的梦便是寂灭。 就在这时,忽听“夏莲居”里有一女子尖叱了一声: “‘下三滥’的‘人面桃花’!大家当心!” 王小石迷糊恍惚中,忽然记起:何小河正是住在这“夏莲居”里! “下三滥”有三种独门迷香,称绝武林,那就是: 温柔香, 四不像, 人面桃花。 何小河正是“下三滥”何家的女将。 而今她大叫出声,因为她正闻着自己家族的绝门迷药: “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 人的脸,桃花的香! ——两者结合一道,那就是无可拒抗的迷香。 它不毒。 所以性子不烈。 性子不烈,就不突出,混在桃花香里,教一流高手也无从分辨,无法防备。 所以这是专迷倒一流高手的迷香。 它只迷倒人。 迷倒,就是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对真正的武林高手而言,失去了战斗能力,无疑要比中毒、受伤、遇伏更折腾人。 也更可怕。 “下三滥”一门之所以能一小族人就能震慑武林,就与他们的作风、手段以及独门绝技有着极大关系。 ——“人面桃花”即是其一。 何小河今晚很早便睡去了。早起风雨之前。 她也没去院子里经历王小石那一场感情上的骤风急雨。 所以她睡得很安详。 不,简直是熟睡如死。 她睡觉向来都有鼾声。 她很不希望人知道这一点。 甚至拒抗这一事实。曾经在人指出后还坚决不承认这事。 但她终究知道这是事实。 ——不仅她以前青楼生涯时,客人狎戏取笑她,她也为此翻过脸。直至有一次,她午梦回、人是醒过来了,眼是睁开来了,整个身子却保留着原来的姿势没变,那时,她就清清楚楚的听到一种声音: 鼾声。 ——她自己体内发出来的鼾声。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她确要对这个事实了。 不过,今晚她也突然惊醒。 但却不是给自己的鼾声吵醒的。 而是另外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是声音。 ——而是味道。 香。 ——香味。 她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唤醒。 她拥被坐起,她竟闻到了: 一种“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是什么? 有的。 你只要细心留意一下,“家乡”是有味道的。 那可能是叶子发霉的气味,可能是杏子熟了的甜苦味儿,可能是日头照在石上的烈味,也可能是那儿的人家多吃了辣椒麻油,粪便中便带了一种辣辣的冲味…… 不止是“家乡”有味道,连“家”也有味道。 那可能是你的鞋味儿,孩子的尿味儿,家里神台上还氤氲着去年的年糕味,老婆经过搽了香花油的味儿,甚至是你经过楼底时不无多打了几个哈啾所留下来的喷嚏味…… 何小河突然振起。 因为她闻到了那味儿。 那是桃花味儿! ——她就像是嗅着了危机。 这桃花味跟外面那株桃花味味,是几乎没有差异的,就算有,也只不过比较浓郁一些而已,但在如此雨夜里,是谁都分辨不出来的。 可是何小河分辨得出来。 对她而言,那桃花味:少一分只引人诱人,多一分则可死人杀人! ——别的味儿都不怕,就怕这桃花味儿! 她一闻到,大叫一声……立即翻抄包袱,找出一个盒子,崩地弹断了银色小锁,里边有三粒银色小丸,她立即弹一粒于口中,嘴里含着,人已冲了出去。 她一出套房门,刚好有道闪电,她就见到四个人。 尽管店里非常黑暗,她还是遇上了这四个人。 她马上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四个人,脸上都套上了面具。面具非常粗糙,只画上了张有五官的脸谱。 这面具的嘴,却非常特殊,也很突出,唇上不住吐着一种绯色的雾!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是一种味若桃花的气体,着后令人浑身无力,这迷香就安置在“下三滥”特制秘造的“面具”里。 ——得到这“面具”的人,就可以戴上它,一面吹出来迷香,一面付诸行动。 何小河先服的解药叫做“笑春风”。 但服下解药不代表就能够“呼息”。 只要呼吸,就不得不畏忌“人面桃花”的威力。 ——只有戴上那特制的面具,才不会让迷香侵。 可是何小河已无可选择。 因为看来大家好像都着了迷香:这四人如入无人之境。 而且正在“秋月阁”和“春花轩”里闯去: ——看来,歹徒志在向王小石和温柔下手。 何小河已不能退。 也不能走。 她更不能回避。 ——因为对方使的正是她本门的迷香。 她只有一个人。 对方却有四个。 而这正是个 月黑风高杀人夜。 她要面对。 她尖叱一声:“你们是准!?” 那四人一征。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着了“人面桃花”而不倒。 他们也只怔了一怔,然后就做了一个手势。 其中两人,一持刀,一拿剑,向她两头包抄而来。 另外两人,一提枪,一执棍,已蓬然踢开了“秋月”,“春花”两房的门,要攻进去。 他们熟练而合作无间。 狠而得落。 霹雳一声。 电光破空亮也了他的利爪,一闪而没。 这正是个 月黑 风高 杀人之夜。 何小河只一个人。 黑夜却以威皇无敌的姿势占领整个局面,偶尔下令行雷闪电肆一肆威、姿一姿凶。 敌人不知有多少? 她纵抵挡得了,又如何分身去救人? 她只觉孤立。 孤军。 ——但仍要作战到底! 她心里头不禁低喊了一声: “老天爷!”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又一道电光劈头劈面打落下来。 只见/听/闻有几间房门都一并而踢/打/撞开了,有人大喊: “小河别怕,我阿牛来助你也!” ------------------ 书海网书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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