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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家三皓扶杖起身,鱼贯出厅,只向裴淳微微颔首,便缀缓出院。淳于靖恭恭敬敬送出院外,回来转回裴淳说道:“敝帮三位老前辈失礼之处,还望少侠海涵!裴淳连忙逊谢过,便一同人房施救五老。那辟毒珠果是罕世奇珍,灵效无比,不久工夫五老都迫出体内剧毒,纷纷向裴淳赔礼谢罪,反倒把裴淳窘得什么似的。 寒喧之言表过,裴淳便道:“在下见过李师叔,他命我火速赶来交出解药,此外还有一个消息,那便是商公直大哥要向帮主寻仇……”他简扼他说出经过,最后说道:“李师叔目下功夫全失;在下非去求见梁药王不可。” 这话一出,五老都面露难色,淳于靖却哈哈一笑,说道:“梁药王就住在离此城二十余里的千卉谷中,淳于靖这就亲自领你前往! 钱二愁叫道:“帮主……”底下竟说不出话,其余四老都是面色大变,一言不发。裴淳虽然觉得奇怪,却测不透内情。淳于靖向五老抱拳说道:“裴少侠叫得出李大侠的天机指,身份已明,这等大事淳于靖自是该当亲往。帮中之事还须五位长老主持,目下不宜耽误,因此有烦赵长老禀告三位老师祖一声。” 他态度一如平常,口气极是坚决。五老欠身应了,淳于靖一撩长衫,和裴淳缓步出去。五位长老一路送出来,群丐见到五老手势,便都肃静无声,许多都流露出悲愤之色,淳于靖所过之处,两旁乞丐纷纷跪倒相送。他们上了马,谈说之间,渐渐驰近青山,淳于靖又道:“千卉谷的路径敝帮中只有本人及五位长老识得,因此敝帮中纵然出了不肖之徒,也无法泄露机密! 裴淳想不通这等事何须这般机密,甚难答腔,这时正好走到另一条大道交叉之处,路边茅亭中忽然纵出一人,拦住去路。此人落地现身,原来是紫燕杨岚。 她圆睁杏眼,喝道:“小好贼下马送死!只听蹄声响处,三骑冲了上前,却是跛丐等三人,跛丐飘身下马,拱手道:“小丐已命人把姑娘的宝马送回……”杨岚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道:“多谢啦!若不是有这匹宝马,那就不会再这儿碰上小好贼了! 跛丐说道:“敝帮帮主正偕裴少侠去办一件事,姑娘想必还未见过敝帮帮主!紫燕杨岚目光移到淳于靖身上,心中微微一怔,暗想:“好漂亮的叫化头儿!但她神色间仍然冷淡如故。 裴淳见到紫燕杨岚出现,立即感到头痛心惊,哪敢下马。淳于靖帮主说道:“叶九,汝等退下!跛丐等三人奉今后退,却不退远,就在帮主及裴淳二人旁边站定。 淳于帮主说道,“杨姑娘,这位裴淳乃是中原二老赵大侠的得意弟子,以往的误会……”杨岚秀眉一皱,抢着说道:“我不管他的师父是谁,我亲耳听见他管南好商公直叫大哥,这就够啦”杨岚说罢,铁琵琶挟着劲厉风声,疾砸头颅。裴淳迅速闪开两步,杨岚玉腕劲道,改直砸为横扫,琵琶落下一半,呼一声横袭敌腰,这一招变化极是高明毒辣,裴淳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跃退数步,但此法难逃毒针之厄;一是硬封琵琶,但裴淳手元寸铁,如何封架得住? 淳于帮主也不禁微微变色,说得迟,那时快,铁琵琶已堪堪击中裴淳腰身,忽见他双腿一弯,·身形矮了两尺,砰的一声,那琵琶扫中他肩头。 裴淳身形震开老远,可是杨岚的铁琵琶已经被他夺过,挟在腋下,原来裴淳以前挨过打,知道她的功力还不能伤得自己,所以早就想好,必要时挨上一下。及至杨岚使出这一招,霎时间他已想出两三种应付手法,可是每一种破法都足以制她死命,决用不得,只好蹲低身子挨她一下,这次他存心挨打,因此借势卸力,挨得不重,一瞧有机可乘,便顺利夺下她兵器。 紫燕杨岚一身武功完全蕴荤在琵琶上,此时不觉手足元措。淳于靖一看裴淳神色,便知他决不肯自动交还武器,生怕因此更结下不可解的怨仇,便道:“裴少侠这一招极是奇怪,纵是当今一流高手,只怕也难免失手,你们之间只是一点误会,何不趁奉还兵器之便,当面解释明白?” 这话亦硬亦软,杨岚听了既不觉面子上挂不住,又得暗暗害怕裴淳不肯交还兵器,这时只好听他解释。 裴淳走上去双手奉上铁琵琶,说道:“在下不但不是商公直…… 商大哥的一党,相反的却是他的对头! 杨岚收回失器,心中大定,冷笑道:“既是对头,怎的又唤他大哥?世上有这道理么?” 裴淳无可奈何叹口气,道:“在下总是无法改口……啊,对了,郭兄中的毒解了没有?” 杨岚狐疑地凝住他,心想:这厮不知是真的忠厚抑是假装?口中冷冷道:“解了又怎样?未解又怎样?”裴淳说道:“那可耽误不得,若是毒性未解,在下有解药在此。”伸手人怀中一摸,不禁一怔,又道:“在下忘了取回那瓶解药”杨岚冷冷一晒,那边跛丐叶九大声道:“少侠那瓶解药已经用完了!裴淳搔搔头,说道:“那就只好用辟毒珠了。” 淳于帮主说道:“裴少侠之言有理,救人要紧,敝帮上下百余人中毒,全靠裴少侠送解药打救。郭兄若是尚未解毒,裴少侠的辟毒珠必定有效。” 杨岚沉吟道:“帮主既是这么说,我不能不信他有此本事,但他这个人却信不过,那甫好商公直跟他一样,相貌十分忠厚,但谁要是相信南好的话,谁就倒霉。” 淳于靖暗想现下再续赴千卉谷,须防踪迹泄露。再者裴淳的辟毒珠乃是希世之主,不能落在杨岚手中,于是微笑说道:“杨姑娘不妨邀裴少侠同往施救,本人愿意相陪”破丐叶九等三人本来不愿赴千卉谷,闻言大喜,个个出言怂恿。 于是一行六人又回到傈阳城,杨岚把郭隐农安置在一家缥局的后院静室中,镖局中人见是丐帮帮主莅临,都十分恭敬接待。 郭隐农面色发黑,僵卧榻上,双目紧闭,宛如已经身死,鼻孔中只有微弱气息出入。裴淳取出辟毒珠纳入他的口中,过了许久,毫无动静。原来这辟毒珠须得血气运行,加以内功之力才迫得出体内之毒,郭隐农僵卧如死,不能催运血气,是以无法解得。 这期间跛丐叶九曾经人室向淳于靖低声报告一番话,淳于靖神色毫无变化,继续观看裴淳进行施救。裴淳这时慌了手脚,说道:“此珠神效无比,郭兄若是知觉未失,以他一身功夫,自可迫出毒力。” 杨岚冷笑连声,淳于靖说道:“杨姑娘不须心焦,目下敝帮又有九十六人中毒,这九十六人若是救得活,郭兄自然也无妨碍。” 裴淳说道:“事到如今,不如当真把药王请出来。”淳于靖摇头道:“敝帮宁可被敌人消灭,也不能请梁药王。再说他决不肯出手救人,求他也是徒然!裴淳好生讶异,心想:刚刚我们正是去见梁药王,现下却说得如此决绝,实在令人难解。 杨岚道:“帮主不去我去,只求帮主指示路途。” 淳于靖凛然道:“杨姑娘即使用刀子架在本人颈上,也不能如愿。” 他乃是一帮之主,地位甚高,既是说出这话,自是当真。裴淳暗想云秋心或者有法子解救,当下说道:“在下去想想办法,行不行一会儿就晓得啦! 于是取回辟毒珠,奔出街上,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条巷子内,跃高数丈,伸手搭住墙顶,先行探头瞧看。只见云秋心坐在窗边老地方,生像从那一天直到现在都不曾移动过。 裴淳瞧清楚没有别人,便飘身人内。 云秋心瞧见他,面上泛起欢喜之容,说道:“哎,你终于来啦……”裴淳见她欢喜,心中也很高兴,还未开口,只见她面上欢喜之容已敛,不觉一怔。云秋心幽幽叹道:“你还是不来的好! 裴淳茫然道:“我真不懂……”云秋心说道:“你不懂……最好,在这世上……懂得越多……烦恼越多……”裴淳颔首道:“这话极是。” 云秋心好像提起兴趣,睁大双眼,问道:“你也懂得……烦恼忧愁!她这一次说话比上一次流畅得多,不过还是不能一气呵成。 裴淳笑道:“我从不烦恼忧愁,不过佛经上处处教人消除烦恼,连喜,怒,哀、乐也通通不要。” 云秋心道:“啊,你也懂得佛经,真是失敬得很。”她口气之中,显然认为佛经极是深奥,是以甚是尊崇。 裴淳郝然答道:“我实在不大懂得,姑娘别取笑。”云秋心但觉这个年青男子淳厚得极是可爱,胸中全无机诈,登时泛起一种异样心情。双眼变得水汪汪的,目光迷蒙,裴淳见了心头一震,但觉她此时极是迷人,有一种奇异的难忘的美丽。 两人沉寂片刻,裴淳垂首避开她的眼光,说道:“你义父出去了?”她点点头道:“他说好几天才能回来。”她的声音甚是忧郁孤独,裴淳心中涌起无限怜悯,说道:“你一定感到十分寂寞了?”云秋心道:“是啊,我几次想偷偷到街上瞧瞧,但一个人又怕……” 裴淳暗想她这个心愿何等容易办到,但在她却似乎无法达到。当下道:“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她低喊一声、站了起身,说道:“你大好了,我永远感激你”他们走到街上,路人都不时投以讶异的一瞥。但云秋心毫不理会,在每间店肆之前总要流连观看。裴淳老老实实地陪着她,也不懂得该当买一两样好玩的东西送给她。 后来走到一家书肆,云秋心发出惊异的叹声,说道:“你看,这许多书籍,真是梦想不到……”裴淳一辈子未曾踏人过这等地方,但他深深感觉出她钦羡渴想之心,便硬着头皮,说道:“你不进去瞧瞧?” 云秋心捉住他手臂,怯怯人内。里面有几个文士装束的人讶异地打量他们,这些目光使得他们甚是困窘和心跳,要知彼时书价昂贵,等闲之人都元力购买。 但不久云秋心便沉醉在唐宋名家诗情词境之中.她虽是第一次得见诗词乐府之作,但她天性多愁善感,只觉诸家诗词之中,不拘是咏物言志,写景寄怀,元一不与她心曲暗通。 裴淳不时权充老师,回答字音及含义。他虽是字字皆识,可是反不及云秋心的会心悟意,甚至有些句子分开来每个字都识,合拢起来却不明其义;不过他稍觉安心的便是肆中已无一人,连肆主人也不知何故人内不出。 那书肆之内有一种纸墨清香隐隐泛动,大部份是册装图书,卷轴亦有。册装诸籍宋元版皆备,宋版本多作欧柳颜书体,甚是秀整典雅,不似后世的方笔宋体字。元版本多作赵孟书体,卷轴则或是本轴竹签,或主轴牙签。彼时因刊书册雾售颇能获利,是以通都大邑中大都设有书肆。其中以临安府的尹家书籍铺,陈道人书籍铺,睦亲坊陈解元书籍铺等数家最著,后世称临安书棚本;此外尚有平阳的王氏中和轩,张氏晦明轩等,平阳即今之山西临汾,北宋之亡,金人掠京书版刻匠到平阳,故该地也成为书坊中心。 云、裴二人见肆中无人,更安心翻阅。云秋心的悟性记性极佳,此时已不须裴淳指点。裴淳见她摇头摆脑,十分人神,便踱了开去,随手取了一本东莱博议翻看,不一会儿就神游其中,但觉这位宋代名臣吴祖谦所著的论说不特文采斐然,笔势雄奇磅礴,同时博辨深罔,精警透辟,一时目眩神摇,不忍释手。 他一开卷就揭到“穆怕襄仲”的一段,一面领略旨意,一面默默记诵。他记性远不及云秋·乙之强,是以默记下此篇,已费去许久时间。 云秋心忽然呻吟一声,扶住书架,裴淳惊道:“你……你不舒服?”她取出一个小丝囊,倒出十余片黑瓜子壳,放在口中细嚼,片刻间面色好转不少,随即把瓜子壳吐回丝羹中,低低道:“我得回去了……”裴淳见状已醒悟出她须得服毒才能保住性命之事,更不多言,放下手中的书,扶住她匆匆出门。 回到住所,才晓得她顺手带走一部淮海集。裴淳也不说她,心想:待会回去偿还书价便是。云秋心嗅吸到茶吉尼花的含毒香气,顿时恢复常态,便一径开卷吟哦咏诵。裴淳耐心等候适当时机才向她取解药。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十分饥饿,看看天色,原来已是下午。这阵饥饿之感已勾出一个笨主意,开声叫道:“云姑娘,在下饿死啦!云秋心头也不抬,说道:“外面厅堂门槛下面有东西吃……” 裴淳出去一瞧,那厅堂大门关紧,乃是自内闩住。门槛下有个半尺的洞穴,放有一大碗素面。他端起来正要食用,突然中止,心想我本想用肚饿的理由打断她的情绪,以便开口讨药,此法虽是不行,但还可用这碗面做题目。 于是忍住辘辘饥肠,大步出去,叫道:“云姑娘,这碗面有毒没有?”说时口中不住暗吞口水,心想这面纵使有毒,我也敢送人腹中,原来他实在是饿急了! 云秋心道:“没有。”她抬起头,眼睛又变得水汪汪的,目光迷蒙,别有一种绝俗之美。 裴淳看得一怔,说道:“你……你又有感触了?”云秋心叹口气,但觉一颗芳心,已被两个男人劈成两半。这两人一是义父博勒,一是裴淳。原来博勒对她极是爱惜宠护,父女之情纵是亲生儿女也不能过之;裴淳在她心中却引起另一种强烈缠绵的恋情,难以割舍。她深知义父和裴淳乃是处于对立地位,此所以在回肠荡气之时,突然感到十分痛苦! 裴淳见她不答,便放下面碗,收起那卷淮海集瞧看,他未曾看出她伤感之因,却忽然发现别事,说道:“奇了,这册线装本的淮海集何以在折页内有字迹隐隐透出?”其时书册装订之法有旋风装,蝴蝶装,线装等。唯线装之法不用浆糊可减少囊至及折叠为双层,以免像蝴蝶装仅得一面有字,且不折叠而透见下页。 云秋心收敛起悲愁,说道:“肆中许多书都是如此,我曾经仔细瞧过,有些是宋时收粮档案用过的纸张,想是用废纸翻转了以背面元字的再重印成书。” 裴淳哦了一声,说道:“姑娘聪慧得很,在下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不肯失去机会,放下书册,又道:“你上次给我的解药用完啦,甚望再赐予少许……” 云秋心讶道:“那一瓶足足可救百余人,还不够么?”裴淳红着脸应道:“还有一个朋友……”云秋心不说给,也不说不给,但细问用药经过和目下中毒之人的身份,裴淳一一如实说了。云秋心讶然道:“这个郭隐农不是好人,若是救活了他,对你不利。” 裴淳说不出有力的理由,呐呐道:“我不怕他……”云秋心皱眉道:“原来你带我去游玩,只是想得解药。”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放在桌上,又道:“这就是解药了。”裴淳自是不能伸手抢夺,满面涨红,不知如何是好。 云秋心缓缓道:“你若是取去药瓶,那就永远不要来找我,如若念我孤苦可怜便不要取药,那就可以时时来找我。” 裴淳目瞪口呆,呐呐道:“这个……这个……”云秋心又道:“老实告诉你,你若是一见面就向我讨解药,我一定肯送给你,但你用了这许多工夫,分明是使用权谋,不是真心拿我当做朋友。”她和裴淳相处了一日又出外听过许多人交谈对答,此刻说话已大见流利。 裴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我虽没有此心,可是在她却可作此想法。这时又记起那道紧紧关闭住的厅堂大门,此门正是她孤独寂寞的象征,自己岂忍得从此不再见她?但同时之间又想起那穷家帮帮主淳于靖为人守信重义,目下穷家帮多人中毒,他身为帮主,面设法解救,此事只有请出梁药王才行。但若是救不了郭隐农,紫燕杨岚紧紧缠住,便无法分身前赴千卉谷。再说云秋心体中毒性,天下唯有梁药王或者可解。 此念一生,当即伸手取起药瓶,云秋心面色大变,泪水夺眶而出。裴淳柔声道:“在下此举有一半是为了你。”她掩面顿足叫道:“走,走,你永远别再来。” 裴淳走出院子,心中正在难过,忽听她叫道:“站住”不觉大喜,转回身子,云秋心极力抑制住心中悲愤,说道:“你若敢再来,我就自杀给你看。” 裴淳想不到她还有这一手,于是垂头丧气,纵出院外,走到街上,甚是没精打采。 忽然有人拦住去路,抬目瞧去,原来是跛丐叶九,他道:“少侠神情懊丧,想必求不到解药,这也不打紧,那郭隐农为人自高自大,几日之前为了一点儿小故便杀害敝帮之人,言词间还辱及帮主。是以敝帮实与他有深仇。” 裴淳讶道:“淳于帮主何故还要救他?”叶九道:“帮主一向大仁大义,想是打算救活郭隐农之后,才找他师父理论,免得怨仇越结越深,形成武林同道互相残杀的局面。其实呢,少侠得不到解药更好。” 裴淳初时觉得有理,但随即感到不对,道:“小弟还是不明日。” 叶九道:“郭隐农的师父千里独行姜密,平生最是获短。因此郭隐农虽是死在勒博毒手之下,但他必将归咎敝帮,一则说倘使郭隐农不是与敝帮结怨,便不会到僳阳来。二则说是郭隐农在敝帮坛内中毒,自应由敝帮负责,帮主若肯驳斥,姜密也奈何敝帮不得。” 裴厚道:“淳于帮主不是推卸责任的人,我还是把解药送去的好。” 跛丐叶九微霜惭色,道:“小丐失言啦”顿时对裴淳增加几分尊敬之心。当下又道:“少侠分明无精打采,少丐还道是不曾取到解药。” 裴淳也不瞒他,把经过详细说了,叶九道:“帮主曾令全帮设法协助少侠,故此你们在书肆时,是小丐暗中支走肆主及其他人,云姑娘携走的书价也都付啦。”他微微一笑,又道:“云姑娘已爱上少侠,所以才怪你不以真心对待她。” 裴淳道:“叶大哥别取笑,小弟不过是个村野匹夫而已。” 叶九沉吟片刻,说道:“少侠这话教我想出一个主意,一来可以试出她的心意,二来可使她取消自杀之誓,三来可知解药真假。” 裴淳大喜,仔细听完他的计策,便走回巷中,隔墙叫道)“云姑娘……云姑娘……” 云秋心正哭得伤心,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更是怨愤交集,怒声道:“你可是存心要我死在你眼前?” 裴淳在墙外应道:“不是,不是,我走到街上,甚是后悔,所以回转来啦,我又没有动过解药。” 云秋心转悲为喜,过了一会儿儿,才道:“既是如此,为什么站在外头?”裴淳暗觉好笑,心想我若是不得你允许,哪敢进去?又想叶九之计果是高明,第一招已经收效。 他进去向她行礼赔过不是,取出药瓶,放在桌上,说道:“你若是拿我当做朋友看待,就给我解药救人。如若不然,自然不必给我,以后也不敢再来看你。” 这一着完全是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只不过话句略有不同。 云秋心登时呆了,过了片刻,才恢复平静,想道:“他本是忠厚老实之人,决计想不出这等计策迫我……”正待设词问出教他之人,以便反击。忽见他挺立不动,样子甚是笨拙,不觉心中一软,想道:“罢了,我只好让他一次,也教他晓得我的情意。” 云秋心取起药瓶放在他手中,道:“拿去吧!裴淳大喜,道谢后疾奔出去,跃上墙顶,回头一望,只见她面上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无限柔情,陡地心头一震,不敢多留,迅快跃落巷中,不一会儿见到淳于靖、杨岚等人。 淳于靖一瞧裴淳神色,便知解药到手,心中大慰。裴淳正要把药未抹在郭隐农鼻下面,紫燕杨岚喝道:“且慢,这瓶子装的当真是解药么?” 裴淳道:“自然真的是解药……”杨岚道:“哼,我还是不大敢相信你,说不定你胡乱弄些药未来搪塞,没的救不了人反而使毒性加速发作! 淳于靖说道:“杨姑娘不必多疑,我可以作保。”杨岚笑道:“那就行啦,便是等帮主这句话!裴谆此时却不禁迟疑一下,心想若然云秋心给的不是解药,那时候淳于靖帮主这位保入如何向杨岚交代? 紫燕杨岚见他犹豫,两眼圆睁,间道:“怎么啦?”裴淳无法回答,支吾应道:“没有什么……”当下把心一横,倒出药未,抹在郭隐农鼻子下面。 郭隐农不久便恢复神智,进食了半碗稀饭,精神渐旺,紫燕杨岚把经过详细告诉他,言下对裴淳极是感激尊重,原来她刚才怀疑裴淳之举甚是元礼,是以歉疚于心,不免特别夸赞裴淳一番,郭隐农却觉得甚是刺耳,口中虽是连连道谢,可是心中充满妒恨。 淳于靖拉了裴淳告辞而出,用过晚膳,裴淳力辞到穷家帮总坛歇宿之后,淳于靖暗忖:他或者要去探望云秋心,便不坚持。分手之时,约好明日同赴千卉谷的起程时地,淳于靖拉住裴淳的手,说道:“少侠心地光明,性情淳厚,淳于靖甚是倾慕佩服。不过江湖上人心险诈,恩将仇报之事层出不穷。” 他说到此处感到语近教训,便改口道:“少侠奔波跋涉了几日,想必急于休息,咱们明早再见!当下别过去了。 裴淳走到街上,心中大是迷恫。此时华灯初上未久,甚是热闹,在人丛中挤来挤去,好久才走到一家客栈、正要举步进店,忽听身后有人叫他一声,口音甚是熟,回头一看,原来是跛丐叶九。 他笑嘻嘻道:“此店还过得去,待小丐陪你进去”裴淳道:“小弟岂敢劳动大哥?”叶九道:“少侠跟敝上乎辈论交,这大哥二字小丐决不敢当,但这话待会儿再说……”于是与他一同人店。 跛丐叶九忽然长叹一声,说道:”小丐非是奉命跟随少侠,实是有要事奉商。”裴淳道:“大哥请说。”叶九听了这称谓,摇摇头,但却不再提,一经说道:“少侠能不能打消前赴千卉谷之意!裴淳老老实实的道:“敝师叔十八年前中了博勒之毒,现下武功全失,无法抵挡仇家,唯有求得梁药王出手医治才行! 跛丐叶九大吃一惊,哺哺道:“天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裴淳接着说道:“还有博勒的义女云秋心姑娘自小便受千毒侵体,除非得到梁药王解救,才能过常人生活!她心地极是仁慈,贵帮前此中毒的人都是得她赐药才能解救。” 叶久面色变来变去,哺哺道:“大丈夫岂能受恩不报……不错,应当救好……” 裴淳道:“大哥何故这般心烦意乱?”叶九连连长叹,在房中走个不停,许久许久,才站定在裴淳面前,说道:“小丐不得不将内情奉告,任凭少侠裁夺便了! 他望住屋顶,沉重地接着说道:“敝帮曾沐受令叔李大侠天大恩德,便那位云姑娘的恩惠也是应当报答,故此敝帮帮主不顾一切带领少侠前赴千卉谷,可是,敝帮前任帮主曾经身受梁药王大恩,现任淳于帮主自应还报,此所以博勒来犯,敝帮不惜一切,掩蔽梁药王踪迹,淳于帮主在梁药王面前保证不向任何人泄露他行踪,自然更不能带人去见他……” 裴淳此时已恍然大悟,说道:“淳于帮主既不能毁诺,又觉得应带我前去,所以极是为难,只不知他带我前去见梁药王时,如何解释! 叶九道;“这等事岂能用言语解释?”裴淳骇然道:“那便如何?” 叶九答道:“敝帮帮主唯一之法便是在梁药王面前自尽,好教梁药王得知敝帮有恩必报永不毁诺的规条并不是空口说的! 裴淳回想起淳于靖决定前赴千卉谷时,群丐曾经露出凄惶的神色,现下才明白其故。 他迅即下了决心,说道:“既是如此,小弟明天一早便向淳于帮主回绝,不去找梁药王就是! 叶九扑地跪倒,连连叩首。裴淳连忙扶他起来,叶九心中激动渐渐平复之后,便道:“其实梁药王以一身绝学救人救世,并非罪恶之事,少侠若能够自己找到他,未必就求他不动,那时梁药王便不致怪到敝帮头上……” 裴淳细细寻味这话,心中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他先到穷家帮总坛见淳于靖,假说有事不去千卉谷。 淳于靖不便细问,只好由他。 裴淳独自出城,放开脚步迅快奔去,不消多久,越过昨日碰见紫燕杨岚的交叉路口,又走了一程,便踏人山区之内。 千卉谷如何走法,他毫无所知;但只须踏遍群山,总能找到,因此他甚有信心,不断翻山越岭,到了下午时分,但觉四面群峦索绕,峰岭无数,别说短短一日工夫,便是三个月也未必能处处踏遍。 他不屈不挠,在乱山中转了两日,第三日上午已走得又饿又累,这时略感沮丧、躺在一处斜坡的树荫下休息,四周丰茂的青草遮住了他的身形,倒也清静舒适。过了一会儿儿,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心中顿时大喜。 他坐起来一瞧,只见效丈外出现一个人,上半身衣服尽皆碎裂,露出一身黝黑壮健的肌肉,年纪约在二十左右,腰间缚住一条绳索,挂着一只斧头,一望而知乃是山中樵子。他走动之时脚步踉跄,面色发青,双手在胸口后背乱搔乱抓,一望而知他必是身上十分搔痒难过,因此连衣服也抓破撕裂。 这樵子一跤跌倒,又挣扎起身,口中发出呻吟之声,裴淳骇然想道:“他怎么啦,莫非是中毒?”更不迟疑,纵出去拦住那樵子,道:“大哥怎生如此模样?” 樵子又跌倒地上,乱抓乱搔,呻吟连声。裴淳取出辟毒珠,大声道:“大哥含住这颗珠子,或者可以解救。” 他把辟毒珠塞人樵子口中,不由得暗暗担心他神智不清之中一口吞下腹内。但他天性热肠,断断不肯为了这点忧虑而吝于一试。 过了片刻,樵子果然停止搔抓。裴淳喜道:“当真是中了毒,谢天谢地恰好碰上了我。”于是问他中毒原委,樵子说道:“小人在那边山上碰见一个高大汉子,可不是汉人,他问我知不知道有一个会得医人的老先生住在附近?我摇摇头,他又间我有没有一个人走过,长得话未说出,忽地一愣,直勾勾望住裴淳。裴淳惊道:“难道他问的人就是我?”樵子点点头,因不知他们是友是敌,所以不敢再说。 裴淳哺哺自语道:“这就奇了,飞天夜叉博勒明明远在别处,怎会出现此地?而且晓得我到此来了?”说到这里,不禁戒惧地向四面瞧看。樵子瞧出他的神情,便道:“他一转眼就不见了,小人也没瞧见他向哪边去的。” 裴淳说道:“这个人名叫博勒,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这几日漂阳城中许多人都被他所害”樵子道:“小人瞧他也不像好人,还是回去躲一躲好……”当下吐出辟毒珠,还给裴淳,口中再三道谢过,举步走去。走出六七步,忽地大叫一声,倒地乱滚。 裴淳连忙奔过去把珠子纳人他口中,立即元事。裴淳道:“是了,你不会武功,无法逼出身上的毒,除非日夜含住这颗宝珠。” 樵子惊惶的望住他,要知这樵子虽是僻居山中,见闻寡陋,可是这珠子具有如此妙用,便也晓得不是凡物,哪敢向他讨取? 裴淳沉吟一下说道:“这样吧,你把辟毒珠带走,告诉我住在哪里,日后如果有人中了毒,我好去找你取回珠子救人。” 樵子泛起满面崇敬感激之色,说道:“小人姓林,住在西面第五座山后的山神庙中,山脚还有五户人家,很容易找到,小人这就去想法子医治,你先到山神庙。” 裴淳讶道:“你会得解毒之法?”樵子呐呐道:“小人……不会……但有人会……”裴淳啊一声,忽见他甚是扭捏不安,恍然大悟,道:“那人不准你提起,是不是?好,咱们不提这些,我先到山神庙等你……” 林樵子感激得拜倒地上,叩头不已。裴淳扶起他,随即向西方奔去。 越过一座山岭,听到泉声淙淙,他循声而去,找到一道山泉,只见清彻无比,底下都是雪白的细砂,情不自禁俯卧下去,伸头人水浸了一下,又喝了七八口水,起来抹掉面上水渍,只觉泉水味道甘美,人口时虽是奇凉澈骨,但吞落肚中只觉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他望见水中自己的倒影,凝目瞧了一会儿,忽然间旁边多了一张面孔,仔细端详,原来是博勒的影子。惊讶中回头望去,只见傅勒竟在背后,微微狞笑。 博勒退开丈许,招手道:“来,来,某家今日得见识见识赵云坡的武功。” 裴淳本来有点怯意,可是一听到师父的名字,心中暗自叫道:“裴淳呀裴淳,你一身生死事小,师父荣辱事大,若是怕东怕西,不敢动手,师父一世英名就给你断送啦。” 但一见博勒出现,就闭住呼吸,这时不能开口说话,挺胸大步走过去。博勒喝道:“那一日掌力未分胜负,咱们再对三掌瞧瞧。”喝声中一掌劈到,裴淳左手手掌托住右手肘尖,双手力道贯注右掌上,不快不慢拍出去。 两掌相隔尺许,力道相触,发出“砰”的一声,各震开一步。紧接着又齐齐跨前发掌“砰砰”两声响过,博勒多退了两步,并且感到体内真气波荡甚剧,若是再行对掌硬劈,立时就得受伤。当下喝道:“等一等,还有几句话讲完再打!” 裴淳点点头,忽然间发觉腹中冒出千百丝暖气,分窜五脏六腑之中,随即阵阵倦怠之意袭到,有点昏然思睡。 飞天夜叉勒博道:“你暗中勾引我爱女,罪该万死!裴淳听了一怔,忍不住辩解道:“我没有勾引她,只不过见她寂寞可怜,才陪她散散心。”这一开口说话,那阵倦意更浓。博勒大笑一声,似是十分得意,说道:“你到底晓得不晓得梁康住处?”裴淳摇摇头,博勒又道:“你己中了某家暗算,除非碰上梁康,或可活命! 裴淳大吃一惊,旋即想起那辟毒珠,心中稍安。只听博勒又道。 “商公直的辟毒珠这回也不管用,非去找梁康不可。” 裴淳道:“我找了几日都找不到,若果你说的话不假,我只好等死啦! 博勒点头道:“某家一直跟踪在你后面,几乎把我气死。这一次某家乃是用暗算手法,照例得告你一条活命之道……”裴淳精神一振,同时想起那山泉味道甘美异常,人肚甚暖,不觉说道:“怪不得山泉味道很好。”博勒道:“良药苦口,毒药则多半甘甜芳香。你不久之后就要大大睡一觉,回醒后全身酸痛,风吹雨淋都奇痛难当,三日之后,毒性才当真发作……” 裴淳已困倦之极,恨不得扑倒地上大大睡上一觉,博勒哈哈一笑,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邻近也找不到一个人。好啦,某家不耽误你睡觉……”笑声又起,霎时已是从远处传回来。 群山静立,白云舒卷,一切毫无变化,阳光照在青山绿树上,更觉灿烂。裴淳口中诵念着佛经,信步走去,不一会儿走到一处悬崖之上,但见峭壁千寻,底下黑黝黝的,也不知多深。 他站在悬崖边缘,口唇间仍然哺哺诵念经,心中却转念想道:“我只要跳了下去,就可得大解脱,唉,我是决不肯害人自救的了,何不早一点死!他念经只是十余年来的习惯,是以毫不妨碍心中思想。 此时死意已决,心中但坦荡荡,甚是空虚,既无惊俱,亦无悲苦。因此头脑特别清醒,仰视浮云,俯察深渊,澄明中突然灵智泛涌。 忖道:“我且在此睡上一觉,待到回醒时,去问问采樵的林大哥,或者可以得见梁药王。”当即在悬崖上熟睡,一觉醒来,但觉身体轻飘飘的,又好像四肢百骸都支离破碎。 山风拂到,冷得直抖,肌肤欲裂,痛不可当。此时天色才明,过了好一会儿儿,旭日升起,阳光晒在身上,这才感到好一些。 他奋力起身向西面走去,爬上一座山顶,已累得头昏眼花,汗流如雨。尤其是一路上被藏草树丛拂着身体,有如利刀刺戮,奇痛攻心。 当下已知自己决计无法再翻山越岭,喘吁吁的坐在山石上,天色忽然渐渐阴暗,不久,乌云密布。 裴淳大惊想道:“风吹已是难当,雨淋更无法抵受,须得找一处地方避雨才行。”于是踉跄起身,朝西北方一片石崖处走去。走到一半,开始下雨,雨点打在身上,说不出多么疼痛难受。 他咬紧牙关冒雨前进,只见石崖下有个洞穴,虽是狭窄,却还可以稍避风雨。于是跌跌撞撞的奔过去,到了洞口,忽见洞中有个人站着,看一背后己贴住石壁,所以身子,弯成弓形。但这样头部仍然被雨点溅打得着。 裴淳竭尽平生气力,忍住心中的绝望和身体上的痛苦,转身走开,睁眼四望,周围当真没有一处可以略避风雨。 天下雨了,雨点有如无数利刃大剑般刺扎在他身上,裴淳天性极是强毅,硬是熬忍住不呻吟一声。不过面上肌肉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甚是惨厉难看。突然,他看到石穴里面有人。 石穴中人说道:“孩子,这雨水既是使你如此痛苦,何不进来避一避,纵是挤在一起不很舒服,也强胜忍痛捱苦……” 这人口气甚是亲切和善,裴淳分心去想,一时减轻了不少痛苦。 当下应道:“在下横竖不免一死,多受点痛苦,少受点痛苦也是一样”石缝中的人说道:“这就奇了,古语有道是好死不如恶活,就算多活上一会儿,也是好的。若能够稍减痛苦更好,你还是进来躲一躲吧! 此时雨势更大,每一滴雨比拇指还大,势急力骤,便是好好的人也觉得难当,裴淳更不用说了,他是疼得全身乏力,一跤跌倒。雨水湿透他全身,漫流过耳、眼,口,鼻,这滋味和泡在水中又不相同。 石缝中的人又道:“我瞧干脆把你杀死,图个痛快更好。”裴淳有气元力道:“好吧,我刚才在悬崖上就该跳了下去。”那人间道:“你何故又不跳了! 裴淳道:“我那时还不知竟是如此乏力,支持不到前面的山神庙找一个人”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冷,道:“找那个就可得救! 裴淳道:“我也不知道,他先中了一个名叫博勒的人的毒,是我把辟毒珠给他用,暂时遏住制毒性,他说也许能设法解去体内之毒,若是他已解了,我就可取回辟毒珠应用。” 那人哦了一声,说道:“倘使那林樵子毒犹未解,你便如何!裴淳叹息一声,说道:“那就算啦,我岂能强行取辟毒珠?再说那博勒曾经言道,辟毒珠无法解得我身上之毒,这话或者不假”那人道:“这话有对有错,辟毒珠在常人手中解不了你身上之毒,但在一个人手中,却立见奇效。”裴淳精神一振,说道:“那定必是当世医道第一的梁药王了。可惜不晓得他老人家在哪儿……” 那人道:“你可识得梁药王么?或是有什么渊源?裴淳道:“不认识,也没有渊源,要说有那么一点点,便是穷家帮帮主……”那人哼了一声,道:“可是淳于靖带你来此的?” 裴淳只觉跟他说话之后,就减去不少痛苦,所以竭力应答,说道:“起先果然是他,但后来我晓得他见到粱药王之后,须得以死谢罪,所以我又不要他带了。” 那人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来的时候未曾中毒,为何要找梁药王?” 工:裴淳心想:李师叔的事南好既已晓得,已不须遮瞒别人。当下道:“我师叔李星桥十八年前服过博勒毒药,现下武功已失,所以我求见梁药王,请他帮忙”那人说道:“我晓得梁药王这一辈子再也不肯出手替人医治,你就算拿刀架住在他脖子上也不行。唉,你着是早点儿晓得,便用不着徒劳跋涉了。” 他们说了这一阵话,裴淳又感到痛苦减轻许多,雨点洒落身上,只剩下些微痛,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人这一番话他实在不能相信,裴淳道:“我见不到梁药王前辈。 那就不必说了,若是见到他,他一定肯出手帮忙!”那人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裴淳道:“他怕人家打扰,所以不让人家容易找到,这是合情合理之事。但只要见到了他,一则他外号称为药王,这个王字除了至高无上之意外,还有王道之意,王道就是仁义的意思。二则我李师叔不是寻常之人,你不晓得,越是这种英雄豪杰,一旦落魄,有如虎落平阳,龙困浅水,那真说不出多么令人难过同情。梁药王也是一代高人,自然省得此意。有这两个理由,他一定肯答应我的要求,你说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有如长江大河一般倾泻而出,可见得在他心中坚信事情必是如此。那人沉默了好久,冷冷道:“这话说得也是,不过据我所知,粱药王非元济世救人之心,事实上他自己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是怕死之人,无奈这苦衷比死还要可怕,所以他最后也只好叫你失望! 裴淳突然想起,问道:“你老是谁?”石缝中的人走出来,这时雨势已大弱,只有一点点雨丝。但见这人装柬一如山中村野之人,头上戴着一顶竹笠,手中提着一把药锄,双鬓微斑,面容极是冷峻严肃。 裴淳虽是瞧不出他是什么身份,但从他的气度中也可感觉出绝不是山中居民。又呐呐问道:“你老是谁?” 那人道:“我在山中种药为生,你叫我种药人就行啦。” 裴淳急急问道:“你老不是梁药王?”那种药人迟疑一下,才摇一摇头。裴淳透一口大气,说道:“幸好不是,不然的话我师叔这一辈子都没法恢复武功了! 种药人缓缓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话,用不着去找他,现在你把你的身世一切详详细细大声告诉我,最好不要停口。”他面容虽是冰冰冷冷,可是口气十分和蔼。 裴淳胸怀光明磊落,从无说不得之事,当下大声从头说起。他的声音越大,就觉得身上痛苦减轻。因此说了十来句之后,就算种药人要他停止他也不愿意了。 种药人拾起了许多枯枝和碎石,堆在一起。然后坐下来,拿起一根枯枝,抛在半空,掌中已藏有四五枚碎石,待得枯枝落下,抖腕发出石子连续打去。转眼间桔枝石子落下,通通掉在裴淳身上,只痛得裴淳几乎跳起身宋。 他不停口地大声说话,种药人不停手地抛枝发石,通通落在裴淳身上。过了一阵,裴淳渐觉中气渐足,声音更加响亮,同时那些枯枝、石子击在他身上,也不太疼痛了,他为人虽是忠厚老实,但这刻也醒悟出种药人此举必有深意,口中更是说个不停。 又过了好一会儿,石子落在他身上已全然不疼,同时声音更见响亮。种药人停了手,留心倾听他说到最近的遭遇,尤其是提及博勒及云秋心之时,显得更感兴趣。 不久裴淳已通通讲完,没话可说。种药人深思他说道:“茶吉尼花乃是域外异种,中土从不生长,博勒能够带到中土培养开花,可见得他功力之高,可列入一代宗师地位。 “这种花香味中的毒性十分奇怪,若是胸中毫无贪嗅妄念之人,至多感到有点难受,越是凶恶卑鄙之人,中毒越深,死时越发痛苦! 像云秋心那样非毒不活的体质又自是例外。” 他住口寻思一会儿,又道:“唉,我真想去瞧瞧那位姑娘,博勒能够用毒改变她的体质,我就能把毒质都解了! 裴淳大喜道:“那敢情好,这一下用不着打扰梁药王啦! 种药人摇摇头,抑郁地叹口气,说道:“我走啦,你先到山神庙便可问明出山之路”裴淳怔了一怔,叫道:“你老等一等!种药人停步道:“怎么啦!裴淳道:“我出山去也是害人,所以我想跟随你采药为生。” 种药人道:“你体内之毒已清,出山绝不妨事,你便是因不肯害人,宁可忍受雨淋风吹之苦,才把毒性除清。你说话时,毒性尽从口气中散去”裴淳大大一怔,说道:“你老的树枝石子便等如雨淋的意思了?” 种药人冷冷道:“我自练我的暗器手法,可没有一点救你之意,你须得记住。”当下肩起药锄,扬长去了。裴淳呆了半响,但觉此人行事甚是古怪,叫人全然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相救,偏说不是。这时眼见他去得远了,便起身试一试,发觉全身没有一丝一毫不妥,气力如常。当下撤开大步,翻山越岭,不一会儿,已找到山腰平坡上的山神庙。从林樵于手中取回辟毒珠后,他便在庙内的石地上,呼呼酣睡。 一觉醒来,耳中只听噼噼啪啪声响个不停,睁眼一看,熊熊火光从门外映人来,一骨碌爬起出去一瞧,只见门外的平场上起了一个人堆,火势甚猛。火堆对面有一顶软轿,帘子密垂,不知内中是否坐得有人。 此外在火堆四周共有五个人,三个站着,两个却躺在火堆旁边,鼾声大作。 那三个站着的其中之一身穿华美锦衣,面目清秀,约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其余两个都是五旬上下的人,身穿丝绸质地的长衫,气派也很大。他们一齐转头瞧看裴淳,裴淳心中一怔,想道:“我走动时声音很小,外面又有烧火之声,他们居然都觉察了,可见得听觉极是灵敏,必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个红面膛的长衫客说道:“孩子,你把庙门打扫一下,再烧点开水。” 裴淳还未作答,那华服年轻人接着说道:“明早我们去时总会赏你一点银子……”他说得虽是和气,但口气中隐隐有一股威严,裴淳见他们如此,竟说不出推搪之言,只好动手烧水打扫。 打扫干净之后,那三人便人庙席地倚墙而坐,行动之间,都以那华服年轻人为主。 裴淳在后面烧水,侧耳听他们谈话,初时他们谈论一些人物,裴淳都不晓得。后来话题一转,那个红面膛老者的声音说道:“朴国舅位高权重,但礼贤下士竟及于山中村子,当真叫人佩服。” 另一个老者说道:“朴国舅一向和易近人,这倒不必说得,倒是明儿若是见到梁康,他见国舅降尊纤贵亲莅此地相请,定感元上荣幸,当能请他赴京……” 裴淳大吃一惊,忖道:“原来这华服之人是国舅身份,但瞧来却完全不似蒙古人,不知何故?” 只听朴国舅徐徐道:“步崧兄,马延兄,你们两位都是今世高人,自当深知像梁康先生这等奇才,不易延聘得动,我瞧明几纵是见到了他,未必就顺利成功! 裴淳眼都睁圆了,心想:“原来他们也是要去找梁药王的。只不知要请梁药王到京城何事?” 步、马二人干笑一声,马延道:“若是当真请不动他,博勒向他下毒手之时也不要出手助他。”步崧接口道:“博勒说不定已找到了梁药王!如若不然,却是望见此处火光,赶来瞧看,咱们一道前去就更妙了。” 这时水已烧好,裴淳端出去,步崧挥手道:“你到外面火堆旁边歇歇,不必进来啦!朴国舅接口道:“你得小心点,别太靠近轿子。” 裴淳茫然瞧住他们,马延说道:“这是国舅爷一片好心,怕你送了小命!裴淳不声不响的出去了,朴国舅等三人虽是个个精明无比,但裴淳穿着朴实,本来就像个乡村少年,加上数日不曾替换,又诌又脏,是以都当他是山中村民。 他到了外面,起初果真离开那顶软轿远远的,后来添柴拨火,不觉走近,陡然间嗅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头脑间一阵昏眩,却甚是熟悉,微微二思忖,记起这正是云秋心栽养着的茶吉尼花,心中大是惊异,含了辟毒珠,缓缓挨近软轿。帘子一响,掀了开来,只见轿中坐着一个秀丽姑娘,正是云秋心。她挂起帘子,面上神情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裴淳讶道:“你怎么来啦?”云秋心道:“他们说带我来找义父,我因那一日义父说跟住你等找到梁药王之后,就杀死你,我心中挂念得紧,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就跟他们来啦! 庙中之人隐隐听到语声,步崧出来瞧一瞧,回去说道:“那野小子本领真不少,竟有本事逗得那哑巴似的姑娘说话啦!”朴国舅面色一沉,不发一言。 外面云秋心又道:“你可见到我义父么?”关切之情,流露元遗。 裴淳这才明白她为何露出又喜欢又忧愁的神情。原来喜的是见到自己无恙,忧的是她义父下落不明。 当下应道:“见过了,他没事,只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见云秋心这么关切博勒,便不说出中毒之事,免得她心里难过。他接着压低声音,问道:“那几个人是谁?”云秋心道:“一个是皇上的舅于,听他们自己说这个朴国舅权力很大,手下统领了许多武林高手保卫皇宫;另外两人就是宫中高手。” 裴淳厌恶地皱皱眉头,便跟她说些别的话,谈了一阵,忽然间一阵寒风吹来,火势顿时减弱。裴淳感到这阵寒风大是古怪,回头一望,只见丈许外出现一个全身雪白的人,由头到脚,无处不白。方自一怔,软轿中的云秋心哎一声,道;“你是冷……冷如冰?”那个白人点点头,寒冷的目光扫过裴淳,毫不在意,大步走近轿边,低声说道:“我有句话跟你商量。” 裴淳听商公直说起过,知道这人就是雪山派高手冷如冰,便让开几步。 云秋心讶道:“冷先生请说!冷如冰道:“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汉语,所以一方面暗暗跟踪,一方面到处设法找寻通译之人,白白耽误了许久,否则在傈阳城内早就跟你商量了……” 只听上风那边数丈外传来阴冷笑声,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大步走来。软轿中的云秋心喜叫一声,朴国舅等人顿时知道此人便是飞天夜叉傅勒,心中都暗暗惕凛戒备。 博勒远远就瞧见轿中的义女和冷和冰、裴淳等人,随即大步赶来,并没有听见他们对答之言。来到切近,只见朴国舅、步、马三人都安然挺立,心中暗惊,忖道:“哪儿又出这三个高手?冷、裴二人不曾毒倒,不足为奇,这三人既也元恙,须得小心应付。” 朴国舅上前报出姓名并介绍过步、马二人,又道出倾慕之意,最后说道:“本人闻说博勒老师在此,特地用轿子把姑娘送来,免得找到梁药王之时,又须多走一趟! 博勒道:“久闻国舅坐镇京师,手下高人极多,如今得见步、马二位,才知传言不虚。” 他的眼光掠过冷如冰和站在后面的裴淳,只淡淡点一点头,暗想:这冷如冰必是跟裴淳连成一气,目下不宜动那裴淳,当下也不问裴淳怎生解得身上之毒,转过去跟朴国舅说道:“某家在山中搜寻了多日,还未找出梁药王住居之处。” 朴国舅微微一笑,说道:“本人前些日子听得阁下要找药王,便曾派了专人回京博采众议,其中有一位大喇嘛说,以博勒老师这等使毒高手,定可寻出梁药王下落! 博勒讶道:“某家不懂这话之意”朴国舅道:“这位大喇嘛法名钦昌,是驻京的大喇嘛中三大高手之一,见多识广,智慧广大。他说梁药王所匿居之地,必定栽植无数药草。旁的人不消说得,但博勒老师却该当能寻得出来! 飞大夜又博勒怔了一下,说道:“钦昌大喇嘛真是活佛,某家竟没有想到,多日来苦苦跟踪那小子……”朴国舅正待询问跟踪的小子是谁,博勒已接着道:“这么说来,梁药玉住处就离此不远了,某家这就去找他。” 朴国舅说道:“好极了!叫起两名熟睡中的大汉,抬了软轿,飞天夜叉博勒头前带路,朴国舅、步崧、马延三人或前或后,分开陪伴博勒、冷如冰、云秋心,裴淳跟在最后,朴国舅只道他舍不得年轻貌美的云秋心,故此跟来,便也不理会他。 一行人翻山越岭,经过不少险崖深渊,不久越走越低,走人一座深谷之内。 一行人在深谷中走到天色大亮,却反而越觉幽暗,原来他们穿行在遮天密林之内,荆棘遍地,沉泽处处。这等所在毒虫毒蛇之类最多,但博勒在前头开路,所过之处,蛇虫远避。 又走了一程,出得密林,但见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前面是一片旷明开阔的平阳,一眼望去,尽是奇花异卉,花树无数,满目缤纷,朝阳之下更觉美丽灿烂。 软轿中传出云秋心娇唤之声,博勒向朴国舅说道:“此地所植草木元一不是药物,其中有些性能解毒,所以小女感到不适!说罢走到轿边,掀开帘,阳光之下,但见云秋心极是苍白,没有一点活人气色,但众人望见了她,却都感到她泛射出一种奇异的美丽,叫人不忍得移开目光。 冷如冰伸手抓住自己下巴,用力一扳,眼光才随着面孔移开,口中低声道:“想是妖魔化身。” 裴淳虽然也震惊于她这等不属人世奇异的美丽,可是他却容容易易就移开眼光。博勒给她一袋五毒瓜子,刷一声放下帘子。朴国舅这时才恢复神智,转眼一瞥,见到了冷如冰、裴淳都望着别处,步,马二人还有点发怔,心中大感震惊,想道:“冷如冰是雪山派高手,这一派练的功夫能使心肠冰冷,定力特强,故此他移开眼光,不足为奇,怎的那村子也能视如元睹?” 但他为人深沉异常,此时也不说破,众人向花卉树木深处走去。 这一片旷阔山谷因花树甚多,视线不能及远,众人四下转绕好久,才见到靠近山坡那边,有一问高大石屋,石屋四周都是畦圃,植满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景色极是清丽,到此无一丝尘俗之气。 石屋双扉半掩,外面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春暖席云锄芍药”,下联是“秋高和露种芙蓉”。门媚上横题着“司药仙居”四字。 只听马延大声道:“既是如此,咱们须得在谷口守候,若是不耐久候,回去也方便些……”话声才歇,摹地纵过空地,迅快奔人屋去。 博勒睹状陡地会过意,大声应道:“好吧!咱们到谷口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