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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刀公子道:“但我并没有偷看,我刚走到院子里,那林黛羽竟也开门,冲了出来,手里居然是提着柄剑。” 银花娘笑道:“这位林姑娘倒也奇怪,病刚好,就要杀人,难道那位俞公子照顾她的病还照顾错了不成。” 神刀公子冷笑道:“依我看来,这俞佩玉必定是乘人病中,占了人家的便宜,所以那林黛羽才冲出来,就大喝道:“俞佩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出来吧!”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小子原来也叫俞佩玉。” 银花娘瞟了金燕子一眼,笑道:“如此说来,这林黛羽竟真的好像吃了俞佩玉什么亏似的,所以才恨得要和他拚命,但大姐你说,俞公子会是这种人么。” 金燕子自然知道林黛羽要杀俞佩玉的原因,但又怎能对人说出来,想起销魂宫中发生的种种事,她心里酸甜苦辣,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口中却冷冷道:“你为何不能静静听他说下去。” 银花娘悄悄吐了吐舌头,神刀公子接道:“那俞佩玉想必是因心中有愧,竟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林黛羽跺着脚骂了半天,又冲了进去。” 金燕子忍不住道:“俞佩玉还没有走?” 神刀公子道:“俞佩玉竟好像呆住了,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这时客栈里人都已被惊动,都赶来瞧热闹,有些人以为是夫妻吵嘴,想来劝架,但人还没有走过去,就已被林黛羽踢出来,吓得别人再也不敢过去了。” 银花娘笑道:“这位林姑娘倒真凶得很。” 神刀公子道:“她冲进屋子里,将俞佩玉大骂了一顿,简直把俞佩玉骂成世上最无耻的人,但俞佩玉却还是呆呆的坐着,也不还嘴。” 银花娘道:“常言道:一只巴掌拍不响,人家既然不还嘴,那位林姑娘就算再凶,只怕也只好算了吧。” 神刀公子道:“我本也以为如此,谁知这林黛羽却好像完全疯了,突然抬手就是一剑,向俞佩玉刺了过去。” 听到这里,金燕子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道:“他难道也未还手?” 神刀公子瞪了她一眼,缓缓道:“他非但没有还手,连闪避都未闪避,林黛羽一剑刺在他身上,他简直连动都没有动。” 金燕子道:“他伤的是要害么?” 神刀公子冷冷道:“林黛羽好像并不想一剑就杀了他,所以这一剑只刺在他肩头,第二剑也不过只将他胸膛划破条血口……” 金燕子失声道:“她就忍心再刺第二剑。” 神刀公子冷笑道:“岂只两剑,她一面骂,一面流泪,但掌中剑也没有停过。” 金燕子目中也要流下泪来,道:“难道就没有人去拉住她?” 神刀公子道:“别人方才已领教过她的手脚,有谁敢过去拉她。” 金燕子跺脚道:“你呢?你为何不去拉住她?难道你也怕她的武功?” 神刀公子垂下了头,道:“我本想去拉着她,但我一听得那人也叫俞佩玉……也不知为什么,我一听见俞佩玉这名字就生气。” 金燕子颤声道:“那么你……你难道就眼瞧着他在你面前被人杀死?” 神刀公子眼睛盯着她,冷冷道:“你也认得他?你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金燕子大声道:“我认得他又怎样?关心他又怎样?这与你又有何关系?”神刀公子眼睛里像是已冒出火来,端起酒杯,一只手却抖个不停,抖得杯中酒了一身。 银花娘娇笑道:“但那俞佩玉是否真的被林黛羽杀死了呢?” 神刀公子眼睛还是盯着金燕子,突然冷笑道:“这难道还有假的。” 金燕子霍然长身而起,嘶声道:“你……你竟……” 神刀公子也站了起来,大吼道:“那俞佩玉连自己都不还手,显然是自己情愿死在林黛羽的手下,他自己既然心甘情愿,我为何要多管他的闲事。” 金燕子眼睛失神地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门口,目中终于流下泪来,突然转过身子,掩面奔了出去。 银花娘也怔了许久,方自咯咯笑道:“俞佩玉终于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女人手里……老三若是听见了这消息,那脸色必定好看得很。” 转目望去,只见神刀公子石像般立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忽然“波”的一声,酒杯已被他生生捏碎。 ※ ※ ※金燕子奔回屋里,倒在床上,用棉被盖住头,这才放声大哭起来,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如此伤心。 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肩头,金燕子掀开棉被,便瞧见银花娘已坐在休畔,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姐你又何苦如此伤心。” 金燕子瞧见了她,就好像见着世上最亲近的人,竟扑倒在她怀里,又哭了一阵,才抽泣着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会如此伤心,其实我和他相处只不过一天,甚至连他长得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银花娘讶然道:“一天?只有一天?” 金燕子道:“虽然只有一天,但在这一天中发生的事,却已足够我回忆一辈子。” 银花娘目光闪动,缓缓道:“他对你很好。” 金燕子道:“嗯。” 银花娘笑道:“但那位神刀公子也对你很好呀。” 金燕子道:“那是不同的,他对我虽好,但却只不过是想占有我,而那俞……俞公子,却只是为我着想,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银花娘冷冷道:“我看他并不是这么好的人……” 金燕子抬起头来,颤声道:“你可知道,他本可得到我的,我……我已情愿将一切都交给他,但他……他却不肯伤害我……” 银花娘身子一阵颤抖,大声道:“他拒绝了你,也许只因为他瞧不起你。” 金燕子道:“不是的,你不知道……” 银花娘冷笑道:“我为何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你本该恨他才是,为何反而为他伤心。” 金燕子叹道:“我本来也有些恨他,但现在……现在我却已了解他的心意,他生怕我为他牺牲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宁可让我恨他,也不愿伤害我,不为别的,就为这一点,我……我也一辈子忘不了他的。” 银花娘像是也怔住了,但瞬即冷笑道:“若换了是我被人拒绝,我就要恨他一辈子。” 突然“呀”的一声,房门又被推开,神刀公子木然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似的。金燕子怒道:“谁要你进来的,出去,快出去。”神刀公子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长叹道:“你不要伤心,那俞佩玉并没有死。”金燕子怔了怔,道:“那么你方才为何……”神刀公子垂头道:“我方才只不过是故意气你的,但现在,现在瞧见你如此伤心,我……我再也不忍瞒下去。” 金燕子呆望着他,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神刀公子道:“若是无人解救,林黛羽也许真的会杀死他,但就在那时,忽然有个人飞掠进来,拦住了林黛羽。” 金燕子忍不住道:“谁?” 神刀公子道:“红莲花。” 金燕子失声道:“这俞佩玉竟也认得红莲帮主?” 神刀公子道:“红莲花虽然出手救了他,但却不认得他,而且还似对此人颇有恶感,只不过觉得他罪不至死,所以才拦住林黛羽的。” 金燕子道:“你又怎会知道?” 神刀公子道:“那时俞佩玉满身是血,任何人都瞧得出他受伤不轻,但红莲花却始终未瞧他一眼,反而对林黛羽百般劝慰,好像受伤的不是俞佩玉,而是林黛羽,那俞佩玉也只是呆呆的瞧着他们,没有说一个字。” 金燕子道:“然后呢?” 神刀公子道:“然后红莲花就拉着林黛羽不顾而去,试想他若和这俞佩玉是朋友,或是对他并无恶感,至少也得瞧瞧他的伤势。” 银花娘听到这里,才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救他?这红莲花倒真不愧是出名的爱管闲事……但他早不到,迟不到,偏偏在那时赶到了,莫非他也是一实在暗中跟着他们的?莫非也一实在偷偷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神刀公子道:“其实一实在暗中偷偷跟着他们的,还不止红莲花一个。” 银花娘瞪大了眼睛,道:“还有谁?” 神刀公子道:“红莲花和林黛羽刚走,就又有个女子掠了进去,笑嘻嘻瞧着俞佩玉,道:“我早知道有别人会救你的,所以一直未出手……”试想她若不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又怎会如此说话。” 银花娘冷笑道:“看来这俞佩玉相好的女子倒真不少,一个陪着他进了客栈,竟还有个在暗中等着来救他。” 神刀公子道:“但俞佩玉见了这女子,却好像见着鬼似的,也不管伤口还在流血,跳起来就跑,他轻功倒当真不弱,纵然受了伤,那女子也未必追得上他。” 银花娘皱眉道:“这女子又是什么人?生得是什么样子?” 神刀公子道:“这女子一身白衣,看来倒也司算得是个美女,武功也可算得上是高手,但我却不知道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也许是新出道的。” 他脸色苍白,神情痴呆,别人问一句,他就说一句,说到这里,突又凝视着金燕子,缓缓道:“现在我已将所见到的事,全说出来了,这件事其中虽必定还有曲折,但我已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俞佩玉后来到那里去了。” 他语声渐渐激动,接着又道:“但我以后若瞧见他,必定会叫他来找你的,我既已知道你的心意,无论你对我怎样,找……我总算没有对不起你。” 话未说完,人已扭头走了出去,他平日对金燕子纠缠不舍,此番这一走,倒走得漂亮得很。 银花娘笑道:“这人虽然有时很讨厌,不想骨头倒硬得很。” 金燕子默然半晌,悠悠叹道:“他没有对不起找,我却很对不起他。j 银花娘道:“我只顾听大姐说话,竟未想到他也在门口偷听,他若未听到大妲说的那番话,是绝不会走的。” 金燕子叹道:“他一直缠着我,就是因为总以为我对他虽然冷冰冰的,对别人却更冷,如今听到我心里已有了别人,才死了这条心,我也少了件心事。” 银花娘笑道:“但大姐你又何必让他死了这条心,若让他永远不死心,永远跟着咱们,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那岂非很有意思,何况,咱们姐妹在江湖中走动也正需要个像他这样听差打杂的人。” 金燕子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但自己心事重重,也懒得谴责于她,只是叹了口气,道:“找累得很,想歇歇,你出去吧。” 银花娘却还是坐着不肯走,瞪着眼道:“大姐你想那位林黛羽姑娘,是为什么事要杀俞公子呢?” 金燕子翻了个身,闭起眼睛,不再理她。 银花娘道:“依我想来,那位林姑娘未必是真的想杀死俞公子的,这其中有两点可疑之处,大姐你难道没有听出来。” 金燕子虽不想理她,还是忍不住道:“有什么可疑之处?” 银花娘一笑道:“以俞公子对林姑娘的那种态度看来,是绝不会有丝毫提防林姑娘之心的,而且两人在一起,也绝不止一天了。” 金燕子皱眉道:“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银花娘道:“既是如此,林姑娘要杀俞公子的机会本多得很,为什么定要等到那天晚上,在人那么多的地方下手,又为何要故意惊动许多人。” 金燕子想了想,道:“她也许并不是故意要惊动别的人,只不过是忍不住火气,才争吵起来的。” 银花娘笑道:“一个女人,若是恨极了一个男人,甚至恨不得要杀死他的时候,就绝不会大声和他争吵的,若是和他大声争吵,就绝不会是想杀他的……大姐你也是女人,你说我这番话说得有没有道理?” 金燕子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有道理。” 银花娘道:“还有,那林姑娘若是真的想杀俞公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还会不痛痛快快的一剑将他杀了么?” 金燕子道:“她也许是想慢慢折么他。” 银花娘笑道:“依我看,那位林姑娘的心肠,决没有这么毒辣,何况她就算真的是想慢慢折么他,下手也不会那么轻……” 金燕子道:“你又怎知道她下手的轻重?” 银花娘微笑道:“她下手若是不轻,到后来俞公子还能施展轻功而走嘛?” 金燕子沉吟道:“依你看来,这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道:“依我看来,她这也许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金燕子道:“她为什么要做给别人看呢?” 银花娘笑道:“这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大姐你知道……” 金燕子冷冷道:“找只知道她实在恨极了俞佩玉,而且实在有杀他的理由,世上若只有一个人真的要杀俞佩玉,那人就是林黛羽。” 她嘴里虽说得如此肯定,心里却也已隐约觉得此事内中必定还有隐情,但她却未想到,此事赏际上复杂的程度竟比她所能梦想的还要复杂十倍。 ※ ※ ※ 马车在这小镇上歇了一整天,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银花娘就起来催促着赶车的料理牲口,准备动身。 金燕子一夜辗转反侧,方自入梦,听得院子里的声响,也不得不穿衣起身,推开房门,皱眉道:“这么早就走么?” 银花娘迎了过去,陪笑道:“我早就叫他们莫要惊动了大姐,但这种粗人天生的重手重脚,真是没法子。” 金燕子淡淡道:“他们就算没有惊醒我,你反正也是要来叫醒我的,是么?” 银花娘心事被她说破,脸上也不禁红了红,这才知道金燕子虽然素来马马虎虎,却也不是她想像中那么简单。 金燕子转身入屋,口中却又道:“瞧你如此着急赶路,想必心里早已有了目的之地,你究竟是想到那里去?为何不对我说呢?” 银花娘笑道:“大姐一直没有问起来,所以……” 金燕子道:“我现在岂非已经问了。”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道:“咱们妲妹两人,带着这么多珠宝赶路,虽然不怕人抢,但也有些不便,所以我想先将这些箱子寄存在一个可靠之处。” 金燕子道:“你想寄存在那里?” 银花娘笑道:“妹子初入江湖,什么人都不认得,这自然要靠大姐了。” 经过了昨天的事,金燕子虽也隐约觉得她这新收的小妹妹虽不简单,但还是想不出她对自己会有何诡谋,沉吟半晌,道:“这么大一车珍宝,无论要寄存在那里,都有些不便,咱们就算对他放心了,别人却未必肯担这么大的干系。” 银花娘道:“大姐说的是,这人不但要咱们放心,还得要有挑得起这副担子的肩胛,否则将这许多珍宝放在那里,也许反而会害了他。” 金燕子想了想缓缓道:“这样的人,附近是有一个的。” 银花娘眼睛里闪起了光,喜道:“是谁?” 金燕子道:“蜀中唐门,威震天下……” 她话未说完,银花娘已拍手笑说:“蜀中唐门的威名,妹子也早已听说过了,若能将这些箱子寄放在唐家去,那自然是再可靠没有,而且,以唐家父子兄妹的威望,也绝不会有人敢往老虎头上拍苍蝇,打这些珍宝的主意。” 她忽又皱起了眉头,接道:“只是,唐家的人素来孤僻,大姐若是不认得他们,他们是一定不肯的。” 金燕子微微一笑,道:“你显然对江湖人事如此熟悉,怎会竟不知道我和唐门四秀也是结拜的姐妹。” 她虽然觉得银花娘有些欢喜过度,但却以为那只不过是因为银花娘对这些珠宝太过珍视之故。 却不知银花娘如此巴结她,就为的是早已知道她和唐家的姑娘们是结拜姐妹,否则只怕早已将她宰了。 只见银花娘兴高采烈,不住笑道:“大姐和唐门四秀是结拜姐妹,妹子我岂非也成得她们的姐姝了嘛,我孤苦伶仃,突然间有了这许多大名鼎鼎的姐姐,我简直开心死了。” 金燕子见她如此欢喜,也不禁笑道:“唐门家教颇严,他们的姑娘媳妇,总是觉得朋友太少,瞧见多了你这么个可爱的妹妹,也必是开心得很的。” 她想到银花娘身世孤苦,纵然对珍宝瞧得重些,也是人情难免,一念至此,不觉将昨日对银花娘生出的提防之心,又尽都抛开,反而觉得自己早上不该对她那么冷淡,是以一路上又打起精神,和她谈笑起来。 蜀道虽难,但在这蜀中平原一带,却少山路,而且川中古称天府,物产丰茂,路亡商旅不绝,倒也不觉寂寞。 过了云阳渡,沿着长江而行,道路更是平坦,一路上乞丐却渐渐多了起来,大多俱是三五成群,谈笑而行,见到普通商旅,竟然很恭谨地让路,但却绝不上前乞讨,有些面上甚至还带着倨傲之色,似乎不大瞧得起这些俗人。 银花娘忍不住悄声道:“我瞧这些乞丐,身上像是全带着武功,绝不是普通要饭的……莫非他们就是丐帮中的弟子。”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走在前面数丈外的一个孤身乞丐,却突然回过头来,瞧着她微微一笑,道:“花姑娘自己走自己的路,你不必多管别人的闲事。” 只见这乞丐衣衫褴褛,满是油污,但一张清雅瘦削的脸,却洗得干干净净,目光闪动之间,更是炯炯照人。 银花娘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前辈好厉害的耳力,想必是丐帮中的长老了?” 那中年乞丐突地沉下了脸,眉目间隐有怒意,但瞧了银花娘身旁的金燕子一眼,却只是冷冷道:“我并非什么前辈,更非长老,姑娘你只怕瞧错了。” 银花娘还想说话,这中年乞丐却已撒开大步,走到道旁坐下,从怀中取出了个扁木瓶喝起酒来。 马车转眼便自他身旁走过,银花娘摇头苦笑道:“这人好古怪的脾气,我又没惹他,他何苦给我脸色看。” 金燕子也不答话,过了半晌,忽然道:“前面有个李渡镇,你在镇上的李家栈等我,不见不散。” 银花娘讶然道:“大姐要到那里去?” 金燕子道:“我突然想起有件事……” 银花娘道:“妹子陪大姐去不好么?” 金燕子似乎有些不耐,皱眉道:“我叫你在李渡镇等我,不用三天,我必定会去找你,你难道怕我跑了。” 银花娘赶紧陪笑道:“妹子遵命就是。” 金燕子瞧着她带着三辆大车走远了,突然勒过马头,向回路而行,只见那中年乞丐,已经在道旁树下睡着了。 别的乞丐,背上或多或少,总有几只麻袋,麻袋越多,阶级越高,没有麻袋的,便是丐帮中未入门的弟子。 这中年乞丐神情倨傲,行路时脚下点尘不起,武功必然甚高,显然绝不会是未入门的低级弟子,但背上偏偏一只麻袋也没有。 别的乞丐身上衣衫虽破旧,大多洗得干干净净,只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掩不住的风尘劳苦之色。 这中年乞丐身上衣衫虽满是油污,面上却非但极为干净,而且肌肤细致,甚至连一条皱纹都没有。 别的乞丐大多三五成群,彼此招呼,这中年乞丐却是傲然独行,似是不屑与旁人为伍。 金燕子为的只是要找红莲花仔细问一问那天所发生之事的详情,本可找别的乞丐打听红莲帮主的下落。 但她越瞧这乞丐越是奇怪,竟忍不住动了好奇之心,远远便下了马,牵着马走到树下,也坐了下来。 别的乞丐见她突然坐到这中年乞丐身旁,面上都露出惊讶之色,但走过他们身旁时,脚步却都放轻了,竟似都不敢惊扰这中年乞丐的好梦。 金燕子也沉住了气,并不去唤醒他。 这中年异丐鼻息沉沉,睡得像是很熟,还不住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金燕子留神去听,听他说的竟是:“车子里载着那么值钱的东西,还不赶快赶路,却来找要饭的干什么,难道想施舍两文么?” 金燕子心里又是一惊:“这人好厉害的眼力……” 那三辆大车里载的若是黄金白银,份量特重,车后扬起的尘土就也分外不同,老江湖一眼便可瞧出来的。 但那三辆大车载的却只是珠珍翡翠一类的东西,价值虽珍贵,份量却和普通货物没什么两样。 这中年异丐又怎会一眼便瞧出来的? 金燕子心里越是惊异,越是沉住了气,这中年异丐装睡无论还要装多久,她都决定耐心等下去。 又过了半晌,那中年异丐忽然大笑而起,道:“堂堂的江南女侠金燕子,竟跑来瞧个要饭的睡觉,也不怕别人看见笑掉了大牙么?” 金燕子吃惊道:“前辈原来认得弟子。” 那中年异丐瞧着她笑道:“我非但认得你这只燕子,还认得只老鹰哩。” 金燕子的师父,正是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独行侠“神鹰”云铁翼,但云铁翼一生独来独往,仇家遍于天下,晚来只收了金燕子这唯一的徒弟,等到金燕子出道时,云铁翼已是病在垂危。 他知道自己一生结仇太多,是以严诫金燕子不可说出自己的师承来历,江湖中果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师父是谁。 甚至连无所不知的红莲帮主都不知道。 此刻这中年异丐竟一言道破了她来历,金燕子面上不禁变了颜色,霍然长身而起又缓缓坐了下去,强笑道:“前辈不知尊姓大名,怎会知道先师的……” 那中年异丐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皱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难道都不懂么?至于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的。” 金燕子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动怒,也不敢再问。 那中年异丐瞪了她两眼,突又展颜笑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金燕子道:“弟子要找贵帮的红莲帮主有事商谈,是以要求前辈带领……” 那中年异丐突又大怒道:“你是来找我带路的么?” 金燕子见他怒气一生,眸子里依稀有两道精光射出,竟是令人不可逼视,但转瞬间笑起来,却又令人如沐舂风。 她简直从来未见过一人喜怒之间的变化,有他这么快的,心里正在惊异,谁知那中年异丐又复仰天大笑道:“你竟然找我带你去见红莲花,我为何不带你去呢……快骑上你的马,跟着我走吧。” 金燕子既不知他方才为何发怒,更不知他此刻又为何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如此奇怪,一时之间,不觉呆住了。 那中年异丐已长身而起,走了两步,回首喝道:“叫你跟我走,你怎么又不走了?” 金燕子只得苦笑着站起身来,她生怕又触怒了这个奇怪的人,只是牵着马跟在他身后,不敢骑上去。 这时天已入暮,道路上行人已渐少,只剩下三五成群,匆匆赶路的丐帮弟子,瞧见他来了远远便让路避开。 这些丐帮弟子对他的态度虽似有些畏惧,却无一人向他打招呼的,本在谈笑着的人,一见到他,笑容也立刻冻结。 那中年异丐对这些人本是完全不理不睬,看来竟似非丐帮中人,但若说他不是丐帮中人,又为何要打扮成乞丐模样?而且和这些丐帮弟子同路而行?金燕子越瞧越奇怪,心里已不觉暗暗后悔。 “这人行踪如此诡秘,莫非竟是丐帮的厉害对头,我为的是要找红莲帮主,又何苦跟着他走?” 只见这中年异丐头也不回,越走越远,金燕子突然跳上了马,快马加鞭,急驰而行,片刻间便将那中年异丐远远抛在后面,甚至连那些丐帮弟子的人影都瞧不见了,金燕子才松了口气苦笑着,道:“我这岂非是……” 谁知她话未说出,道旁树下,突有一人冷冷道:“你要找红莲花,已走错路了。” 一人斜倚在树上,缓缓喝着瓶中的酒,似乎早就站在这里,可不正是那神秘的中年异丐是谁。 金燕子这一惊当真不小,话也不说,勒转马头,也不辨路途,又狂奔了一阵,刚想歇下来喘口气。 谁知那中年异丐竟又早已在那里等着,冷冷道:“这条路也走错了。” 这人行踪竟快如鬼魅,金燕子平日虽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从一见此人的面开始,就似已被他魔力所慑,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谁都不找,偏偏找他,莫名其妙地在他身旁等着,又莫名其妙的打马狂奔。 此刻她只觉手脚发软,连马都赶不动了,颤声道:“你……你要怎样?” 那中年异丐瞧着她一笑,道:“是你要我带你去找红莲花,我此刻只不过是带你罢了。” 金燕子道:“我……我现在已不想去了。” 那中年异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既已要我带你去,就非去不可。” 若是换了别人对金燕子如此说话,金燕子不立刻拔刀相向才怪,但这人面前,她竟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那中年异丐转身而行,金燕子连逃都不敢逃了,竟然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这简直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只听那中年异丐正悠悠道:“你现在心里必定在后悔,不知为何要偏偏找到我。” 金燕子咬紧牙关,也不答话。 那中年异丐道:“但你也不必后悔,这其实并不是你来找我,而是我找你的。” 金燕子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找我的?” 那中年异丐突然转身面对着她,缓缓道:“不错,是我找你的,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金燕子瞧着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自从这双眼睛瞧过她一眼后,她便不知不觉地一心想回去找他,甚至连银花娘在旁边稍为拖延了片刻,她心里都觉得出奇的焦躁、不安,当时她虽不知是为了什么,现在却已知道,这所有一切微妙变化,竟都是为了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里,竟似有种奇异的慑人之力。 想到这里,金燕子不禁一身冷汗,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找我?” 那中年异丐道:“这有三个原因。” 金燕子讶然道:“三个原因?” 那中年异丐缓缓道:“第一个原因,就因为你是云铁翼的徒弟。” 金燕子道:“你……你和先师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中年异丐也不答话,只是缓缓接道:“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你要找红莲花。” 金燕子道:“你和红莲帮主莫非有什么仇恨?” 那中年异丐还是不回答,却轻微一笑,接口道:“第三个原因,只因为你是女人,而且还是个绝色的美女。” 他一笑起来,一张清瞿瘦削的脸,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邪恶,发亮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淫猥之意。 金燕子被这双眼睛瞧着,就好像自己身子已完全赤裸了似的,恨不得寻个地缝立刻钻下去。 那中年异丐微笑稽道:“但你也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金燕子道:“你……你要怎样?” 她此刻恨不得肋生双翅,赶紧飞逃,但那双眼睛里,却似有种奇异吸引之力,她非但不能逃,简直连眼睛都不能眨一眨。 那中年异丐缓缓道:“我要你来找我,只因为要好好……保护你……好好保护你……好好保护你……”那语声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柔和。 金燕子只觉一个人恍恍惚惚,像是已睡着了,又像是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竟也随着他道:“不错,你是要好好保护我的。” 那中年异丐道:“现在,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唯有我是你最亲近的人。” 金燕子茫然道:“不错,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那中年异丐道:“所以我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金燕子道:“是,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你。” 那中年异丐一笑,道:“我先问你,云铁翼临死之前,曾经得到了一本上古的武功秘笈,他是否已传授给你。” 金燕子道:“没有。” 那中年异丐道:“为何没有?” 金燕子道:“他老人家说,那本武功秘笈,必定要有极高智慧的人,才能参悟得透,所以他老人家纵然传授给我,我也学不会的,那反而会害了我。” 那中年异丐道:“他死后,那本武功秘笈到那里去了?” 金燕子道:“他老人家说,若让那本武功秘笈留在世上,必定要引起许多流血争杀,但他老人家又舍不得将之毁去,所以就将它藏到一个极为隐密之处,那地方除了他老人家外,谁也不知道。” 那中年异丐道:“你也不知道么?” 金燕子道:“他老人家对我虽然从无隐瞒,只有这件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只因他老人家认为,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保守秘密。” 那中年异丐恨恨道:“我找了许多年,才知道你是他徒弟,却不想他竟连你也不说,这老狐狸自己既然已死了,为何还要如此。” 金燕子道:“他老人家说,无论是谁,只要学得这秘笈上的武功,便可横行天下,所以这秘笈若是落在恶人手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老人家也知道江湖中已有些人发觉这秘笈已落在他手中,已有许多人在开始找他,所以更不许我说出自己的来历,免得别人找到我身上。” 那中年异丐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要去寻那红莲花,又是为了什么?” 金燕子道:“我要向他打听一件事。” 那中年异丐道:“什么事?” 金燕子道:“有关俞佩玉和林黛羽的事。” 那中年异丐道:“你为何对别人的事如此关心?” 金燕子道:“只因为我爱俞佩玉。” 那中年异丐嘴角又泛起一丝邪恶的笑容,道:“你爱的不是俞佩玉,你爱的是我,知道么?” 金燕子突然大声狂呼起来,道:“我爱的是俞佩玉不是你,不是你。” 那中年异丐实未想到她情感竟如此强烈,竟能摆脱他精神的桎梏,目光一闪,自怀中取出了条极细的金链。 金链上系着个奇异的黑珍珠,他手摇着金链,珍珠便在金燕子面前不停他摇汤摇汤…… 金燕子激动的情感,果然又渐渐平静下来。 那中年异丐沉声道:“无论你爱的是谁,但我总是你最亲密的人,是么?” 金燕子垂下眼皮,道:“是。” 那中年异丐道:“无论我要你作什么,你都不会反抗,是么?” 金燕子道:“是。” 那中年异丐道:“现在,我要你把身上衣服脱下来。” 金燕子想也不想,立刻缓缓脱下了身上衣服,露出了那比玉更莹润的胸膛,胸膛在晚风中傲然挺立。 那中年异丐满意地一笑,道:“现在,你脱下裙子。” 金燕子缓缓解开了裙腰带的搭扣……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敲竹之声,远远传了过来。 那中年异丐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没有时间了,你穿上衣服吧。” 等到金燕子穿起衣服,那中年异丐又道:“现在,你可以慢慢醒来了,你要将我问你的一切话都忘了,只记得我是你最亲密的人,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丈夫,也是你的父亲,你的师父。” 他收起了珍珠,双掌轻轻的一拍。 金燕子茫然张开眼睛,茫然瞧了他一眼,喃喃道:“你是我的朋友,我的丈夫,又是我的父亲,我的师父,但你是谁呢?你究竟是谁呢?” 那中年异丐微微一笑,道:“你若想知道我的名子,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郭翩仙,我就是人中的奇迹,天下没有人比得上我。” 金燕子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道:“郭翩仙!” 郭翩仙傲然笑道:“我是昔日丐帮的长老、武当的护法,西北最大马场的主人,天下最大的富翁,我也曾经是海棠夫人君海棠的丈夫。” 他大笑接道:“这不过是我数十种身份中的几种而已,我的身份多得有时连自己都忘记,我这一生比数十人加起来都丰富。” 金燕子茫然叹了口气,喃喃道:“郭翩仙……人中的奇迹……我的丈夫……” 深夜荒山之中,竟亮起了一片灯火。 在山的凹里,四面山壁上,都插满了松枝火把。 火光照耀下,成千成百个丐帮弟子,散坐在四周。 红莲花也坐在一块石头上,面色是那么凝重,任何人都可瞧出他,这名满天下的红莲帮主,现在必定遇着了一件难以解决的困难之事。 梅四蟒自然也在他身旁,眉宇间亦是忧郁沉重。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山凹里竟仍是一片死寂,只有火的燃烧声伴着山风,像是狼群嘶哑的呼唤。 良久,红莲花终于忍不住道:“你想,他真的会来么?” 梅四蟒沉聱道:“自北面来的弟子,都曾在路上见到一个很像他的人,虽然没有人能证明真的就是他,但都说这人的模样,和帮主描述的相差无几,是以他们也都遵从帮主的吩咐,瞧见他就远远避开了。” 红莲花叹了口气,道:“此人销声匿迹,几乎已有十五年,此刻会突然出现,他究竟有何居心,倒真是令人猜不透。” 梅四蟒道:“他的用意,帮主难道真的猜不透么?” 红莲花默然半晌,苦笑道:“他莫非是要我将这帮主之位让给他?但以他的为人,他是未必瞧在眼里?我想,他也许是有更大的图谋。” 梅四蟒面色更是沉重,仰视着黑暗的苍穹,深深的道:“无论他有何图谋,我知道他带来的只有灾祸,灾祸。” 他忽然压低声音,接着道:“但无论他武功多么高强,以今日我们的人手,想必总可以除去他。” 红莲花面色变了变,哑声道:“但无论如何,他总是丐帮的长老。” 梅四蟒道:“据弟子所知,他还是武当的护法,一身而兼两派之长,这已犯了本帮大忌,帮主正可以帮规来处治他。” 红莲花苦笑道:“但又有谁能证明他也是武当的护法?”梅四蟒怔了怔,道:“这……” 红莲花叹道:“此人纵然作恶多端,但世上却没有一个人能证明他的恶行,否则不等别人,老帮主就竟放不过他的,又怎会让他活到现在。” 梅四蟒皱眉道:“帮主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红莲花沉声道:“我一接到他的信,便开始思索对付他的良策,但直到此刻,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也许……” 突听远处山口响起了一阵敲竹之声。 梅四蟒失声道:“来了。” 话犹未了,敲竹声已一声连着一声,已到面前。 丐帮集会,四面自然都伏有暗卡,到有人来了,便以敲竹为号,梅四蟒长叹了口气,道:“他来得好快。” 四面的丐帮弟子,虽仍安坐不动,但神情都已紧张起来,有的人指尖甚至已在微微颤抖。 只见一个清瞿颀长的中年乞丐,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睥睨之间,竟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还有一个身穿着淡金色衣衫的绝色少女,垂首跟在他身后,红莲花面色立刻又变了,悄声道:“金燕子怎他也跟他一起来了?” 梅四蟒道:“金女侠莫非已落入他的魔掌?” 话犹未了,郭翩仙已大步走到近前,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将红莲花瞧了一遍,忽然笑道:“多年不见,昔年的垂髫童子,今日已长成个英挺少年,而且已名扬四海,这当真可贺可喜。” 红莲花抱拳道:“不敢。” 郭翩仙道:“却不知你还认得我么?” 红莲花道:“虽然多年不见,但郭长老的风采,时刻俱在弟子念中。” 郭翩仙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既然还没忘我乃帮中长老,见了我为何还不下拜。” 红莲花怔了怔,呐呐道:“这……” 梅四蟒已在旁抗声道:“帮主乃帮中至尊,长老纵是前辈也无令帮主跪拜之理。” 郭翩仙仰天狂笑道:“好,好,原来你已当了本帮帮主,这更可喜可贺。” 高吭的笑声,震得四山都起了回音,丐帮弟子个个耳朵如被雷轰,一个个俱已坐立不定,面色如土。 只听郭翩仙笑声突又停顿,瞧着红莲花厉声道:“但你这帮主却不知,是谁令你当的。” 梅四蟒道:“此乃老帮主的遗命。” 郭翩仙道:“遗命?拿来瞧瞧。” 梅四蟒道:“老帮主临终遗言,并无纸令。” 郭翩仙道:“老帮主的遗言,有谁听见?” 梅四蟒道:“除了帮主外,弟子也曾在旁听见。” 郭翩仙冷笑道:“就凭你的话,就让他坐上帮主宝座,这也木免太容易了吧。” 梅四蟒怒道:“长老莫非认为弟子所言有假?” 郭翩仙道:“凭你也敢在本座面前如此说话?你仗的是什么?” 梅四蟒挺胁道:“弟子只是据理而言。” 郭翩仙喝道:“据理而言,哼!你还不配。” “配”字出口,突然伸手。 梅四蟒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脸上已着了两个耳掴子,接着,人便被远远抛了出去。 他号称“没事忙”,为人自然极是热肠,人缘自也极好,丐帮弟子虽震于郭翩仙之武功与气概,但见到梅四蟒受辱,仍不禁骚动起来。 郭翩仙目光四扫,厉声道:“本帮帮主之产生,从来只有两途,一是论辈份之尊卑,二是论武功之高下,本座以护法长老之身份,而来查询此事,你们乱吵什么?” 沉厉的语声自嘈杂中传送出去,每个字仍可听得清清楚楚,但丐帮弟子的骚动却仍未被压下去。 郭翩仙怒道:“红莲花,你这是当的什么帮主?本帮子弟,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 红莲花一直好像置身事外似的,此刻方自微微一笑,缓缓举起双手,轻轻一挥,沉声道:“兄弟们且静静,有话慢慢说。” 他话声远不如郭翩仙响亮,但话才说完,丐帮弟子的骚动,就立刻沉寂不来,四下已没丝毫声音。 红莲花瞧着郭翩仙微笑道:“本帮子弟的规矩还是有的,只不过大家对郭长老都已有些生疏,十五年的日子,无论对谁说来,都不算太短的。” 郭翩仙面色变了变,道:“他们难道都已忘却了本座不成?” 红莲花缓缓道:“并非是忘记,而是他们都以为本帮昔日的护法长老,在十五年前,便已退出本帮了。” 郭翩仙怒道:“这话是谁说的?” 红莲花微笑道:“故老帮主在十五年前,便已宣布此事,本帮弟子,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长老想必也不会认为晚辈所言有假吧。” 郭翩仙呆了半晌,冷笑道:“他不说将我逐出帮外,只说我自己退出本帮,对我还算有点交情。” 红莲花道:“他老人家早已知道长老志在四海,绝不会恋怀本帮区区之位,否则无论以辈份或武功而言,他老人家仙去后,原都该让长老你承继大统的。” 郭翩仙大笑道:“难怪江湖中人盛称,红莲帮主非但文武双全,精明强干,而且口角锋芒,亦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红莲花忽然走到金燕子面前,微笑道:“金女侠今日惠然光降,莫非有何见教?” 金燕子道:“我是跟他来的。” 红莲花试探着道:“金女侠认得郭长老,想必不会太久吧。” 金燕子道:“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红莲花道:“哦……这倒真是想不到……” 他本想自金燕子口中,探出郭翩仙的恶迹,此刻暗中不禁甚是失望,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他知道要对付郭翩仙,只要棋差一步,便不可收拾。 只听郭翩仙又自笑道:“我本担心你年纪太轻,无力承担本帮的大事,如今见到本帮弟子竟如此尊崇于你,我也放心了。” 他话风竟变得如此快,确是令人骛异,红莲花本也难以相信,但转念一想:“他见到兄弟们人人归心,知道自己纵然夺得帮主之位,也是无用的,是以立刻见风转舵了。”想到这里,才不觉松了口气,警戒之意大减,笑道:“郭长老身在帮外,犹如此关心帮中之事,实令弟子感激得很,弟子谨为帮中子弟向长老谢过。” 说到“关心”两字,他已发觉郭翩仙目中射出了一股妖异之光,自己的目光竟被吸引。 但这时他想移开目光,已来不及了。 郭翩仙目光凝注,嘴角带着微笑,缓缓道:“但独力难支大厦,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你想必还是要请本座重回护法之位的,是么?” 红莲花道:“是。” 郭翩仙微笑道:“日后帮中之事,都必需由我两人共同取蚌,是么?” 红莲花道:“是?” 丐帮弟子见到红莲花突然对郭翩仙言听计从,都不觉大是惊异,但丐帮帮规素严,谁也不敢多话。 只有梅四蟒,他此刻已喘过气来,挣扎着站起,大喝道:“帮主怎能听他的话,帮主你千万要多加考虑。” 郭翩仙厉声道:“此人目无尊长,冒犯护法,是否该按帮规处治。” 红莲花睁大了眼睛,道:“他……他……” 梅四蟒已奔上前来,拜倒在地,道:“帮主纵以帮规处治弟子,弟子也是要说的,弟子死不足惜,本帮大权若是落在此人手,大局焉可收拾。” 红莲花面上似乎露出为难之色。 郭翩仙又自怀中取出了那粒黑珍珠,缓缓摇汤着道:“此人罪已当诛,你还不发令么?” 丐帮子弟人人面如死灰,等着红莲花开口。 梅四蟒以头崩地,血流满面,不住声道:“弟子死不足惜,但帮主千万慎重……” 郭翩仙厉声道:“此人不但冒犯尊长,而且干涉帮主之权,已犯本帮帮规第一条及第七条大戒,罪当凌迟处死,是么?” 金燕子忽然道:“是。” 原来她目光也已盯在那黑珍珠上,郭翩仙无论说什么,他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是” 字只听红莲花也沉声道:“是,凌迟处死。” 梅四蟒狂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丐帮弟子更是人人心惊胆落,目定口呆,他们谁也想不到红莲帮主竟会将梅匹蟒处死,但是谁也不敢多话。 要知丐帮份子最杂,帮主若无重权,怎能统驭散布天下的千万弟子,是以丐帮帮主的权威,向来都在各门各帮之上。 丐帮帮主的命令纵然错了,帮中弟子也只有俯首听命,绝无抗辩的余地,否则受刑之惨,无可名状。 这也因为丐帮创于三代残唐,创始人本“治乱世,用重典”的原则,量刑却极重,此后一脉相传,至今未改,而丐帮也确实因为这原故,使得帮中子弟品流虽复杂,而不肖者却少之又少。 是以红莲花一声令下,梅四蟒才会惊骇晕厥,郭翩仙嘴角却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叱道:“帮主有令,执刑弟子还不过来?” 叱声中,已有四个人长身站起,垂首走了过来,丐帮弟子们大多已在俯首垂泪,不忍再看。黑珍珠仍在摇汤着,流动着妖异的光。 郭翩仙微笑道:“红莲花,现在你可以……” 话犹未了,突听“涮”的一响,一缕尖锐的风声,自红莲花手指间弹出,妖异的黑珍珠,立刻被击得粉碎。 郭翩仙后退数步,大骇道:“你……” 红莲花的狂笑已打断了他的语声,狂笑着道:“你若以为我真的这般容易就被你这摄心术所迷,你就错了。” 郭翩仙面色大变,恨声道:“好个红莲花,你装得好像。” 红莲花笑道:“我若装得不像,怎能诱出你的奸谋,我若不能使本帮千万兄弟,都瞧清你的面目,再动手除你,别人岂非也要认为我和你争权夺位。” 丐帮弟子俱是又惊又喜。 梅四蟒喜极之下,更已不觉泪流满面,仰首望天,嘶声道:“老帮主多年未能做到的事,今日终于被少帮主做到了,郭翩仙奸谋终于败露,老帮主你在天之灵,想必也可瞑目。” 郭翩仙面色铁青,突也狂笑道:“什么奸谋?什么摄心术?我完全不憧。” 红莲花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郭翩仙冷笑道:“我认什么罪?方才是你自己要处治梅四蟒,如今你自己又反悔了,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事情一变至此,他居然仍不慌乱,犹能应变,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想将事情赖个干干净净。 红莲花,梅四蟒等人,虽然明知他在狡赖,但一时间竟想不出反击之言,不由得又都怔住。 郭翩仙目光四转,大喝道:“诸位兄弟,他说我用了摄心妖术,各位不问他可拿出什么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来,他就是血口喷人。” 丐帮弟子面面相觑,也怔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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