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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险、恶、伏兵起


  这是一条蜿蜒崎岖的道路,路上起伏不平,布满了小坑小洼,碎石上埂;道路还十分狭窄,刚容一车通过,路的两旁,则是一片荒野地与簇簇丛生的杂木矮树,再远,便是陡斜的坡陵及隐约的山峦了,总之,这里的地形相当险恶,也相当复杂,不是一处令人愉快的地方。
  舒家母女及银心所乘的那辆篷车,如今便正在这条道路上颠簸前进,篷车时歪时斜,震荡得很厉害,整个车身的架子及承轴部分全在不堪负荷的呻吟着——“唿隆”“咯吱”“咯吱”……拖车的两匹健马,也汗湿如雨,口鼻喷吐着白沫,嘶啸不停的吃力往前拉动套辕车杠,前座上,南宫豪大声吆喝,挥鞭抖缰,辛苦异常的驾驭着马车移行,他的身上,也和那拉车的那匹马儿一样,早就给汗水湿透了。
  空中,太阳就像个火球似的悬挂着,炙热的光芒晒烤着大地,就连吸口气吧,鼻子嘴巴与胸腹问也是那么干涩炽热得似烧着把火……
  现在,刚过了午时不久,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分,而关孤他们几个护着舒家母逃离“三定府”那次劫难,到今天也已是第五天了……
  篷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前行,关孤在车前开路,丰子俊则于车后护卫,他们的行动十分缓慢,这种天气,这种道路,要快,也委实快不起来……
  汗水沿着眉梢子直往下淌,南宫豪却顾不得去抹,他一边手忙脚乱的驾着车,一边咆哮:“这天气,就能把人给烤化了……偏偏拉车的两头畜牲又不听使唤……得儿,慢点,慢点,你他妈是在赶命呀?”
  南宫豪急躁得连“三字经”也出了口,而篷车仍是那么左歪有斜的一嗯隆”着蹒跚前行,篷车的前后车帘早已卷开,车厢里那股子闷热劲就甭提了,这犹不说,最难受的还是颠震,那种晃荡波动法,就能将人的骨架子全散啦。
  仍然披罩着黑绸大蹩,仍然是那么冷漠的骑在马上,关孤一言不发,两鬓的汗水却滴滴滚滚……
  秀发蓬松,面庞通红,舒婉仪香汗淋漓,喘息吁吁的攀着车横木朝前叫:“南宫叔叔,这条路,还有多长呀?”
  顾不得回头,南宫豪大声道:“约莫尚有十多里地……再涉过一条浅溪就好走了……”
  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舒婉仪摸着被撞痛的肩膀,干涩的道:“为什么……选上这条路呢?好难走啊……”
  南宫豪舐舐枯燥的嘴唇,大声道:“因为这是条旷弃日久的废道,很多年没有人走过这里了,我们挑上它,为的是隐密行迹,不为旁人察觉……
  挥鞭策马,他又道:“这段路,一共有三十里长,我们从这里走,可以绕过两个城镇,假如一直沿着官道往前趟,路是好走了,恐怕仇家亦早就派人卡在路口啦!”
  舒婉仪努力稳定身躯的姿势,她苦生生的道:“南宫叔叔,你老可知道……我们就要连骨架子都颠散了……”
  吞了口唾沫,南宫豪叹气道:“忍忍吧,侄女,这是避难,不是去庙里烧香许愿,为了活命,就只好受点罪啦……”
  前行的关孤驻马停候着篷车跟上,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脸上的汗水,平静的道:“南宫兄,很好吧?”
  南宫豪叫苦连天:“乖乖,这不是驾车,少兄,这是在要我的老命那!”
  关孤缓缓移马随行,边道:“可要我来代你一代?”
  南宫豪连连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这身筋骨虽说老硬,也已被颠得又酸又麻了,便干脆酸麻到底吧,又何苦再缀上你?”
  车后,丰子俊大叫:“大哥,快点走行不?我在后头可是吃足了灰沙!”
  南宫豪吼道:“你吆喝什么?我这不正在拼命赶?谁愿意赖在这条熊路上呀?”
  车篷里,舒婉仪叫道:“南宫叔叔,我们受不住了,可否下来步行?”
  南宫豪双眼一瞪,咆哮道:“你是热晕了还是颠糊涂了?这种日头火毒的天气,加上这么烂的道路,你们是如何步行法?”
  舒婉仪愁盾苦脸的道:“实在够受的,南宫叔叔……”
  南宫豪气吼吼的道:“忍着点,我还不是一样在车上?”
  就在他们的抱怨声中,左侧,一片杂树丛生的斜坡上,突然有一只“响铃箭”映着日光闪闪泛亮的掠头而过,箭尾的银铃带起连串清脆的声音:“叮铃铃……”
  “叮铃铃……”
  南宫豪听的一呆,立即收缰停车,同时紧张的回头低叱道:“放下帘子,快!”
  这时,丰子俊也已策马来到这边,背靠篷车,面对斜坡,神色之间,也是在沉稳中流露着无可掩隐的忐忑!
  宫豪心头狂跳,目瞪如铃,他咬牙道:“莫不成费了这大功夫还仍会遇着鬼?”
  关孤缓缓的,放马来到道中间,他淡漠的道:“南宫兄,烦你注意道左边……”
  说着,他的目光已仔细搜视向“响铃”箭射来之处。
  丰子俊舐舐唇,低声道:“关兄,这会是哪一路的人马呢?”
  关孤深沉的道:“不知道,但可以断言不是‘悟生院’的直属!”
  丰子俊不禁心里一宽,他问:“可以断定?”
  关孤点点头,道:“是的,因为‘悟生院’的一向传统,下手截杀仇敌之前,是素来没有任何警告表示的!”
  丰子俊吁了口气,迷惑的道:“那么,这又会是哪一路的神圣?”
  关孤笑笑,道:“目前,我和你一样不明白。”
  丽日当空,光芒如火,无云、无风、甚至连一丁点树芽草梢的摇动也没有,一切全都是死寂的,只有他们几个人的粗重湍息声清晰可闻,他们似已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汗珠子的滚淌声了……
  南宫豪沉不住气的低声诅咒:“一群缩头乌龟,是有种的就钻出壳来亮亮你那相呀,发出了‘响铃箭’示警截道,怎的却又不敢上来招呼啦?”
  丰子俊两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道:“他们像是不急……”
  关孤冷凄凄的一声,道:“我们也不急,大家耗着看,谁也憋不住!”
  火焰式的了阳光闪耀着,汗水流淌着,呼吸粗重的在炙热空气里发出响声,在一阵令人窒息般的沉寂之后,对面的斜坡上,从杂树草丛里,缓缓的,纷纷的,一个接一个,站起了七十多名大汉来!
  这些在烈日光辉下却如幽灵般出现的怪客,穿的是一式绿色紧身衣,使的同样乌铁八角锤,他们甫一现身,已然慢慢往这边包抄过来。
  丰子俊诧异的,低呼:“奇怪,竟会是‘绿影帮’的人!”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一点也不奇怪!”
  丰子俊怔了怔,急问:“他们可是与‘悟生院’有渊源!”
  关孤漠然道:“‘绿影帮’是‘悟生院’的外围走狗集团之一!”
  丰子俊心里一紧,道:“这不是说——又要干上一场了?”
  关孤生冷的,道:“怕是不免。”
  现在,就在他们两人的几句对话里,那七十多名彪形壮汉,也已来到近前,他们行动之间,却似极度小心,虽然他们已接近到两丈之内,而且亦形成了包围阵势,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开口,更没有一个人贸然上前或做出任何火爆举止来,他们仅是布成了包围阵势而已,从他们每个人的面孔表情上,俱可察觉出这些心里的紧张、沉重、与微微的瑟缩反应,就好似——好似他们围抄的对象是几只凶猛无比的怪兽,或者是几个力拔山岳的豪勇武士一样!
  丰子俊喃喃的,道:“他们等什么?”
  关孤不屑的一哂道:“你该问他们怕什么?”
  丰子俊纳罕的道:“怕?”
  关孤仰仰头,平静的道:“不瞒你说,丰兄,我与‘绿影帮’有过多次交道,他们帮里上下有很多人都认识我,如今,大约眼前的这批朋友里,已经有人发现我在这里了。”
  微微一笑,又道:“自然,便是你们贤昆仲的威名,也足够震慑对方的!”
  丰子俊苦笑了一下,道:“关兄不用给我兄弟脸上抹金了,在这种情势之下,除了你‘果报神’,关孤,只怕别的人难得压制住对方,他们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并非为了我兄弟在,全是因为发觉了阁下的大驾呢!”
  关孤不置可否,道:“看他们耍什么把戏吧!”
  这时——
  山坡的树丛里,又有三个绿衣人走了下来,他们迅速穿过包围阵形,在距离关孤等人丈许外的地方站住;这三个人乃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外貌,为首的,是位身材瘦削、面色青白的年青人,他最令人侧目的地方,是他头上所蓄着的一片长发,这片长发,又黑又亮,直垂至背,大约估量一下,恐怕足有近三尺长!长发人右边,是个粗壮魁梧、头如巴斗般的狰狞巨汉,左边却竟是一个矮如冬瓜的白胖老头子,三个人站在一起,嗯,倒是各异其趣,俱占风光!
  丰子俊低促的,道:“这三个人,关兄,你可认得?”
  关孤轻轻的道:“全认得。”
  他眉梢子一扬,鄙夷的道:“蓄着长头发、面色青白的那位,是‘绿影帮’的‘刑堂老大’,‘蛇发’石彦,大个子是他们帮里四堂中第三堂‘绿河堂’堂主‘担山扁担’柯昌帮,矮老头为第四堂‘绿川堂’堂主‘赛土行孙’丁仁。”
  丰子俊目光逐一注视,口中道:“怎的他们帮主与另一干首要却不在这里?”
  关孤冷森的道:“八成绿影帮是受了‘悟生院’之命在这附近分头兜截我们了,他们拿不准我们的必经之道,只有分兵埋伏,否则,如果他们早能知道我们将路过于此,恐怕所有的人马全都集中在这里了!”
  丰子俊恍然醒悟,喃喃的道:“不错,……我也另外记起来了,燕境一地是‘绿影帮’的地盘,难怪他们在这个地方分兵伏截我们,但显然他们的算盘敲得不够精妙!”
  关孤冷冷一笑,道:“如果他们真是那么聪明的话,丰兄,此刻我们几个怕就有得消受的了!”
  丰子俊目光盯视对面,小声道:“关兄认得的那几位朋友,他们是否也认得你呢!”
  古怪的浮起一抹笑意,关孤道:“他们应该也认得的
  顿了顿,他接道:“如果他三位还不太健忘的话!”
  悠忽忽的笑了,丰子俊道:“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关兄,大约他们是不会那么健忘的,他们全在瞧着你呢。”
  关孤唇角撇了撇,提高了声音:“石彦、柯昌帮、丁仁、久违了,可是?”
  三个人全那么不易察觉的震动了一下,“蛇发”石彦朝前走了一步,他躬身垂手,规规矩矩的开口道:“石彦率同属下儿郎叩见关大哥!”
  关孤冷冷的道:“我还以为你们全不认识我了呢?”
  右彦青白的脸色更形青白,他恭敬的道:“不敢。”
  关孤眼睛微眯,道:“我想,此时此地,你们也大可不必如此客套了,我们迟早也得翻脸的,是么?”
  艰辛的吞了口唾沫,石彦忐忑的道:“这个……尚请关大哥恕有,帮主有命,我们不能不从,此点想关大哥能以谅解。”
  关孤生硬的道:“冯孝三下给你的命令?”
  冯孝三号称“黑魅”,此人在两河道上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尤其是黑道的大豪,他非但身为“绿影帮”龙头帮主,更是两河武林里的领袖人物,势力之雄厚,在他的地盘里难出其右!
  石彦抽了口冷气,苦笑道:“帮主下的谕令,关大哥,相信不用我讲,大哥你也一定心里明白,这件事委实令人为难……”
  关孤毫无笑意的一笑,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为难之处!”
  石彦小心的道:“大哥的意思是指?”
  关孤冷冷的道:“先说,你们欲待如何?”
  又吞了口唾液,石彦呐呐的道:“这……大哥……我们……希望大哥能抬举我们一次……呃,随我们去见见帮主
  关孤阴恻恻的笑了,道:“叫我去见冯孝三?我能去么?冯孝三承担得起么?石彦,你平时是个非常精明的人。怎么如今却迷糊起来?”
  石彦难堪的道:“关大哥,请恕我们身不由己。”
  关孤道:“干脆讲一句吧,我不去!”
  虽也在预料之中,但石彦仍不免感到窘迫,他抗声道:“不是我斗胆顶撞,关大哥,你这次行为,不仅闯下滔天大祸,为自己带来终生遗憾。就是江湖同源也全会因为大哥此举而有所非议,大哥成名不易。创业唯艰,又何苦为了他人之事而贻害于己……”
  他顿了顿接道:“我奉劝大哥随我们一同回去,由帮主出面向禹院主担保说项,也可能尚有转机,大哥日后亦留有一条路走!”
  关孤长长吁了口气,道:“你真傻得可悲,石彦。”
  他挥挥手,阻止石彦的辩说,关孤续道:“以目下江湖上的黑暗,‘悟生院’的狠毒残暴,卑劣无耻,石彦,你才懂得多少?知道多少?我早已厌倦了,而只要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他也同样会厌倦的,如果说,我为了背弃邪恶、脱离暴虐,反对那种伤伦丧德的血腥行为,而‘闯下滔天大祸’、‘遭人非议’的话,石彦,我也毫不足惜,毫不为憾,因为,若有人要迫害我,那也是‘悟生院’与其爪牙,有人要指责我,那些人也必为丧心病狂之徒!对他们,我杀之唯恐不及,又何来惶惭之有?”
  顿了顿,他又道:“而你这白痴竟糊涂到说出要我和你一起回去的话来,我回去做什么?自认为叛徒?甘伏在禹伟行的阶下认罪?痛哭流涕的自责为疯狂?叫我忏悔?叫我反省?再叫我挨刀断头?石彦,你以为‘悟生院’是个什么组合?禹伟行是个什么好人?而你们帮主冯孝三又有什么份量?你太天真了,天真得令我为你可悲,你幼稚得逗我笑都笑不出来了,石彦,你等着瞧吧——如果你还等得及的话!”
  石彦悚然惊栗,紧张又愤怒的道:“关大哥,你人也损了,骂了骂了,但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
  关孤摇头道:“方才我已说过,不!”
  石彦有些失措的道:“你可知道,这后果是如何严重?”
  关孤淡淡的道:“没有关系。”
  石彦怔怔的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当然,他异常明白眼前他的对象是个什么人物,那是一个何等难惹缠、狠厉如魔神、勇悍冠三军的人物啊,人家就像一座山、一片海、一条虹、是那样的沉稳不移、浩瀚无际、又巍峨得高不可攀……
  他知道,恁他,以及恁更多的人,休想有一点法子可施的!
  关孤缓缓的道:“有些为难?”
  笑笑,他又道:“其实,很好解决;石彦,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第一,你们就动手擒我吧,第二,立即退走!”
  石彦硬着头皮道:“关大哥,你知道我们不能退走!”
  关孤一笑道:“那就上来动手!”
  石彦呐呐的,道:“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你的对手!”
  神色转为狠厉,关孤凛然的道:“你们既不退,又不上,大约是等待援兵了?很可惜,我却没有这个兴致陪你们久等了!”
  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了一下,石彦忙道:“关大哥,你又何苦如此绝情!”
  关孤暴烈的道:“不是我绝情,你们先绝义!”
  现在,在“担山扁担”柯昌邦与“赛土行孙”丁仁的吼喝下,包围在四周的七十多名“绿影帮”大汉,已纷纷喊叫着随同他们的两位堂主蜂拥冲来!
  暴叱声发自那边,丰子俊的身形凌空弹起,只见他人在半空猛然一个翻旋,刀光如匹练绕舞,带着那种突起的刺耳“嗖”“嗖”之声,七颗斗大脑袋刹时抛起,殷红的鲜血迸溅飞扬!
  头发被削断了一半以上的石彦,如今早已魂飞魄散,心胆俱丧,他的一身功夫,大多系于他的长发之上。
  “现在长发成了短发,不啻失去了兵器,大部份本事全施展不出来了,他咬牙切齿,拼命跳跃窜奔,企图躲避对方的追杀!
  关孤的剑法精绝灵极,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其快其准其狠,可说无出其石,此刻,在连续的一百剑斩刺中。
  石彦也已身中七十一剑,但是,这七十一处剑伤,却俱为皮肉之创,没有一剑伤及要害。
  当然,以关孤的功夫来说,他是大可每一剑全给石彦捅个透心凉的,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翻飞出手似流光狂飚般的将石彦紧罩于利剑之下!
  后面,一声虎吼,魁梧得像半座小山也似的柯昌邦一扁担砸向关孤后脑,柯昌邦的这根扁担,乃是生铁铸造,宽有五分,厚有寸许,长也在八尺之上,扁担两头全带着铁钩子。
  那种坚实粗重法,倒像真能担得动两座山了;他这一扁担劈了下来,简直就想将关孤砸成肉酱!
  铁扁担的劲风急压,关孤镇定如恒,他冷冷一哼,“渡心指”挑起一点星芒飞投正在仓皇躲跃的石彦,而石彦方始险极的避开了那一点星芒,快得令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关孤的剑刃已闪电般连续穿进他的左右大腿胯骨!
  “唷……”
  尖叫着,石彦歪倒地下,而“渡心指”带起两溜血滴,“嗡”的一震,暴飞向后,柯昌邦的铁扁担距离关孤头顶尚有半尺,关孤的“渡心指”已疾速无比的反贴上了他的铁扁担,顺着扁担往下倏滑——
  突然间,血光迸现,柯昌邦狂吼如位,紧握铁扁担的十个手指立时齐根削断,跌落尘埃,他尚来不及有第二个动作,“渡心指”已在一闪之下捅进了这位巨无霸的胸膛,而痛苦犹未令他觉得惊奇,这痛苦即已结束!
  关孤面容上毫无一点表情,他大旋身,去势如虹,剑光映幻出千百条灿丽的、晶莹的光带,那些正在丰子俊的一柄“龙头薄刃刀”下团团打转的绿衣大汉,立刻惨嗥起落,纷纷仆跌,乌铁八角锤也稀哩哗啦的抛散一地!
  锋利的,狭窄的剑刃以那种快速得用人类的眼睛所来不及追摄的动作飞刺,只见寒芒似电,闪掠伸缩,而一股股的鲜血便接连不断的标射赤血,加上丰子俊的凌厉刀法相辅,瞬息间,七十来名绿衣大汉已经躺下了一半还多!
  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赛土行孙”丁仁确有一身好“地趟刀法”,他溜地贴滚,有如雪花缤纷翻自脚下。
  可是,他遇着的却是亦素以刀法称霸的丰子俊,未免就委实施展不开了,任他倾尽全力,拼命攻击,全无法稍越雷池一步,根本就冲不过丰子俊所布下的刀网去,而今,关孤又加入此一战圈,眼见自己这边更形损失惨重,一片狼哭鬼嚎,丁仁就是铁打的胆,现在也早融化了!
  丰子俊反手刀劈掠翻下,又有三个敌人被开了膛,在对方的肚肠流溢中,丰子俊大笑着叫:“关兄,这姓丁的可真够种呢!”
  身形猝变,关孤挥臂弹腿,暴跃而起——其形有如一头攫人的豹子:“渡心指”猛的响起“嗖”“嗖”锐啸。
  寒风扑面如割,兜头一百剑分自一百个不同的方向在同时分刺至丁仁全身上下一百个不同的部位。
  光芒的催灿明亮炫目迷神,刃口带起的剑风窒人呼吸,而虚幻的剑身芒尾,实质的锋刃反光,便那么真伪莫辩了掺合在一起了!
  “哇……吨……”
  疯狂的打着旋转,丁仁连连翻滚着一头撞跌于地,手上的厚背刀抛脱出老远,他的全身上下,几乎在这刹那之间便叫涌冒的鲜血给浸透了!
  于是——
  惊恐欲绝的骇叫出自那些残存的绿衣大汉口中,他们哄然转身纷纷奔路逃走,那等仓皇急迫的样子,看在人眼里,实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关孤一翻手掌,“渡心指”在他腕背上打了个转,洒出一溜血水,“铮”的一声脆响还入鞘内,他漠然道:“丰兄,你没事吧?”
  丰子俊用鞋底揩擦净了刀锋上的血迹,亦自归刀入套,他摇头笑道:“托福,关兄,我毫发无损。”
  移目四巡,他又感叹的道:“这些人太傻了,关兄,他们应该知道凭他们眼前这点力量是无法能以阻挡我们的……”
  关孤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了一下,道:“我已警告过他们。”
  他冷冷的,续道:“在人道上来说,我们可以做的仅此如此而已,他们桀骜不驯,漠视警告,那么,他们便得承担全部后果!”
  丰子俊有些悲悯的道:“而这结果似乎太惨了点……”
  关孤寒声道:“我以为,他们早就能以想像到了。”
  丰子俊颔首道:“不错,他们原该想像到的,这又全是禹伟行的罪恶,拿‘绿影帮’的人做牺牲,否则,‘绿影帮’只怕不敢惹火烧身!”
  缓缓移步,关孤道:“我们就再替禹大院主记上一笔吧!”
  篷车上南宫豪远远一伸大拇指:“关少兄,有你的!”
  走近车边,关孤平静的道:“这里没受到干扰吧?”
  南宫豪指了指依在座旁的那一对“月形金斧”,笑呵呵的道:“连‘绿影帮’那些爪牙身上的一丝臭味都没有闻着,我这对家伙只好任它冷落在旁边啦,少兄,先前我还怪紧张的,心里直在嘀咕着别叫那些王八蛋冲到车子前头来,否则场面一混乱就怕要出岔子了……”
  他微微笑了笑接道:“岂知我这是白操心,少兄你和子俊就全把他们截堵得死死的了,好像高堤阻着流水,连一滴也漏不过来呢……”
  关孤笑笑道:“只靠这批角色的话,他们是绝对得不了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但是如换了别的人物,就难说了!”
  南宫豪压着嗓子,道:“说真话,少兄,我看他们也不想动手,所以拼了起来,他们亦乃迫不得已,好有一比——打鸭子上架啊!”
  关孤点点头,道:“我们没有办法,不能和对方干耗在此地,这不是个场面,而且,越耗下去对他们越有利,假如我猜得不错,恐怕就在他们发觉我们行踪的同时,已经派出快马去请援兵了!”
  南宫豪怵然道:“真的?”
  关孤道:“无可置疑,换了我们,不也会这样做?”
  南宫豪连连点头,道:“这倒不虚……”
  一侧,丰子俊低促的道:“那么,我们走吧?”
  关孤瞥了一眼篷车之内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缩成一团的三个女人,心底亦起一股莫名的怜悯,他长叹一声,沉缓的道:“舒老夫人与舒姑娘,银心三位,方才那阵子只怕受惊不小,她们一定心神交瘁了……”
  南宫豪回头看看,感慨的道:“平时在家里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舒坦日子过惯了,几曾经过这种奔劳苦楚的折腾生活?又几曾见过眼前这般头飞肠流,尸横血溅的残酷场面?也难怪她们承受不住……”
  关孤略一沉吟,道:“本来,我想还是找个地方给她们先平静一下心神,但如今形势急迫,不宜久待,只有再辛苦点,大家多赶一程吧!”
  南宫豪忙道:“当然。”
  丰子俊前后一看,催促道:“走吧!”
  关孤退后一退步道:“好,你们先行,我随后赶来。”
  南宫豪怔了怔,急问:“少兄,你还有事?”
  关孤点点头道:“‘悟生院’方面计划如何截杀我们的详情我们尚不知道,此点十分重要,可做为我们趋吉避凶的指针,我要设法问出点眉目来!”
  南宫豪迷惘的道:“可是,去问谁呢?”
  关孤朝后指了指,道:“‘蛇发’石彦!”
  丰子俊诧异的问:“他没死?”
  关孤摇摇头道:“没有,我留着他一条命,只使他暂时无法行动而已一则此人尚无大恶,且与我略有交往,二则,便是想从他口中探询一点敌情。”
  南宫豪笑道:“还是少兄老谋深算!”
  关孤淡然道:“多年习惯,令我稍微谨慎一些而已。”
  南宫豪道:“那么,我们先走了?”
  上了马,丰子俊叫道:“你可得快点赶上来呀,关兄!”
  关孤徽徽一笑,道:“放心,我会尽快的。”
  于是,丰子俊放马前行,南宫豪躯车于后,一骑一车,又开始顺路前进,“唿隆”“唿隆”的震颤声再度响起。
  关孤回身来到石彦躺卧之处,这位“绿影帮”的“刑堂老大”也已面白如纸,委顿不堪了;关孤俯腰凝视石彦,冷冷的道:“你的神智应该还很清楚。”
  石彦怒睁着眼,孱弱却倔强的道:“是的——我的神智仍极清楚,但你不要妄想我会透露什么给你,我不会学你的叛逆行为,决不!”
  关孤平静的道:“方才,我们讲的话你全听到了?”
  石彦恨恨的道:“不错,全听到了!”
  关孤吁了口气,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石彦两边太阳穴跳了跳,硬执的道:“你只是要从我口里套问消息而已……”
  关孤缓缓的道:“另外,我与你之间多少还有点情感存在。”
  石彦突然狂笑起来;呛咳着道:“情感?‘悟生院’的首席‘前执杀手’,名慑武林的第一剑士,视人命如草芥的黑煞星关孤竟会有情感?你不要讽刺我了……”
  关孤冷酷的问:“你笑够了?”
  石彦剧烈的呛咳了一阵,喘息着道:“在你来说,并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我如今已成你俎上之肉,要剐要剜,你随意处置吧,就请不要再逗弄我……老实说,我也不须你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关孤冷然道:“石彦,我见过很多种表面上像你这样视死如归的角色,同样的,我也见过很多似你这般愚蠢痴呆到不知为何而死的角色!”
  石彦震了震,愤怒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关孤眉梢子一扬,道:“很简单,如果我宰了你,在我来说仅是举手之劳,而且,我毫无损失,正如你方才所言,我并不在乎增减一笔人命债,在我身上这些债也已背负得太多了,但是,如果你送了命,试间,你为什么?”
  石彦叫道:“为什么?为了对我‘绿影帮’的忠耿!”
  关孤点点头道:“很好,你今天所表现的,在你自己认为,算不算愧对了你的堂口呢?”
  石彦略一迟疑,低哑的道:“我认为我已尽了力……”
  关孤道:“不错,你的确已尽了力,换成你帮中的其他人,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亦不过如此了。”
  顿了顿,他又道:“第一,你并不愧对你的团体,第二,我亦不须你泄漏你组织中的机密,这样,你该可以没有什么顾虑而告诉我点消息了吧?”
  石彦犹豫,道:“你是什么意思?”
  关孤道:“我要知道‘悟生院’是用的些什么方法手段来追杀我们!”
  石彦抗声道,“我不能说……”
  关孤神色倏寒道:“难道你这‘忠耿’还包括对‘悟生院’在内?莫非你甘认附庸、自承走狗、一心要替禹伟行做爪牙,当他的帮凶,为他的孝子贤孙么?石彦,你好不知羞,好没有骨气!”
  石彦一下子激动起来,叫道:“你是挑拨离间,渲染夸大!”
  关孤冷冷一笑道:“我是挑拨离间么?你没有亲眼看到你的主子冯孝三是如何仰人鼻息,受人叱使么?是我渲染夸大?……”
  他叹了口气,又道:“石彦,你就未曾亲身体验做奴才、遭人役使的痛苦?你们‘绿影帮,说穿了只是‘悟生院’的外围帮凶,只是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牺牲品,那冯孝三也就是个顶着空壳子的儿皇上,一个善看人眼色行事的傀儡,这种羞辱、这种受制于人的压榨,你们不思如何洗雪,不想如何解脱,竟还这么心甘情愿,麻木不仁的逆来顺受,更进一步死心塌地的尽忠?……石彦,我问你,你这算尽的哪门子忠?其精神、其目的、其道理又在何处?……”
  他不屑的,接着加重语气:“老实说,我还真看不出你与你们窝子里的那批人竟已寡廉鲜耻、卑鄙龌龊到了这等地步!”
  慢慢的,石彦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颓下来,他垂着头,咬着牙,面色灰败,全身轻抖,嘴唇抽搐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了……
  当然,关孤曾经身为“悟生院”的第二号人物,“悟生院”的一切内幕他是异常明白的,既是明白得如此透彻,其中的利弊优劣,他便比旁人更为看得清楚。
  因此,他所指出来的事实就针针见血,无一为虚,这一点,关孤是有绝对把握的,而石彦口虽硬,其实他又何尝不深切知道关孤所说的全是真话呢?
  这些年来,“悟生院”的凌人气焰他早受够了,“悟生院”的狂傲专横与跋扈嚣张他也早忍够了。
  但是,他又有什么法子反抗?又有什么法子改善?还不是只有继续忍受着去?而仰人鼻息,由人指使的日子总是难过的,石彦便再忍耐也自有一股隐藏心底的怨愤及委屈。
  如今,关孤也已激起他心底深处这般怒潮来了!
  深沉的,关孤注视着对方道:“今天你们所遭受的杀戮,追根究底仍是禹伟行的罪孽,和你绿影帮并无冤仇,和你个人更没有纠葛,我不会来找你们晦气,你们也更不会与你惹麻烦,但是为什么却有了眼前的这个局面?如果不是禹伟行在后面迫你们跳这火坑,如果不是你们身不由己,又何至于闹到此等地步……”
  他苦笑了笑,接着又道:“石彦,‘悟生院’的阴毒、禹伟行的狠酷,我比你要了解得多,你若再执迷不悟,为虎作伥下去,到头来,只怕玉石俱焚还是好的,弄到断命横尸犹在背上一身臭名,那才太不划算!”
  “咯崩”一咬牙,石彦沙哑的道:“罢,罢,不要再说下去了……关孤,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只要我能告诉你的,就一定会告诉你!”
  关孤凛然道:“希望你心口如一,表里一致!”
  石彦苦涩的道:“我答应你——”
  他颓然的,又道:“除此之外,我亦别无选择——而且,我十分领你的情,至少,你没有使用酷刑相逼,我知道,‘悟生院’的传统逼供手段是无出其右的,你更属于此道中的能手,在这种情况下,你原可以这样做……”
  关孤冷森的道:“用刑逼你,石彦,就失去意义了。”
  石彦深深吸了口气,道:“要问什么,你就问吧!”
  关孤低沉道:“你保证一定说真话?”
  石彦凄苦的一笑,道:“只怕日后还会再遇上你阁下……”
  关孤点点头,道:“大概是不可避免的——假如我发觉你骗了我!”
  石彦略一迟疑,道:“但是,你也不能令我为难——”
  关孤笑笑道:“当然,我不会说你告诉了我什么,石彦,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能逼我说,你相信?”
  石彦叹了口气,低弱的道:“我相信……”
  关孤安详的问:“‘悟生院’交付你们截拦于我的指令是什么时候下达的?你们怎么知道得如此快速?”
  石彦低沉的道:“第一次消息是前天我接到的,‘悟生院’用的是飞鸽传书,这两天来也已用这方法传送了三次音讯了,指令中谕示我们在这附近拦截你们,照“悟生院’的判断,你们很可能是想出关,因为”绝斧绝刀’的势力范围是在关东一带,他们不会在人生地疏的中土与‘悟生院’硬拼……”
  关孤点点头,道:“你们除了在这条废道上埋伏下人马之外,其余的人手都分配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外面的帮手?”
  唇角抽搐了一下,石彦道:“我们帮里其余的人马分配情形,我不能说……”
  沉默了片刻,关孤道:“好吧,你不用说,但你可以告诉我另外一点,如果我们顺利通过这条废道,抵达前面的溪滨,是否就已经脱出你们的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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