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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银鸽的喙啄了下来。
  方九只好一鼓真气,拼着硬挨一下。
  那知银鸽的尖喙只差寸许要啄中时,忽地身子一翻,倒在地上,双翼不断拍动,就是飞不起来。
  银鸽儿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火鸦童子怔然片刻!
  他豢养的那头火神鸦已呱呱的叫了起来。
  火鸦童子冷笑道:“原来是莫老婆子在搞鬼,老太婆,你也想插一脚凑热闹吗?”
  莫无影身形不现,仅闻其声,哈哈一笑道:“老太婆一来是看不惯你们没出息的丑相,二来是怕你们跟方老儿闹得不可收拾而伤了和气。银鸽儿你那头坐骑是远迸异种,这一口啄下去,方老儿虽不致送命,也得去掉半甲火候,他一气起来,你们那两口剑就保不住了,这是何苦呢?”
  银鸽儿怒道:“是他自己找我们的。”
  火鸦童子刮冷冷的道:“老太婆,你来劝架我恨感激,可是你那句没出息是骂谁?”
  莫无影仍是隐形发声道:“谁没出息就骂谁,有本事找老一辈斗法去,欺侮人家徒弟还算出息吗?”
  火鸦童子冷笑道:“那就找你斗斗吧!”
  撮口轻哨,他的火嘴神鸦掠空而起,掠翅轻扑。
  莫无影见对准自己而来,心中大惊,连忙松开抓住银鸽的手,闪身跨过一边。
  神鸦再度进扑!
  莫无影见仍然对看自己而来,手舞相杖迎上,身形已现了出来。
  火鸦童子哈哈大笑道:“老婆子,我刚为我的神鸦炼就了天眼神通,你的隐形法不管用了。”
  莫无影舞杖力敌神鸦。
  方九抽空收回戊土真气,刚念了破诀恢复行动,银鸽儿的银鸽又掠翼攻至。他只得掌运真气,连发暗劲,将银鸽推了出去。
  可是这两头异禽都是神物,居然与两位高人缠战起来。
  火鸦童子微微一笑,与银鸽儿同时指挥金银两色剑光,再度刺向剑幕。
  这次是聚力而作,但闻波波两响,绞落一片青色碎光,全真门下三个高徒的青色乙木剑气已经被摧毁了。
  然后五道光华,不约而同地落向玉鼎真人头上。
  玉鼎真人已被眼前的一场激斗惊得呆了,乃至危险临头忘其所以,吓得大叫起来。
  就在他忘形大叫之际,突然头顶冲起一道青光,青光中冒出一个长约五六寸的赤身婴儿,形貌一如玉鼎真人,只是无发无须,没有那种龙锺老态而已。
  这婴儿冒出来后,双手连抓,居然将五道光华都抓在手中,就像是抓住了五根彩色绳子,一拉一扯。
  神州正子都征住了,忘记了运气御剑……
  忽然观中传出一声大喝道:“畜生,还不快归还五位前辈的神器。”
  那婴儿闻此一喝,情急一挣,铮然声中,抛下了十段五彩小剑,慌忙缩回玉鼎真人的顶门,一闪而没。
  臂中出来一个须眉皆白,身披玄色道装的老人,正是全真教古月真人。
  他看看地下的五支断剑,朝神州五子打了稽首道:『五位道友,请原谅劣徒无知,误毁神器。』
  火鸦童子却冷冷地道:『没关系,这是我们自己招来的。老道士,你真沉得住气,居然调教出这么一位出色的弟子还闷声不响,存心要我们难看。』
  银鸽儿也是脸色铁青地道:『就凭你老道士也无法把我们五支剑一下子全给毁了,你这徒弟比你还强呀,难怪你要将十三奇的领班让给他了,今天是拿我们给他立威了。』
  迸月真人忙道:『银姑言重了,劣徒从未修习外务,贫道知他元婴已成,只是无法脱颖而出,不知其深浅。今日之会,原是想借重诸位之力,助他一臂,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冲破第八重天。那知劣徒天性中煞气太重,虽得诸位之助而成道了,却毁了诸位的神器,贫道万分致歉。』
  赤鹰子冷笑一声道:『老道士,你说得好轻松,这五支剑乃天山五英之构,经我们多年苦炼成剑,斩魔卫道,不知立下了多少威名。那些邪魔外道,只要听见五英神剑的名字都会吓得发抖,毁在你弟子的手里,道个歉就算了?』
  迸月真人依然陪笑道:『赤鹰道友,贫道除了深致歉意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照说理应罚小徒为五位司炉守山,替五位重锻剑,可是他根本不会……』
  赤鹰子冷冷道:『他能毁剑,却不会炼剑,这话谁相信?』
  火鸦童子忽然道:『我相信,他倒是真的不会,老道士没骗人。他才一甲子多的气候,如果分心外务,就无法把元婴炼得如此凝固了。老道士,我也相信你的话,是想利用我们来激发他的元婴脱窍,步入第八重天。现在他已经大道丹成,可以修炼法术了,你破点时间教教他,让他到天山去为我们守炉,重炼五英神剑,这样懊行了吧!』
  迸月真人道:『那当然可以,只是……』
  火鸦童子道:『老道士你别推三阻四,到天山去一趟对他只有好处,因为我实在爱他的资质。你们道家的乙木真剑本质虽纯,可惜质地太脆,尤其是碰上我们的褒金之器,一触即折。在我的火鸦崖下有一块五英金母,我们五个人因为真气已定了型,无法更易,没有多大用处。你这个弟子却是守之资,大道初成,还没有趁手的兵刃,倒不如让他把那支剑炼成,威力远在十三奇之上。』
  赤鹰子听得一怔道:『大哥,你要把五英金母送给他?』
  火鸦童子点头道:『不错,那块玩意儿我们自己用不上,放着又惹人眼红,如丙叫别人得去了,反而会成为我们的威胁。倒不如做个人情,送给那小道士吧。老道士,这可是给足你面子的了。因为我们无暇炼剑,叫他去一趟天山,一则替我们把断剑续上,二则也为他自己炼一支降魔利器,要炼庚金之器你会比我们在行。怎么说?』
  迸月真人再度拱手道:『道友关爱之情,贫道感激万分,只是小徒恐怕无暇分身。』
  火鸦童子脸色一沉,道:『老道士,你别给脸不要脸。』
  迸月真人毫不动气,依然陪笑道:『道友别误会,不但小徒无暇分身,就是各位道友,恐怕也抽不得身去从事炼剑之务了,目前我们即将有一场大忙。』
  火鸦童子一怔道:『又有什么大事要忙的?九年前十三奇齐集南荒,帮老化子诛绝了万妖门主后,群邪匿迹,一连两次聚会都是平平淡淡的,没听说有什么新鲜事儿!』
  迸月真人一叹道:『五位道友仙隐天山养真,极少在人间走动,可能没有接到陆兄的告急信火。』
  火鸦童子神色一惊。
  其余四人也都脸泛奇色。
  连方九与莫无影都愕然作色。
  银鸽儿抢着问道:『告急信火,那是我们十三奇共炼的求援信号,非至万不得已时才发出来,难道陆化子遇上了什么大麻烦吗?』
  迸月真人道:『不错,信号是四个月前,陆道兄在东海无心岛上发出的,幸得青城炼士萧道兄与醉仙翁朱兄近在千里之内,立刻驰援,才将陆兄救出重围,否则我们十三奇中可真要少掉一个了!』
  火鸦童子道:『东海无心岛上有什么妖邪盘踞呢?陆化子一身道力通神,在十三奇中排名第四,谁还能奈他!』
  迸月真人道:『详情不太清楚,据说他在东海畔,遇见了南荒漏网的两个妖孽,青蛊姬与魔子霞城散人。』
  银鸽儿晒然道:『原来是这两个孽畜呀,陆化子也太差劲了,连万妖门主都被诛绝了,这两个不过是万妖门中两个未成气的二流脚色,陆化子都应付不了吗?』
  迸月真人一叹道:『单是这两个妖孽,陆道兄自然游刃有余,而且发现了妖踪之后,还想一鼓加以歼灭。那知交手之后,此二妖竟然法力大进,更炼成了几样异宝,陆兄轻敌失慎,还吃了点小亏。愤然之下,施展他独门神功先天太乙浩气,才薄创二妖,驾剑追到无心岛,为其同党所困!在九天魔火炼煎之下,差一点形神俱灭,这才发出求救告急信火,又苦撑了一个多时辰,援兵赶到始告脱困。』
  方九问道:『那又是何方神圣呢?』
  迸月真人道:『据他们自称是无心岛上,碧瑶宫中侍者,二妖也投身碧瑶宫下为侍者!
  十三奇中到了三奇,也不过仅能脱出魔火大阵而已。
  当下不敢恋战,急急脱身。
  由陆萧二兄在就近探测,朱兄则远赴北海向骑鲸客探询究竟,顺道经过此地,版诉贫道一声。
  镑位试想,碧瑶门下的一群侍者就把三位高人闹得手忙脚乱,他们的主人岂不是更为难惹,所以我们少不得又要大忙一阵了。“群仙都陷入沉默。良久后——方九才道:“碧瑶宫中主人正邪未明,又没有公开向我们挑战……”
  迸月真人道:“贫道不是好战之人,不过蛊姬与魔魔子是万妖门中劣迹最彰的凶淫之辈,正人君子,莫不思诛之以为快。而碧瑶宫竟纳为侍者,其为正为邪,不问可知。再者,二妖在东海现身,似为有意的行动,目的就在向十三奇示威。无心岛上一战,他们也发下狂话,要我们十三奇自动前往投顺,所以才网开一面,否则当时即可发动厉害的阵法,把三人都留了下来。”
  赤鹰子气愤填胸,立刻怪叫道:“岂有此理,这些妖邪欺人太甚了,居然敢惹到我们头上来。”
  火鸦童子瞪了他一眼道:“赤鹰,连陆化子、萧自在与朱牧三人都讨不了好,你又发什么狂呢?”
  赤鹰子这才不开口了。
  迸月真人道:“碧瑶荡魔之行是无可避免了,贫道也想到此行非易,而可供调遣的人手也太少。除了贫道收了四个门人,北海骑鲸兄有一对爱徒,其余各位都是孑然一身,而碧瑶魔宫侍者就有数十人之多。无可奈何下,不能再等小徒玉鼎循序道成,少弄巧计,借各位之力,助其突破第八重天,以充人手……”
  火鸦童子一笑道:“那不算什么,我们 毁了一口剑而已,诛邪荡魔,其他法宝都可以用, 是耗费元神,不若本命神剑,收发由心来得趁手。但能为令高足稍尽绵力,这点牺牲也算不了什么, 是老道士,你这个弟子虽然资质绝佳,但火候未成,能管得了用吗?”
  迸月真人道:“这一点倒无需悬念,此子已是再世投入贫道门下为徒了,他前身即在贫道门下。那时贫道功力尚浅,不知其资质如何,遽然援以本门心法,以二十五岁之龄即入世行道。三年后在南荒为万妖门主向天然之女向妙妙所惑,丧失元阳而死,幸贫道及时赶到,护其元神,重注灵胎,十岁时即携来山上习道。而其前身本体,亦在贫道护持之下未毁,现幸其大道已成,可将其元神归返前身,借旧时之功力心法,立即可用。”
  方九笑道:“老道士原来还有这一套工夫,真妙极了,代代脱体重生,元神不昧,岂不是真个长生了。”
  迸月真人叹道:“此事谈何容易,也不是人人都有此机会的,何况人不能舍本而逐末,本体 有一个。小徒此刻仅是借胎而养神,如不归本体,始终无法形神独立的,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刃,未闻刃毁而利在,岂有形失而神在。鸦鸽二友,虽为元神凝炼而成不死之身,如欲更进一步以臻真仙之列,仍须归返以前本体的。”
  火鸦童子神色微动道:“我们能有那一天吗?”
  迸月真人庄容道:“二位如果道心坚定,不堕魔障,勤加修持,广积外功,迟早会有那一天,大罗仙班中的先圣走二位路子的不乏其人。”
  火鸦童子一叹道:“我知道,可是这条路太难太远了。”
  迸月真人肃容道:“仙道之路没有一条是近的,只要能持之以恒,一步步地走去,终有到达的一天,就怕二位畏避艰难中途却步,就只有走到那里是那里了。”
  火鸦童子一拱手道:“多谢真人金玉良言,顿开茅塞,我与银鸽本来已经放弃了希望,想止此以终了,现在听了真人的鼓励,觉得仍可一为。”
  迸月真人道:“天下事无不可为者,五位逍遥天山,不理世务,固可保持清闲之雅,但天下没有出世的神仙,只有入世的圣贤。而入圣的登仙的第一步,二位如真有此心,虽然已蹉跎了不少岁月,然为时未晚,尚可奋起直追。”
  火鸦童子道:“是的,我们因为已经放弃了进一步的打算,才偷闲天山,三年一会,只是聊以塞责。几度参加荡魔之举,更是为了维持十三奇的一点虚名,不肯太认真,今后希望真人不弃愚顽,时加提携赐诲。”
  迸月真人笑道:“道兄太客气了,以修为年岁而言,道兄是贫道的前辈,理应由道兄多加赐诲才对。”
  火鸦童子惭然道:“真人这一说,我们就更不敢当了,我们痴长岁月,却一事无成,即使偶而兴之所至做了几件事,也是凑凑热闹,从未发之本心,是所谓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行恶,虽恶不罚,古有明训。”
  迸月真人道:“这两句话虽是出自古圣名训,但也误尽吾辈,抱济世之宏愿,即是有心行善,只是不能居求功之心而已。至于无心为恶之说,更为荒诞,吾辈立身修己当时时谨慎,即无心之失,亦如白壁之瑕,断不可有之。”
  神州五子个个脸现愧色,肃然受教。
  就是方九与莫无影也都脸有愧色。
  就在这时,一声阿弥陀佛,打破了沉寂!
  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嗓音道:“老衲来晚了一步,赶不上受教了,古道兄可否将适才嘉言再说一遍。”
  来人正是西僧峨嵋掌教觉岸上人,面如秋霜,长眉如雪。
  迸月真人笑道:“上人乃西方罗汉降世,夙根慧厚,而且修的是佛境,我们这一套用不上。”
  觉岸上人笑道:“释道异门,殊途而同归。”
  方九笑道:“去,去,仙班中没有和尚的份,你参你的野狐禅,别来搅我们。”
  全真门下四子趋前拜见。
  觉岸上人朝玉鼎真人看了一眼道:“恭喜,恭喜,小道士开光了,怎么煞气重重呢,玉皇顶上几十年修真,还是磨不掉你的火气呀。”
  迸月真人道:“小弟求全心切,藉神州五友之助,冲破了他的第八重楼, 是未料他煞气太重,毁了五友的神器。”
  觉岸上人看看地下的五枝断剑,摇头轻叹道:“可惜,可惜,老衲早来一步,或许还可以帮他一个小忙,现在他煞气已透,可能又要贻误他几甲子的进修了。”
  迸月真人道:“劫象乃应天心而生,天心所指,必然有深意,是福是祸,看他以后的修为吧。倒是返体之举,恐怕还要上人佛光护照,始能发其本性。”
  觉岸上人道:“老衲当得尽力, 是你决定了吗?这样一来,世上可能多个剑侠,大罗天上却或许是少个神仙了。”
  迸月真人道:“决定了,天下可以没有神仙,人间不可无剑侠,既列吾门,这是他应尽的本份,不由他作主。”
  觉岸上人点点头道:“这话也有埋,此子于此时此情下道成,或许天心要他应劫而生哩,到齐了吗?”
  迸月真人道:“骑鲸陆萧朱四友尚未抵达,可能是有事耽误了,上人知道他们的遭遇了吗?”
  觉岸上人道:“醉仙翁曾飞剑传书,略及一二,此时老衲也不想详究,等回头再说,我倒要先问一句,这次你们搞的什么鬼,雪封泰岳,莫非想显示神通吗?”
  迸月真人道:“不,这点雕虫小技,在各位眼中算得了什么,小弟是得到朱兄的警告而预作设施的。”
  觉岸上人道:“你劳师动众,布置参斗,请动了四师神部,降下了这一场真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迸月真人道:“陆兄遭遇了昔年南荒漏网妖孽,得知蛊姬找来南荒火萤,助以九天魔火,可能会在今天来搞乱,贫道只好布下雪罡以御。”
  觉岸上人道:“嗯,火萤妖出身带青 ,极毒无比,所过之处,百里终成焦土,但还不见得真能烧得了你这儿一草一木,你竟不怕天谴,妄召四师神部,降下这一场真雪,不是太小题大作了吗?”
  迸月真人叹道:“我们固然不怕,但这泰山顶上,有孔圣祀堂,有五丈人松古迹以及历古圣贤的遗迹,如果招来一场魔劫,付之一炬,那罪孽就太重了。”
  觉岸上人道:“孽由他作,罪何我加,他们如果真敢这么做,是自招天怒,你又操那门子的心。”
  迸月真人叹道:“如果我们不在此聚会,此地就不会有警,万一劫成,我们的罪过是一样的。”
  方九道:“老和尚,亏你还是参禅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佛说孽自作,若叫他作,俱是罪过,屠夫杀生是罪,吃肉的人也有罪,你不吃他不杀,要不你们何以禁荤呢?”
  觉岸上人一笑道:“不错,不错,老衲料未及此,到底是古月道兄比我们道行深,不愧为十三奇之首。”
  火鸦童子笑道:“老和尚,以前你说这句话,我少不得也要跟你呕一场气,今天你说这句话,我是心悦诚服,古月真人比我们见解深远,不愧为群伦的领袖。”
  觉岸上人道:“你到今天才服已经太迟了,我老和尚是早就五体投地。大家一样的掌教,全真门下就是四个道士,而峨嵋弟子近千上万,我跟他争过没有。”
  火鸦童子道:“人家四个弟子全是英才之选,那些秃子只会念经撞钟,凭什么苞人家比。”
  觉岸上人微微一笑,转向玉鼎真人道:“小道士,趁着四友还没有来,老衲先为你护法归元吧。”
  迸月真人道:“不忙吧,等等也不迟。”
  觉岸上人道:“老衲参的野狐禅,没有你神通广大,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心血来潮,六神不定,说不定回头就要出事,还是先办好了这件大事要紧。”
  迸月真人知道觉岸上人禅功能静化慧眼空明,遇警先觉,从无失误,他这么说一定有道理。
  因此他忙道:“玉磬,把为师座下石板揭开,把你大师兄藏蜕移出来。”
  玉罄恭身应是。
  金风真人道:“弟子等不知道还有位大师兄,愧自称长多年。”
  觉岸上人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们。因为那小子魔障太深,他那个前世冤家还在不死心呢,师兄也是师兄,换了个样子没换人。”
  说着玉磬托出了一具石椁。
  椁中平卧看一个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的俊美少年,栩栩如生。
  觉岸上人笑道:“道兄,你把这具惹祸胎保存百年不变样还真不容易。”
  迸月真人苦笑道:“小弟这些年来,坐关洞中,还不是为了他,一半的真元都耗在这上面了。”
  王鼎真人愕然道:“师尊。他就是弟子原身吗?”
  迸月真人含笑点头不语。
  觉岸上人却喝道:“你即是他,他本是你,原为一人,何分彼此,还不回去。”
  喝声中一掌拍向玉鼎真人后背,扬手放出一圈紫色佛光。
  王鼎真人的头顶上立刻又冒出一个赤身小儿,正如先前一般,脱体之后,显得颇为茫然。
  觉岸上人手指连挥,佛光罩了下来,套住那赤身小人,徐徐往椁中青年身上移去,两者一迎而合,小人由顶门没入。
  迸月真人则手发一缕青光,将玉鼎真人的身子绞成粉碎,化为一蓬血雨,凝成一线,投入那青年的口中。
  血雨注尽,榔中的年青人眼睛张开,一纵而起,首先扑向殿角,顺手拔出腰间长剑,一缕寒光,指向殿角,直劈而下。
  迸月真人喝道:“畜生,你做什么!”
  可是喝声已迟!
  青年人手起剑落,将殿角的一枝雕龙飞爪砍了下来,居然溅起一蓬血光,跟着有一道红色光华,夹着一声厉嗥,冲天而去。
  那年青人还要追去,古月真人已喝止道:“剑英!算了!穷寇莫追,你已经恢按自我了吗?”
  青年人闻声止步,目中呈现出茫然之色。
  迸月真人喝道:“史剑英,沉迷百年,你连为师都不认识了?”
  青年还是犹豫难决。觉岸上人笑道:“道兄,怪不得他,百年前你不是这样龙锺老态,他怎么认得呢?”
  迸月真人失笑道:“吾忘了,剑英,你再看来。”
  微笑闭目端立,顶门冲出一道光霞,青霞中现出一个道装高髻的玄真羽士,三绺柳髯,飘然仙风。
  史剑英才肃然跪下道:“弟子该死,弟子不知恩师已练就身外化身……”
  迸月真人一笑张目,元神又归回原窍,笑道:“剑英、你一梦百岁,怎么人事变迁……”
  史剑英愕然道:“什么?弟子在高黎贡山睡了一觉,难道已经过了百年光阴吗?这怎么可能?”
  迸月真人道:“你初复元体,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慢慢告诉你吧,刚才你杀伤的是谁?”
  史剑英脸现愤色道:“还不是向妙妙那妖妇,弟子跟她在高黎贡山妖窟斗法,不知被她佣什么药把弟子迷昏了过去,睁开眼睛,看到她隐身在殿角上……”
  火鸦童子惊道:“什么?向天然的女儿,万妖公主向妙妙还活着,我们上次不是把她斩得形神俱灭了?”
  史剑英道:“不可能,此妖妇具有千万化身,我在泯江之岸与她相遇,恶斗了十九天,仗着手中这支斩魔剑,连斩了她十七个化身,每次都是看来形神俱灭,结丙她又以另一个化身出现了,我才一直追到高黎贡山去的!”
  诸人俱是一震。
  火鸦童子道:“我们竟不知此妖有此神通,竟叫她骗过了,老弟,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史剑英道:“我在泯江之岸,巧得一异人赠送灵石石乳万载空青,服后目能察幽冥,因此才能发现那妖妇潜形摄取一少年男子的元阳,赶上与她交手起来……”
  方九忙问道:“那个送你万载空青的是什么人?”
  史剑英道:“是一个中年妇人,她叫方红霞!”
  方九怪叫道:“原来是这个贱人。”
  莫无影奇道:“方老儿!你认得她?”
  方九老脸一红道:“是我浑家!”
  火鸦童子哈哈一笑道:“十三奇共聚六十年,一甲子来,我们只道你方老九是甭老一个,想不到你竟成了家。”
  方九垂头道:“说来气人,我早就觅得了一瓶万载空青,准备送给一个道力高深的修道之士,作为替我设法渡劫的报酬。但我那浑家不答应,她说这类天地间奇珍,应该用来作育英才,作为根骨较佳的年轻人,奠基之用较为实际,才不暴殄天物。至于异日渡过劫关,应该凭恃自己的修为努力,不应投机取巧,借重外力,她认为得道者多助,只要多积善功,必可得天助人助,无须以珍物为贿……”
  迸月真人哈哈一笑道:“方兄,嫂夫人的想法比你可透澈得多,对于你的事,贫道早有此心,而且认为是义不容辞。因为守关护法之举,士镜较贫道更为合适,所以才跟莫仙子预作商量,计取了你的万载空青,免得你以此相约时,贫道难推却,却没有想到小徒已先蒙令正厚赐了。”
  方九讪然地问道:“史贤侄,我那浑家把灵仙石乳给你的时候,可曾提了什么要求?”
  史剑英想了想道:“没有!我是在追踪向妙妙时遇上方前辈的。她说此妖妇神通广大,化身一万,灭亡不易,而且还可能会受其害,所以才用此物为弟子增厚功基……”
  迸月真人一叹道:“方夫人的厚赐对你的造就实在太大了,我正在奇怪,你在向妙妙九阴 女幻术蛊惑之下,丧尽元阳以致身死,怎么还能保持住元神不泯的。而且再孕灵胎时,夙根比前身更为深厚,原来是得到了灵仙石乳的滋润,你还不谢谢方老前辈!”
  史剑英连忙恭身致谢。
  方九却红了脸道:“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只有惭愧,东西是我浑家赠给你的……”
  莫无影道:“东西到底是你的还是令正的呢?”
  方九道:“是我的,我们俩为了这个问题闹翻了,想不到她竟偷了我的东西跑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再度四出寻找,好容易在昆仑山下又找到了一处灵源。”
  迸月真人道:“这可便宜贫道了,本来只有一瓶灵乳,贫道虽然有用,却也想留给小徒,助其复礼后真神凝固,以为荡魔之助。现在小徒已得嘉惠,贫道在异日冲破九重天时也可以省点力,两度受惠,泽及两代,对方兄异日渡劫时,敝教敢不全力以赴吗?”
  方九讪然又问道:“史贤侄,可知我那浑家在什么地方?”
  史剑英道:“不晓得,弟子是在泯江之岸遇上她老人家,却不知已事过近百年矣,难道这百年来二位都没见面吗?”
  方九叹道:“要是见过我还会问你吗?”
  莫无影笑了道:“方老儿莫非不甘寂寞,想重修旧好了?”
  方九哼了声,然后道:“我们不过口头上龌龉,又没有反脸成仇,怎么说得上重修旧好呢。我只是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所以才参加了各位的聚会,跻身十三奇,也是为了让她知道我的下落,好来找我而已!”
  莫无影笑道:“对呀,土地公应该有个土地婆婆搭配着才像样子,不过你那土地婆婆隔看这么久还不来跟你聚首,是不是对你还不谅解呢?”
  方九叹了一声道:“这就不晓得了!”
  史剑英忙道:“弟子想会的,弟子与方前辈虽只匆匆一晤,却看出她是位极为慈祥和善的老人家。对一个陌不相识的年轻人都肯以奇珍惠赠,与前辈多年俪情,还会记什么恨呢,以弟子愚见猜测,她可能是负疚于前辈……”
  方九道:“东西都送掉了,还负疚什么?”
  史剑英道:“方前辈惠赠灵乳时,只有一个嘱咐,说是要带弟子见一个人,去解释一项误会。据弟子想,她的意思就是要让前辈知道弟子是否值得培植,不想弟子为妖女所乘,一梦百年,她提不出证据,自然不好意思来见前辈。”
  迸月真人道:“对了,贫道想起来了,八十年前,曾有一位女道士来本山探询剑英的下落。那时贫道已将小徒的元神移注灵胎,未明对方身份,不敢据实相告,她唏嘘而退,想必一定是尊夫人了!”
  莫无影笑道:“土地老,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史剑英复体重生人间,你那老伴儿知道了一定会找来的,这下子十三奇就可以增为十四奇了,恭喜!抱喜!”
  方九讪然而笑,显得很不好意思,但脸上的神情却是高兴的。
  火鸦童子却道:“向妙妙潜身此间,一定是归入碧瑶宫中了,以我们这么多人都无法发现她隐身,可见这批魔头的法力越来越高了,还有四个人没到,会不会出事!”
  迸月真人道:“我想不会吧,向妙妙擅具木石潜形及幻化之术,我们才不易发现,但法力修为,绝不会比我们高到那里,否则小徒也不可能一剑使她受创了,以四友的修为,栽在他们手里可能性太小了。”
  正说之间远天一阵清啸,有青红黄白四点光华,电疾射至落地化为四人。
  当前的一个清瘦文士笑道:“老道士说得我们太能干了,栽跟头虽然不至于,却丢了个不大不小的人,刚才是不是向妙妙从这儿逃走的?”
  说话的正是十三奇中名列第二的北海骑鲸客。
  后面三人则从服色打扮上,一望而知为南荒蛇丐陆奇、醉仙翁朱牧与青城炼士萧瑶。
  迸月真人忙道:“正是,四位遇到她了。”
  骑鲸客道:“陆化子,怎么样,我没认错吧!”
  南荒蛇丐陆奇道:“真想不到,早知是她,我就放出我的小花儿活活地吞了她,绝不会让她漏网了。”
  骑鲸客一笑道:“恐怕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我们四面围截,结果只抓住了四块顽石,如果放出你那条拔掉了牙的白花蛇,还不是吞个石蛋,说不定这会活活撑死它。”
  觉岸上人问道:“四位是怎么遇上那妖女的?”
  骑鲸客道:“我们结伴赶来,看见一道暗红色的光影急掠而过,我看出是个光溜溜女子,好像是万妖公主向妙妙。陆化子不信,大家又追了回去看见那女子右臂昂伤,正潜伏在一个山洞中疗伤。萧兄取下震天弓,一颗干坤弹打去,那女子被炸成四片,化为四道血雨,分向四处遁去。我们每个人都捞住了一道,结果可真丢人,我们抓住的竟是一块石头,那个女的却踪影不见了。”
  方九大笑道:“你们连这小子都不如,他一剑下去,还能砍断她一条胳臂,你们空负盛名,却 捞到块石头。”
  说着指了指史剑英。他连忙上前作揖道:“弟子史剑英参见四位前辈,恭叩前辈仙安。”
  骑鲸客掠了他一眼道:“好俊的小伙子,是谁的门人。”
  方九笑道:“是老道士的大弟子,欧阳敬,你可是看中了,可惜你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人家早有主了。”
  骑鲸客果然微露失望之色,忽又问道:“老道士,你不是只有四个徒弟吗?怎么又钻出个大弟子了?”
  觉岸上人笑道:“四个还是四个, 是由最小的一个提升到最大的了,他是那蚌小道士的前身本体。”
  后至四人都为之一怔。
  迸月真人这才把史剑英的返体情形重述一遍。
  然后又道:“此子虽为贫道门下首徒,然杀孽情劫都太重,将来也不可能入我门中,以后尚望各位多照顾他一点。欧阳兄,你来得正好。东海无心岛碧瑶宫中,究竟是那一个妖孽盘踞在那儿?”
  骑鲸客轻叹一声道:“这次的麻烦可大了,碧瑶宫主鱼素机不是妖孽,而是真正的散仙,得道晋初。而他的夫人官玄英则成道于东汉明帝时,比她的丈夫更早,夫妇俩都躲过三次天劫,修成不死之身了。”
  迸月真人一惊道:“那比我们都要早得多了。”
  骑鲸客道:“是的,我们之中年岁最深的当推火鸦、银鸽二位,至少也比人家晚两百生
  迸月真人道:“他们三历天劫,应是修为有道之士,怎么会收容那些妖邪呢?这真叫人猜不透了。”
  骑鲸客道:“修道的生活究竟是清苦,他们三历天劫已成不死之身,有恃无恐,说不定就是为了这原故,静极思动。刚好万妖门的那些漏网妖孽都逃了去,加以逼惑,把他们捧为群仙之祖,要把碧瑶宫组为小西天,重开龙华会,更要着令三山五岳的修道人归其门下。”
  觉岸上人道:“阿弥陀佛,佛祖虽生于西天,西方并不见佛,仙虽有之,龙华会与西王母则为搜神传言而已,是不是真有此事实在难以相信。”
  迸月真人也道:“道家十八重天上有大罗金仙,那只是道家的一种境界,既列仙班,则神游青冥太虚,整个与尘世脱离,未登斯境,谁也说不出是怎么样一种情形,龙华会上之人一个也没见过。他们才不过躲过三次天劫,怎敢以群仙之祖自居,网庇群邪,不怕受到天谴吗?而且三次天劫后,还有一次心魔之劫,来无定时,临无定形,多少有道之士,就毁灭在这一劫上,他们怎么倒行逆施,自毁仙机呢,真是太可惜了。”
  觉岸上人又是合什一叹道:“阿弥陀佛,是所谓天作孽,犹可逭,自作孽,不可活!”
  骑鲸客道:“老和尚,且莫悲天悯人,为我们自己担点心吧,人家已经找上我们来了!”
  觉岸上人道:“怎么?他向我们下战书了!”
  骑鲸客道:“不是战书,是聘书。他聘我们十三奇为迎宾使,在明年三月初三小西天龙华会上专司招待各地宾客,这个职衔不算太低, 在他巡山使者之下。”
  南荒蛇丐已叫起来道:“岂有此埋,老化子上次在岛上碰上的两个妖孽都是巡山侍者,这鱼素机居然把我们列在万妖门遗孽之下,实在欺人太甚。”
  骑鲸客一笑道:“陆兄的火气太大了,还争这些,请问他给你职衔高一点,你是不是会去应聘呢?”
  陆奇一翻怪眼道:“自然不去,我们怎会与妖邪为伍。”
  骑鲸客道:“这不结了,反正是不会应聘的,你又何必为职衔高低而耿耿于怀呢?”
  陆奇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道:“不过想想也实在气人!”
  迸月真人道:“欧阳兄是何时跟他们连系上的?”
  骑鲸客道:“在我离开北海,前来赴会时,才接到他的灵鹤传书与十三份聘书,我已经退了回去!”
  火鸦童子接口道:“欧阳兄太客气了,应该都撕了才对!”
  骑鲸客叹了一声道:“我 退了十二份,我自己的那一份是小徒谢玲所接,这孩子性子太燥急,也许当时忍耐不住,当场就加以撕毁。结果没想到对方在书函中设有禁制,信函被撕后,一阵金光闪烁,小徒立时就倒地不起!”
  众人都是一惊!
  莫无影问道:“怎么了?”
  骑鲸客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既没有死,也没有伤,就是昏迷不醒,我试过镑种方法,都探不出所以然来,更不知所设的禁制是什么,只好退了回去以示拒绝,以免诸兄也受其害。我想这是对方的一个阴谋,明知道我们不会答应受聘的,存心布上这个陷阱,来向我们示威。”
  火鸦童子道:“难道我们也会遭殃吗?”
  骑鲸客道:“那可很难说,鱼玄机夫妇道力深厚,设下的禁制自非同凡俗,如丙我们知道是什么,尚可设法预防,苦就苦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防不胜防。”
  迸月真人道:“欧阳兄此举极是,吾辈犯不着争此无谓意气,即使毁了聘书,也不过是表示拒绝之意,可是着了对方的道儿,反而折损了自己的颜面。”
  骑鲸客道:“聘书是退了回去,但我们对碧瑶宫总得要有个表示,是听任他们胡闹置之不理,还是……”
  觉岸上人道:“对方已经找上我们了,置之不理也不是事,而且对方也会继续再找我们的。依老衲之见,不如反客为主,也先去通知他们一声,请他们打消重组龙华会之举,交出万妖门中漏网遗孽!”
  陆奇连忙鼓掌道:“我赞成,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们把十三奇看扁了,而且我们的通知上也得还他们一点颜色,以示礼尚往来!”
  迸月真人道:“那不必了,我们都不擅此道,如果弄不出什么效果,反而贻笑于人。”
  银鸽儿道:“玩花样我们不行,却可以正大光明的前去,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一点教训,为欧阳兄的爱徒出口气!”
  骑鲸客苦笑道:“出气倒不必,但是小徒昏迷不醒却很严重,这妮子夙根颇厚,将来也是吾辈中人。已有百来年的基础就此毁了实在太可惜,所以我想赴会之后,立刻到东海去一趟,当面交涉,要他们撤除小徒的禁制。”
  迸月真人摇头道:“欧阳兄可不能去,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对方人多势众,万一冲突起来,你独力难支……”
  骑鲸客道:“鱼玄机与管玄英与我有几度见面之情,总还好说话一点,他们的对象是我们十三奇全体,我一个人去,他们还不便太过份。”
  迸月真人道:“他们既然发出聘书,内藏禁制,可见已不念故旧之情了,何必去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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