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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离开里坊,加入街上的车马人流,往上林苑缓驰而行,由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当御者,载的是雷九指三人。 目睹华灯初上下长安的繁华景象,两人各有感触。 寇仲凑近道:“黎阳之战后,我刚送走秀宁公主,那晚我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寂寞,差点哭起来,涌上心头的全是不如意的事,更感到很对不起别人,只想向玉致、秀芳、楚楚她们下跪歼悔,那是种使人窒息的痛苦。” 徐子陵淡淡道:“以后有否同样的情况?” 寇仲茫然摇头,苦笑道:“那还有空闲时间。”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你是给李秀宁勾起你深心内的情绪,故有此软弱的表现。此后你会变作铁石心肠的人,不再为本身的情绪左右,一切以胜利为目标。” 寇仲讶道:“你的分析很古怪,但我感觉自己仍是那个人,只是把心神移往战争上,无暇顾及其他。” 徐子陵道:“昨夜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听着石之轩说话,目睹他毫不留情的屠杀大明尊教的人,我感到再不能以正邪去介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肯定他是个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撇开一切阻缠着他的功利主义者。他的唯一弱点是对碧秀心难以舍割的深情,若他没有这破绽,昨晚必全力干掉我,不容许我们有计算他的机会。” 寇仲一震道:“你是否暗示我为求成功,必须不择手段,变成一个无情的人?” 徐子陵肃容道:“战争本就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你既拣选这条争霸之路,自须遵循这游戏的规则,否则最好回家睡觉。” 寇仲摇头道:“我永远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事实上在感情方面我是很脆弱的。” 徐子陵道:“你只是脆弱过一个晚上,唉!你这小子怎地糊涂,若你真的脆弱,该不会任由尚秀芳到高丽去,不会过门不入的避见楚楚,更不会不顾宋玉致意愿将宋阀拖进战争去,亦不会与李秀宁变成敌人。自选择以一统天下为己愿后,在这大前题下你从没退缩过。” 寇仲呆想片刻,艰涩的道:“难道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徐子陵道:“坦白说你还没有那么厉害,所以我一直为你担心。” 寇仲道:“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一个人,那我的选择是否错误?”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老天爷才晓得。今趟来长安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我很多过往深信不疑的想法,更怀疑妃暄选中李世民的正确性,因为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李世民的胜利,只会便宜魔门又或突厥人。” 又摇头道:“我不知道!哦!到哩!” 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在上林苑的知客殷勤款接下,迎进苑内去。 寇仲和徐子陵依指示把马车停在广阔的广场一角,取来清水饲料服侍马儿,两人都不由怀念爱马千里梦和万里斑。为避风险,两匹宝贝均被留在关外。 寇仲道:“上林苑的老板是何方神圣,有甚么后台背境?” 徐子陵道:“想知这方面的事,该问我们的侯公子。” 此时有马车驶进上林苑,寇仲眼睛扫过去,低声道:“这小子死性不改,仍是沉迷于夜夜笙歌的生涯。”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见到个衣饰华丽纨绔子弟式的人物,问道:“这家伙很眼熟?” 寇仲道:“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与沙成就一个好赌,一个好嫖,幸好尚有三少爷沙成德撑持家业。” 徐子陵道:“时间差不多,我去见尔文焕和乔公山,你在这里总缆大局。” 寇仲忙道:“这里有甚么事可做的?只会把我问出鸟儿来。我陪你去走一趟。” 徐子陵道:“这并不合情理,因为我现在是去告诉他们今晚分身乏术,而竟然可两个人都溜去见他,他们不起疑才怪。兄弟!耐性点啊!”说罢笑着去了。 寇仲为之气结,心神回到洛阳之战上。离开慈涧后,他尽量避免去想及这方面的事情,把心神集中到石之轩身上,因为他正威胁自己兄弟徐子陵的生命,那可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际此洛阳陷于水深火热之时,他仍要抛开一切,到长安来对付石之轩。 此间事了,他须立即赶返彭梁,接收杨公卿撤往彭梁的人马,然后遵从游戏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的从李子通手上夺取江都,一个他最熟悉的地方。不过他的不择手段单是针对敌人而言,对无辜的平民百姓,他绝狠不下心肠,这是他的底线和原则。 想到这里,后方有走音接近,听轻重力道,该是个会家子,寇仲故意待来者接近,始惊觉地别头瞧去。 看一眼他敢肯定对方是池生春,他虽比香玉山高大,那种自习清瘦的形神,与香玉山有四、五成相肖。举止文雅而没有江湖的俗气,嘴角挂着自信老练的微笑,显示他善于交际。他不算英俊,但长得随和顺眼。 池生春见寇仲转过身来朝他打量,拱手笑道:“这位定是名震太行的蔡兄哩!小弟池生春,为何不见匡兄?” 寇仲见他没半个从人,潇潇洒洒的,恍然他该是从对街的六福赌馆走过来,不过仍摸不清楚他来“巴结”自己的目的,装出震惊姿态,忙抱拳道:“原来是六福的大老板池爷,我们福荣爷正在苑内。文通他有事转头便回。” 池生春神态从容的来到寇仲身前,压低声音道:“昨天我听尔文焕大人谈起蔡兄和匡兄,两大人对两位非常欣赏,说两位是交得过的朋友。我池生春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来!我们到苑内去说,到长安来怎可在上林苑门外徘徊不入。” 寇仲装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给结巴巴带点尴尬道:“这个……嘿!这个不太好吧?小弟现在为福荣爷办事,嘿!” 池生春一把挽着他朝大门走去,欣然道:“我对司徒兄慕名久矣,今晚正是前来一睹司徒兄的风采。对我来说司徒兄是朋友,蔡兄和匡兄亦是朋友,蔡兄在长安有甚么须小弟帮忙的地方,随便说出来,小弟你会为蔡兄办到。” 寇仲暗叫厉害,池生春笼络人的手段直接热情,若他真是蔡元勇,给他这么纾尊降贵的巴结奉承,不飘飘然受落才怪。 遇上的人,不论是士林苑人员又或是宾客,无不向池生春请安问好,显示池生春交游广阔,八面玲珑。 池生春又笑道:“不要看长安城这么大,可是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即传遍全城。关中剑派的人最爱管别人的闲事,包括小弟在内,很多人早看不过眼。邱文盛那老不死恃着自己的大弟子段志玄在秦王手下办事,嚣张跋扈,仗势横行。我不是危言耸听,那天关中剑派的人虽被迫说出不再骚扰两位老兄的话,但必下不了这口气,说到底长安是他们地盘,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蔡兄必须小心。” 寇仲醒悟过来,明白他们的太行双杰已卷入长安的斗争内,而尔文焕肯放过肖修明和谢家荣,是要钓更大的鱼,最终目的自然是想抓邱文盛的漏子,把整个关中剑派摧毁,使李世民变得孤立无援。 忙装出惊恐神色,沉声道:“他们究竟想拿我们怎样?” 两人此时步至中园,池生春挽着他移往旁边的荷花池,立定正容道:“邱文盛行事心狠手辣,谋定后动,可说防不胜防。我池生春对他的胡作非为一向不满,兼且和蔡兄一见如故,此事我不会坐视。待我和两大人仔细商量,只要能请齐王为两位出头,保证邱文盛吃不完兜着走。哈!今晚不宜谈这些大煞风景的话,我们先尽兴欣赏长安第一名妓纪倩的歌艺,明天我会有好消息告诉蔡兄。” 寇仲骤闻纪倩之名暗吃一惊,又庆幸徐子陵没有被池生春硬拉来赴宴。 池生春挽着他边行边道:“待会匡兄办事回来,把门的自会将他引进,大家高高兴兴的欢叙一晚,不醉无归。” 寇仲心中叫苦,纪倩和徐子陵关系密切,若凭女性对男性的敏锐直觉识破他,那今回真是栽到家哩。 食馆内,尔文焕听罢徐子陵的借口,笑道:“恕我直言,在长安,司徒老板的安全绝无问题,我和城守所打过招呼,除非是宋缺亲来。否则,哈!” 乔公山接口道:“宋家现在自顾不暇,对司徒老板应是虚言恫吓,匡兄不用放在心上。反是匡兄和蔡兄须当心别人的暗算。” 徐子陵愕然道:“别人的暗算?” 尔文焕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据我们收到的风声,关中剑派的人心怀不轨,决意置两位于死地;此事尚有秦王天策府的人作后盾,一出手你是雷霆万钧之势,有心人算没心人下,两位很易着他们的道儿。” 徐子陵像寇仲般明白过来,对此节外生枝的事大感头痛,只恨不能不作出“正确”的反应,双目射出疑惧的神色,通:“若我和元勇有甚么三长两短,谁也猜到是他们干的,他们的胆子有这么大吗?” 乔公山肃容道:“若没有天策府在暗里支持,谅邱文盛天作胆仍不敢动两位一根毫毛。不过两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为两位想办法应付。” 尔文焕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匡兄跑惯江湖,当然明白这道理。” 徐子陵点头道:“幸好今趟遇上尔兄和乔兄两位贵人。唉!此事该否知会福荣爷呢?” 乔公山道:“你们是为司徒老板办事,在情在理该让他晓得,却不用说得太严重。” 尔文焕一拍他眉头道:“这不过小事一件,我们自会留神,包保关中剑派那些兔崽子闹个灰头土脸。六福是通宵营业的,两位若能溜出来,我们随时可作妥善安排。” 乔公山笑道:“上趟是六福,今趟应到明堂窝开眼界,明堂窝是长安历史最悠久的老字号,在长安新城建时成立。” 徐子陵装出心动的样子,又叹道:“迟些回去没问题,整夜溜出去赌怎都说不过去,不若到明天才往明堂窝见识。唉!我这人没甚么嗜好,就是赌瘾大一点。” 尔文焕邪笑道:“匡兄只有赌瘾么?” 徐子陵“记起”自己的骗财骗色,嘿嘿笑道:“欢喜漂亮的姐儿是男人的天性,该不算是嗜好,哈!” 尔文焕和乔公山陪他邪笑起来,大有臭味相投之乐。 徐子陵与他们约定明晚会面的时间地点街,起立告辞,尔文焕和乔公山出奇地没有挽留,任他离去。 宴会设在上林苑西园的黄菊厅,筵开一席,留下广阔的空间作歌舞表演之用。 池生春和寇仲到达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十多个歌舞姬从天门退出,见到两人频抛媚眼,不过目标多集中在池生春身上,嗲声嗲气的唤“池大爷”,连旁边的寇仲亦感受到温柔乡那令人心荡意软的滋味。 池生春踏过门槛,立即长笑道:“久仰司徒兄大名,今日终可还我池生春的心愿,幸会!” 环桌而坐者纷纷起立相迎,扮司徒福荣的任俊以他的姿态神气地笑应道:“原来是一手创立六福的池大老板,想不到这么年轻。赌场这门生意并非有钱就可做得来的,能做得有声有色人人称赞的更可数得出有多少个人。” 尹祖文欣然道:“赌场旁例必有押店,生春做得越是有声有色,司徒老板的生意做得越大,所以今天怎少得生春和我们天仙他老人家?” 寇仲闪闪缩缩的躲在池生春身后,皆因一眼扫去,立即倒抽一口凉气,生怕给人认出体型气度,真的作贼心虚。 尹祖文居于背南生家位,右手顺序是任俊的司徒福荣,“天仙”胡佛,胡佛右边赫然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 这好色的二世祖初抵长安时并不得意,唐室的权贵虽借重他老爹沙天南,对此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并不放在眼内。不过他今天能出席这个宴会,显然是尹祖文着意笼络,看中的当然非是他木人,而是掌握在他沙家手上的兵器和矿藏业务。 寇仲倒非怕给他辨认出是丑神医莫一心,因沙成功并没有如此高明的眼力,他怕的是位在沙成功右席的薛万彻。此人为李元吉的心腹大将,无论才智武功,均不在李元吉之下。兼且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寇仲的恐惧非是没有根据的。 薛万彻旁是宋师道的申文江,另一边虚位以待的是对正尹祖文的席位,当是留给他生春的。接着是雷九指的苏管家,这老小子表情十足的盯着寇仲,一面不悦,反应恰如其份。 雷九指另一边亦是熟人,是外务省言词便给的温彦博,他专责招待外宾,出席这类场合不会令人感到突兀。 再过去是另两个空席,寇仲猜到其中一席该是留给纪倩这长安最有地位的名妓,另一席却不晓得留给谁。 看宾客座位的安排,可知尹祖文的高明,如非寇仲等知悉他真正的身份,又是为对付池生春而来,定看不透这宴会的目的是尹祖文和池生春阴谋的第一步行动。 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忽然间双方即互相入局,正面较量起来。 寇仲尚是初见胡佛,这赌界宗师级的人物有种一般江湖人物欠奉的灵秀文气,与侯希白的气质颇为神肖,不知是否因对字画艺术的锺情,使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气质上相近。 “大仙”胡佛哈哈回应道:“赌场旁有押店是个不争事实,可是押店旁却不是非有赌场不可,我和生春的小生意怎能和司徒兄相比,哈!” 众人齐声陪笑。 池生春注意到雷九指瞧向寇仲的眼神,知机的反手挽着寇仲,朝酒席行去,笑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开口生意,闭口生意,不过上林苑是不应谈生意的地方。这位是大名鼎鼎太行双杰的蔡元勇兄。” 按着向恭立门旁负责伺候众人的上林苑美婢道:“给我加两席,还有一席是匡兄的。” 寇仲硬着头皮随他入席,又略敛眼神,心中只能求神拜佛不会被薛万彻和温彦博两个熟人看破他的伪装,否则一切休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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