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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口袋谷烈火炼群犀


  兰花一见蚁群多得出奇,喊声不好,忙吹口中银笛。两面崖顶蛮人早有准备,各将火把点燃朝下掼落。上面俱都涂有石油,做一圆圈由外而内往里烧去。地下藤草,早被引燃。火和潮水一般齐往中心涌到,一时浓烟上腾,整座山谷成了一片火海,烧得那些凶犀焦头烂额,狂迸乱跳,加上那无量数的黑蚁被火一烧,膏汁经火,越发助长火的威力,发出一种奇怪难闻的臭味。因是火由四面包围,齐往中心烧进,当日又没有风,蚁穴所在四面均是密层层的油藤,加上许多野草灌木和牛的膏汁,遍地皆火,谷口一面更成了一条火弄。那些蚁群已被火烟包没,看不出来,偶有几只凶犀在火焰中狂窜,身上依;日黑一片紫一片。忽然一股火浪往上一涌,那紧附在身上的黑蚁首先烧焦,凶犀跟着倒地,转眼成了焦炭。因其四面隔断,无路可逃,火势又猛,先还听到火中悲号跳掷之声,不消片刻,大量群犀全都横七竖八跌倒火中,被烈火围上烧了起来。
  再用望筒仔细一看,那黑蚁也真多得出奇,地下一条条、一片片都是死蚁烧焦的黑影,中心一带全被布满,蚁蜉中心更多,想是被火逼紧,齐往穴中逃回,无奈火势太大,照样烧死,已成了几条焦炭残灰,搭向穴口附近。最大的一群竟比犀牛还要粗壮。因那火光发紫,容易分辨,先还当是烧焦的树木,看出那是烧焦的死蚁而后,兰花业已赶回,在旁笑道:“今日万想不到除此一个大害。这毒虫本来聚居在银坑寨旁绝壑之下崖洞之中,不知何时移来此地,相隔这近,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如被突然之间大群涌来,全寨的人畜休想逃得一个。且喜机缘凑巧,一场大火将它烧光。照这火势,离地面十丈之内都被烧红,就是它下面洞穴还有余留也被烤死。好在这里环着山脚这条大水沟,火起以后水被烧开,就有几个逃出来的也无法越过。下面草木又多,油质着火全燃。此时全谷皆火,大家都被烤得难受,低处山石业已滚烫,不能立足,我们快些走吧,莫等危崖被火酥熔,随同滚落,死得才冤枉呢。”
  说时三人遥望谷口,两面崖顶的蛮人业已避开,多半聚在谷后相隔里许的峰崖之上,手持弓刀,正在戒备。耳听犀群奔驰怒吼之声,由谷口旁边飞驰而过,忙同退下,由谷后崖壁用长索缒将下去。等到下面,那数十丈厚的山崖俱都发热,崖势又高又陡,下面又是一条泥沟,等到越往对崖,互相对看,全都成了灰人,从头到脚都是灰尘泥污,周身热汗四流。总算时已申西之交,山风迎面,甚是凉爽,又朝火谷那面吹去,当时身上一松。兰花大喜道:“方才我真胆寒,一面是那多的独角犀牛,谷中又发现大量毒虫,实在逼得无法,才用紧急信号招呼爹爹他们留守的人快些发火,将路隔断,哪怕引起野烧。好在中间隔着几片石山溪流,就被延烧过去再想法子,也比毒虫之害要好得多。他们似因此事太险,先还不肯,总算犀群业已绕过崖角,快要走到第三条大壑附近,才命人拿了火把在后追逐犀群,过壑不远,方始发动野烧。此时我才看明,今天样样凑巧,那片野地草木虽多,一则油藤极少,好些地方不易点燃,两面均是石崖,不致引起大火。就这样,还恐下午风向不对,烧往我们那面。照此情势,野烧已不致引起,这样零零落落的几处小火只烧掉一些树木,草都不会点燃,再好没有。早知如此,决不会用此火攻之计,白烧这许多犀牛。我们附近有此毒虫,却是凶险极了。”
  王翼笑道:“我也觉着犀牛虽然凶恶,周身都是有用之物,留在那里慢慢猎取岂不是好?无奈这东西为数大多,实在无法,其势又无法留出一些,只想一烧而光,永除后患,不料无意中去掉这样一个大害,犀牛也未完全烧死,你是怎样放它逃走的呢?”兰花笑答:“我早就想到这东西从头到脚全都有用,全烧可惜,又恐这条山谷容纳不下,一个回头惊窜,照样有害;来时想好主意,谷外两处火堆均有专人把守,可以移动,又在斜坡那面设下两处火堆,谷口发火之后,犀群自然望火惊避,旁边火堆业被我们的人拆散,让出一路,来路又起了野烧,逼得它们只得向前。到了前面平崖,再被火一挡,只有坡下空宽无火,自然不顾命顺着斜坡惊窜下去。犀牛颇有机心,受此重创,以后恐不会再来了。因其天性猛恶,就是这样,火初起时,当头数十只狂窜过来,收势不住,仍往谷中窜进,被火烧死。你说这东西又有多厉害吧。”
  说时,众人已走往最高之处,遥望谷那面犀群正和潮水一般纷纷顺着斜坡滚窜下去,互相践踏,怒吼之声震动山谷,望去万头攒动,仿佛一大片灰黑色的瀑布顺坡急驰,地方之大,数目之多,分外显得惊人。再望来路,也有一二十处火头带着浓烟顺风涌来,时断时续。当地草木肥鲜,虽不易全数引燃,吃风一吹,浓烟滚滚,也似大小十几条黑龙蜿蜒滚转,随风飞舞。犀群后路已断,奔驰更急,地又宽大,只陷身大壑那许多死伤的犀牛被火隔断,又无法起立逃走,只在壑中怒吼而外,还有零零落落一二十只走单的犀牛隔在野地无火之处尚在怒吼,往来惊窜走去,不消多时便可过完,一块石头落地,收获更多。
  众蛮人早由不得同声欢呼起来。有的还想等它过后跟踪追杀,多打它些回去,兰花忙即传令止住,说:“为人不可太贪,今日已是万幸,得了不少犀群,过完便要想法灭火,免留后患。天上虽然有云,是否下雨拿它不定。还有口袋谷蚁穴也要仔细查看,毒虫是否死光,有无遗留。野地里那些残余的犀牛打它先非容易,此次犀群多得出奇,也许别处还有,如不全数搜杀,与人遇上,就能将它打死,也不免于伤人。方才我看大壑下面死伤的犀牛至少近千,沿途死伤的还不知多少,聚集起来这一笔财便两年不去采荒叔公也都喜欢,不致见怪。现在我便做主,至少放你们三月工,只在山中耕地,种出稻来,又是许多食粮,再种上菜,以后不打猎也有吃的。牛肉先吃不完,只盐没有那多,须要你们各人去采,到时每人约可分得一条牛,只将皮骨交还,想腌起来的盐要自采,莫非这还不足么?”
  众蛮人以前所得全数都要缴上,除每日两饱外,一点也得不到,心想拼性命去往林中采荒,任得多少,俱都无份,虽然不敢不去,十九没有心思。自从近年兰花管理全山,赏罚分明,量力而分所获,一面又请了人来学会织布,妇女无须去往林中采荒,以免丧亡。男多女少,常起争杀,众蛮人方始有了私财与家室之乐。所分物产也由兰花暗求凤珠与老王说好,和公物一样运往山外,去换他们心喜的衣物用具,不消一两年大家都有了衣服用具,好过得多。不似以前身上只围着一片兽皮,冬夏一样,冷热不均。因此众人对她万分爱戴,只管令出必行,刑法严厉,极少有人怨恨。
  孟雄叔侄虽觉此是创举,一是爱女力争,一是爱妻之命,不能不听;兰花和众蛮人也真争气,果然行了新法,所得反比以前日有增加。兰花乘机又和老寨主订下一定岁贡,只要所得物产超出;日例一倍以上,便可休息,以养人力,做点兴建之事,并还分班操作,比采荒轻松得多,好些均是蛮人公众之用。每遇这类彩头,众蛮人格外高兴,全都踊跃争先。牛肉又极好吃,一听每人可以分到一条,不禁欢声雷动,喜出望外。内有好些年纪较大的蛮人竟纷纷抢将过来跪伏地上,要四人用脚踏他的头。有的便将旁立蛮女的脚捧起亲了又亲,全都欢喜已极。那风虽由来路吹来,众人所立峰崖恰巧偏在一旁,只管黑烟滚滚,舞空而过,一点也吹不到身上,前后一二十里长一片奇景全在眼底。因那峰崖斜往一角,与来路不相连接,还有好几里长的犀群正似潮水一般由斜刺里涌过,尚未过完。这些犀牛连日连夜随同大群奔驰,大都饥疲交加,离开火场稍远,前面的虽仍狂奔乱窜,后面来势已渐渐缓慢下来,看出还有些时才可过完。那追逐在犀群后面的蛮人均恐被火烧伤,兰花又两次命人吹动竹笙发令,不许再追,俱都停步,各持刀矛、弓箭、绳索之类将大壑中的伤犀杀死,一面把死的拖了回去。
  兰花看出犀多人少,全山连妇孺老弱不过七百余人,去往森林采荒的强健男子不过三四百人,估计牛比人要多出两倍,惟恐天气太暖,不能久存,众人还要连夜洗剥,连风带腌,少说也要好几日夜不停才能料理清楚。惟恐事久腐烂,忙又传令,分出二百个强健蛮人抄路赶去,吩咐众人先不要打那落单的犀牛,先在壑旁和来路设下几处火堆,以防逃犀侵害,多备火把,小心防御,一面将那死犀运往湖边,先把腹中脏腑去尽,吊在树上风干起来;一面把寨底存盐全数取出,就着盐量挑那肥嫩的送往各处溪边开剥腌好,除准备犒劳的暂时都不要沾生水,以防时久腐臭。实在来不及收拾的,送往地洞之中暂时保存,可以多放些日。另外再命那二十个蛮兵带上三十名壮汉,随时留意,乘天未黑,查看黑蚁踪迹,是否还有漏网。
  众蛮人领命走后,隔了半个多时辰,遥望金牛寨那面,许多山民父女连十来岁的幼童都各持有刀斧用具赶往壑旁相助,抬的抬,拖的拖,远望过来又成了一条人和牛组成的长龙,男女蛮人欢喜歌唱之声相隔十多里均能听到。中间还发现两处走单的犀牛向人冲扑,仗着人多,好些拿有毒镖毒箭,也都打死。就这样还是伤了几个人。四人要等牛群过完才能回去。身边还有数十个壮汉,正准备牛群一过赶往前面野地将那些着火的草木余烬扑灭,以防引起火灾。眼看犀群只剩一两里长一段没有过完,步法散漫,有的还在路旁吃草,天色业已将近黄昏,谷中火势始终未熄,火头高起数十丈,低处烈火早已快过崖顶,大量浓烟由谷中朝空直上。人虽立在上风,相隔里许,那焦臭之味仍是触鼻难闻。四人见那浓烟有好几丈粗细,并成一股,朝下风群犀逃路一面滚滚飞扬,内中杂有大量火星。虽是升出崖顶不远便即熄灭,内中并未带有火星的残枝断树,终恐火灰随风飘扬,落在油质的山藤枯树上面引起野烧,又是祸害。而谷中蚁穴所在地底是否还有道路也不知道。天却快黑下来,空中浮云又多,各处山头均有云雾,滃然欲起,夜来月色决不会好,难于查看,归途还有不少的事,身上满布灰尘泥污,想要回去又不放心,人也不够分配。
  正在犹疑,越看形势天色越觉可虑,王翼正说:“后面犀群走得大慢,不等它过完,最要紧是这谷中毒蚁如何查看?我和二弟带上几个人绕到它的后面仍用火攻,催它快走如何?”兰花方答:“犀群走得虽慢,黄昏前后必可过完。此时我们人少事多,尚有危机,还是不要惹它,免得又生枝节。方才你也由望筒中看见,共总两三只犀牛有多厉害,我们那多的人,还带有镖矛毒箭,仍不免于有人受伤。这东西随同大群向前狂奔,由后打它无妨。此时其势已衰,反倒招惹不得,其势又不能插到中间,再用前法引逗激怒,这里油藤又多,火攻更来不得,只有候它走完,别无善法。”
  二人正谈论问,忽听殷殷雷鸣之声,仰面密云层中已有电光,金线一般闪了两闪,跟着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晃眼之间天空阴云越密,已看不出一点青色,风也偏向一旁。那草原上的十来处野火本已自行熄灭,只剩几株着火的大树还在冒烟,空中只当顶一片被火光映成红色,来路那面只有几股黑烟还在随风飘动,相隔颇远,已吹不过来;忽被狂风一吹,好些余烬未完的草木立时熊熊火起。谷中烈火浓烟也被这一阵狂风由谷底卷起,耳听危崖纷纷崩塌之声越来越密,黑烟如龙,被旋风裹起,带着万点火星冲霄直上,威势突比以前猛恶十倍。二女和男女蛮人全都惊慌起来。姬棠正说:“此时不降大雨,照这风势,野烧非起不可,到时风头一变,我们这里虽是石崖,两头都被烈火隔断,休想回去。那些抬牛的人更是危险。那一带草木最多,崖洞之中到处都有干石油,只要星星之火被风吹进,或将那些有油的藤树点燃,立成野烧,连救都没法救,这却怎好?”
  二人心方一惊,猛瞥见犀群逃路斜坡侧面有一石山,挂起一条黑印,映着斜阳,闪闪生光,忙取望筒仔细一看,正是大群毒蚁在彼移动,忙告二女同看。兰花首先口喊“天爷”,庆幸不已。王翼便问:“这许多毒虫必由谷中逃走,如何高兴?”兰花笑答:“你哪里知道这东西最是灵警,虽然天性猛恶凶残,但与人兽未对面以前稍有警兆立即大群迁移。我们留此不去,最注意的就是附近还有它的巢穴;漏网无妨,最厉害是它的道路和巢穴,如往我们一面,却是凶多吉少。总算风火帮忙,方才一烧,风将毒蚁死后的臭气连同蚁灰吹往前面。看这形势,不是谷底还有一处蚁穴,便与谷底相通,闻到同类烧死的气味,地再一热,不敢停留,立时倾巢逃走。也许方才没有留意,看这蚁群并不甚多,已快逃光,否则后面不会这样稀少。照它天生特性,这一迁移去路正是银坑寨旁老巢一面,此去不会再来。至少三五年内不会见到它一点踪迹。想不到二位哥哥一来,非但接连发生大喜之事,并还逢凶化吉,去掉两个大害,真快活呢。”话未说完,便将王翼抱紧,直呼:“哥哥亲我!”王翼本就喜她生得美艳,人又天真聪明,胆勇灵警,知其情热,忙随手抱住。正在夸奖、亲热,忽听震天价一个大霹雷自空直下,震得山摇地动。目光到处,瞥见来路野烧地里电光一闪,一株大可数抱浓阴密茂的大树已被雷火劈成四片,一半分裂歪倒,一半仍立地上,跟着由树腹中发火燃烧起来。一雷打过,空中雷电交鸣,金光闪闪,未过完的犀群也受了惊,纷纷低着个头连纵连跳往前窜去。
  时再兴心想,这样猛烈的雷电第一次看到,念头还未转完,同时耳听一声惊呼,姬棠身子一歪,似要晕倒,连忙一把扶住。姬棠业已投向怀里,吓得脸容失色,立足不稳,大惊问故,才知姬棠小时在野地里遇到雷雨,也是突然一雷打下,将附近大树劈倒,人被震跌出去两三丈,吓晕过去。由此格外怕雷,遇到这样迅雷,便吓得面无人色,四肢绵软,不能行动。兰花又在一旁连说:“我们这里规矩,二哥须将棠妹抱送回去,此时虽不好走,如何不管?”再兴见姬棠娇怯怯偎在自己怀里,立都不稳,勉强挣扎之状,也颇怜爱,不等说完,早将她拦腰抱住。停了一会,姬棠方始稍微清醒,仰面低语道:“兴哥不要怪我,你摸我的心还在跳呢。”再兴见她说时,似恐自己疑她做作,满面娇羞,越发可爱,手又被她握住,由不得随手往她胸前一摸,果然心头怦怦跳动。手到之处,其软如绵,忽想起王翼无意之中触了兰花的乳,几乎惹出事来,心中一惊,忙想缩回;不料姬棠反把再兴的手拉紧,往旁一按,恰巧握在乳上,心方发急,姬棠把头靠在再兴胸前,低头悄说:“兴哥不要多心,我姬家人没有那样风俗,反正兴哥不娶,我也不会嫁与别人,你就有什心上人,我也不会借故逼你,放心好了。”
  再兴闻言,正在进退两难,忽听众蛮人惊呼之声。目光到处,前后火起,除却中间数里方圆一片石山,是有草木之处大都着火,吃狂风一吹燃烧起来。眼看两面都被烈火隔断,大片野烧非起不可,风力又猛,头上已有大量浓烟带着无数火星明灭闪变蔽空而过,时有热砂飞落如雨扑向人的身上,形势甚是险恶。下面群犀逃窜更急,怒吼厉啸之声杂在风火声中,听去分外凄厉刺耳。兰花急得双脚乱跳,直喊:“天大喜事被这一阵大风送掉,少时风头一回,我们全山皆火。虽有那大一片水,犀牛不说,人畜房舍还同花草全都受害,不知要伤多少!”话未说完,那一个接一个的大小迅雷忽然停止,风力也小了好些,犀群恰在此时过完,已往斜坡那面狂涌而去,前见蚁群也不知去向,火却越烧越大,连看守各处火堆的蛮人也都冲风逃来,抢到崖上,都在叫苦。空中忽有雨点打下,二女和众蛮人同时喜道:“大雨就到,这就好了。”
  王、时二人虽知蛮荒暴雨说来就来,但是雨点又大又稀,这样大的火势恐难熄灭。正担心事,二女已同声急呼:“我们快走,去到旁边崖石之后避雨。”说罢,兰花和众蛮人已当先往相隔数丈的一片危崖之下驰去。再兴看出姬棠惊魂乍定,行走勉强,念头一转,忽然回手抱起。姬棠好似喜极,也用对手挽住再兴头肩,横坐在他双手之上,低声笑说:“原来兴哥还是有点爱我,就死也高兴了。”话未说完,忽听嗒嗒连声,满空雨点宛如乱箭一般打将下来,打在山石之上密如擂鼓,又猛又急,中在人身仿佛冰雹一样,隐隐作痛。姬棠连忙回手护着再兴的头,急呼:“兴哥还不快走!”等到赶到石后崖凹里面,雨由东面斜射过来,恰被山石挡住,这才没有受伤。晃眼之间,雨势已似天河倒倾急泻下来,满山都是瀑布飞流,平地水深二三尺不等,两面的火当时熄灭,谷中已无黑烟冒起。那样低凹的地方料火己灭。偏头往外一望,到处水气弥漫,仿佛成了一片大海。天色不明不暗,如在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离石稍远,雨点打在头脸之上和石子一样。
  王、时二人以前住在国境左近,原是炎荒之区,南方特有的狂风暴雨虽然见惯,似此猛恶之势也是初次经历,当时只觉地动山摇,雨声震耳,对面说话均难听出,仿佛天地就要混沌光景。兰花还是神态如常,因这一场大雨万虑皆消,反而兴高采烈,拉了王翼同坐崖角山石之上,一面把脚伸向绕石而流的雨水之中洗那污泥,一面说笑商量雨后风凉正好洗剥犀牛,以及明日如何风干腌制、分配众人之事。姬棠素怕雷雨,始终偎在再兴怀中,吓得手脚冰凉,并说:“这类大雷雨便当地也不常有,自己因蒙兰花爱护,平日遇到雷雨便藏向地洞石穴之中,似今日这样尚是初次。除非兴哥爱我,吓也吓死。”再兴见她虽然胆怯害怕,人却满面均是喜容,暗中叹息。想起未来,好生愁急,但又无法出口,只得到时再作计较,便用温言安慰。姬棠心中越发高兴,暂且不提。
  王、时二人均觉这样大雨平地水深数尺,加上雨后山洪,路都难走;那些犀牛被水一泡更易腐臭,何况雨下正大,不知何时才止,能保得一半已是幸事,哪知当地大雨来去均快,共总下了半个多时辰左右。四人正在相对说笑,忽听蛮人喜报说雨已止,出洞一看,已是云散雨收,满空湿云疾如奔马,纷纷随风卷去。天上重又现出一片深碧,上面点缀着一些疏星。夕阳虽早落山,天边还有一抹红影。一轮明月也自升向树梢,雨后清光未到中天,看去已极鲜明,料知当夜月色分外皎洁。远近群山溪涧平野之间到处都是飞瀑流泉,万壑争流,水声轰轰,宛如雷鸣,空山回音分外聒耳。遥望来路前面已有人影火光闪动,才知方才水声大洪,没有听出雨住,想不到雨会住得这样快法。一问二女,均说平日暴雨还难得有这样长的时候,沿途沟壑甚大,休看水大,不消多时便可流尽收干,反更好走。对崖有路,只谷口一段要涉水而过,也不甚深。有这一场大雨,便有毒虫也不怕它了。说完一同起身,越过下面野地,走往斜对面的山崖之上,一同欢呼、歌唱而回。还未走到那片火烧的野地大壑前面,众蛮人业已纷纷赶到,踊跃争先,动起手来。后面跟随的蛮人见状同声欢呼,也纷纷抢向前去,有的竟由崖坡滚下,踏着未流完的雨水向前狂奔。”
  四人又累了这一日夜,都想回去稍微洗浴,换了衣服,乘着月明,率领众人早将这些犀牛运回,分别洗剥保存,没有跟去,原路大远,也未回走,中途改道,由死犀堆积的大壑旁边择一水浅地高之处上下攀援,横断过去。众山女已抢向前面准备。过时,看出壑底死伤犀牛堆积得数不过来,还有好些受伤滚落、断了腿脚、身陷水泥之中无法逃走的。正在厉声怒吼。因恐天热,暂时并未管它,只将死犀用绳钩套搭上去,放在几副大竹排上,一头着地,由壮汉拖走。四人绕上正路,沿途均是运牛的人,问知就这一会运回洞去的前后己有好几百条。森林来路一面,自相践踏、死伤倒地以及日里随后追逐打杀的还不在内,计算总在三千条以上,当夜决运不完。王翼见那竹排甚是长大笨重,想起一个主意,吩咐再斫上一些竹竿,两根上排,着地的一头用牛皮扎好,拖起来比较轻便。兰花立时传令照办,笑说:“他们因见犀牛又大又重,挑走一只少说也要两人,大的便要四人才能抬走,想用竹排来拖,这样每副竹排可载五只以上,前头高起,用牛和人在地上硬拖,比较少费一点人力。能够想出这种法子已是难得的了。其实,用藤裹成一个大球,外包牛皮,拖起来还要好些,到家再说吧。”
  时再兴正想,牛比人多出好几倍,一个来不及风干腌制便要糟掉,忽听远远传来两声狮吼。兰花首先听出那是两只小狮的吼声,想起二狮失踪之事,侧耳一听,忙喊快走。那吼声来路正是前日二人所经树林一面,忙同赶去。这时四人已快走到崖角,正往前跑,忽听峰崖上守望的老蛮用蛮语警告,说有好几只犀牛由早晨走散,窜往树林那面,不曾归队,请四人留意。二女闻言,心方一惊,又听二狮吼声越急,一看各人身带毒箭镖矛暗器之类俱都现成,没有用过,忙喊上面老蛮将涂有油膏的火把丢些下来,每人拿上两枝并告二人:“林中犀牛厉害,好在树木甚多,都是古木大树,有好几抱粗细,如见犀牛对面冲来,千万不可硬敌。这东西来势如风,又准又急,目力更好,纵时,稍一疏忽,被它独角挑中,不死必受重伤。二狮也许被这犀牛围攻,我们快去救它们回来。”边说边往前跑。相隔不到半里,转眼寻到,因听狮吼越厉,料知必有猛恶之物,越生戒心。
  还未到达,便听前面呼呼乱响,林木萧萧,声如潮涌,仰望月光如昼,满地清阴参差,虽有一点微风,并不摇动。地上水已退尽,只沿途高崖上玉龙飞舞,挂着许多大小瀑布,往山沟内流去。到处溪水高涨,已快平岸,狂流滔滔,其激如箭,映着初起来的月光,一条条银练也似,夜景越发清丽。狮吼来处并非树林,由林旁一条崖沟里面传出,沟中也有好些树木。雨后山洪正顺沟底狂泻,还未到达,便听风雨之声,不时瞥见大片水点宛如银雨,由壑底喷起,满空飞洒。心方奇怪,姬棠在前忽然回手连摇示意,往旁边一株大树后掩去,三人见她神态惊慌,狮吼之声又由沟中传来,料有惊人警兆,悄悄掩过,往下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那崖沟对面大片峭壁高达八九丈,一面便是来路平崖,地势最低,上下相隔只两三丈,右首尽头崖势更高,左首便是山洪去路,沟中怪石甚多,另外稀落落生着十几株大树,水由对崖流下,瀑布也似。二狮吼声似在尽头沟底崖凹之中,月光被崖角挡住,看不出来。离开尽头峭壁不远有一怪石,并不甚高,上半丈许有一巨角突起,形如一柱,上面盘着一条大蟒,约有水桶粗细,在树上盘了十好几圈,头和长尾全都露出在外,两头乱摆。长尾起处,石旁的水打得四下激射,上流冲过来的浪花立被带向空中,飞洒如雨,映月生光,甚是猛恶。前半身蛇头特大,竟有好几尺方圆,前面好似还有两爪,粗看还当什么怪物,后才看出那是一只犀牛,不知怎的蟒、犀恶斗,那犀犯了野性,对面冲来,被蟒猛张大口,将前头半截吞下。无奈牛身太大,来势又猛,牛角又极坚硬锋利,头颈连肩被蟒吞进,牛的两条前腿也冲进了一小半,蟒口却被卡住,牛角又嵌进在蟒颈骨里,吞是吞不进去,吐又吐不出来,急得上下乱甩,无奈牛已紧嵌咽喉之内,甩它不掉。石旁水中和浅坡上还倒着两只死犀,似被蟒尾打死。方才风雨之声便由此而来。
  那蟒看去甚是灵巧,头尾乱舞了一阵,又用长尾,头尾相接,想将口中犀牛打落;犀牛脊骨似被打断,下半身倒垂下来,偏是上来心凶,打算一口吞下,遇见对头吃了大亏。眼看那蟒越舞越急,二目凶光睒睒,宛如电射,知这东西猛恶无比,如其留在当地,又是一个大害。这样大蟒便是森林之中也难见到,看那形势,二狮必由地洞之中寻到别的洞穴,无意之中窜来此地,正遇此蟒将去路隔断。这一带崖坡又陡,雨水高涨,无法上来,困在下面,吓得连声急吼。此蟒甚是凶恶,如不乘此时机下手,将来除它更是凶险。
  四人互相低声商汁,把人分成两面,各用毒镖毒箭分头打去,只要打中蟒目和头颈要害,便可杀死。商计停当,再兴忙同姬棠抢先绕出,刚赶往另一临崖大树之后,便见两三条大小寒光由方才大树后朝下打去。那蟒真个灵警,这两枝毒镖、一技毒箭全被头上死犀打落,只有一技中在死犀身上。再兴刚将暗器取出,忽听姬棠低声急呼:“此蟒凶极,此时周身在动,目光对准兰姊、大哥一面,必有恶意。它那蟒口已被死犀撑足,无法合拢,口角还有空隙,我们朝它口内打进也是一样。”话未说完,再兴瞥见那蟒凶睛正注崖上,周身乱颤乱动,大有前蹿之势,心中一惊,更不怠慢,忙将凤珠所赠小毒镖取出,用连珠手法照准蟒目、蟒口打去。旁边姬棠见势紧急,也将身后弓箭取下,照准蟒口便射。那蟒本极灵警,无奈口中塞着小半条犀牛,大半身拖在外面,动作没有往日灵活,这一箭又是由下口角射进,更难看出。先又觉着上面有人暗算,当时激怒,正朝王翼那面注视,稍有动静便往上蹿,没想到另一面也伏有敌人。
  姬棠这枝毒箭首先由口角缝中射进,箭有奇毒,斜贯咽喉,本是致命的伤,不过还有些时才能发作。那蟒正对作势,待要往上寻仇,冷不防又中了一技毒箭,越发暴怒如狂,急得长颈往回一缩,身子一松,那盘在石上的上身立时全数下落。再兴还不知那蟒身子一松就要蹿来,耳听姬棠惊呼,也未顾及,乘着蟒头一低之势,手中毒箭已朝蟒目打进。本来不易打中,因是那蟒急怒交加,只顾想要报仇,怒极心昏,蟒口一合,又被犀角多刺进了一些,微一疏忽,右目先被打瞎了一只。事有凑巧,那旁王翼、兰花二人的镖矛毒箭正相继飞到,连另一只蟒目也同打瞎。再兴不知厉害,第三只毒镖还想朝前打去,猛觉膀臂一紧,耳听姬棠急呼。“再不快逃来不及了!”声才入耳,已被拉开。同时瞥见那蟒中半段长身好似转风车一般,由头到尾晃眼脱光,蟒身一挺,长虹也似带着一股极强烈的腥风直射上来。这时四人全都警觉,分成两面逃走。那蟒似因双目全瞎,痛极心昏,不知想顾哪头是好,竟朝这两株大树的中间一直蹿上。等到全身落地,箭一般冲出好几丈,突将长尾左右一扫,再兴立处大树相隔较远,未被扫中,对面一株两抱来粗的古木竟被一蟒鞭打碎,树身几乎折断,连晃几晃,枝叶纷飞,洒落如雨。
  二人见此厉害,正在触目惊心,互相庆幸,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待要轻悄悄往旁溜去,走远一点,免为所伤,忽听兽蹄急驰之声由斜刺里树林中传来。再兴家传武功,练就耳目,对敌时稍有动静,立时警觉,忙中回顾,正是一只大犀牛低着个头狼奔豕突猛蹿过来,相隔已只一两丈,暗道不好,不顾开日,一时情急,双手抱着姬棠猛力一纵,跳向侧面大树之后。刚把人放下,拔出缅刀,口中急呼:“棠妹快逃,待我杀它!”声才出口,还未说完,那只犀牛已风驰而至,来势绝快,正由二人脚旁底下,猛冲过去;只要纵得稍慢,或是稍低,便是不死也非受伤不可。惊魂未定,那犀冲出两丈,一见扑空,忽又将身侧转,连颠带跳,目注二人,凶光睒睒,又要猛冲过来。
  不料那条大蟒上来一蟒鞭将大树打碎,想是用力太猛,尾部也受了伤,皮鳞全碎,前面镖箭伤毒还未大发,后面又痛不可当,本就快要疯狂,将身盘起一半,口衔死犀,蟒头高昂,旗杆也似竖在当中,正在留神查听仇敌动静。犀牛一路奔驰,蹄声已被听出,好似想起方才犀牛猛冲人口的仇恨,又听有人惊呼之声,伤痛也渐发作,不由凶威暴发,悄没声猛冲过来。二人百忙中瞥见那蟒由前冲到,越发惊慌,刚同往旁纵避,犀牛闻得脑后腥风,也自警觉,回顾那蟒昂头追来,非但不逃,反而据地发威,把头一低,哞的一声朝前猛冲过去。那蟒先前上当,吃过苦头,听出仇敌又是对面猛冲,口中有物塞满,无法吞噬,猛将身子一偏,想要让过,一面把长尾向前抛去,就这样,仍被犀牛头角撞了一下,由身旁硬擦过去,鳞皮又被牛角冲碎了些,越发负痛激怒。那不知死活的犀牛还待回身拼斗,已自无及,吃蟒尾卷将过来,当时拦腰缠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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