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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知道了俞士元显赫的身份之后,对他那一身出奇的神力也不再感到太惊奇了,假如领袖丐帮近万豪雄的人是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应该是超越寻常的!
  碧目天王爽朗地一笑道:“老弟!不!应该称你为俞帮主……”
  俞士元微微笑道:“不!南兄!你还是照旧称呼的好。”
  南彪笑道:“如果你仅是本届比武的魁首,洒家还可以托大一点,可是你成了丐帮的掌门人,洒家实在不敢高攀。”
  俞士元喔了一声道:“这两种身份有什么不同吗?”
  南彪道:“自然不同,竞技大会的魁首人人可得,而丐帮掌门却非绝顶奇才,不足以当此大任……”
  俞士元笑道:“在兄弟的看法,还是前者为资,因为丐帮的掌门只是一种机缘,前任帮主刚好选中了兄弟作为继承人,得来毫不费力,而这次比武大会,却全凭真才实学,一点都马虎不得!”
  南彪摇头道:“不然!如果你不是勇力绝伦,技艺超群,崔帮主也不会千百人中,单单地选上你来继任!”
  峨嵋司客法净大师道:“南天王此言极当,贫衲侥幸应任前届竞技魁元,但是论真才实学,仅堪与丐帮二流人物一较而已……”
  俞士元笑问道:“大师什么时候与敝帮中人打过交道了?”
  法净谦逊地一笑道:“贫衲俗家姓凌,贵帮的凌长老是贫衲的族兄,贫衲开始练武,就是凌长老启的蒙,是以知之颇详!”
  俞士元微怔道:“凌长老,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穷神凌恽淡淡地道:“属下在他小时候教过几手粗浅入门功夫,后来他人籍峨嵋,成了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属下没敢高攀!”
  法净惶恐地道:“六哥!你说这话叫小弟何以自处,小弟幸蒙教诲,才略有几分成就,对六哥栽培之恩,无时莫忘……”
  凌恽冷笑道:“你到现在才认识我是六哥!”
  法净深施一礼道:“六哥!小弟并非忘恩负义,先前在会场中,你是丐帮长老,小弟为峨嵋司客,彼此各有所属,自然不敢以私谊认亲,现在会期已过……”
  凌恽冷冷地道:“你倒是把公私分得很清楚!”
  俞士元笑道:“凌长老!这是对的……”
  峨嵋掌门法元大师道:“凌长老!以武林地位而言,法净师弟仅为本门司客,而你是名闻武林的丐帮长老,法净师弟公开认亲,只能算他高攀,你又何必怪他呢?”
  凌恽冷冷地道:“这可当不起,他是上届竞技大会的魁首,又是武林的风流美剑客,跟老叫化攀上了亲,只怕辱没了他!”
  法元大师仍然和颜悦色地道:“凌长老言重了,上届竞技大会时,法净师弟以一剑夺魁,却非本门之功,多半都是长老的传授,所以他说技艺仅堪与贵二流身手言匹,亦非过甚之词,峨嵋虽为武林一派,近几年来技艺式微,有退无进,前度侥幸占魁,还是沾了凌长老的光!”
  法元大师以一门之长,而且还当着很多人,虽然不是正式聚会,但说出这种话来,已经谦逊的了!
  凌恽纵然有一肚子的不满,也无由再发作,顿了一顿,才气呼呼地道:“认不认亲都无所谓,我是气他年纪轻轻的出了家,斩情灭性,置堂上老母于不顾……”
  说完神色一厉,又朝法净道:“老八!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六哥,我倒要问问你,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是一支单传的独子……”
  法净神情解苦地道:“六哥!小弟皈依佛门,实有难言之隐,请六哥原谅,见到母亲时妥为说词,请他老人家忘了我这个儿子吧!”
  凌恽冷冷地道:“你还是自己去说吧,去年我回家,你娘怪我教你武功,才把你带坏了,哭着找我要人,还有你那个没过门的妻子,守在你家,不甘另嫁,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吓得我也不敢再回去了,你叫我如何对她们交代?”
  法净低声道:“那就不必交代了,六哥不见她们就是。”
  凌恽怒道:“不见她们,要我偷偷地回家去了,老弟,我在丐帮掌叫化了,并不是穷得没饭吃,不能像个小贼一样,躲在家里不敢见人,我也有老婆儿子,不能为了你把家丢了,你到底是怎么说?”
  法净转为平静道:“那就说我死了!”
  凌恽冷笑道:“死了!你倒说得轻松,凌家有家祠,宗谱上:有你的名字,如果你死了,就得把名字上牌位!”
  法净道:“那也行!小弟已归入佛门,万缘皆空,凌无咎这三个字就等于死了一样,麻烦六哥就把小弟在宗谱上勾了名吧!”
  凌恽怒声道:“你娘跟那个守活寡的陈家姑娘还以为你只是一时之迷,指望你有一天会回头还俗回家呢,你居然说出这种话?”
  法净淡然道:“万法皆迷,诸家皆空,小弟现在才是脱迷而悟!”
  凌恽见他无动于衷,不禁怒向法元道:“老和尚!你们佛家是这样渡人的吗?”
  法元淡然道:“峨嵋虽然是佛门弟子,却从不强迫门下出世皈法,师弟是自愿剃度的,佛门广大,不拒来者,佛法慈悲,不灭至情,如果法净师弟想要还俗,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老衲无法替他作主!”
  凌恽叫道:“至少你可以不给他剃度!”
  法元微笑道:“那当然可以,凌长老如果坚持咎在老衲,老衲可以将他逐出山门,可是名山非此一处,无地不可修行,如果法净师弟离开了峨嵋,躲到深山里去修行,长老连个根都没无着摸了!”
  凌挥怔了一怔,法元又道:“法净师弟洗却尘心固然可喜,但是抛却尘缘不了,殊非吾佛渡世本意,今日以后应即返家一行,对家中作个明白交代……”
  法净愣然道:“师兄!这是为什么?小弟正在力求禅心如止水,何能重染尘波!”
  法元庄容道“出家非为图一身之安,你目前只是在逃避,如果道心坚定,必然能获得家人之谅解,那时无牵无挂,才是真正的悟澈,否则你就留在家中还俗,尽人子之天职,佛门中无不孝不义之人……”
  法净还要声辩,法元仍庄容道:“以前我不知道你家中的情形,才准你剃度,现在凌长老说起了,我必须尽到掌门人的本分!”
  法净道:“师兄!我皈佛以前,已经回过家了!”
  法元道:“可是你并没有把本身的事了结,出家人四大皆空,并非仅指本身的修持,身边的尘缘俱了,才是万法皆空之本意,现在凌长老就受你的牵累,你如果把自己的烦恼让他本人来承挑,岂配作佛门之信徒!”
  法净默然片刻才道:“是!小弟明日即返家一行!”
  法元笑向凌恽道:“凌长老这总满意了吗?”
  凌恽道:“多谢老和尚,可是我还得押着他回去,当面交给他的老娘,以免日后再来聒噪到头上来!”
  俞士元微笑道:“凌长老!恐怕抽不出空,我昨天交代给你的任务,立刻就要办,这些私务恐怕得搁置一下!”
  凌恽一怔道:“属下不敢以私废公,但请帮主赐假一天!”
  俞士元摇头道:“不行!帮中的子弟我认识得不多,这件事非你去办不可,不过伴送法净大师回家的事我倒可以代劳!”
  凌恽双手一拱道:“那就多谢帮主了,属下口齿笨拙,此来是奉家婶之命,说服八弟还俗的,照他的决心看来,这个任务恐怕很难达成,如果帮主以绝顶才智、生花妙舌,说的顽石点头,玉成此事,属下感铭心腑……”
  俞士元笑道:“生花妙舌,顽石点头,是把人劝向佛门的,现在要我把人从佛门中拉出来,这一个典故恐怕用不上!”
  凌恽低头道:“属下才疏学浅,怎敢与帮主相与……”
  俞士元摆摆手道:“你的事我总尽力就是了,不过一个人的决心是很难动摇的,万一不行,你可别怪我,现在你办事去吧!”
  凌恽答应了一声,率领战下群丐,屈膝告退,俞士元只是点点头,虚挥了一下手,叫他们离去了!
  穷神凌恽本身的武功在江湖上首屈一指,在丐帮中的身份地位也仅次于掌门,可是对小他几十岁的俞士元却必恭必敬,这就使人对俞士元的看法另作估计了!
  这绝不是职分主属的关系,俞士元虽是掌门之尊,接任不过两三年,凌恽却是丐帮中的元老了,以情理言,即使是新君登基,对前朝老臣,也要客气三分,岂有如此托大的,那一定是这小伙子确有过人之处!
  从这一想,俞土元先前日中无人的傲态就有解释了,穷神凌恽的武林身份不逊于各家的掌门人,而他对俞士元如此恭顺,则其他人又怎能在这年青人的眼中!
  俞士元从各人投来眼光中,明白大家的意思,笑笑道:“各位不要误会,在下对凌长老架子十足,那是有原因的!”
  少林悟缘大师道:“老衲与崔故帮主交往时,凌长老也在场,崔帮主对他倒是相当客气,俞帮主一改旧例,可得见告否?”
  俞士元笑笑道:“说穿了很简单,在下年纪太轻,膺任重寄,唯盛会不行,故而私下与几位长老议定,故作姿态,不过藉以立威而已!”
  法净道:“贫衲对六哥知之甚深,他为人刚武不屈,如果俞帮主没有令他折服之处,很难使他如此恭顺!”。
  俞土元哈哈大笑道:“在下只是凭着一张利嘴说得他服而已!”
  悟缘道:“俞施主用什么大道理降服贵帮群老的呢?”
  俞士元笑道:“在下只是说吾辈既以乞讨为生,就得像个样子,否则徒披破衣,就成了欺人的幌子,要像个乞儿,就不能任意使性,要平服傲性,就得从他们长老做个榜样,这样他们就乖乖地听话了!”
  法元大师一叹道:“俞帮主才具超凡,简单的几句话,就使得贵帮群豪摄伏无言,据老衲所知,贵帮九位长老,个个都是……”
  说到这儿,他警觉地住了,俞士元道:“大师但说无妨,在下知道他们都是出了名的难缠家伙,没一个是好脾气的,所以在下用这个方法,也是磨磨他们的火气!”
  法元见他说出来了,才笑道:“俞帮主雄才大略,辩才如演,难怪凌长老听见帮主肯代为劝说敝师弟,会如此高兴了,老衲倒是希望俞帮主能把敝弟说得还俗,因为老衲深知敝师弟心性,此刻实非入门学佛之时!”
  悟缘道:“贫衲听法净师兄几句禅机,深觉他悟解之澈,尤在一般得道高僧之上,如能假以时日,必可为吾门大放异采,大师何以反盼他还俗呢?”
  法元微微一笑道:“佛理之奥,不在言中!”
  俞士元鼓掌道:“大师此话才是佛门真诵,口若悬河,满口禅机,不过是人间之僧,如果真正悟透了,应该不着一字!”
  悟缘愧然道:“承教!承教,老衲皈佛数十载,完全人歧途,岂仅不如法元大师,连俞帮主也相去远甚!”
  法净不服气道:“俞帮主辩才无限,贫衲深自钦折,只是帮主明于教人,昧于责己……”
  俞士元微笑道:“大师可是怪在下傲性太重!”
  法净因为他公开要说服自己还俗,心中很不服气,存心跟他抬扛道:“此其一也,帮主既然令贵帮门下诸老磨尽火气,何以本身不略加收敛,帮主为丐帮之尊,何以身着华衣不为门下作个表率呢?”
  俞士元微笑道:“这可以套一句佛家的解释,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在下身为帮主,既然要教门下恪守本分,就必须要有个恶人来磨磨他们,这个恶人自然是我自己担任最适当,再说除了我这个帮主外,别人的身份也不足以压住他们,大师以为然否?”
  法净道:“帮主在门下前如此,对别人又何必装做呢?”
  俞士元一笑道:“做什么就得像什么,如果我只在丐帮中拿架子,对外人过份客气,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那反而会误了事,再说我如果只对内神气,对外客气,帮中弟子对我的威信就得打个折扣,无威则法不行,我身为帮主,必须人前如此,人后亦此,才能言出令行!”
  法净无以为对,俞士元又道:“本来这次竞技,我可以不参加,可是我身膺重任,没有一点表现,怎能使门下信服,不得而已,只好从各位手里,暂借一次魁首来装装门面了!”
  法净顿了一顿才道:“帮主身着华衣,又是什么理由呢?”
  俞士元道:“丐帮的那件破衣,与大师那件袈裟一样,不是表示身份而是表示决心的,在下虽受任为帮主,心里却不想去讨饭,就不必自欺欺人,披上来骗人!”
  法净微怒道:“帮主是说贫衲出家的意志不诚!”
  俞士元一笑道:“大师扪心自问,如果真是为看破世情,皈依佛法而出家,自然可以穿得,否则就不如脱下来!”
  法净低头不语,这时小沙弥过来禀报说酒筵已备妥,请大家入席,俞士元笑笑拱手道:“华筵敬辞,在下说句老实话,从小到现在,无肉不饱,非荤难餐,才养来这身蛮力,贵派为佛门弟子,茹素非我所餐,还是容在下到别处去自求方便吧!”
  法元大师道:“筵席设在客舍中,分荤素两种,今日所宴群豪,因非为佛门信士,故而另延疱丁……”
  俞士元拱拱手道:“大可不必!山门之内,俱是佛士,唐突佛祖,于心难安,此虽武林之会,非同寻常道场,然在下幸夺魁元,此筵为余而设,在下不敢造孽!”
  说着道告罪,拖着俞光就走,到了门口又道:“法净大师何时启程?请予为示告?”
  法净脱下袈裟道:“说走就走,尘缘如未了,何颜留居山门,等我重回此山时,就再也不下去!”
  俞士元哈哈一笑道:“痛快!痛快,也许阁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法净默然不语,低头跟在后面走出山门,把一殿的人留在那儿发怔,法元轻叹一声道:“他虽然傲,却傲得有道理,适才那一顿抢白,令老衲也愧颜无地,大会魁首走了,这场庆功筵只好作罢,各位自寻方便,恕敝派不再招待了!”
  说完低头合什送客,将留下来的群豪默默送出了山门。
  悟缘追到山下,却见俞士元已经坐在一家酒店,跟南彪各据一席,法净已穿上了一件俗袍,低头跟小厮俞光默然相对!
  群雄中有几个也进了那家酒店,却坐在别处,大概俞士元没有招呼他们,大家也不好意思凑上去!
  悟缘老着脸皮,走上去合什道:“俞帮主可能容老衲插一席否?”
  俞士元淡淡一笑道:“大师不怕荤腥,自管坐下不妨!”
  悟缘道:“老衲从听俞大侠适才一顿棒喝后,虽不敢说澈然大悟,但至少不会那样矫揉做作了!”
  俞士元笑道:“既然如此,大师来一块薰鸡如何,这家酒馆的厨司听说是祖上当过御内供奉,手艺颇为高明!”
  说着挟了一块鸡要敬他,悟缘连忙推辞道:“这是万不敢当,大侠请自便吧!”
  俞士元不过做做样,并非真的要逼他动荤,因此笑道:“大师还是口悟心不悟,出家人只有一个济颠和尚深得佛中三味,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修口何如修心!”
  悟缘大师笑了一声道:“颠师以罗汉之身游戏人间,贫衲何敢与之齐论,至于贫衲不敢动荤,倒不是怕坠了口舌,而实在是为了这付肠胃吃茹素,已成了习惯,油腻荤,怕肚子受不了!”
  俞士元哈哈一笑道:“大师口才辩给也不差,在下倒是词穷了,既是如此,大师请自便,我们可不客气了!”
  说说与南彪呼吆猜拳,大吃大喝起来。
  悟缘忍了半天,才道:“俞大侠,老衲不敢打扰二位酒兴,但有一句话,闷在心里,竟如骨梗在喉,不问实在难安!”
  俞士元放下酒杯道:“大师有何见教?”
  悟缘大师顿了一顿道:“贵帮前故帮主崔大侠死于非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士元目中精光毕现,突然反问道:“大师为什么问下这个?”
  悟缘道:“老衲与崔大侠系生前故交,故人仙逝,贫衲于心实在难安,故而问问清楚,看能否有可效力之处!”
  俞土元脸色忽沉道:“崔帮主是被人用重器击死的!”
  悟缘为之一震,俞士元又道:“在下今日参加竞技大会,主要也是为了追究杀死崔帮主的正凶,照凶杀的现场判断,凶手也是个大力士!”
  悟缘诧声问道:“何以见得呢?”
  俞土元道:“因为崔帮主本身也是个大力士,除了今日与会的几位大力士之外,谁也无法用那种手段杀死他!”
  俞士元的那番话,使得南彪与悟缘都讶然失色。
  南彪首先问的:“俞大侠以为杀死崔帮主是我们中的一个吗?”
  俞士元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因为这是崔帮主自己留下的线索!”
  悟缘忙问道:“什么线索?”
  俞土元道:“崔帮主是受人暗算而死的,那个暗算者下手后,以为崔帮主已经死去,匆匆离开,没想到崔帮主居然此而复苏,留下几行遗言后,才断气的,那几行遗言,启示了凶手的线索!”悟缘又问道:“遗言中说些什么呢?”
  俞士元道:“第一是指定在下为继承人,要丐帮推在下为主,替他执掌门户,缉凶报仇,第二是说他被暗算的经过,他在伏牛山中,邂逅了一位勇士,正待趋前文晤,那人突然反身暗袭……”悟缘道:“崔帮主没认出那人是谁吗?”
  俞士元道:“没有!崔帮主的遗言到那里已经乱不成书了,我是从仅可辨认的力土、暗袭等几个字中,推究出来的情形!”
  南彪道:“大侠何以能推断呢?”
  俞士元道:“崔帮主本身雄力超群,可是他极少与人交往,只有对勇士才感到对胃,忍不住想亲近一下!在下就是正在练力之际,为崔帮主撞见,有缘结识,才知道他的身份,想不到为时仅只三个月,就接到他的噩耗……”
  悟缘一叹道:“老衲也是在这种情形下结识崔帮主的,九年前老衲正在深山举石,恰崔帮主经过,攀谈结识了!老衲倒不知崔帮主本身是个勇士!”
  俞士元道:“崔帮主生平仅有两大嗜好,一个是游山,一个是崇力,只有力举万斤的勇士,才能引起他交识的兴趣,平时他穿上一袭儒衣,文质彬彬,朝游天下名山,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南彪问道:“崔帮主的勇力比大侠如何?”
  俞士元道:“差一点,我们见面之后,曾经较量了一下,互相对比拔树,那些树是在下专植来练力用,每株大可合抱,总要有万斤的力气才能拔得起来,我们从早上拔到中午,他在第四十株上气力用尽,在下我拔了十棵!”
  悟缘道:“大侠勇力惊人,直非常人能及,像那种树,老衲最多也只能拨上三四株,就会累得躺下了!”
  俞士元一笑道:“崔帮主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原故,没有找大师比赛较量,他为人相当谦和,轻易不肯炫示其力……”
  悟缘苦笑道:“那是他量定老衲不是对手,不忍心叫老衲出丑而已……”
  南彪又问道:“俞大侠为什么会疑心那凶手是今天与会之一呢?”
  南彪道:“天下赋有勇力者很多,我们几个只是较为出名而已,还有许多不出名的勇士,像俞大侠就是一例……”
  俞士元道:“在下对争雄没兴趣,对当丐帮掌门更没兴趣,如果不是受了崔帮主之托,在下绝不出头,可是那凶手就不同了,他暗算崔帮主,就是为了想除去一个劲敌,以俾能雄魁天下,今天这个盛会,岂肯不来参加!”
  南彪道:“这么说来,我们都有嫌疑了?”
  俞士元道:“不!南兄心胸坦荡,绝不是暗中伤人的卑劣鼠辈,因此兄弟对南兄绝无猜疑!”
  悟缘道:“老衲绝不会暗害崔帮主!”
  俞士元笑笑道:“大师是崔帮主的熟人,当然无此可能!”
  悟缘又道:“崔帮主之死会是别的原因吗?”
  俞士元道:“那当然也不可能,不过崔帮主遗言中,提及了力士二字,当以这个可能性为最大,所以兄弟就在这个范围内先着手了!”
  一向沉默的凌无咎忽然开口道:“大侠这个推想很合理,可是范围拉得太小了,也许那个凶手也是无名之人,见大侠勇力惊人,自知不敌,临时不参加了……”
  俞士元笑道:“不可能!我是最后一个报名参加的,而且一开始我并没有显示真正的实力,那凶手既然不择手段以求名,自然不肯空跑一场,也不会有我那种耐心。因此他必然是榜上有名的几人之一!”
  凌无咎问道:“大侠认为是谁最可能呢?”
  俞士元道:“这种事不能随便认定的,在下已经作了一番布置,在这些可能的人身上着手调查,一定要找出真凭实据后,再找他算帐!”
  悟缘想了一下道:“凌长老忽忽而去,就是为的这一件事吗?”
  俞士元笑道:“不错!这是丐帮三年来上下齐心的唯一急务,每个人都在为它忙着,只有我的工作最轻松,参加竞技,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等他们调查清楚后,去找那凶手算帐,所以才有余暇陪凌兄返家一行!”
  凌无咎又低头不开口了,悟缘想想道:,“俞大侠既然已有妥善的布置,这件事上老衲尽不了多少力,只有坐待大侠早日收功,使地下之友瞑目了!”
  俞士元点点头道:“是的!在下已经筹划妥善,而且丐帮的事,一向也不敢劳动别家,大师的盛意,在下心领了!”
  悟缘又坐下,起身告辞,俞士元将他送走后,也就结帐动身了,这一行四个人很突出!
  俞土元仍然是布衣青衫,瘦瘦的身材,一派斯文,如果不认识他的人,谁也想不到他是天下第一勇士。
  南彪一身蛮装,皮甲,金扣,像是一尊金刚,他的长斧断了一截,用起来不趁手,叫跟人带回百粤,空手随行。
  俞光是小厮,不但背着布包,还挑一付担子,担子的两头是两口木箱,据俞士元解释是书。
  凌无咎光着头,一身俗装是临时买来的,而且就是在酒馆中向伙计买的,两截短装,赤脚,草鞋,看来只像是个长工,怎么样也没有风流美剑客的潇洒风度了!
  他的家乡是在成都,由峨嵋上溯嘉陵江,约计有一天一夜的水程,为了赶时间,他们采取了步行。
  俞士元步履从容,走得很快,南彪脚长步宽,生长百粤,跑山路惯了,追得毫不吃力!
  凌无咎虽然曾以剑术夺魁武林,名扬天下,可是要追上他们两人,倒是相当辛苦,不过他还是咬牙撑着!
  俞光挑了一付担子,累得满身大汗,时时刻到在后面叫停等他一下,南彪看得不忍心,开口道:“小兄弟!把担子给我替你挑一阵吧!”
  俞士元笑道:“南兄!别理他,这小鬼是装蒜,这付担子他挑着走了上千里路,也没叫过累,他是存心偷懒……”
  俞光撅着嘴道:“相公!看来挑担不吃力,以前是慢慢的走,小的还不太在乎,现在等于是赶命,我怎么受得了!”
  俞士元笑骂道:“小鬼头,你别诉苦,赶一程不会白累你的,凌侠的家在四川是望族,四川虽然不产鱼,他家里的池塘中却养着尺多长的活鲫鱼,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烧鲫鱼吗,到了地头,让凌侠请你吃个痛快如何?”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就是指四川而言,此地山多水少,百品之珍的熊掌予取予求,而普通的活鱼却是千金难求。成都是一块难得的平原,故而有天府之国的美称,也在这里,才可以兼及鱼与熊,都得并!
  俞光受了这个鼓励,打起精神,总算赶了上百里路,中途打尖时,他倚着担子说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俞士元骂道:“小鬼!你又装死了,难道不想吃红烧鲫鱼了吗?”
  俞光苦着脸道:“相公!如果像这样再赶上一百里,小的一定累死了,红烧鲫色虽美,小的只好闻闻香味了!”
  俞士元骂道:“这是什么话,凌大侠的家塘养着上千条活鱼,胀破你的肚子都供应得起,难道会小气得只准看不准吃!”
  俞光道:“相公!你会错意思了,小的是说到了成都,我一定没命了,红烧鲫鱼只能当作供采,岂不是闻闻香味罢了!”
  南彪道:“本来也是!一个小孩子,挑着重担赶路,岂不是存心折磨他,下半段路,洒家替他挑吧!”
  俞士元笑道:“那成什么样子,南兄这一身打扮,挑起担子多难看,我们走得快,已经够引人注意的,如果南兄不伦不类地挑付担子,岂不会引动路人围观,连路都堵住了!”
  南彪道:“那也不能太累着小孩子呀!”
  俞士元想想道:“看他说得可怜!就由兄弟来挑吧!”
  凌无咎这才道:“俞大侠这身衣着,也不是挑担的样子,下半段路还是由我来挑吧,我的穿着适宜一点!”
  俞光道:“凌大侠!你别以为这付担子好挑……”
  凌无咎笑道:“两箱子书能重到哪里去!”
  俞光道:“不是轻重的问题,挑担子要习惯,你在家中是大爷财主,出家后在庙里也是担任高尚职司,没吃过那种苦!”
  凌无咎微微一笑道:“那你可错了,峨嵋的内外是分开的,我在比武的期间担任司客,在平时因为受戒的时日尚浅,还得从底层于起,劈柴挑水,什么苦事都得干,早已习惯了!”
  俞士元笑道:“凌大侠!你放着好好的大爷不干,去吃那种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是喜欢干粗活儿吗?”
  凌无咎漠然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俞士元笑道:“那只说说而已,事实上有几个人做到,再说吃苦不在劳动,你硬要这样解释就未免太固执了!”
  凌天咎没有往下辩,走去,接扁担,拿在手中就怔了一怔,因为那是一根浑圆的棍木,粗如茶盅口。
  俞光挑着时,他没有注意,等拿到手中,才发现其份量之重,超逾寻常,竟是一条纯钢的棍子!
  想想这必然是俞士元的兵器,俞士元既然有此等神力,使用的家伙必然不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而且俞士元作斯文打扮,带着这根钢棒也不像样,用来作扁担,正好是掩入耳目之举!
  棒重约莫两百余斤,在几个大力士中,这件兵器还是最轻的,不过棍棒之用,省力的是棒者,与空门弟子所用的铁筝禅杖相同,两百来斤,施发时即有万斤以上的威力,所以凌无咎没有想到俞士元的兵器太轻!
  等他把两头的绳索搭上杖端时,发现了另一件异事。
  那担箱的绳索竟是用蛟筋掺合细麻搓成的,这几乎太没道理了,蛟筋是根贵重的珍品,柔韧而坚实,一般都用来作弓弦,取其弹性大而不易断,当然也是名贵的良弓才用得上它,用来挑担子,实在太浪费!”
  尽管心中怀疑,凌无咎还是不动声色,穿好索扣,担肩准备启步,准知用足了劲力,也只勉强站了起来,压肩生疼,哪里还走得动,连忙放了下来道:“俞大侠,你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俞士元笑道:“不过是几本破书与一些零碎家具!”
  凌无咎不信道:“那会这么重的,据在下的估计,每头最少有百斤以上!”
  俞士元笑道:“凌大侠不相信,可以打开来看看。”
  南彪听了凌无咎的话,引起好奇心,不顾鲁莽,径自打开箱盖,只见上面遮掩着十几本旧书,底下却是一个比西瓜还大了两倍的圆铜球,球上穿了一个及手的圆孔!
  他用两手捧起圆铜球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俞士元道:“是兄弟用的兵器!”
  南彪瞪了大眼睛问道:“这玩意儿圆滚滚的,怎么使用呢?难道是端在手中对敌人砸过去,那可太不方便了!”
  俞士元含笑打开另一双箱子,里面也有一个同样的圆球,他再拿起铜棒一旋,将它分成三截。原来这支铜棒中间的尺许长是个按头,由阴纹螺旋杆接两头的阳纹短捧,每根约莫有三尺来长。
  他再将有螺旋的一头,插连圆球的孔中旋紧,就成两柄大铜锤,南彪接过一柄,抡了一下道:“乖乖!这大家伙有四五百斤吧!”
  俞光道:“南大爷说轻了,每柄足重六百五十斤。”
  南彪咋舌道:“两柄加起来就是一千三百斤,要想抡动它,至少也得万斤之力,俞大侠,如果早亮出兵器,不用比就可稳得魁元了!”
  俞士元笑道:“这两柄家伙实在太惹眼,带着出门,累缚是小,到处都引人注目,兄弟好容易才想出这个携带的法子!”
  俞光苦着脸道:“相公这个法子虽然避开人家的注意,可就把小的害惨了,一路上担着它们,把膀上都压起厚皮了!”
  南彪笑道:“一千多斤的重担,也亏得这孩子受的,难怪他要叫吃不消了。
  不过小兄弟,谁叫你跟着这么一个主子呢?强将手下无弱兵,俞大侠是天下第一大力士,你没有几千斤力气还配跟着他吗?”
  凌无咎苦笑一声道:“我恐怕连执鞭随蹬的资格都没有!”
  俞士元谦虚地道:“凌大侠太客气了,你是上届竞技的魁元,一手剑法举世无抡,力与技是两会子事,这是不能比的!”
  凌无咎道:“可是几位力士一出,我们根本无所施其技!”
  俞士元摇头道:“这倒不尽然,技巧者还胜于雄,家师在世之日,兄弟用这两柄槌,竟敌不过他老人家一柄轻剑。”
  凌无咎肃然动容道:“令师一定是位武林高士,但不知……”
  俞土元道:“家师从不在江湖上行走,也没有留下名号,说出来大侠也不会知道的,只可惜他老人家寿年不永,五年前就弃世仙游,兄弟未能尽得其学,实引为终身之憾!”
  南彪道:“尊师虽未扬名,俞大侠一举名成,也总算对得起他了!”
  俞士元戚然道:“不!先师最恨的就是这一套,他老人家若是在世,兄弟绝不敢如此,更别说是参加比武了,所以我违背了师训,心中深感不安,好在我是为了崔帮主,并非为了冀图虚名,也许能蒙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垂谅!”
  南彪低下头道:“尊师胸怀高深,不同凡俗,跟他一比,我们真惭愧死了!”
  凌无咎道:“话倒不能这么说,韬技自隐固然清高,凭仗所学,行侠人间,也是义举,只要不仗着武功来为害于人,都是值得钦佩的,南天王威震百粤,领届所部,千里之内,宵小绝足,这种功德,尤胜于深山自隐……”
  俞土元一笑道:“凌大侠既然有这种远大的抱负,为什么要看破世情,削发入空门呢!你也应发挥所长,行侠人间呀!”
  凌无咎苦笑一下,欲言又止。
  南彪道:“我们还是走路吧,这两柄小家伙让小兄弟挑着,也的确太重,我来拿着吧!”
  说着左右两肩各抗了一柄,洒开大步向前走去,俞光将两双箱子叠在一起,肩在背后,如飞追上!
  凌无咎忽又问道:“俞大侠!你那两根绳子还有别的用途吗?”
  俞士元道:“有的!我习惯上是使用流星锤,那是我与家师对阵练技时,想出来唯一抗御他老人家的方法,把两根绳子连起来,各系上一个铜球,就成流星槌!”
  凌无咎道:“那不是有两三丈长了吗!”
  俞士元道:“不错,假如遇上了剑技高超的对手,力气大并不能占先,只有把他逼得远远的,才不会吃亏!”
  凌无咎不开口了,默默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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