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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身陷华山做掌门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几百米外,才还刀剑入鞘,悬坠着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顾信义,百多人一涌而上,毒水、乱箭施放出来,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难。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责怪师哥不该拦阻他寻那风云使雪耻。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人,兄弟俩联手又少有敌手,七十余载的武林生涯什么大阵仗没经历过,但今日总算为本门寻到一位武功高强的掌门,便不想多生事端,见好即收。师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罗嗦一阵也就罢了。
  三人行出一里左右,忽听前方有呼叱打斗之声,三人大奇,急急赶去。赶到临近一看,却是两名道人与四名女尼厮杀,两名道人剑法颇高,四名女尼人数虽占了上风,却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见已撑不过一时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当和峨嵋素来交好,怎么门下弟子火并起来了?”矮老者摇头道:“这两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当功夫。”
  段子羽一听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飞身而上,喝道:“峨嵋师姐们休慌,段子羽来也。”他声落人至,一剑挑开一名道士的长剑,欺身直人,左手箕张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两名道士一惊,向后跃开,四名女尼苦苦撑持许久,一见有援来到,心中一松,两名重伤者竟尔晕倒过去,另两名女尼都欢叫道:“段少侠,原来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听,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几位小师傅,他可是我们华山派先找到的。现今是我们华山派的人了。你们峨嵋可不能不讲信义,横刀夺……夺那个人哪。”他心思单纯,早听说各派都在搜寻段子羽,还以为各派都和他哥俩儿一样,要抢他去作掌门呢,是以先行声明,否则以百劫师太之横蛮,他还真有几分畏惮。
  一名圆脸杏眼的小尼姑听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爷子,我们是奉掌门之命来寻段少侠的,又不是要抢他,怎么段少侠是让你们抢进华山派的?”说到这里,杏眼圆睁,虽是受伤柔弱之人,却英气照人。
  高老者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段少侠是我们聘下作华山掌门的,不是抢的,不是抢的。”
  圆脸小尼更觉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子羽听说百劫师太派门下弟子寻找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听小尼姑问起此事,也不觉面颊一红,‘苦笑道:“这位师姐,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几位师姐怎么和人打斗起来了?”
  小尼姑愤愤道:“谁知哪里钻出来的野老道,一上来便拨剑动武,问他们什么情由也不说,出手轻薄,下流无耻。”
  说着满脸羞红,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欲出。
  段子羽心头火起,冷眼看着两名道士,缓缓举剑道:“通名受死。”
  一个目光阴鸳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爷面前也敢卖狂,想是活得不耐烦了。识相的滚远点,别碍了道爷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话,挺剑便刺,两名道士见他年少,浑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过招,十余招后,两名道士面色倏变,如临大敌,手上剑紧攻几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手。”
  段子羽诧异莫名,见这两名道士人品虽劣,剑术确是不凡,不知为何叫停。
  两名道士相视几眼,躬身抱剑道:“不敢请教阁下尊师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礼数,狂傲嬉笑之态收敛无遗。
  段子羽见他前踞后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并无师尊。”
  两名道上面露疑惑,沉吟片刻,躬身道:“阁下既不肯见告,我们兄弟也不敢勉强,冲着这套剑法,我们兄弟不管这儿的事了。”说罢,两人转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这两名道士,眼见二人奔行甚速,霎眼问已在二十丈开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闪,随之传来两声惨叫,两名道士分从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闪,摔在地上,寂尔不动。
  那青影又一闪,已至近前,圆脸小尼姑欢喜叫道:“师傅。”段子羽也趋前几步,拜倒尘埃,哽咽道:“弟子拜见师太。”
  百劫师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飘飘,点尘不惊,身边并未悬剑,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子举手间杀了两名老道。
  她来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详了一会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总算找到你了,可累我担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见她满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还杀了两人。
  听她语气甚是关切,便如母亲对待儿子般,心中大恸,哽咽道:“多谢师太挂怀,弟子无状,竟未能去峨嵋赴约,惭愧无地。”
  百劫师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为几个劣徒裹好伤,咱们再谈。”
  高老者在旁早担了老大的心,又见段子羽和百劫熟络异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劫道友,段少侠已是我们华山派掌门了,你可不能见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这是怎么回事?”
  矮老者干咳了几声,走上前来把礼聘段于羽作掌门的事说出来,至于二人将之吊在树上,威逼胁迫之举便删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两位前辈真是慧眼识英雄,华山一派有段少侠执掌,重振武林那是指日可待了。两位前辈的法眼,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红,却也颇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伤已裹好,眼见日色已然偏西,四处炊烟腾起,不绝如缕,远处的树林中暮岚氤氲,朦胧一片。
  百劫对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们我家客栈落脚,我还有许多事不明,要问问你。”
  华山二老就近雇了辆马车,四名受伤弟于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这四人俱是高手,也不见步履间如何快捷,可两匹马奋蹄疾驰,才赶得上这四人,看得车夫矫舌不下,车赶得愈加小心,、行出四五里路,来到一个小镇上,在一家“玉平客栈”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全是黄色的金块和洁白的明珠,一掏之下惊得掌柜的屁滚尿流,忙忙将二楼的上房尽数腾出,又备了一桌素斋,一桌水陆全席送了上来。
  百劫吃完后,便要上去为弟子运气疗伤,叮嘱段子羽饭后到她房中相见叙话。
  段子羽便拾级上楼,来到百劫师太房前,恭声道:“段子羽求见师太。”
  房门一开,开门的是百劫师太的关门弟子净思,向他扮个鬼脸,娇笑道:“小师叔请进。”百劫师太啐道:“师叔便是师叔,哪来大小之分,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你别见怪。”
  百劫师太让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张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脉门,蓦然手指一热,竟被弹了起来,百劫双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峨嵋的少阳神丹没有这么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师大料事如神,弟子确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师大一惊,直欲站起,道:“那是天师教的传世之宝,你怎么会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后,他正在庙前的一处平地上练功,张字真断腿后,被颜垣等人追得无处可逃,他着不过去,把颜垣等人用九阴白骨爪抓死,然后韦一笑、范遥、殷野王纷纷找上门来,他怎么受殷野王重拳击伤,行将毙命,幸得张正常赶至,吓走范遥和殷野王,用先天造化丹救了他,详详尽尽地述说一遍。说到欧阳九不幸死于范遥之手,更是满面热泪,悲恸难禁。
  百劫脸上爱怜横溢,伸手抚摩他头顶,柔声慰抚,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对段子羽一见之下,便萦绕心头,拂之不去,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若非如此,武林中也无人能劳得动她的大驾亲下峨嵋,到这里来找他,惟恐他不按时服少阳神丹,以致内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泪止位,瞥眼看到净思正在一边偷眼瞧他,见他望来,用小指刮脸羞他,只觉又是着恼,又是难为情。
  百劫开口道:“怪道我寻到那里,却见修起一座墓陵,还有官兵把守,不许人靠近,听说是什么欧阳九的陵寝,我先还以为是朝中哪位显贵的呢。看来这是天师教的大手笔。”
  段子羽道:“有人给我欧阳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师教张正常教主贵为帝师,办这点儿事还不是说句话的事儿,你九叔身后之事办得如此风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闻张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对你也是你的缘分。先天造化丹和夭雷剑法是天师教的镇教之宝,你二宝并得,天师教上下也无人有此机缘。我此番找你原想为你补足内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来,倒免于献丑了。”
  段子羽起身道:“师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请教之心何不传给弟子三招两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负九阴神功,原不必再学别武功,只是想九阴真经何等深奥,纵是武学宗师也当研习经年,方能有所得,若说参透此经秘奥,恐怕穷尽一生之力无法办到。我怕你限于年纪,功力,不能达于上乘,而觊觎真经的人何止万计,是以想传你几手速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张正常张教主是武学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经他点拨传授,胜于我耳提面命多矣。你现今武功已然不俗,不过差在火候、经验而已,这却是别人传授不了的,只能自己细心揣摩,若能将这两大武学参详透了,实是无可限量,又何须我出乘露丑,反有碍你的进修。”
  段子羽见她语意甚决,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掌如兰花伸出,向他拂来,姿式美妙已极,两人相距既近,这一拂之式虽然缓慢,但已有劲风扑面,段子羽大骇,本能屈食中两指成剑,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颤动,略一回转,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剑指横截百劫“内关”穴,两人瞬息之间于方寸之地拆了十余招,段子羽这才憬悟,怎么和师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问,小臂的列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复,百劫的内力一沾即收,并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无状,师太见谅。”
  百劫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你既执意要学,就学学这‘兰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随即明白百劫师太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谢,百劫伸手托住他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武功,你就当个玩艺练吧。”一边把这兰花拂穴手的运力法门,讲给他听,道:“这门功夫讲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三字你不难作到,要着意在‘清’字上,一定要有种高雅、从容的气度,方算练到家了。否则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笔的路数了。可配不上兰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连连点头,回思百劫师太那十几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实快,认穴奇准,这四字诀的功夫是练到家了“。当下也伸指扣成兰花状,在空中虚拂十几下,百劫大喜道:“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这兰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净思在旁看得啧啧称奇,艳羡不已。这门兰花拂穴手是百劫师太俗家时所修的武功,是以众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传授,练了四五年,也不过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奇”和“清”字竟是无法作到,没想到段子羽一练即会,而且练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师太心喜之际,再求恳到几手武功。
  忽听楼下砰嘭之声大作,吵闹声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师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客栈闹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长了七个头八个胆,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来到楼梯口,却见两个化子和华山二老战在一处,旁边还有十几个化子,敲着破碗助阵。桌椅碗盏早成碎片,狼藉满地。那两个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难分胜负。
  段子羽飞身直下,十几个化子怕他助拳,一齐上来拦截,段子羽此时满脑子都是兰花拂穴手,见有人上来,双手连连拂出,当真是“快、奇、准、清”四美兼备,脚下禹罡步法又滑溜异常,只听砰砰砰的倒地声,转了一圈,双手再拂出,却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惊诧莫名。‘原来他拂住几人穴道后,只想着这招式的四字诀,竟不分敌我,见人即是一记兰花拂穴手,不但丐帮中人尽数被点倒,连华山二老也遭池鱼之殃。百劫师太颔首微笑,直觉纵是自己出手也不过如此,而脚步之迅捷多变,似乎反要逊上一筹了。净思在旁跳脚拍手,大声喝彩,脸涨得通红,兴不可遏。段子羽忙拍开二老穴道,惶恐道:“两位莫见怪,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掸了掸身上灰尘,高老者大笑道:“掌门师侄,我们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们打倒了,一还一报,两下扯平了。”陡然见到百劫师太一蹙眉,才觉失口,掩口不迭。
  段子羽又拍开丐帮两名八袋长老,他们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当时正与华山二老斗得旗鼓相当,无心旁鹜,段子羽的兰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无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愤恨难当,见段子羽连声道歉,更是羞恼,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顺手一拂,又拂中他脉门内关穴,登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伸手欲再给他解穴,旁边一长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胆的便杀了老子,自有丐帮弟兄为我等报仇。”
  百劫一怒,飘身而下,冷冷道:“丐帮有什么了不起,扛出字号来吓人吗。放他们走,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来理论。”
  高老者插话道:“还有我们华山二老,今儿个耍得不过瘾,改日重行打过,”段子羽伸手拂开这二人穴道,回身问矮老者道:“这是怎么回事,本派与丐帮有过节吗?”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没有,如今可是有了,这些人闯到这里提着掌门的名讳找你,你想,我们华山派掌门的名讳岂是容人乱提的,再说他们找你还不是要夺你的真经,我们兄弟和他们理论,三句话没说上就动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门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来避讳,多半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闹事求开心。
  近些年,华山派自上届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死于大光明顶后,华山派在武林中的声望一落千丈,华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为人所重视。丐帮向来是江湖中第一大帮派,近些年虽没出顶尖的高手,但门下弟子众多,遍布各地,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却是谁也不敢小觑的,是以这两名八袋长老见到华山二老后,言语举止颇不雅驯,华山二老哪肯受这个,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见。
  这两名八袋长老一听点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帮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听华山二老称之为掌门,却又如坠五里云中,暗道:“这小子和华山派无丝毫瓜葛,华山派虽然衰落,怎能请这么年轻的稚子出任掌门。”细一琢磨,陡觉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定其中隐藏着老大的阴谋。想到这里,姓葛的长老道:“这位想必是段少侠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段子羽见他敌意渐消,颇是欢喜,他与史青极是投缘,爱屋及乌,自也不愿无故开罪丐帮中人,当下应道:“谨遵台命。”
  华山二老忙欲阻拦,百劫冷冷道:“无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葛长老脸上怒气陡盛,却也不敢出言顶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锋头最健之人,连少林寺的几大高僧,武当派的四侠也颇加礼让,丐帮虽大,也不敢轻易树此强敌。他压下怒气,转身走出客栈。
  段子羽随之来到一棵树下,其时已过秋分,夜露凝重,冷气森森,一弯眉月在乌云中时隐时现,更显得夜色凄迷。
  葛长老方要说话,树下风声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听风声便知是强弩所发,段子羽一个“鹞子钻天”,纵身拔起,身子一折,蓦地向箭发处扑去。暗中白光一闪,一柄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剑上抓去,喀喇一声,剑尖折断,段子羽手一扬,剑尖已透过那人咽喉,右侧刀光又现,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没人地,那人惶恐后跃,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动,手臂喀喇一响,如装了弹簧般,陡然加长半尺,五指直插头骨而入,那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静夜中直如鬼嗥枭啼,显得格外恐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满了鲜血和脑浆。黑暗中数条人影窜起,分向四方逃遁,这些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摄,情知难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无从迫赶。段子羽猝遭暗袭,激怒异常,待得杀了两人后,被夜风一吹,脑中清醒许多,虽见诸人逃匿,却不愿追杀此类宵小之辈。
  忽见人影疾闪,如电轰雷掣般,一闪一晃之际,便有惨叫声传来,片刻之间,人影顿失,月光中只见百劫师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来。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尽歼来敌。见到她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斩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肤生粟,实难相信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声道:“段掌门,没事吧。”段子羽道:“多谢师太出手相援,弟子托福平安。”百劫恨恨道:“丐帮这些没起色的货,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颇想为丐帮分辩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着老大的疑团,若无史红石和七手童拦截他一事,以他素闻丐帮之侠义,原不信他们能作出此等事来,可现在却不由他不疑,霎时之间想到温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语。
  一声娇叱传来,只见华山二老和净因已和丐帮人战在一处,净思长剑舞动,独斗丐帮十几名帮众,竟然大占上风。华山二老对丐帮二长老泼命地猛攻,丐帮二长老原不及华山二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这一喝声音并不高,大家都觉得这语气中大有威严,隐隐然有一派掌门的气度风范,齐地住手。
  段子羽谛视丐帮二长老,缓缓道:“两位如何解释?”
  两长老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觉这眼光锐利如刀,直透脏腑,不由得低头不语。
  高老者道:“掌门,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定是他们想夺真经,明抢不成,便下暗手。嘿嘿,你们丐帮也忒把我们华山派瞧扁了。”净思附和道:“老爷子说得对,丐帮也是名门大派,这等卑鄙龌龊的手段都使将出来。丢人,丢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这么多活,这里都是武林前辈,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净思泯然不惧,嘻嘻一笑,一双妙目盯在段子羽俊秀冷肃的脸上。
  丐帮二长老听了净思的话,只觉比杀了自己还难受几分。葛长老蓦地抬起头,昂然道:“段少侠,我说此事与本帮无关,你可相信?”
  段于羽不语。
  葛长老惨然道:“罢了,我等原是好意而来,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处嫌疑之地,难以剖明,葛某且以这一腔血来洗清。”举棍击向自己无灵盖,丐帮中人齐声惊呼,他左边一长老伸手去夺,却已然无及。
  段子羽身影疾闪,左手“兰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贞穴”,右手一夹,把短棍夺了过来,葛长老一怔,陡觉手中又多了一物,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时,段子羽已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时,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练十年,也避不开这轻轻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与贵帮无关,几位请走吧。”
  葛长老拱手道:“多谢段掌门信任有加,敝人定当回禀本帮帮主得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向段掌门解释。”
  又转身道:“师大,可否惠告这些不明来历的人的武功家数?”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岂容鼠辈使出三招两式,无可奉告。”此话说得极为自大,但大家都觉得此言非虚,那些人大概都没来得及使出武功,便丧命于她的闪电般杀手下了。
  葛长老长叹一声,拱手作别,一行人无精打采地消逝在夜雾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栈,百劫把段子羽唤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为精深,情欲之念早绝,段子羽又是后生晚辈,是以虽是深夜之中,却也不避男女之嫌。
  灯光下,百劫沉吟许久,伸指敲着桌面。双眉弯蹙,似在沉思着什么难以索解的事,段子羽待立在侧,一声不出,惟恐打扰了她的沉思,净思年小,身上又有轻伤,早已回房歇息去了,一间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声和灯花的噼啦声。
  百劫终于开口道:“段掌门。”段子羽道:“师大,您别叫我掌门,就叫我羽儿吧。”百劫凝神看了他一会,微笑道:“这可不敢,你我同为一派掌门,百劫虽狂妄,却也不至如此,即便不称你掌门,也该称你一声‘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泪道:“弟子幼失估恃,没福见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见到师太就象见到娘亲般。”
  百劫青白的脸上顿时涌起一层红晕,她虽经情爱大变,却仍是处子之身。若是旁人将她比作自己的娘亲,她必会视作戏弄屈辱,杀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见到段子羽孺慕之色,虽感有些扭泥,心中却涌起一种异样的亲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段子羽登觉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师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儿。”两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无隔阂。
  百劫拉他坐下,问道:“羽儿,日间与你交手的那两名道人是什么路数?”段子羽惘然道:“我对各派武林多不知晓,是以难以断定。”百劫沉吟道:“这起人真是邪门得紧,毫没来由地专跟武林各门派作对,不论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无情。我查访了几个月,竟一点头绪也查不到。看来武林大乱已萌,你出任华山掌门,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这掌门来得过于荒唐,当时形格势禁,不得不答应二老。这几天我便俟机将这掌门之位原壁奉还,哪个真要当什么掌门。”
  百劫正色道:“羽儿,这便不对了。咱们武林中最重言诺,言必践、行必果,方不失侠义风范,为一言之信,杀身亡躯在所不惜,焉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师大责备得是。可华山名列六大门派之中,派中岂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德何能作这掌门,与其后来闹得一团糟,莫不如多点自知之明,韬光养晦的好。”
  百劫雯颜道:“你之所虑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错怪你了。不过华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子虽多,高人却是半个也寻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会豁出老脸,用这种办法聘贤。其实岂止华山一派,崆峒,昆仑两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后继乏人。少林、武当高手济济,几大高僧和武当诸侠均是前辈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闭寺多年,鲜少与闻江湖中事,武当四侠与魔教渊源颇深,在武当山上玄默自守,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这么多年来,我也实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华山派,大可为我分忧解难。况且近几月来,似乎又有一股势力崛起江湖,行踪飘忽,实力颇巨,令人忧虑,值此乱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岂能不雄飞天上而雌伏草里。”
  段子羽被她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打动,只感血脉喷动,击掌道:“当不负师大厚望,为武林效力。”他先时心灰意冷,万事不萦于怀,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动异常。
  百劫从行囊中取出一只檀香木的盒子来,取出两柄短剑,说道:“羽儿,你出任华山掌门,我无以为贺,这件宝贝就送与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两柄短剑一者平头无尖,一者护愕特短,细打量倒象是一柄中断的长剑,不知是何缘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传几句话,叫作‘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屠龙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剑便是这两截断剑。“段子羽心头一震,这段公案他自是谙熟于心,想当年整个武林为这两件宝物,如蝇蚁聚,乐死忘生,浴血角逐,不知有多少人丧命,败节于争夺中。如今亲眼得见这件宝剑黯然置于盒中,了无生气,想象当年种种惨酷场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嘘不止。百劫师太续道:“这柄倚天剑和屠龙刀是当年神雕大侠杨过,将一柄玄铁剑化开所铸,端的锋利非常,可跻‘干将’、‘镆铘’之列。不过武林人士着重它,并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为这一刀一剑中藏着一部盖世绝学,使是你所有的‘九阴真经”。段子羽一凛,暗付自己出道以来迭遭袭击,泰半起因于此,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以后尚不知有多少凶险。百动师太继续道:“这倚天剑本为我峨嵋祖师郭襄郭女侠所传,百余年来,虽数度易主,总算老天开眼,终归我峨嵋所有,只是神器蒙劫,已成无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门户,遍觅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将之接续如初,孰料竟无一人能将此剑接上,真不知当年杨大侠以何神术铸此刀剑,思之令人神往。无奈之下,只得这半截剑刃安一剑柄,权作两柄短剑用。现今送与你,危急时或许有用。泡或许你机缘好,能将此剑回复旧观,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头短剑,伸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龙吟之声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动听。段子羽运内力一逼,半截剑上登时紫气弥漫,宛如注进了盎然生机,段子羽兴致勃发,持剑起舞,满室剑光缭绕,剑气纵横,使到极处,剑上风雷之声隐隐轰鸣,俨然一条小龙行云布雨一般。
  百劫击掌喝彩,心下啧啧称奇,峨嵋剑法向与武当剑法齐名,海内称最,少林寺虽执武林牛耳数百年,剑法最非其所长,是以峨嵋、武当两派弟子多精剑术。如今一见段子羽这套剑法,大开大阔,堂堂正正,而其中阴阳两仪、五行生克变化繁巨,实含至理,似乎自己所习创术尚不及此,或许只有张三丰晚年精思累年,集百余年的修为深思而剑的太极剑法差堪仿佛。这套天雷剑法,她久闻其名,现今才得窥全豹,大为心折。
  段子羽一套剑法使毕,脸上微微汗出,直感浑身上下舒畅异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进。躬身笑道:“羽儿造次,班门弄斧,未免贻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谦光了。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如此神器得你为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段子羽谢过百劫师太,兴冲冲捧着檀香木盒子回房。华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见平空得了这么件宝物,也是兴奋异常,情知此物虽断,仍是武林一宝,百劫肯以此物相赠,直是匪夷所思。
  夜深时分,浙浙沥沥下起秋雨来,段子羽盘坐行动,须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氲紫气已凝成鸽蛋大小的一团,状似明珠,光亮异常,照得脏腑透彻,返观入照,处处清晰无遮,宛似从远处透观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响,在旁人听来,与雨声无异,至多不过认为是大一些的雨点声。可在他耳中,这轻微的性响之雨声之别不啻于春雷之与蚊声,心知有异,却泯然无畏,何况更深难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热闹来,消此长夜,是以端坐不动,连悬在壁上的佩剑也不去取。
  哪知一响过后,又沉寂如常,过了半晌才又有一响声传来,却既不见人影,又无其他异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讶然,暗道:“遮莫是闹鬼?”欧阳九无事时也常讲些仙狐鬼怪的故事,听得多了,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竞也有几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气森森,再加这两下怪异的响声,不由得他不发毛。张正常虽传他天雷剑法,可天师教画符捏诀,役神提鬼的办法他可一点儿也没学到。心中一动,伸指在桌上砚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乱涂在脸上,心中暗道:“十鬼九丑,且看是你丑还是我丑。”想到鬼进来后见到比他更丑的“鬼”,会惊骇成什么样,又颇为得意,心中大是笃定,誓欲与来鬼在“丑”上一较高低。
  又过了许久,窗格轻轻荡开,却看不出是什么物事拉开的。段子羽断定必是鬼无疑,心中大是佩服,没想到这“鬼”也如此谨慎小心,或许是一狡诈多端的鬼,看来要难以对付。
  窗格张起后,一条黑影从上悄无声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视甚佳,一望可知,却是位有形质的人,心里虽更踏实,印也微感失望,无缘与鬼一较“妍”“丑”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间已钻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却是一愕,来人竟是几日前大败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门门主。
  司徒明月站定后,凝神听了一会,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觉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吸,好使她听见。司徒明月果然闻声一动,悄移莲步,缓缓而来。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室内室外漆黑一团,伸手不辩五指,段子羽见到司徒明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觉天下滑稽之事无逾此者,若非极力隐忍,早已笑出声来。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蓦地晃燃火折子,身体向前一倾,两人登时脸对着脸,鼻尖几欲相触。
  室中火光暴闪,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见一张黑白分明,狰狞丑怪的脸现于面前,饶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胆大,此番又大有荆柯西入强秦的勇气,却也吓得“哇呀”一声惨叫,倒跌两步,几欲晕倒。
  段子羽见她惊骇欲绝的样子,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这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和开怀大笑混在一处,传出老远,更显凄厉恐怖。
  司徒明月惊魂甫定,一听这笑声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为雪耻而来,不防又被他戏弄一番,心中羞愤欲死。厉声叫道:“小贼敢尔!”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剑扑面刺到,势如疯虎,乱砍乱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数。
  段子羽笑不可抑,并不还招,一待她刺到,身子蓦然一移,短剑便走了空。这手横移功夫乃九阴真经中所载,韦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负负的份儿了。段子羽一面笑着,一面移身换位,一手还高举着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明月看不到他。
  恰在此时房门洞口,百劫师太闯了进来,叫道:“羽儿,你怎么了?”一见屋中情形,却也惊愕住了,饶是她见闻广博,历事丰瞻,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华山二老和峨嵋弟子也继踵而至,却无一不和百动师太一样,直觉这场面诡异绝伦,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头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对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会这么开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却都隐隐觉得有些道理。虽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羽绝无凶险,心中都笃定了,只觉他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实枪地玩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却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观。
  段子羽一见百劫师太一干人进来,大感难为情,又见司徒明月一张俊秀的脸已涨得紫肝一样,便知这玩笑开得太大了。眼看短剑刺到,却不闪避,左手兰花手拂出,司徒明月脉门一麻,短剑拿捏不住,挣的一声,从段子羽肩头飞过,直贯入墙里,剑柄犹嗡嗡作响。
  司徒明月霎时心冷如死,暗道:“罢了,我再练多少年也不如这小贼,此仇待来世再报吧。”左腕一翻,从袖中亮出一柄短剑,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响,陡然间伸长,小指一拂,又将她短剑拂落,这一手是集“九阴白骨爪”和“兰花拂穴手”于一体,他左手一捞,将短剑抓在手里。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叱道:“小贼,你羞辱我还不够吗?还待怎样?”声音颤抖,几不成语。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脸庞,讶声道:“咦,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吗?”
  百劫一听,长眉立竖,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猖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动,袖底劲风射出,一颗细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窃”穴,高老者、矮老片齐声喝彩道:“好弹指神功。”
  便在平时,司徒明月也万难避开百劫师太这无影无踪、迅疾绝伦的弹指神功。此刻她惟求速死,更不躲闪,眼见暗器飞到,心中倒极快意。
  叭的一声,段子羽出剑将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师太所发,出剑拦截已颇不敬,更不敢将之击碎,是以连使天雷剑法中“剥”、“复”、“否”、“泰”四式,将暗器沾于剑尖,滴溜溜打转儿,逐渐化其直冲之力。
  众人齐声喝彩,百劫更是颔首含笑,丝毫不以为许。
  转了十余圈,段子羽剑尖一抖,将暗器接于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师大腕上所佩之物,忙双手托着,捧至百劫跟前道:“师太勿怪。”
  百劫顺手取过,眼中笑意更盛,道:“哪里,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门在此,自当由段掌门斟酌定夺。”她深恐段子羽年纪太轻,不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对他颇加礼敬。
  司徒明月闭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声太作,可偏偏还没击中自己,也不过是顷刻间,在她而言意比一生还要漫长,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齐涌心头,蓦然之间她感受到死亡的无比恐怖,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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