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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薛陵可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他一面记诵口诀,一面依法演练,到了傍晚之时,六个招式全都学会了。 师徒两人略事休息进食,饭后已是暮色迷蒙,薛陵忽然问道:“师父,那六艘八幡船不知已经向岸边驶来了没有?” 欧阳元章独自到峭壁高处瞧了一会,回来道:“那六艘巨舰都不点灯,已向岸边驶来。不过我猜想他们不会靠近海岸,定必用快艇运载倭寇登陆。” 薛陵流露忧色,道:“石田弘一旦举事,指挥使杨震为了卸责,定必加罪于水军守备于成和千户陈汝龙二人身上,威海卫失去这两人,将来局势如何变化,殊足忧虑。” 他把石田弘的话详细禀告过,最后道:“那石田弘虽说于、陈两将算不上大器之才,反倒是总旗何元凯是个了不起的将才,但何元凯官卑职微,很难迁擢到握有大权的地步,而于、陈二人一去,将来威海卫势必沦陷在倭寇手中………” 欧阳元章摆摆手,道:“为师不喜欢管这等闲事,也懒得动脑筋多想,我且问你,你可是想求为师出手,把破狱而出的石田弘等一概拿下?” 薛陵沉吟道:“这也不行,石田弘若是被擒回的话,势必惨遭斩首之祸,他的生死固不足惜,可是他一旦身死,部属就将分裂为数股,为患沿海,杀孽更为惨重,所以石田弘决不能死。” 欧阳元章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薛陵但觉此事十分为难,一时想不出主意。欧阳元章道:“那么还是你自己去处理的好。”薛陵大吃一惊,道:“闻说石田弘乃是倭寇中第一把高手,刀法精奇,弟子焉能抗御?” 欧阳元章微笑道:“胡说,你是我的徒弟,石田弘算什么东西,你已学会了巨灵手,这一门绝艺天下无双,怕他何来?” 薛陵大喜道:“既是如此,弟子便敢一试。” 欧阳元章打个哈哈,道:“没有这么容易,你现在前往只有送死!为师自有妙法,可以让你前往。” 他命薛陵跟他入室,两人对面盘膝坐好,各出一掌相抵。 欧阳元章道:“两炷香之后,为师的一身功力都转借给你,其时你出手对敌,便跟我现在差不多,足可以天下无敌了!” 薛陵讶道:“想不到功力也可以转借,便望师父快快施为,以免误了大事。” 欧阳元章道:“别急,还有很重要的话未说,那就是此事只有五个时辰的效力,过了五个时辰,你借去的功力便将散去大半,无法归还给我。而为师不得你归还功力的话,马上就变成了普通之人一般,以为师这等年纪,不出三个月就衰老而亡。” 薛陵大惊道:“既是如此危险可怕,弟子情愿不假借师父的功力,免得一旦赶不及回来,铸成大错,那时弟子自杀也没用处。” 欧阳元章笑道:“这也不要太过紧张,因噎废食,君子不取。五个时辰的时间不算短,从现在起计,已经可以到天色透亮之时啦,难道这么久你还回不来?假使当真为势所迫而赶不及回来,为师也不怪你,那时候你借去的功力虽是散了一半,但存留下来的一半,也是可以抵旁人数十年苦修之功了。对于你仍然大大益处,不必多虑。” 薛陵想了又想,问道:“师父还未把退功之法传授给弟子呢!” 欧阳元章道:“这很容易,你走后我仍然在此打坐,一掌前伸,若是过了时间,我的手便自然垂下,人也昏迷不醒人事,你见到我手已垂下,便无须再白费气力,任我自醒,那样我就可以多活一些日子。如是手掌未垂,你便依如今的姿势打坐,双掌互抵,催送功力贯注掌上,自然便把功力还给为师了。” 薛陵肃然道:“弟子无论如何也能在天亮以前赶回来,决不有误。”说时,心中暗想我若果不能在期前赶回,岂不是成了弑师之徒,那时我焉有何面目立足世上? 欧阳元章似是一点也不把危险放在心上,说道:“很好,你即速凝神定虑,收纳我传过去的真元内力。” 霎时间一阵热得发滚的气流,从掌上透传入薛陵体内,初时薛陵感到全身四肢百骸都发涨,似欲裂开,稍后才渐渐好转,于是感到全身真力弥漫,心神也浮躁不宁起来。 他牢牢记得师父说过“凝神定虑”的话,所以紧守心关,摒除一切杂念,幸而他的内功入门功力扎得很稳,不久,便已心平气和,身体也渐觉正常。 他依照本门的运功心法,调行真气,久而久之,已达到调融圆满的境界。睁眼一瞧,两双互抵的手掌不知何时已分开。师父瞑目寂然不动,手掌仍然向前伸出,他起身跪下叩谢过师恩,这才走出石屋。 才一走动,便感到真力充弥盈满,他为了小心起见,先在屋外平坦旷地上比划那巨灵六手,但觉掌势出处,真有无坚弗摧之势。不过他的头发却不竖起,大概是真气还不能贯透毛发,而全身衣服却蓬蓬勃勃地涨起,生似他浑身毛孔都有气力冲出一般。 此时天已黑齐,薛陵不敢怠慢,放步向城内奔去,数十里路眨眼便到,城内通衢要道都有灯火照耀,但民居却全部漆黑无光。 一路上他已筹备好初步计划,这时避开城门灯火,潜踪匿迹地掩到城下,双臂一振,身形升空飞起,轻飘飘落在墙头。 他从城墙上的箭垛间隙闪身而入,一溜烟跃入城内,迅即隐入黑暗之中,四顾一眼,得知形迹不曾败露,略觉放心,当下便向卫衙奔去,极力避开大道要冲之处,多从屋上跃过,不一会,已迫近卫衙。 卫衙四下戒备森严,灯火明亮,他躲在东首一座屋顶的暗影中,正在张望,斗然间听到数丈外隐约传来奇异而低微的声响,连忙定睛望去,过了一会,便见到有一条人影匿伏在瓦面之处。 他耳目之聪与平时大不相同,灵敏无比,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得见是个黑衣劲装大汉,面上留着一个眼罩,遮住上半截面孔。这等装扮,一望而知此人必是倭寇方面的奸细,又是本卫居民,所以才怕面貌被认出。 薛陵沉住气查看了片刻,这才绕道转到那人后面,最后匿伏在离那蒙面大汉丈许的暗影中。 那蒙面大汉一直凝望着卫衙,没有其他行动。薛陵忖道:“这蒙面奸细在此处必有作用,倘若我这刻下手,恰好他的同伴以秘密讯号跟他联络,便将被对方发觉有变,目下还是忍一忍的好。” 这样子足足匿伏了个把时辰之久,薛陵算一算时间,还有两个半时辰便天亮了,心中不禁焦躁起来。 他考虑了一下,轻轻跃起,悄无声息的飘落在那人背后,正要伸手向背后穴道点去,那大汉突然低噫了声,伸长脖子向右前方望去。 薛陵也不禁转眼望去,但见卫衙大门对面的一排屋宇上,一点红光乍闪乍灭。 这个大汉迅即扬起右手,掌中也有红光闪动,并且发出细微的嘶嘶之声。 他一面发出讯号回报,一面向左方望去,那边的屋顶上也有一点红光闪动,然后,所有的讯号都消失了。 薛陵不明其故,迅即跃退,在原处匿起身形。屏息静气地等待变故发生,谁知道一等又过了半个时辰,四下仍然静寂如故。 他心中老是惦记着师父把功力借给他之事,所以希望越快越好,早点回去才能安心。 又等了老大一会工夫,薛陵一长身,再度纵落那大汉的身后,斗然间衙门对面屋顶上又发出闪闪红光,这个大汉立即同样施为,这一次薛陵发觉有六点红光闪动。 他等那大汉不打讯号之时,一伸手揪住他的后颈,左手食指暗运劲力,按在他胁下的“极泉穴”上。 那大汉全身急剧地颤抖起来,一方面感到四肢筋络都在收缩,奇痛钻骨攻心,一方又觉得奇痒无比,这痛痒两种感觉各有难以忍受之处,只是那么一刹那工夫,这大汉可真宁愿死掉也不愿再熬受下去。 薛陵手指劲力一收,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谁?红光闪动是什么意思?若敢不说,或是有一字虚字,我发誓让你挨足三日三夜痛痒交集之苦才杀死你。” 他极力使声音冷酷狠毒,表示不是戏言,这才略略放松揿颈的五指,那大汉心胆皆寒,颤声道:“小的一定从实供出………” 薛陵冷冷道:“很好,若然没有虚假,事后便放你逃生。” 那蒙面大汉忙道:“小的李武,乃是本卫人氏,一向与石田首领暗通消息,今晚他要破狱而出,我们一共八人,其中三个是倭子,负责守望卫衙四周,如无伏兵,便发讯号回报。” 薛陵道:“石田弘打算破狱之事我早就知晓,我只问你他们杀出本卫之后,在何处登艇回返大船?” 蒙面大汉道:“这个小的可不大清楚……”说完又怕薛陵整他,连忙又道:“本卫正面水师艇舰甚多,他们一定不会往港口出海,或者会到百数十里外的海边登舟回舰也说不定。” 薛陵问道:“你除了打讯号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工作?” 蒙面大汉道:“小的正要从实禀告,那就是当石田首领冲出卫衙之时,我们就一齐放火,搅乱本卫军心。这座屋子底下已堆放得有许多易燃之物。” 薛陵沉吟一下,道:“你放火之后,岂不是须得离开本卫?” 李武道:“是的,我们都奉命放火之后,加入他们人群中离开本卫。” 薛陵心中一动,问道:“你认识石田弘么?”李武道:“小的未见过首领,一向是跟左方那张杰联络的,只有张杰晓得他的底细。” 薛陵道:“换句话说,石田的人通通未见过你?” 李武道:“不但未见过,听张保说只有石田首领一个人知道我们的姓名。据说石田首领一向保持秘密,所以纵使是他的亲信被捕,也休想审讯得出石田首领潜伏在各地的人马。” 薛陵一掌拍在他穴道上,道:“你已被我掌力所伤,日后气力渐衰,不能再为非作歹,等一会你可依计划纵火,然后速速逃命,如若不听我的命令,那是你自作自受,须恕不得我手辣。” 说罢,飞纵而去,眨眼间已绕到左方另一个蒙面奸细匿伏之处。 他勉强沉住气等候,但觉时间过得特别快,而石田弘却迟迟不举事。 过了一阵,突然一盘炮响,冲破了深夜寂静。卫所门前的逻卒都闻盘惊顾,而此时卫衙内已传出震耳的杀声。 卫衙四面八方一齐起火,霎时间火光冲天。薛陵等到那蒙面大汉点火之后,这才一跃而下,抓住他的肩膀,道:“你可是张杰?” 对方一惊,用力挣脱身子,转头道:“不错,你是谁?” 薛陵道:“我是勾魂判官。”举掌迎面劈去。这时张杰已掣出长刀,可是眼睁睁的瞧着他手掌击到,竟无法出刀招架,若是有旁观之人,定然以为他故意不出刀试一试对方掌力。但其实他被这一记巨灵六手威力所罩,心中但感无法招架,一怔之下,已被敌掌劈中,“砰”一声,飞开数丈,登时惨死。 薛陵过去抬起长刀,又摘下张杰的眼罩,自己戴上,然后跃上屋顶。 但见卫衙前的广场上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群步卒,一共大约有五十人,分为五队,步伐整齐,转眼间已布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势,尖端在前。这五队军士其中有两队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两队则用盾和枪,一队手持劲弓长箭。 衙内杀声震耳,许多伤败的军士溃逃出来,接着一群身体横矮的汉子执刀涌出大门。他们手中各持刀枪矛战,凡是使刀的,都是一式倭寇习用的窄长利刀,用双手握柄,砍杀敌人之时显得份外膘悍凶狠。 惨叫之声充盈耳际,但见那些从衙内溃退出来的军士们霎时间又倒下七八个,其中大半是身首分离,四面熊熊火光照耀之下,鲜血狂喷,形状极是惨酷可怖。 那些矮汉们都是石田弘从千余部属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凶悍无比,冲入明军之内,宛如猛虎扑入羊群。刀光连闪,加上凶厉的喝杀之声,血肉横飞,组成十分惨酷可怖的场面。 薛陵热血直涌,忠君爱国之念像火一般燃烧起他的敌忾怒气,他提着长刀纵身一跃,宛如飞燕一般越过数间屋舍,落在墙头,此时他只要扑下去,底下便是平坦广场了。 这一利那间他忽然见到了敞胸昂然的石田弘,石田的身量并不高,外形与其他倭兵好手并无分别,然而他却有一种特别的气概。虽在刀枪乱杀之中,仍然昂首阔步的走去。 他的长刀竟不曾出鞘,好像不必参加这场屠杀,然而薛陵这一瞥之下,已亲眼见他长刀闪电般出鞘两次,每次拔刀都劈翻一个敌人,然后又像拔出之时那么迅快的纳刀归鞘。 薛陵心想:“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劲敌,我今日得逢千载罕有的机缘,承蒙师父借与一身功力,岂能轻轻放过这等不可一世的敌手?” 战场上的震耳杀声突然间被一阵雷鸣似的鼓声淹没,溃败奔逃的明军顿时精神大振,恢复神智,各各觅隙伺瑕四散避开,转眼之间,偌大的广场中变成了两军对垒的阵势。 倭寇们各各伏低身子,举刀遮掩面门要害,他们可以用这个姿势迅速的扑近敌军,由于身躯伏低,便减少被劲箭侵袭的面积。 那五十名军士布成的三角形锥阵两侧都以盾牌严密衔接,变成盾墙,尖锥形向着数目比他们还多的敌人,并不向前移动。 原来对方一则个个强悍矫健,刀法精妙。二则都散伏地上,面积甚大。因此明军这个三角阵不能向前移动,否则便把后面空隙露出,予敌人可乘之机,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可以向前冲击,那就是察明对方主帅所在,突然冲刺过去,一举击杀了敌人主帅。 这刻只有石田弘一个人挺立如山,眼中射出闪电般的光芒,查看敌人的坚阵有何破绽。 明军三角阵的尖锥突然扬起一面红旗,这个阵势立时生出变化,但见紧密衔接的长形盾牌都微微旋转,每面盾牌之间便露出尺许空隙。 大约有十支劲箭嗤嗤连声电射而出,都密集指向挺立着的石田弘。 石田弘大吼一声,举刀在手,旋身一舞,把袭到的劲箭全都磕飞,他大吼声中,已有二十余名倭人分向三角阵的两面扑去,刀枪并举,去势异常凶猛。 但盾牌间隙之中二十支长枪迅急挑刺出去,立即把敌人击退,还刺死了三名敌人。 倭人急急撤退,又伏在地上。这第一回合,是明军得胜,要知石田弘挺立不动之意,便是要明军鼓箭集袭自己,如此他的部属便可以乘机迫到盾前冲杀,那知对方长枪突出,这些长枪手藉着盾牌手掩护,不必防御,尽是攻势,所以凌厉无匹,一举击退了敌人。 四下的军士们都是初见这等小型对阵交锋的场面,人人瞧得呆了,都忘了趁机上前或逃走。 薛陵瞧见三角阵的尖锥那人正是何元凯,心想他训练好这个阵法,很不容易,该当让他先逞一逞威风,好教倭寇们听闻他的大名,以后才有先声尊人之势。当下抑制住自己出手的卫动欲望,凝神观战。 石田弘拔刀在手,或左或右的挥动几下,然后大吼一声,四下的倭寇都厉声大叫着跃起身,生像是发动总攻击。 明军三角阵仍然飞起一面红旗,弓弦声响处,十支劲箭全部密集石田弘身上。 石田弘已奔前数步,被这一阵劲箭迎面袭到,只好挥刀磕拨,不觉又退回原处。此时其余六七十名倭人个个都一跃即伏,没有乘隙往前攻,因此石田弘挡过这十支劲箭之后,若然再度上前,仍然得被箭阵阻住。 这第二个回合又是何元凯得胜,只因石田弘乃是命令部属作出佯攻之状,以便把对方劲箭吸引开,则他便可乘机迫到盾墙边,仗着高强的武功冲开缺口,其时石田弘部属悉数涌到,敌阵非破不可,可是何元凯料敌如神,不为所动,下令箭手全力对付石田弘,使得石田弘计策失败。 薛陵心中大大喝采,低头一望,但见一个明军背靠石墙,正在观战,他灵机一动,悄悄飘落,一伸手就点住那军士的穴道,随即抱住他跃起,越过石墙,落在这一边,他迅快把那军士的号衣剥下来,又把头盔摘下,通通穿上之后,轻轻一跃,又越墙落在广场这一边。 此时薛陵已变成一名军士,夜间火光之下,很难瞧出他下半身裤鞋不同于军士的破绽。 石田弘再度挥刀,但见对方阵中飞起一面黄旗,这分明表示阵势应变的策略与扬起红旗时不同。但石田弘号令已下,势成骑虎,已无法中止,当即大吼挥刀扑去。 六七十名倭寇齐齐跃起挥刀猛冲,杀声震天。明军三角阵中弦声连响,那些箭手都分别向最靠近自己的敌人瞄射,一口气连发三矢,十个人加起来就是三十支劲箭了。是以但见劲羽横飞,倭寇方面伤亡了六七个人之多。 不过这时已被敌人迫到盾墙之前,弓箭已失作用,轮到长枪上阵。 那些倭寇们无一不是刀法精良的凶悍好手,这一回竟没有一人被长枪所伤,但听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盾墙已被倭刀砍得摇晃不定。 石田弘本人攻到锥尖,他一心一意要杀死这个极厉害的对手,因此到了敌阵尖端之时,手中长刀运足劲道,向盾牌劈去。 “当”的大响一声,石田弘只震得手腕微麻,而那面盾牌却只晃摇了一下,石田弘大惊失色,心想此阵如此的奇奥坚固,无疑是何元凯的“铁旗兵”,今日若不能除去此将,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他眼露凶光,已打算凌空跃起越过盾牌这一重障碍,大施屠戮。以他的身手功力,自可作此打算。除了他石田弘之外,所有百数十股倭寇的首领都办不到。 要知石田弘刚才的一刀,力道凌厉凶猛无比,而他所砍劈的部位是阵尖的两面大盾的合缝,也比是一个巨蚌张开双壳,合缝向外,成为此阵的锋锥。 以石田弘的功力,纵是两名膂力极强的大汉合力抵受这一击,也得连人带盾翻滚开老远,然而这两面盾牌居然只摇晃了一下,可见得这两人何等高明。 他一念及此,顿时打消凌空扑入阵内的打算,但仍然心有未甘,再度挥刀力劈。 “当”地大响一声,那两面盾牌硬如磐石,不可动摇。 石田弘暗念对方阵中难道竟有这等高手出力?此念一生,便迅即后退,细加观察。 盾牌后面的何元凯举手抹一抹额头冷汗,掣出一面蓝旗,迎空招展,阵内的鼓手敲击出一阵凶猛凌厉的节奏,一听而知明军要展开反攻。 此时那三角阵的两边都挤满了凶悍倭寇力攻不休,大有踏破盾墙之意。而盾牌间隙中则刀枪齐出,极力抵挡。 雄浑劲猛的鼓声一起,明军三角阵缓缓移动,但相反的却是渐渐后退。 当阵势拔移之时,阵尖的两名盾牌手各自推起盾脚的一支钢棒,随着纲棒推起之势,每盾各有一支尖锐的铝柱从硬泥中缩起,这根铝柱嵌在盾脚离地两尺之处,插入硬泥之时,形成三角支架,巨盾的上部则用人力抵住。 而这两面长盾接缝之处乃是整个铁架相连,根本不能分开,从外面看好像是两盾凑合,其实却是一具特制的双盾。 由于这两盾乃是一个整体,底下又有两根尖锐钢柱插入地上作为支架,故此石田弘那两刃力道虽猛,仍然无法劈翻。 何元凯制作此盾固然极具巧思,但也想不到这一来使得石川弘误以为有高手潜伏在内,所以不敢凌空扑击,因而躲过一场大劫。 这个三角阵一移动,敌方之人互相挤迫,脚步虚浮,反而不利,霎时间已伤亡了七八名之多。 明军的三角阵缓缓后退,一直到石墙边,三角阵的底部用这一堵石墙填塞住,更加坚固。 倭寇方面一共已伤亡了二十余名,占全数的三分之一。广场四周的明军却越聚越多。 石田弘一看情势不妙,宏声下令退却。 他们退得真快,眨眼间左面已没有倭寇,通通转到右面,接着向南方急退。 石田弘却独自上前填补空隙,攻向三角阵右方当中的盾牌,他勇猛无匹,长刀过处,登时砍开一个缺口。 他杀得性起,侧身硬冲,但见缺口之内刀枪无数,都指住自己,实在闯不进去。然而石田弘仍不死心,长刀连挥,左右两侧的两名军士登时殒命跌倒。 鼓声忽快忽慢的震耳而响,整座三角阵像潮水一般缩退,只一眨眼间,石田弘发觉自己所向之处,正是此阵忽然形成的一个尖角。 石田弘厉喝一声,提刀而退,阵内迅部飞出劲箭追击,但为数甚稀,因此石田弘随手磕拨,霎时退远。 倭寇们把南面的明军冲破一道缺口,呼啸而去。冲出之时,杀死了许多明军。石田弘随后而出,大刀左右连挥,每一次挥动都有惨叫之声跟随。 他堪堪奔出广场,突然感到有异,陡地斜跃两尺,长刀迅快反手劈出。 “当”的一声,一把长刀架住了他反手这一刀,两刀相碰时火花迸射,响声震耳。 石田弘急急再跃出三尺,虎躯一旋,正对敌人,心想这敌人好强劲的刀法腕力,竟是生平第一次碰到。 闪眼一瞧,只见对方只是一名步卒,手提大刀,眼神如电,显然是功力精湛之士。 石田弘耳听部属呼啸之声已出去三四丈,却毫不心慌,朗声道:“我是石田弘,你报上名来。” 那明军自然就是薛陵,火光只照到他半边面庞。 他晓得对方无法瞧得清楚他的面貌,当下冷哼一声,举起长刀,踏中宫,走洪门,迎面劈去。 石田弘一望而知,这一刀乃是中原刀法中很普通的家数,心中大是诧讶,喝道:“原来是五虎断魂刀家派………”一面挥刀横削,疾如闪电。 “当”的一站,两刀相击,闪出一溜火星。石田弘但觉对方刀势余劲未尽,还可以直劈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借势跃开。 他虽是避得快,但也觉得敌刀从身边划过,寒气森森,宽大的衣袖竟被削去一角。 他并非不能再战,而是被敌人的刀风镇慑住,斗志全消,赶紧放步疾奔。 一面奔逃,一面听到敌人的脚步声紧紧追蹑在后面七八尺之处。他本是日本极出色的“兵法家”,即中土所谓武林高手。 这时从敌人脚步声听出对方气势强悍,意志坚如钢铁,实是无法击倒的敌人。 这一刹那间,石田弘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是他修习兵法至今,身经百战,从未遇过敌手,这个明军高手竟能在气势上胜过他,实是此生的奇耻大辱。 又一个念头是:我好不容易碰到对方,该当回身奋战,虽死无憾。 另一个念头是:这敌人不知是谁,我若要取胜,自应先行脱身,查明之后,才找机会跟他决战。 这真是石田弘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经验,他往常才智过人,任何情况之下都能当机立断,一往无前。所以他从没有在气势上败给敌人之事发生,然而此刻他却拿不定迎战或快逃的主意。 部属们呼啸之声还在十余丈之外,他们已冲过城门,向南方沿海疾奔。 石田弘和后面的敌人也到了海边,四下甚是黑暗。而石田弘也不必回头就知道后面跟着的敌人便是刚才那个刀法奇高的明军了。 前面忽然闪耀出火光,霎时间已和石田弘接近,却是五个凶悍结实的中年汉子,一手持炬,一手提刀。 他们穿着颜色缤纷的宽袖外衣,腰间束带,个个虬髯绕颊,像貌凶恶异常。 石田弘低叱一声,他们立刻排成一条横阵,挡住道路。转眼间薛陵已经踏入火炬光线照耀得到的地方。 他已抛弃了头盔,却戴上眼罩,面颊间染有血迹,简直把面庞轮廓也遮掩住了。 挡路的五个倭人气势不凡,薛陵记起何元凯的话,顿时知道这五人必是以凶暴著名的石田五虎将。 他胸中涌起替许多惨死在他们刀下的同胞复仇的狂热意念,这使得他眼中射出凶光,捉刀向他们一步步迫去。 那五虎将虽是横行一时,凶残成性,但也不是不识进退的人,一则首领也显得气馁,二则此人步伐坚定,眼露杀气,可见得对方十分厉害。 石田弘喘一口气,厉声喝道:“你是谁?” 薛陵眼睛不离那五虎将,也不答话,霎时已迫到五步之内,那五虎将一同散开,把火炬丢在地上,都是双手持刀,五人团团围绕住薛陵。 石田弘捡起一支火炬,凝神细看这一场拚斗,希望藉此看出对方破绽,以便出手制胜毙敌。 薛陵从前学过不少家派的拳棒刀剑,也练得极为纯熟,然而这刻在五把狭长的倭刀包围圈中,但觉没有一招可以取用的。另一方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学会的“巨灵手”。 他一扬手把大刀丢在地上,东首穿蓝白两色的虬髯凶汉狞笑道:“嘿!嘿!丢了刀也难逃一死。”说的是汉话,甚是流利。 薛陵提聚起功力,先向这个倭人攻去,因是在他右方,所以打横身一跨步,迫到五尺以内,使出巨灵手六式中的“右手”挥掌扫去。 此时但见他一身衣服无风自动,拂拂有声,双眼闪射出如雷般的光芒。 这一掌扫劈出去不快不慢,但对方如此凶悍之人,竟也感到无法招架而心胆皆寒,又觉得对方的眼光如黑夜中的闪电一般笼罩自己,不论如何抵挡闪避,也逃不出对方的神目。 他只那么一怔,掌力已击中他胸口,“砰”一声整个人飞开数丈之外。 薛陵大喝一声,后退两步,反掌一招“后手”猛攻背后的敌人,掌力到处,便把敌人劈飞老远。 剩下的三人胸中只有一念,便是“逃走”,他们刚刚拔腿,薛陵已疾跨数步,一招“前手”直劈正面之敌。 又闻“砰”的大响一声,敌人像纸扎一般应掌飞开。此时那两个仅余的虎将已抱头鼠窜,石田弘丢掉手中火炬,握刀作势,大喝道:“石田来也!” 石田弘这一喝气定神足,威势迫人。 薛陵心中一凛,忖道:“石田兄真是当今罕见的豪雄之士,我一出手格毙了他手下三员大将,反而挑起他的斗志,这等胸襟修养和意志,实在使人佩服。” 此时双方已成对峙之势,一个持刀,一个空手。 火炬已灭,双方都瞧不见面目。 石田弘激发起满腔雄心斗志,越是久久未有机会出手,就越发气势雄壮。 他多年以来一直纵横海陆,未逢敌手,目下忽然碰上这等强敌,在他反而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认定这个强敌心狠手辣,决计不会罢休,一任自己上天入地的奔逃,他仍然不肯放松一步。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作拚死的一斗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了良久,突然数丈外火光复起,原来有一队明军赶到,火炬的光线照出这两个正要出手决斗之人,这队军士立刻停步。 明军对方也有人点燃火炬,映出长刀宽袖的人影,却是石田弘的部属,两虎将也在其中。 率领明军之人,正是雄才过人的何元凯,他一挥手发出命令,全队数十人悄无声息的布下阵势,以防敌方冲杀,而这些军士们移动之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显见纪律如铁,训练极精。 对方跃出四人,各持倭刀,绕到薛陵身后,作势欲袭。情势如此紧张之际,明军数十人仍然毫无声息,竟没有人胆敢出声警告薛陵。 薛陵好像不知身后有人偷袭,右掌原式封住胸前,双目凝注着石田弘。 他双眼之中也发出凌厉的光芒,形成一种无形的力量,而石田弘好像因此而无法出刀攻杀。 四个倭寇中有两个蓦地厉声大喝,声音凶猛之极,使人不寒而悚。喝声中齐齐挥刀分劈薛陵左右两胁。 薛陵一侧身,闪过一把倭刀,右手横拍出去。砰的一声,右边的一个应手飞出数丈。 他紧接着以左手拍出,瞧来掌势不快,但左边正在急退的敌人却无法避开,又是“砰”的一声,飞开老远。 他略一旋身作势,其余的两人曳刀急逃。直到此时,石田弘才有机会出刀,一声杀呀,刀光电闪劈出。 薛陵倒跃寻丈,避开他这一击,哑声道:“我的大刀在你脚下。” 石田弘低头一瞧,道:“不错,还给你。”用脚尖一蹴,大刀擦地飞去,停在薛陵跟前。薛陵拾起大刀,石田弘道:“阁下刀法远不及掌法,为何舍长用短?” 薛陵微笑一下,露出牙齿,道:“本人久闻东瀛刀法另具威力,今日机会难逢,自须一试才能甘心。” 石田弘道:“这道理还说得过去,但阁下这一身打扮,分明是我布置在此地的人。因此,不论你是借用他们的服饰也好,真的曾为我出力也可,对今晚的举事,你已是事先得悉,何以不向官方告密?却使一己之力苦苦追杀不舍?” 薛陵还未回答,明军阵内发出一阵急鼓。石田弘那边的人吃过这队明军的亏,一听鼓声,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石田弘心想那何元凯训练的这一旗精兵实在难惹,加以他智计百出,防不胜防,若不及早撤退,只怕部下还要有多人伤亡。 当下挺身扑去,挥刀急劈。薛陵举刀封架,双方都以迅快手法攻拆,霎时间已互拚了十余刀,发出一连串繁密响声。 两刀相交时迸射出串串火星,明军阵内除了鼓声之外,众军士又一齐呐喊,杀声震耳。 饶他石田弘如何强悍,这刻也不禁心胆摇动,气势全消,突然暴出战圈,曳刀疾逃。 这一回薛陵不再追赶,何元凯从阵中奔出,正要开口,薛陵横跃数丈,转瞬间已隐没在黑暗中。 何元凯怃然若失地向薛陵背影投瞥一眼,随即麾军追赶敌人。 薛陵在黑暗中倾听了一阵,得知四面八方都有明军围截石田弘这一群敌人。 但杀声渐渐去远,可知石田弘有突围而出的力量。他仰天长长吁一口气,便举步向东北方奔去。 一路上都碰到明军,但他身法迅快,都一一闪避,到达海滩,仰头一望天色,但见天际已微露曙光。 他一直奔入石屋之内,心想总算赶得回来,不致连累恩师,觉得很是安慰。然而眼光到处,只见师父白皑皑的头顶已经向前俯垂,右手也落在地上。 薛陵胸口如被重拳一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轻轻叫了几声师父,老人动也不动。 他极力平静下来,先点上灯火,仔细观察师父情形,但见他皮肤泛白,除了背脊挺直之外,好似全身各部份都没有了气力。 最后,他硬住头皮触摸一下师父的身体,但觉僵硬冰冷,不过还有呼吸,可知未曾死去。 薛陵沉吟了一会,便在师父面前盘膝趺坐,伸出一掌,抓住师父的手掌,然后运集功力调聚掌心,极力向他掌心输送。然而此举一无用处,老人毫无反应。 薛陵突然悲从中来,伏在地上放声恸哭。这一刹那间,他凄凉悲惨的身世,和可怕的种种遭遇都掠过心头,使他首次感到人生的奇怪莫测和命遇的残酷。 这位老人家欧阳元章应该是他此生的一个转机,然而仍然跟以前一样,噩运总是紧紧的追蹑着他,使这位高手也因自己之故而惨遭大变。 他恸哭了一阵,发泄出心中的悲愤郁闷,不知不觉扒伏在地上沉沉睡着。 到他回醒之时,已经满地阳光,海涛不断的冲上沙滩,又复退落,发出有韵律的潮声。 他回醒之时,心中觉得异常的平静舒服,竟是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心境,过了一会之后,脑中记起惨酷可怕的现实,顿时痛苦不堪,低低呻吟几声,抬头望去,只见老人仍然垂手挺坐,宛如化石。 薛陵起身整肃衣冠,洗净面手,过后回到老人面则,行了跪叩大礼,道:“老恩师啊,弟子福薄德鲜,以致父母惨遭极刑,而最后连累得老恩师也变成这等模样,弟子纵是十分眷恋生命,但这等痛苦如何能堪。因此万望老恩师宥恕弟子的罪孽,弟子这就自刎捐生,到黄泉之下找寻双亲………” 他已预备好那柄随身短刀,这时取在手中,长叹一声,道:“老恩师千万恕罪,弟子不能侍奉您老,也是万分遗憾之事!” 欧阳元章的头颅缓缓抬起来,睁开双眼,道:“你一死了之,教为师如何是好?” 薛陵手中的短刀掉在地上,又惊又喜,呐呐道:“老恩师,啊!您老竟没有事么?” 欧阳元章有气无力地道:“没有事?为师全身僵硬,气脉衰弱,恐怕活不上三两年就得向阎王爷报到了。” 薛陵俯伏在地上,哀哀道:“弟子只恨不能以身代师,您老别说啦,弟子心中好比有几把利刀在刺挖一般。” 欧阳元章叹道:“孩子不必自责过深,为师一时大意,忘了年龄老大,筋骨已衰,所以未到时限便支持不住,你若好好侍奉为师,说不定还可以活上十年八年。不过………”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为师永久是这等姿势,手足都不能动弹,无论是吃饭穿衣以至大小便,都要假你之助,这等情形只怕你也吃不消。” 薛陵道:“恩师在世一日,弟子誓不离开。您老的一切都是弟子的事,你老人家千万安心静养。”他的口气坚决无比,使人不能不信。 晃眼间,过了一旬之久,这十天当中,薛陵全心全力的侍奉师父,举凡进食便溺盥洗更衣等等都一手包办,还须抽暇找些有趣的话跟老头子聊聊,藉以解闷。 他不但口中不提武功之事,脑子里当真也忘了这回事,到第十一日的早晨,欧阳元章跟他说道:“你真是个至情至性,心口如一的好孩子………”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但为师这等样子活不去也没有什么味道,别说你辛劳不堪,连为师也觉得烦腻之极,宁可早点死掉。” 薛陵惊道:“老恩师这话从何说起?您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弟子决计也不要活啦!” 欧阳元章道:“假使为师再活十年八年,岂不是误人误己?” 薛陵道:“老恩师最好多活几十年,唉!弟子平生不肯打诳,很多人都能够相信我,反而老恩师一直都心存疑念,这才是弟子最痛苦的事。” 欧阳元章不禁一怔,自言自语道:“对!对!我竟没有替你想到这一点。” 他突然精神一振,道:“为师要到沙滩上坐坐。” 薛陵把老人抱到沙滩,面向大海,朝日笼罩着茫茫碧海,旷阔无垠,使人胸中顿时大感开朗。 欧阳老人呼吸着海风,精神越见健旺,道:“你且依照为师以前指点过你的运气之法做上一趟,瞧瞧情形如何再告诉我。” 薛陵如言趺坐沙上,调息呼吸,运起内功。过了三炷香之久,才睁开双眼,道:“启禀师尊,弟子但觉气机精纯,丹田中发出的真气,随心所欲的运行四肢百骸,通体舒畅,气力充盈。” 欧阳老人道:“很好,你起身演练本门秘艺巨灵六手让我瞧瞧。” 薛陵一跃而起,拽开架式,提聚功力,向前、后、左、右、上、下各劈一掌,他每一出手之时,身上衣服都鼓汤起来,自然而然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威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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