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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可是真够快的,郭怀刚让出了路,疾风猛卷,已是擦身而过,好险! 车把式似乎火儿了,就在擦身而过的刹那间,一声:“找死!” 蹄轮声掩盖了这一声,听不真切。 鞭梢儿带着劲风,猛向路旁的郭怀抽了过去。 鞭子抽了过去,车马已驰出丈余,弥天的黄尘笼罩了车后。 也许是黄尘妨碍了视线,车把式这一鞭没得到回响,手上的感觉异常清晰,这一鞭是落了空。是黄尘妨碍了视线么?车把式明白,挥鞭的时候黄尘还在车后,路旁那个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车把式自己更明白,这根鞭子,只要出了手,从没落空过。 一声轻咦,紧接着长鞭之声脆响,车马驰速顿减,转眼间停了下来,停下来的时候,车马已出近十文远近。车把式从车辕上站起,手持长鞭,转身后望。 车后的两人两骑也一起飞旋,掉转马头,静望来路。 来路上,整个儿的被黄尘笼罩着,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黄尘里的,但是黄尘外的却能看得清楚异常。 天爷!车把式,还有两匹黑色位骑上那两位,一个个杏眼桃腮,眉目如画,居然都是女的,看年纪,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只听车里传出了话声,甜美。清脆的京片子:“红菱,不许轻举妄动!” 敢情,车里还有位姑娘! 车把式也好,马上的两位也好,显然身份都不如车里那位,都是随从下属,随从下属都一个个杏限挑腮,眉目如画,车里那位的容貌风华如何,似乎就可想而知了。 车把式想必叫红菱,只听她道:“姑娘您听见了?” 车里那位“嗯”了一声:“他躲你那一鞭的身法极其奇奥,而且分寸拿得恰到好处,我从没见过。”红菱柳眉一扬,道:“待会儿您可以再看看!” 就这车马停稳,说了两句话的工大,黄尘里走出个人,当然是郭怀。 他从弥天的黄尘里走出来,身上却没沾黄尘,一丁点儿也没有。 而,红菱跟马上的那两位,谁都没留意这一点。 她们只留意了另一点。 只听马上的那两位,左边一个脱口轻呼:“模样儿长得挺好的。” 三位姑娘的眼都够尖,谁都清楚的看见了,红菱跟那另一位,心里都同意这一位的看法与说法,只不过都没说出口来,再看,她们俩微一怔,吹弹得破的粉脸上,都浮现了讶异的神色。 不知道她们是没见过这种好模样儿的,还是没想到此时此地也会碰上了这么个好模样儿的?随听车里那甜美的声音道:“紫鹃,姑娘家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叫紫鹃的那位低声道:“真的,姑娘,真的是少见的好模样,可就是人寒怆了点儿。” 车里那甜美的声音道:“跟我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不要以衣着取人。” 紫鹃道:“姑娘,我可不是没说他模样儿少见啊!” 车里那甜美的话声道:“好了,已经近了,不要再说了。” 不知道那位姑娘在车里看得见还是怎么,不过,车篷密遮,车帘低垂,她人在车里,应该是看不见外头。真的,就这几句话工夫,郭怀真已经走近了,他看也没看车马一眼,继续往前走他的,竟然要过去。红菱头一个忍不住了,一声冷喝:“站住!” 郭怀倒是很听话,他站住了,但却低头往身后望望,然后再回过头来望红菱:“请问,姑娘可是叫我?”对于这么一位车把式竟是位美姑娘,他似乎一点也不诧异,一点也没觉意外。 红菱冷冷道:“这条路上除了我们,就只有一个你,不是叫你叫谁?” 郭怀没在意红菱的语气,一点也没在意道:“那么,姑娘叫住我,有什么见教?” 红菱道:“车马老远来了,你走在路中间还不知道让,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是活腻了也不应该拖我打人命官司。”郭怀仍然没在意红菱的语气:“姑娘冤枉我了,我要是没让,怕不早就躺在路中间了,还能站在这儿跟姑娘说话么?” 红菱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的,奈何是强词夺理,你是让了,可是你让得迟了点儿,马车差点儿没撞到你,你难道麻木不仁不知道。” 郭怀还是没在意红菱说话的语气,道:“或者我是真让得迟了点儿,可是姑娘抽了我那么一鞭,是不是也该扯平了?” 红菱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粉睑涨得力之一红。 紫鹃说了话:“本来是该扯平了,可是她那一鞭没抽着你。” 郭怀微一怔:“这倒也是实情,那么三位姑娘停下车马这儿等我,为的就是那一鞭没能抽着我,心里的气难乎?”紫鹃点了人:“不错。” 郭怀道:“那容易,如今我就站在这儿,让这位赶车的姑娘再抽一鞭就是了。” 紫鹃可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梦也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红菱刚被堵了一句,一时没能答上话,心里正恼,听郭怀这么一说,她是三不管的点点头:“好极!”话落,扬手,玉腕微振,长鞭像灵蛇,鞭梢儿带着呼啸,疾如流星的向着郭怀飞射了过去。她认为郭怀只是这么说说,她真出了手,他一定会躲,她要看清楚,这回他怎么躲,也好让车里的姑娘听听,他用的是什么奇奥身法。 她是这么想,不只是她,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但是她错了!她真料错了,郭怀没有躲,不但没有躲,站在那儿身于一动不动,居然连眼都没眨。不但是红菱大感意外,就是紫鹃跟另一位也大感意外。 紫能脱口叫道:“你,躲——” 来不及了,她叫迟了! 红菱也来不及收手,就是想把腕子偏一点都来不及。 眼看,奔电似的鞭梢就要抽中郭怀的脸。 突然,车里响起一声娇喝:“红菱,站稳了!” 只见,车后的车篷微微掀动了一下,旋听“叭”地一声轻响,鞭梢儿倏然断了。 断下的一截擦着郭怀的脸射过,“笃”地一声,竟然射进了郭怀身后的一株树干里,几乎射进去了一半,露在外面的一截,挺了一下才垂下去。 与此同时,那鞭梢儿崩断的一震之力,把后半截皮鞭带得往上激扬飞起,也带得红菱立足不稳,身躯猛一晃。幸亏,红菱听见了车里姑娘的那一声,立即探左手抓住车辕,不然的话她整个人非栽下车辕不可。不过是根软软的皮鞭,到了这位红菱姑娘手里,劲道竟如此威猛,足能穿金裂石,委实令人咋舌。而,车里姑娘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不但能及时截断鞭梢儿,那一震动余力还险些把红菱带下车去,应变之快,力道之强劲,更不知又高过红菱多少。连紫鹃跟另一位都吓傻了,看呆了。 要是传扬出去,就是天下武林也一样会为之震动。而,郭怀仍然平静安详,他像不懂武技,甚至像个没事人儿,他只向马车拱了拱手:“多谢姑娘!” 话落,他就要走。 车里的姑娘说了话:“请等一等。” 郭怀收势停住:“姑娘还有什么教言?” 车里的姑娘道:“只这么一声谢就走?” 郭怀道:“看姑娘刚才出手施救,姑娘应该是个明理的人,姑娘既是个明理的人,那就该知道,虽然是一声谢,对我来说,那已是很多了。” “呃!怎么说呢?” “为消这位赶车姑娘的气,我情愿挨她一鞭,事实上我没有躲,没有动,确实准备挨这一鞭,而姑娘及时出手阻拦,那应该是姑娘你自个儿的事情,我原没有必要向姑娘致谢。” 紫鹃身边那一位怒叱道:“住口,你再不知好歹——” 只听车里的姑娘道:“蓝玲,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事实上他说的很对,他愿意挨这一鞭,我拦红菱是我的事,他谢我是情份,不谢我是本份。” 叫蓝玲的道:“是,姑娘。” 只听车里的姑娘又道:“我叫住你没有叫错,你这个人很怪,简直是我生平仅遇,这么一个人,值得我多知道你一点儿,行么?” 郭怀道:“我跟姑娘,不过萍水相逢——” 车里姑娘道:“难道你不认为,得能相逢,就是缘!” 郭怀道:“要是姑娘这么认为,那是我的荣宠,只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车里姑娘道:“我应该先请教——” 郭怀道:“不敢,郭,郭怀。” “大名是哪一个字?” “怀,胸怀大志的怀。” “好一个胸怀大志,想必,你一定胸怀大志。” “那倒不敢——” “你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从东海来,要上京里去。” “从东海来?上京里去?你的师承门派是——” 郭怀道:“师承门派?只怕姑娘看走服了,我是个学做生意的,三年零一节,刚出师,想上京里去白手创业,谋些发展。” “你是真以为我走眼呢?还是欺我眼力不够好?” “欺姑娘眼力不够好,我不敢,我是读书不成学剑,到最后发现两不是材料,只好舍了书剑学做生意,或许是家学渊源,再不就是我真有点天份,三年零一节下来,我倒真艺成出了师——” “你要是真不愿意说,我当然不能勉强。” “姑娘是不是京里人氏?” “我家在宛平,但是常住京里,怎么?” “那么往后或许有再见面的机会,等到再见面,姑娘当可知道,我今天所说的话是不是实话。”“你要是这么说,我不敢再不信,可是我觉得像你这么一个人去做生意、经商,未免——不像,简直太不像。”“那么,依姑娘看,我应该干什么?” “对自己的眼光,我一向有自信,甚至以它自负,我觉得你该是个读书人,有一身高绝所学而深藏不露的读书人,至于你应该干什么,我一时说不上来,也不敢妄下断语,只觉得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个睥睨、纵横,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 郭怀笑了,笑得很轻微:“可惜我读书不成,学剑又技不足防身,不过有一天我要是真能在商场上睥睨、纵横、不可一世,我定当好好的谢谢姑娘的玉言金口。” “你可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我记得曾经读过这么一句。但是我注定了是个商人,若之奈何,只希望,我以后不要变得满铜臭,不要太俗!”“你——” 车里的姑娘,显然还想再说。 而,这时候,往北去里许之外,突然尘头大起,看得见,在那团团卷起,转眼间弥空一片的尘头之前,一前四后五个黑点,风驰电掣般往这边奔来。 红菱站在车辕上,一眼就看见了,忙道:“姑娘——” 只听车里的姑娘道:“我听见了,五人五骑,恐怕是他久等不见车马,来接我了!” 只这么两句话工夫,那五个小黑点已变得可以清晰看出是五人五骑。 红菱凝目一看,立即叫道:“姑娘,是,是他们。” 紫鹃道:“姑娘,要不要婢子跟蓝玲去迎迎?” 车里的姑娘道:“不用了!” 也只这么两句话工夫,五人五骑已驰进二十丈内。 前头,是匹一堆雪似的白马,丝缰银镫,缰配华贵而讲究。 马上,是个年轻人,俊逸挺拔的年轻人,而且长眉凤目,威仪雍容,雪白的一袭长衫,乌油油的一条发辫。后头,清一色的蒙古种健骑,四匹一色黑,马上也是四名腰佩长剑的黑衣壮汉,一个个身躯魁伟,威猛慑人。打量间,五人五骑带着疾风驰到,齐作龙吟长嘶,踢蹄而起,然后飞旋落地,十个铁蹄钉在地上也似的,好俊的骑术。 红菱车辕上欠身,紫鹃、蓝玲鞍上施礼,齐声道:“见过贝勒爷!” 天!敢情是位贝勒,是位皇族亲贵黄带子。 俊逸年轻人微抬手,四名黑衣壮汉则翻身下马,齐趋车前,恭谨躬身:“见过姑娘!” 只听车里姑娘道:“不用多礼了。” 四名黑衣壮汉道:“谢姑娘。” 一起退向后去。 见过礼了,那位俊逸贝勒说了话:“怎么回事儿,我在城门口等了半天,你们怎么停在这儿不走啊?”车里姑娘道:“碰上位朋友,聊了几句——” 俊逸贝勒这才发现路旁还站个郭怀,目光投注,似乎微一怔:“就是他?” 显然他是没想到车里姑娘会有这么一位朋友。 显然他是有点轻看郭怀。 也难怪,以眼下郭怀的穿着打扮,而且口口声声想白手创业,来京做生意这么个人,比起他皇族亲贵的身份地位来,那是差得太多了。 其实,眼前这位贝勒爷,除车里这位姑娘外,眼里几曾放进过谁?就是当今皇上,恐怕也要让他三分。只听车里姑娘道:“他姓郭,单名一个怀字。” 俊逸贝勒向着郭怀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已经是太难得了,也是冲着车里姑娘的面子。 因为”车里姑娘先荐介郭怀而不先荐介他,足证她对这位朋友的看重。 随听车里姑娘又道:“这位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敢情是这位贝勒爷,这位贝勒爷是“神力候”的独子,“神力候”统率京畿铁卫,盖世虎将,威名显赫,国之柱石,权倾当朝,尤其天生一身神力,马上马下,万人难敌。他这位独子,更是青出于蓝,不愧威武神秀玉贝勒之名,不但其人如玉,一身家传绝世武功,当朝算最,就是放眼当今天下武林,只怕也在一二人之间。 京畿重地,有这父子俩坐镇,不但朝廷之中长年安宁,就是江湖道,也没一个敢轻易进京闹事的。这父子俩真可以说是功在庙堂,威震天下了。 而,郭怀,他似乎没听说过这位贝勒爷,只一拱手,淡淡的叫了声:“贝勒爷!” 谁敢对威武神勇玉贝勒这样,遍数天下,恐怕也只郭怀这么一个了,他可不知道,他是沾了车里姑娘多大的光。傅玉翎长眉陡然一扬,凤目里也为之寒星一闪,霍地转过脸向马车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车里姑娘道:“这就走——” 一顿道:“你不是也要进京么?” 这个“你”,当然是指郭怀了。 郭怀道:“是的。” “你会不会骑马!” “不会。” 真是,既然学过武,练过剑,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车里姑娘道:“那么这样吧!上车来,我载你一程。” 傅玉翎微一怔,要说话。 那里郭怀已先开了口:“谢谢姑娘的好意,我不惯坐车,还是走路吧!好在离京也已经不远了!”傅玉翎忙道:“那咱们快走吧!” 车里姑娘道:“好吧!” 她这里话声方落,马车要走还没动。 一声嚷嚷传了过来:“就是他,站住!” 这是谁?又让谁站住?哪一个也没走啊! 都被这声嚷嚷把目光引过来了,只见北边村口方向奔过来三个人,前头两个,正是自称大兴县的,把郭怀当成白莲教的那两位,后头一个,则是个身穿裤褂,一身利落打扮,手提长剑的瘦老头儿。 这三个,奔驰极快,转眼已然来近,神勇威武王贝勒身后四黑衣壮汉齐声沉喝道:“站住!”四个里的二个,腾身而起,直掠过去挡住了那三个的去路。 前头那两个,或许是注定今天该倒霉,一个一挥铁尺,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拦我们办案?”提链子枪的那个紧接着喝道:“我们是大兴县拿叛逆的,让开!” 亏他们还是吃公事饭的,粮食都糟蹋了,招子这么不亮。 拦路的两个黑衣壮汉双双脸色一变,就要发话。 神武威勇王贝勒傅玉翎一招手,道:“等一等。” 两个黑衣壮汉躬身后退。 傅玉翎道:“办案,拿叛逆?谁是叛逆?” 拿铁尺的一指郭怀道:“就是他,他就是叛逆!” 提链子枪的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叛逆一伙?地近京畿,光天化日,难道你们还敢帮他拒捕?”两个黑衣壮汉怒喝道:“太胆!” 傅玉翎一抬手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天下人都得认识我?后退,不要妨碍他们办案。”恭应声中,两名黑衣壮汉欠身退回傅玉翎身后。 只听傅玉翎又道:“我们不是叛逆一伙,也不会有人帮叛逆拒捕,不过你们得等等,等我先问个清楚。”拿铁尺的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让我们等?” 傅玉翎凤目一睁,威棱外射,沉声道:“你们不配问我是谁,我让你们等,你们就得等就是。”神勇威武玉贝勒确是慑人,别看那两个仗官势惯了挺横的,入目这位贝勒爷的威态,神情一凛,硬被震住了。还有个两眼长在裤裆里,没倒霉,找倒霉的瘦老头儿,他沉着脸排开那两个,一双猴眼瞪着傅玉翎,刚一声:“你────” 傅玉翎看也没看他,转眼望马车:“他是你的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儿?” 只听车里的姑娘道:“你相信我的朋友会是叛逆?” 傅玉翎道:“我当然不信,但是他们当面指他,我总不能不问问你。” “你既然不信,还有什么好问的?” 一句话堵住了这位贝勒爷,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堵归堵,可是这位贝勒爷脸上没有一点不豫之色,普天之下的人或许不知道,可是京畿一带谁都清楚,这位连皇上都得让三分的贝勒爷,唯独对这位姑娘没脾气。 只听她又道:“他们是大兴县的官差,站在我的立场,不便对他们说什么,可是我能对你说,我担保我这位朋友不是叛逆,你是不是能让他们就此收手回去?” 那位贝勒爷微微迟疑了一下,旋即毅然点头,就要说话。 郭怀突然开口发话:“请等等。” 傅玉翎的话没说出口。 郭怀话锋微顿,转望马车:“姑娘的好意我感激,我虽不以落个叛逆之名为耻,但是我也不愿无端被人误为叛逆,现在我把造成误会的经过说出来,请诸位听听,我究竟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叛逆——” 他把酒馆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但关于那两个指他是白莲教的事,他只说仗薄技侥幸脱身。静静听毕,傅玉翎转望那三个:“是这样么?” 提链子枪的不答反问道:“嗳!你究竟——” 傅玉翎沉声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答我问话!” 提链子枪的那个神情又一凛,不由自主点点头:“是!” 傅玉翎冷冷的一笑道:“敢请你们就是这样给朝廷当差办案的,简直丢入现眼给人看笑话!滚!”那三个脸上变了色。 瘦老头儿叫道:“什么,你—一” 傅玉翎冰冷截口道:“我叫傅玉翎,或许你们不知道,可是大兴县里有人知道,回去问彭头。”套句江湖话,这可真是人名树影,傅玉翎话刚说完,眼前三个人,跪下了一对半,脸色惨白,全身哆嗦:“贝勒爷开恩!” 傅玉翎道:“我已经开恩了,滚!” 真的,这声“滚”真已经算是开了恩了,那三个,如逢大赦,连磕头谢恩都忘了,翻身爬起来就跑。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要快,转眼已没了影儿。 傅玉翎转望马车:“咱们走吧!” 车里姑娘道:“红菱!” 红菱恭应一声,车辕上坐好,抖缰挥鞭,马车直驰出去,紫鹃、蓝玲上马就跟。 马车脱弩之矢般驰出去,车里姑娘叫了声:“我姓胡────” 车马如飞远去。 傅玉翎没再看郭怀一眼,拉转马头,带着黑衣四壮汉,五人五骑直驰而去。 郭怀听见车里姑娘临去告诉他的那一声了,望着如飞远去的车马出了一会神,他又迈步往前走了。 傅玉翎磕马抖缰,追到了马车旁,跟马车并排驰进,道:“你刚认识他?” 车里姑娘“嗯”了一声。 “他是干什么的?” “据他说,他走来京白手创业做以生意的。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就这么路上碰见认识的,怎么?”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把这种人当朋友?” “哪种人?这种人怎么了?当然,他不及你这个皇族亲贵的贝勒尊贵,可是别忘了,我也是个百姓。”“我不是这意思,他怎么能跟你比,我是说────” “别跟我玩小心眼儿,也不过是个刚认识的朋友,我交朋友,用不着事先向你报告,请你允准吧?”傅玉翎的玉脸一红:“你怎么这么说,我又怎么敢,照你这么一说,傅玉翎岂不成了心胸狭窄不能容物的贱丈夫?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怎么样?” “刚认识,对他,你所知一定不多,对吧?” “对。” “那么可是在他说明原委之前,你怎么能担保他不是叛逆?” “他要真是叛逆,不可能跟你这个皇族贝勒面对面的站立!” 傅玉翎一怔.双眉陡扬,叫道:“你是说——凭他?” 车里姑娘道:“真要动起手来,恐怕你未必奈何得了他。” 傅玉翎叫道:“怎么说,我——你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绝没意思灭你的威风,可是你应该知道,更应该相信我的眼力。” 傅玉翎脸色倏变,就要勒缰。 只听车里姑娘道:“我只是这么告诉你,并没有意思激你折回去找他拼斗,你这叫胸能容物?你是名满天下的‘神勇威武玉贝勒’。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江湖人,就算你能胜他一招半式.又有什么光彩?”一听该话.傅玉翎要勒缰的手立即松了,他也没吭气儿。 随听车里姑娘又道:“你说的那事儿,究竟在什么时候?” 傅玉翎道:“明儿个。” “既是明儿个,你这么急差人叫我回来干什么?” “难道说,我想早一点看见你这是罪过?” 车里姑娘沉默了。 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为什么非得让我回来?” “帖子上具名的你我都熟,不能不去,再说论身份,论声望,咱们也都该去。” “帖子上具名的是谁?” “韩老。” “是他老人家?” “是的。” “他老人家为什么不直接下帖子给我?” “你人不在京里,他怕知会不到你,所以帖子下到我那儿,让我赶紧找你,把你接到京里来,还不是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信里也没跟我说清楚。” “就像我信里跟你说的,一个什么‘海威堂’择吉开张,只知道这不但是京畿大事,而且震惊整个北六省,韩老具名出面,官家在这方面,我都得去道个贺,其他的就更不必说了,至于江湖道上三山五岳的人物,那还不是全部到齐。”“这个‘海威堂’,到底是个干什么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问。” “怎么说,你没问?” “既然是韩老具名出面,这个‘海威堂’的份量可想而知,既然有这么个份量,我还问什么?”“你也真是,连‘海威堂’究竟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咱们去道什么贺?说什么呀?”“这倒是,不过容易,事儿在明儿个,你今儿个先去见韩老,问个清楚不就行了么?” 车马奔驰极速,说话间,北京城那宏伟的永定门已然在望。 傅玉翎喝了声:“去两个。” 四个黑衣壮汉里,那前头的两人两骑,应声抖缰磕马,骏马长嘶声中,他两个分左右超越马车,箭一般的直往永定门驰去。 看得清楚,这当儿城门口守城的忙上了,排队的排队,赶行人的赶行人,等车马到了城门口,闲杂人等已经被清干净了。 带班的一名武官领着头,全都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傅玉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护着马车驰进了城门,车马往永定门大街,过珠市口入正阳门大街,然后拐“打磨厂”,在一家广亮大门前停下。 这是座大宅院,门头老高,宏伟气派,高高的石阶上,站着四名身穿裤褂,打扮利落的汉子。门头上横匾黑底金字,写的是“威远镖局”。 这“威远镖局”名副其实,可真是声威远播,在京里的这座是总局,另外在北六省有三家,南七省三家,是分支,分由老镖头的六个儿子掌管主持,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提起“威远镖局”.要是有谁不知道,那是他老孤陋寡闻,老镖头韩振天,美号“金刀无敌”,掌中一柄九环厚背砍山金刀,一十二支响铃金缥,曾经打遍大江南北。如今韩老镖头已届六十高龄,掌中金刀依然威风不减,十二支响铃金镖也从没失过手,真是威振江湖,望重武林,不仅是黑白两道人人敬仰,就是官家,对他也有着一份无比的尊崇。 韩老源头膝下虽是七男一女,最小的儿子已经成家,只有小女儿还没出嫁,京里这座总局,就是由韩老镖头带着小儿子、儿媳跟老婆爱女共同主持。 说是说共同主持,其实局里事务等于已交到儿子、媳妇手里,老镖头乐得享享清福,凭一份威望坐镇京城。至于最小的那位韩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平日只帮兄嫂料理一些局务,绝少抛头露面出门行走。这么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又是这么显赫尊贵的威武神勇玉贝勒护车,谁能不知道,谁能看不见?车马还离镖局老远,通报就已如飞过去了。 车马刚抵镖局门口,还没停稳,四名汉子见礼之中,镖局里已迎出一男一女,年纪都在卅岁,男的魁伟英武,女的清秀端庄,正是老镇头的小儿子韩克威.儿媳赵玉茹。 夫妇双双跟傅玉翎见礼,傅玉翎边还礼,边笑着道:“我把她接回来了,一回来她就要来给韩老请安,别人全不顾,真让人心里吃味儿!” 七少夫人赵玉茹道:“贝勒爷干吗在这时候计较,来日方长呢!再说这儿总是她一半儿娘家,好歹贝勒爷您也得迁就点儿,是不是?” 一句话听得玉贝勒纵声朗笑。 车帘儿掀起,紫鹃、蓝玲双双扶下了车里姑娘。 姑娘一出现,威远镖局门口就是一亮。 难怪玉贝勒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把这位姑娘当神。难怪玉贝勒在御书房亢声说话,唯独对这位姑娘没脾气。这位姑娘,用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来形容她,丝毫不为过,一身雪白的衣裙,更显得她玉骨冰肌,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尤其,姑娘她有一种自然流露着的雍容及慑人之威,不管是谁,看她一眼一定想看第二眼,可也绝不敢再看第二眼。 当然,那是凛于她那自然流露的慑人之威,可也是怕冒读了她的孤傲高洁,你不见,姑娘一双秋水为神的眸子里,不但充满了大智慧,还闪动着圣洁的光辉。 姑娘她这里下车浅礼:“七哥,七嫂!” 那里七少夫人赵玉茹过来就握住了一双欺霜赛雪的柔荑:“妹妹,你可想煞了老爷子了,尤其是那位姑奶奶,没一天不念叨你几回。” 姑娘含笑道:“他老人家在局里?” 七少镖头韩克威道:“里头等着你呢!” 韩克威带头,赵玉茹拉着姑娘,就要往里走。 姑娘回头望傅玉翎:“你先回去吧!” 傅玉翎微微一怔道:“怎么?这儿嫌我,就多我一个?怎么还没进娘家门儿呢,就把我甩了!’”姑娘娇靥上没表情,淡淡的道:“不要胡说!” “天地良心!”傅玉翎道:“我可没那个胆,是韩七嫂说的,这儿是你一半儿娘家。” 姑娘像没听见:“我叫你回去。” “为什么?我怎么能过门不入,都到了门口了,好歹我得过去看着韩老。” 替姑娘说“请安”,轮到他自己只说看看,这位玉贝勒,毕竟有点自诩身份。 姑娘似乎没在意,道:“老人家那儿,我会代你致意,有你在座,镖局上上下下都不自在。”显然,姑娘是坚持让他先回去。 这位玉贝勒竟没敢再多说,道:“那,我什么时候再接你?今儿晚上?” 姑娘道:“你今儿晚上接我上哪儿去?” “上我那儿去呀!”傅玉翎道:“别以为只有韩老跟韩八姑娘想你,我那儿每一个人都想你,尤其是两位老人家。”姑娘道:“我会去给老王爷、老福晋请安的,可也不必非在今儿晚上。” 傅玉翎青了脸:“求求你行不行,别让我听训挨骂,从今儿个晚上到明儿个,多少个时辰都过不安宁。”话是对姑娘说的,一双目光却直扫韩克威、赵玉茹夫妇。 只听韩克威笑道:“我这个义妹的脾气,贝勒爷不是不知道,贝勒爷一颗天不怕,他不怕的虎胆都怯,我再胆大也不过一颗寻常人胆,我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语道破,玉贝勒他红了脸。 七少夫人赵玉茹笑道:“那就麻烦贝勒爷晚饭后来一趟吧!” 玉贝勒他如聆福音,如奉纶旨,不由大喜,似乎唯恐姑娘再说什么,答应声中急忙翻身上马,带着四个黑衣壮汉飞驰而去。 七少夫人赵玉茹笑道:“妹妹,别怪我擅做主张,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 姑娘没说什么,轻轻一笑道:“咱们进去吧!别让老人家久等。” 于是,仍然由韩克威带头,七少夫人赵玉茹拉着姑娘,红菱、紫鹃、蓝玲等跟在后,进了镖局大门。镖局前院,是镖师跟趟子手、帐房、厨房、弟兄们住的地方。 都听说姑娘来了,院子里都站满了,虽然是为争睹姑娘的绝世风采,但都带着满腔的钦敬,问好声此起彼落。姑娘面带微笑,—一招呼,这场面,真跟捧月亮,迎凤凰似的。 过了前院进后院,后院里花木扶疏,庭院幽雅,一个身穿竹布大褂,身躯魁伟的老者,含笑站在堂屋前。老者年约六旬,一头银发,须眉俱霜,脸色红润,祥和中微透威仪,正是老镖头“金刀无敌”韩振天。只听韩克威叫道:“爹,我们把您的凤凰接来了!” 姑娘快迈莲步上前,盈盈施下礼去:“义父,风楼给您请安来了!” 姑娘自称凤楼.告诉郭怀姓胡.那么姑娘她该叫胡凤楼。 老镖头韩振天已然是笑口难合,忙伸双手扶住了姑娘:“起来,起来,跟义父哪来这么多礼。”他扶住了姑娘,凝目再望:“让义父先看看,胖了还是瘦了?” 七少夫人赵玉茹叫道:“哎哟!老爷子,连头连尾也不过半个月.您再这样.我跟如兰也要出趟远门儿了。——老镖头韩振天哈哈大笑。 趁这工夫,红菱、紫鹃、蓝玲一字并肩的上前见礼。 老镖头连连点头.一个劲儿的说“好”,最后他挽住姑娘胡风楼,“走,我们屋里说话去,省得他们这个吃味儿,那个心里不舒服!”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伙七个人都进了堂屋。 在这个堂屋里,平时只有老镖头自己的座位,姑娘胡凤楼来的时候.老镖头身边有她一张椅子.至于七少镖头韩克威,七少夫人赵玉茹,则只有站着的份儿。 老镖头的这个规矩,没人不知道,也没人不心服口服。 因为不说七个少镖头加起来,论哪方面都抵不过这个义女,就是天下武林,当今大儒,恐怕也难望姑娘胡凤楼的项背。 要不,为什么无论身世、所学、人品、身份地位都拔尊称最的“威武神勇玉贝勒”都唯独拿她当神。要不,为什么功勋盖世,当朝第一的神力老侯爷跟老福晋,那么钟爱姑娘? 姑娘胡风楼不是不懂礼,但是她知道,这儿,不用多让,也不容她让。义父落了座,头一句就问:“怎么在门外担搁这么老半天?” 姑娘胡凤楼道:“是玉翎,他要来看您,我没让他进来!” 老镖头道:“原来是玉贝勒,这倒是,我怎么当得起!” 胡凤楼道:“就是神力老侯爷虎驾出城,也会先上镖局来看看您,他更该,您有什么好当不起的,我是觉得有他在这儿,咱们多少总不好说话,再说,他来了,您总得给他个座儿吧!我不能让七哥七艘在他面前站着。”韩克威、赵玉茹双双感激的看了姑娘一眼。 老镖头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到,难怪没人不服你!” 胡凤楼忽然道:“如兰妹妹呢?怎么没看——” “看”字刚出口,她倏然住口不言。 ------------------ 离云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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