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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宅主人怨声道:“什么证据确凿?” “如果没有‘魔牌’为证,此案很可能成为千古悬案……” “魔牌证明了什么?” 甘棠目中杀光大盛,字字如钢道:“证明你等是血洗‘圣城’的凶手,现在是偿债的时候了!” “什么?” 所有在场的,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甘棠虽在杀机狂炽,仇恨汹涌之下,但仍保持了几分冷静,他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异样。 “桐柏派”掌门人“云汉一鹗”樊江,突地开口道:“施天棠,上次访晤,原来你是易了容的,家师便是‘三目老人’,有话请当面讲,本座算是完成了诺言。” 甘棠漠然地道:“现在不需要了!” “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在没有流血之前,何妨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 “那么上次你找家师,仅是借口?” “本人否认。” “三目老人”接过话头,道:“小子,上次与老夫交手时,你不知道老夫是谁,事后,你又寻访老夫,必非无因,是否受人指使,凭什么意向办事?” “你想知道?” “你到底真正的意图何在?” 甘棠带煞的目光再次遍扫诸人一眼,厉声道:“听着,本人为‘武圣’复仇!” “什么?你……” “你……” “为‘武圣’复仇……” 七嘴八舌,叫嚷成了一片,场面显得紊乱而诡谲。 “三目老人”扬手止住众人,惑然瞪了甘棠一眼,道:“施……” “我不姓施!” “你……不姓施?” “我叫甘棠,‘武圣’遗孤,明白了吧?” 巨宅主人身躯在原地一个踉跄,栗声道:“你是甘……棠?” 所有在场的,似乎全因甘棠报名而震惊得愣住了。 “三目老人”须发齐动,战抖着声音道:“你……真的是甘棠?” “难道会假?” “哦!”说着转向巨宅主人道:“琼芳,你一点也看不出来?” 巨宅主人如痴如呆地瞪视着甘棠,那眼光,那神情,使人一见难忘,她根本没有听见她父亲“三目老人”在说些什么。 甘棠也被这异样的气氛弄得手足无措。 “奇门令主”似有所悟般地扬声道:“甘棠,你听说过‘凤凰女朱琼芳’这名号没有?” 甘棠陡地一震,狂声道:“认识,怎么样?” “奇门令主”一指巨宅主人,道:“就是她!” 甘棠但觉在顷刻之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内一片空白,暂时呈无意识状态,这情况大突然也太意外了,使他的精神无法承受。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实片段,绞成了一堆无法清理的乱麻,千头万绪,愈理愈乱。 场面突然死寂下来,显得万分的不调和。 久久! 还是久经风流的长者“三目老人”打破了难堪的空气,道:“你,不是‘天绝门’少主吗?” 甘棠如梦乍醒般“唔”了一声道:“是!” “如何解释?” “螟蛉义子。” 口里答应,脚步已缓缓向“凤凰女朱琼芳”身前移去。 “凤凰女朱琼芳”伸出颤抖的双手,珠泪骤然滚落,悲声道:“天,真的会是棠儿!……” “妈!孩儿不孝……” 甘棠扑倒“凤凰女”脚前,放声大哭起来。 母子劫后重逢,这场面相当感人,“三目老人”也频频拭泪。 此刻,他脆弱得像一只乳燕,一头羔羊,泪水,倾泻出他十多年来的悲酸与孺慕。 哭声,使这郊野染上了一层凄清之色。 东方现出了曙光,天亮了,村鸡四啼,远处升起炊烟,与薄薄的晨雾混在一起。 “奇门令主”移步上前,一手扶住“凤凰女”,一手拉起甘棠,泪眼婆娑地道:“好了,你母子能重见,这是天意,别哭了,该欢喜才是!” 甘棠应势起身,泪珠仍不断滚落。 “凤凰女”抓住甘棠双手,端详了很久,梦呓般地道:“孩子,这是真的?” 甘棠痛哑着声音应道:“妈,是真的,这像是梦,然而,却是千真万确。” “啊!孩子,妈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你……为什么不早说出真相?” “妈!孩儿也有很多的顾虑!” “当初你与云儿上门,就存了心的,是吗?” “是的!”甘棠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当初,孩儿听说洛阳城郊有一所巨宅,隐居着母子四人,因当年父亲血战‘九邪魔母’,存活的正是母子四人……” “你疑心我是‘魔母’?” “正是这样。巧的是云姐透露您也姓朱,与‘魔母’同姓……” “嗯!还有呢?” “父亲死后遗创,是奇形剑所伤,而据说‘邪子’使的正是奇形剑……” “你当初要求观摩剑术,用意在此?” “是的!更巧的是这块‘魔牌’,孩儿认定是凶手所留……” “啊!多可怕的巧合,多可怕的误会,孩子,‘鹰龙魔牌’是你师祖之物……” 甘棠大睁双目,骇然道:“师祖?” “不错,你师祖是‘魔王之王’,你父亲是‘魔王之王’的传人,这一点武林中没有人知道。因你师报以往刚愎自用,声名很不好,所以你父亲决意争一口气,赢得了‘武圣’之名,受天下同道景仰,想不到……唉!”泪水又簌簌而落。 “奇门令主”道:“芳妹,你母子一时也谈不完,先回去怎样?” “凤凰女”赧然一笑,放开了拉住甘棠的手,道:“孩子,先见过你外公!” 甘棠转身趋向“三目老人”身前,跪下去,道:“外公恕棠儿不知,多有冒犯!”“三目老人”捻须呵呵一阵大笑道:“起来!起来!不知不罪,长江后浪推前浪,外公不成了!”“凤凰女”又指“云汉一鹗樊江”道:“见过你樊师叔,‘桐柏派’四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变故,先掌门与你外公交厚,把樊师叔托你外公,所以多了这层关系。” 甘棠上前见了礼,自动转向“奇门令主”行下礼,道:“见过大姨!” “啊!棠儿免礼。” 甘棠起身,目注大二两庄主,不知该如何称呼,难道真是自己兄长,但幼时又没有听说过。“凤凰女”已察知甘棠心意,一招手道:“这是你大师兄白承武,二师兄斐忠!” “见过两位师兄!” “师弟少礼!” 甘棠这才想起了伤心而难过的林云,方才几乎酿成了悲剧,迟片刻该多好,论关系他该叫她表姐,以前因误会而起的复杂气氛,已告烟消云散,一种微妙的情意,立时涌上心头,剑眉一蹙道:“妈,云表姐她……” “不要紧,你鹏表弟已追下去了!我们动身到你师叔居处再说吧。” 一行七人,由“三目老人”领先,弹身奔去。 一路之上,甘棠念及这场误会几乎造成弥天大错,不由冷汗直流,假使伤了其中任何一位,岂非百死莫赎,深悔自己孟浪,如果早早指名索仇,不瞻前顾后,母子早已相逢了。 可是问题来了,谁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心头又不觉沉思起来。 到了“云汉一鹗樊江”隐居之处,自有门下弟子料理酒食,摆了上来。 骨肉重逢,该是天大的喜事,但奇惨的遭遇,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酒饭是在沉闷的气氛下用过的。 饭后,齐集草堂之中。 甘棠向“云汉一鹗樊江”道:“师叔,‘卧云山庄’何以封闭?” “云汉一鹗”苦苦一笑道:“躲避‘死神’凶焰!” “哦!” 甘棠本想说出“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觉得牵涉太广,话到口边,便即止住,只“哦”了一声。 “凤凰女”眼中充满了慈祥的光辉,柔和地道:“棠儿,说一说你这些年来的遭遇。” 甘棠应了一声:“是!” 接着,把九岁那年,侥脱死劫,流荡江湖,以及诸般遭遇,至被“天绝门”太夫人认为螟蛉义子等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在座的,唏嘘不已。 “凤凰女”含泪道:“孩子,苦了你,照你所说,全家唯一侥生的除了你之外,便是那陆秀贞?” “是的!孩儿一直不明白西门嵩与陆秀贞何以一再对孩儿下毒手?” “这……其中或有误会。” “误会?” “嗯!西门嵩是你父亲的至交,曾主动把女儿许配你,对你父亲奉如神明;而陆秀贞是他的师妹,未嫁你父亲前常来走动,是一个端庄娴静女子!” “可是以我所知,她与西门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孩子!她是偏房,守寡之后,也用不着苛求!” “如果事情发生在家门血案之前呢?” “这……这……恐怕不会!” “妈!您如何离家的?” “凤凰女”面色一惨,凄清地道:“孩子!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何以不见容于你父亲。记得,那一晚,你父亲无故咆哮,逐我出门,既不说理由,也不给我分辩的机会,我……一气之下走了。你三师兄自愿随我离家,一直以母子相称,可怜你三师兄竟遭‘死神’毒手……后来,你父亲续娶了陆秀贞,我也死了夫妻重圆的这条心。” 突地! 他记起了“魔母”说过的那句话:“……夫妻反目,是为了凤凰女不贞……”这像一条毒蛇在啃啮着他的心。 部面色变了,阴沉,痛苦…… 母亲说不清原因,这分明是一种遁词,用以掩饰她的罪恶。 这种话,他不能追问,他说不出口。 “魔母”虽说是无意中听来的,但其来有由,日后非从她追出真相不可。 “凤凰女”一见甘棠无缘无故地变了色,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 甘棠苦在心头,勉强一笑道:“没有什么。” “三目老人”感慨地道:“棠儿,你的身手恐怕是中原武林,百年来第一人!” “外公过奖了!” 这,也许是实情,但却不能稍减他心中的隐痛,血仇未复,有母如此,就是天下第一人,又有什么值得自豪呢! “凤凰女”完全沉浸在母子重聚的欢愉中,当然不知道爱子的心意,更想不到母子之间已悄悄划上了一条无形的鸿沟。 “凤凰女”幽幽地又开口道:“孩子,虽然你父亲对为娘的不仁,但为娘的岂能不义,十年来,和你玉芳阿姨,发动了‘奇门派’全部人力,探查血洗家门的凶手,但如石沉大海,自发现你持‘鹰龙魔牌’又自称是‘天绝门’少主,误以为行凶的是‘天绝门’,想不到却是这么大一个可怕的误会。” 甘棠突起想起托由丐帮桐柏分舵主吕有信看管的,那被“玉牒堡”高手追杀,称为“五号”的疯汉,他呓语中曾提到父亲“武圣”之号,看来其中不无蹊跷,也许,与血案有关也说不定,尤其“五号”的惊人剑术,证明他决非泛泛之辈。 目前必须治好那疯汉,解开这谜固。 如不能在短时间内查出血洗“圣城”的凶手,就无法履行与“魔母”之约,交换肢解义父的凶手,而义母太夫人天年将尽,岂能使她含憾而殁。 心念及此,不由烦躁起来。 思量片刻之后,毅然道:“妈!孩儿不孝,又要远离膝下了!” “凤凰女”皱眉道:“孩子,你不能与为娘的多聚几时?” “妈!目前有一条可能与血案有关的线索,孩儿想立即前往查证!” “哦!什么线索?” “有一个失心疯的剑道高手、呓语中提及父亲的名号……” “什么?失心疯的剑手?” “是的!” “这……” “以常情而论,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往往对于所受最深刺激的某种事物,保持记忆,孩儿以‘天绝门’歧黄之术,治愈他的疯症,也许能寻出端倪!” “这疯汉目前在何处?” “孩儿托丐帮吕分舵主看管,就在附近不远!” “孩儿,这是正事,为娘的不能拦阻你,你……去吧!” 说完,竟有些泫然泣下之态,本来,母子自幼分离,历经大劫,自己以为没有相见之期,天幸奇迹般地骨肉重聚,席不及暖,又要离开,能不黯然。 甘棠又何尝不是,但“母亲不贞”这观念冲淡了母子之情,同时也增加了内心无限的痛苦,而这痛苦,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承受,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三目老人”沉声道:“孩子,这失心疯的剑士是何来路?” “不知道,是从‘玉牒堡’武士手下救出来的!” “玉牒堡何以要截杀他呢?” “目前也无法臆测,但有一点孙儿想不透……” “什么?” “孙儿救出疯汉之后,在丐帮分舵土谷祠内,不期与‘死神’相遇,‘死神’竟然也要索取这疯汉……”“哦!此事大有可疑,疯汉口念你父亲名号,先后被‘玉牒堡’与‘死神’追索,此中问题不简单,莫非血案与‘死神’有关?” 此言一出,举座动容。 甘棠心头大大一震,这太有可能了,今日以前,他一直认定出手的是“魔母”,结果是场大大的误会,唯其如此,他一直没有朝‘白袍怪人’身上去想,现在经此一提,立即扭转了观念。“血帖”出现武林,在血案之后十年,“阴司公主”所言,她造就第二“死神”早在“圣城”血案之前,这其中就有思索的余地了。 “啊!还有一件事值得可疑!” “三目老人”、“凤凰女”、“奇门令主”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还有什么可疑?” 甘棠面向“奇门令主”道:“芳姨可记得贵派主坛弟子尉迟风被一个白袍怪人酷刑逼供那回事?” “记得,怎么样?” “那白袍怪人自戕而死,后来证明是‘玉牒堡’少堡主西门庆云所扮……” “哦!他……” “所扮形貌与‘死神’一般无二。” “冒充‘死神’?” “也许是冒充,也许是真的与‘死神’有关而受命行事!” “三目老人”插口道:“你的意思是说‘玉牒堡’可能与‘死神’有关?” “是的!” “也许你错了?” “为什么?” “你可曾听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孙儿倒未听到说发生了什么……” “玉牒堡已遭‘死神’光顾!” 甘棠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死神已光顾玉牒堡?” “不错,所以你的想法可能不对,西门嵩之子冒充‘死神’,可能是他个人为达到某种企图而为。” “结果如何?” “死神先传‘血帖’,堡中已有戒备,但仍死亡十弟子……” “西门嵩呢?” “听说与死神的一场撕拼,占堡中奇门布设之利,死神知难而退!” “哦!西门嵩的功力竟然能与‘死神’颉颃……” 甘棠陷入沉思之中,据本门“天威院主程琦”潜伏该堡秘得资料,西门嵩以“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作他的替身,他自己则秘密潜修武功,数月不露面一次,不知练的是什么功力,竟然能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分庭抗礼,以“血帖”肆虐以来的记录,“死神”被击退可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照此一说,他儿子西门庆云扮的“白袍怪人”与真正的“白袍怪人”无涉的了,但当初西门庆云迫问尉迟风的口供,是为了“少林”掌门人头而起,这内中的蹊跷,就令人无法想象了。 就在此刻—— 一名村汉装束的弟子,匆匆奔到草堂门外,躬身道:“禀掌门,有客人求见!” “云汉一鹗樊江”神色一变,道:“什么样的客人?” “一个白发长者,指名要掌门人出见,不肯通名报号,只说见面即知!” “好,你退下!” 那个弟子施礼而退。“云汉一鹗”皱眉道:“我这居处十分隐秘,是谁找上门来?” “三目老人”道:“你出去看看,也许是故旧至交到访!” “云汉一鹗”应声而起,狐疑不已地步出柴扉之外。 远远,一个老者扬声道:“掌门人,久违了!” “云汉一鹗”一看来人,赫然正是游戏风尘的“无名老人”,心中虽奇怪对方何以探知自己隐居之所,不速而至,但“无名老人”为人正派,倒放心了一半,当下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阁下惠然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无名老人”打了一个哈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受人之托而来!” “哦!请到蜗居奉茶……” “不必了,老夫无事穷忙,没工夫喝茶。” “请问……” “受人之托,来谈笔交易。” “交……易?” “嗯,无妨先看货色,再谈价钱!” 说着,朝身后不远的林中,挥了挥手。 十余条人影,蓦然从林内现身出来,散立不动,其中一名貌相威严的灰袍老者,大步上前,身后两黑一白三条人影,并排跟进。 “云汉一鹗”不由怦然心惊,栗声道:“阁下,怎么回事?” “无名老人”冷冷地道:“别急,马上就会明白!” 顾盼间,对方已临切近。 “云汉一鹗”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那灰袍老者,他没有见过,完全陌生,老者身后两个黑衣汉子,挟持着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赫然正是他的师侄,“奇门派”少主林鹏,林鹏半日前去追赶他的姐姐林云,不知何故落入对方之手? 他身为一派掌门,内心虽然震惊万分,但表面上仍持镇定,一抱拳道:“朋友何方高人?” 灰袍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本座‘天绝门’属下‘神武院’掌院姜鸣松!” “哦!姜院主,久仰,不知……” “掌门人认识这少年人?” “本座师侄!” “令师侄身手相当不凡,连伤敝门七名弟子。” 被挟持的林鹏似已被点了穴道,怔怔地不发一言。 “云汉一鹗”沉缓地道:“请问姜朋友事缘何起?” 姜鸣松灰眉一扬,道:“令师侄与敝门下半途遭遇,在获知敝门下身份之后,遂下杀手,并声称敝少主施天棠业已落入掌握之中,现在请问敝少主身在何处?” “云汉一鹗”哈哈一笑道:“姜院主,这是误会!” “无名老人”讶然道:“什么,误会?” 另一个声音遥遥接口道:“确是误会!” 话声中,一个俊美少年,业已现身众人身前。 “哦!少主!” “神武院主”姜鸣松惊呼一声之后,躬身为礼,南宫长老也跟着一摆手,道:“窃喜少主无恙!” “天绝门”首座长老,也就是“长老院”掌院南宫由,在江湖中是以“无名老人”的姿态出现,在甘棠未正式接任掌门之前,他的身份较甘棠为高,是以摆手致意。 甘棠目光一瞟被挟持的林鹏,道:“姜院主,放了他罢!” 姜鸣松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闻言之下,向两名弟子点头示意,两名弟子松开了手,其中之一在林鹏身上戳了三指。 林鹏穴道解开,目光转动几下,突地弹身扑向甘棠…… “云汉一鹗”横身拦住,大喝一声道:“休得无礼!” 林鹏被迫收势,气呼呼地道:“师叔,您……” “他是你表兄!” “什么,他是我表兄!” “不错,详情停会再说!”说完,转向“无名老人”等道:“请进一叙!”侧身拱手,作出肃客之状。 “无名老人”侧顾姜鸣松道:“姜院主,你率弟子们先离开吧!” “是!” 姜鸣松向甘棠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奔去,从林内现身的一干弟子,也同时隐去。 “无名老人”随甘棠等进入茅舍草堂之中,甘棠一一为他引见,然后把经过简略地一提,“无名老人”向“凤凰女”一抱拳道:“甘夫人,老夫敬贺夫人骨肉团聚!” “谢长老对棠儿栽培之德。” “呵,不敢当!夫人言重了。” “奇门令主朱玉芳”目注林鹏道:“你姐姐呢?” 林鹏面色一变道:“姐姐似乎受刺激太深,孩儿追上,几乎被她一掌击中脑门!” “人呢?” “走了,孩儿追不上!” 说完,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甘棠心中大感焦灼,事缘已起,如果林云发生了什么意外,岂非抱恨终生,而且,自明白了彼此的关系后,那原来因误会而被阻止的爱情,犹如江河泛滥,滔滔滚滚,不可收拾,当下皱眉向林鹏道:“表弟,表姐走的是什么方向?” 林鹏板起面孔道:“沿官道向东!” “好……” “表哥,话先说明,如果云姐有三好两歹,我可不会与你甘休。” 甘棠尴尬地发出一声苦笑道:“表弟,好歹我会找她回来,我比你还着急!” “奇门令主”一招手道:“鹏儿不得无礼,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立即传令本门弟子,急速查探你姐姐的行踪回报!” 林鹏应了一声:“是!”出门而去。甘棠顿时如坐针毡,似乎分秒也不能再延,林云绝望而离,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场误会的真相,必然认定流血惨剧业已发生,一面是她的至亲,一面是她痴心所爱的人,如果她一时想不开,出岔是意料中事。 心念之中,霍然而起,道:“我去找云表姐!” “奇门令主”与“三目老人”皱眉不语。 “凤凰女”一颔首道:“孩子,去吧,云儿一向任性,你去找她最合适不过。” “妈,那我现在就起程?” “嗯……你等一等。” 说着,转身入内。 甘棠乘此向长老南宫由道:“长老,您没有事在这里和家外公盘桓盘桓吧。” 南宫长老道:“你走吧,我迟一步,有些话和你外公谈谈!” “凤凰女”入而复出,手中拿了一个小绢包,道:“孩子,这些金锭与珠子你带在身边!” 甘棠心头升起一片从未有过的温馨之感,激动地道:“妈,孩儿有……” “孩子,妈这是第一次对你尽为母之心。” “谢谢妈!” 甘棠双手接了过来,揣入怀中,然后依次向在座的人辞别。 离了山坳,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慨,他庆幸骨肉重逢,也庆幸解开了他与林云之间的情感上的死结,但,“魔母”的那句话,成了他心中的隐痛——母亲不贞——每一触及,便是一阵刺心的痛楚。 他一鼓作气地出来寻找林云,上了官道,才有茫然之感,半日之隔,像林云这等身手,至少当在百里之外,如果要发生意外,可能已经发生了,林鹏虽说林云是顺官道向东奔行,但又怎能保证她不中途改道? 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 奔了一程,突然想到了丐帮桐柏分舵,丐门耳目满天下,如果请丐帮助一臂之力,比自己盲目追寻要强多少倍,同时自己正好乘此机会治愈那疯汉,也许能从疯汉的口中得悉当年家门血劫的线索。 心念一决,立即取道奔向目光触及的一个大镇,他知道有人烟的地方,便有丐帮弟子,必须先打听桐柏分舵的新址,找到分舵主吕有信,才能办事。 一顿疾赶,来到镇前,放缓了步子,走入镇中。 这镇甸不小,街道宽坦,酒楼店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完了一条正街,奇怪,连半个丐帮人物的影子都不曾发现,这倒是罕有的现象。 由正街入背街僻巷,绕镇一周,仍然一无所见,他感到惶惑了。 无可奈何之下,又重新折入正街,进入一间规模甚大的茶楼,要了一份茶点,搭讪着向堂倌道:“贵地可真是少见的富庶之区!” 堂倌咧嘴一笑,露出了令人恶心的黄板牙,一边道:“客官是初临敝地?” “啊!嗯!也不算初次,不过只来过一次!” “听客官口音像是豫南……” “正是,老哥一猜就中,贵地物阜民丰,毫无边城小镇的样子……” “客官一再提这……” “哦!在一下走遍全镇,竟看不到一个化子,岂不证明物阜民康吗?” 堂倌脸色忽地一沉,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没法看到了!” 甘棠觉得这话中大有蹊跷,赶紧问道:“为什么?” 就在此刻—— 进门处的柜台上大声吆喝:“四位,看座!” 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点头,提起开水壶张罗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个闷葫芦,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会,那堂倌来旁座收钱,甘棠干咳了一声,堂倌转身道:“客官还添点什么?” “唔!来份盐水豆吧!” 堂位拉直了喉咙高唱一声:“六号座,盐水豆一份!” 甘棠乘机追问道:“方才老哥说化子没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堂倌再次一扫四周,以极低的声调道:“都死绝了!” 甘棠不由心头剧震,骇然道:“什么?死绝了?” “客官,这些事最好不谈。”说着,转身要走开,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钱?” 堂倌回头道:“客官不多坐一会?” “算了钱再坐也是一样,免得走时又麻烦一次。” “二十七文大钱。” 甘棠摸出一些碎银,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给你!” 堂倌连眼都直了,他可是头一遭碰到如此阔绰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这……这足可值三百文大钱……” “我说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 堂倌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把那些碎银抓在手中,生怕它会飞去似的,赶紧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谢您老,您老还用点什么?” “够了,你倒是说说镇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绝的了?” 堂倌把头凑近桌面,脸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声音道:“听说……听说,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 甘棠目光中暴射精光,栗声道:“死神!” 堂倌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不错,说是……‘死神’!” 堂倌车转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座椅上,只觉得热血阵阵沸腾,想不到“白袍怪人”会向丐帮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疯汉是否也在罹难之列?如果疯汉不幸已死,那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线索便算告断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开,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犹豫地道:“您老可姓甘?” 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您老姓甘不错了?” “怎么回事?” “有位爷台要小的送这张字条给您老。” 说着,双手递上一个叠得整齐的纸折。 甘棠接过手来,先不开看,沉声问道:“要你送这字条的人呢?” “走了!” “什么样的人?” “一位衣履鲜明的中年人!” “哦!好!” 堂倌退了开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开纸折,只见上面廖廖几个字:“请即驾镇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没有具名,这张白头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对方会是谁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如果说是“奇门派”弟子或本门所属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决不会含混,会是谁呢?约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不管如何,他必须去。 桐柏山北麓,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状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个天然石窟,被当地人称为大佛窟。 大佛窟形势奇险,蛇兽出没,是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条人影如一溜轻烟般飘向大佛窟。 这人影,便是来践无名之约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达到通玄之境,身轻如片羽,根本无须审定峰势,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顾盼之间,已停身窟口边沿。 乍看这窟洞,形如葫芦,窟口直径在五丈左右,口内突然开展,成为一间数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缩成一道窄门,门内远望黝黑阴森,但隐约可以测出较之外洞更为宽广。 由于窟处峰腰,而且全部是悬岩巨石构成,显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辉的反射,使外洞呈现一片惨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却不见那约会的人现身,心中大感烦躁。 既然出柬邀约别人,照理应该早早在地头等候,自己来此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仍不见对方现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阴谋不成? 心念及此,警惕顿生。 蓦地—— 一股腐尸恶臭,冲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细察之下,那臭味似传自内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内洞,方走近内外相隔形如窄门的石罅,那臭味突趋浓烈,令人欲呕。 是死人抑是死兽? 他决心一看究竟,当下屏住呼吸,一弹身站到石罅中间,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发根根逆竖。 死尸,横七竖八,不下百具之多。 这是恐怖的集体屠杀。 甘棠功力再高,面对这多死尸,也难免惊魂出窍,头皮发炸。 现场没有血污,虽有恶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来死的时日还不太久。 仔细一看,再也忍不住骇呼地出声。 死者,全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帮弟子,在茶楼内听到的话证实了,所有丐帮在这一带的弟子,恐已悉数罹难。 毫无疑问,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从死状来看,不错,是“白袍怪人”一贯的杀人手法,死者无伤痕,一个个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杀在这人迹不到的“大佛窟”? 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吕有信和那名疯汉,登时心跳怦怦,不顾扑鼻恶臭,踏入尸体丛中,逐一审视。 “呀!” 吕有信与那疯汉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白袍怪人”下这等毒手,目的何在? 难道是为了这疯汉?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灭口……难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恶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疯汉之死这一点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杀疯汉以灭口,那这百余丐帮分舵弟子成了无谓的牺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疯汉交托吕有信看管,当不致罹此惨祸,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况死的不是分舵主吕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来分舵所在地发生变故之后,必定是吕分舵主选上了这“大佛窟”作为舵址,结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顾,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惨遭杀害? 蓦地—— 一声震耳欲裂的爆炸之声传来,整个石窟猛然晃荡,甘棠被这猝然而发的剧烈震动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烟硝之气充塞了整个窟洞。 窟洞业已被炸毁,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声“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阴谋,一个卑鄙恶毒的阴谋,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叠石峰”窟洞内的“阴司公主孙小华”,现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运。 他尽量镇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观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发现石隙或任何可资脱困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说是绝望,外洞宽广数十丈,窟口仅五丈左右,形如一个小口巨瓮。现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乱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无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心头。 从砂石堆叠所占的面积判断,封堵的直径当在二十丈之间,脱困可以说毫无希望。 他颓然坐了下来。想,仔细地想,这施毒计的人是谁? 据茶楼的堂倌说,送字柬的是一个鲜履华服的中年人,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出这中年人的影子。 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踪,似乎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则不会引自己到这残杀丐帮分舵的弟子所在,这不但可怕,而且简直不可思议。 呆坐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又走回后洞,望着上下四方浑然的石壁,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这绝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强韧。 “天绝武学”冠盖武林,“天绝歧黄”夺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为,可使他多活些时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腐尸恶臭,令他无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现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可是在这山腹之中,连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残存的空气变浊,跟着来的是窒息,发狂……死亡。 用不着受饥饿的折磨,在饥渴没有来临之前,便会窒闷发狂而死。 如果不运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便是毁灭。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无声无息地毁灭在这山腹中。 他甚至连对阴谋者的恨意都没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劳。 他想到“天绝门”义母会因他的突然失踪而抱恨以殁,甫见一面的母亲,也将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别的,许多关心他的人,他们或她们,会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声,回声使他的耳膜欲裂,头脑发胀。 窒息的感觉来临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断地移动脚步,茫然,空虚,绝望,无助。 仇! 这意念强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门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这意念滑过脑海,掉到绝望的深渊里,像一声没有余韵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开始浮动,紊乱…… 他用力绞扭着双手,他想,乘自己没有发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缩短痛苦的时间。 这可怕的意念,随即紧紧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将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失。 眼前,浮现出一个窈窕绝伦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靥,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哀凄,动人的眸子,散泛着无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 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 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 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着是麻木,然后,进入无意识的状态,空荡荡的,像一片飘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随波逐流…… 一切都静止了! 冻结了! 连时间在内。 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死,并不难受! 这是甘棠的第一个意念,但另一个意念否定了第一个意念,阴司地府,应该阴冷冰寒,岂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没有死? 他试着再次睁开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没有死!” 他猛地挺身弹起,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没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紧紧搂住,闭上了双目,口里频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见了。” 衣香、发香、肤香,温软的娇躯,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刻,他领略到爱情的伟大。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把他轻轻推开。 甘棠依恋地,若有所失地睁开了眼…… “呀!” 他惊呼一声,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感到一阵发冷,夹脖子通红到耳根。 对方并非林云。 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看出对方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绛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较之林云,有过之无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层严霜,使人望而生畏。 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 “嗯!” 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 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 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 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 “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 说着,掩口一笑。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请问姑娘芳名?” 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 “东海!” “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 “适逢其会罢了!” “适逢其会?” “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 “怎样?” “岂非很遗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 “我说过适逢其会!” “可否见告?” “我追踪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死神!” 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 “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实是这样!” “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 “在下有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过……” “怎么样?” “你不是他的对手!” 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 “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 为什么? 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 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 “样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 “她美吗?” “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 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 “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 “嗯!我……我们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 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对箫声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帮总舵的血劫,凭你数声竹箫而解……” 甘棠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多,难道这又委之“适逢其会”么?自己何以不发觉被人暗中注意呢?看来这女子相当不简单,不觉骇然道:“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箫声解围有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声道:“有,有这回事,但在下至今还想不透那箫声何所自来?” 司徒霜从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箫,道:“喏!就是这个……” “如此说来,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会,我不过摹仿你以前在丐帮总舵的作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两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释为适逢其会? “哦!这……” “甘少侠,我说‘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箫声?” 甘棠正想说出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以箫声作信号,呼召“白袍怪人”的经过…… 蓦地—— 一缕尖细悠长的箫声,破空传至,那音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飘渺、空灵,使人无从捉摸,与“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所发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动。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箫,凑近樱唇,轻轻和了数声。 “我该走了。” “司徒姑娘……” “我们会相见的。” 绛影一闪,如轻烟般消逝。 甘棠怔在当场,司徒霜冰冷冷的声音,似乎仍在耳际,软玉温香的一幕,又萦回脑海,鼻端似乎还留着那淡淡的幽香,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惚惚若有所失。 箫声,他想到那诡异的箫声,与“叠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阴司公主”如出一辙,那发箫声的是谁? 司徒霜为什么要追踪“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论,追蹑“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从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会,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这也令人不解。 据她说,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传字柬诱自己入谷的所谓华服中年,当是“白相怪人”的手下无疑了。 现在,他开始认为有了恨,强烈的恨,“天绝地宫”的血债,再加上这笔新债,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寝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杀疯汉的身上,那疯汉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同时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杀,他被称为“五号”,这五号代表什么? 疯汉死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断了,丐帮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帮耳目追寻林云的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关切,他希望在这两天当中,“奇门派”出动的弟子能寻回她,他默待她不要发生任何意外。他与林云之间的关系澄清,使他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无法报偿的恩与情,已有了补偿之道——全心全意地爱她。 意念,纷沓而繁淆,不自觉的又回到绛衣女司徒霜的身上。 她知道“白袍怪人”的秘密,她追踪“白袍怪人”。 她以箫声为联络的讯号。 而箫声与“阴司公主”如出一辙。 这些,决非无因,莫非“阴司公主”没有死? 这意念使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是的,这太可能了,当日自己在重伤之下,拼死逃生,无巧不巧的扒落石块,把石窟唯一的通道重新封堵,“阴司公主”被重新活埋,但这不能断定她绝对死亡,也许另一次巧合使她重见天日。 难道司徒霜是她所造的第二个恐怖人物! 他从内心发出一阵阵悚栗。 他想到目前的行止,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一方面了却自己家门血仇,另一方面,以之作为向“魔母”交换杀害义父兄凶手的条件。义母太夫人天年已迫,在短短的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中,必须完成这两件事,这是义母的大愿,岂能使她含恨以殁。 然而,从何着手呢?疯汉的线索断了…… 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如果“白袍怪人”杀疯汉旨在灭口,那“白袍怪人”可能与“圣城”血案有关,也许,他就是真凶…… “玉牒堡”是最先追杀疯汉的一方,“白袍怪人”行踪飘忽,“玉牒堡”可随时拜访,这疑点必须予以澄清,否则这追凶的行动将步入歧途,只是“玉牒堡”新遭“白袍怪人”冒充的“死神”光顾,不知是否找得到人,但不管如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心念之中,暂时抛去其他的烦琐,一意先赴“玉牒堡”求取这答案,顺便,将把“玉牒堡”与自己的旧帐,作一了结。 行动有了准则,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正待弹身离开之际,只见一条人影,星飞丸射般朝这边奔来。 来人身法快捷异常,顾盼之间,便到了切近,从甘棠的身侧不远,一晃而过,像是突然发现了甘棠的存在,驰出数十丈之后,又折了回来。 双方一照面。 来人惊“啊”了一声,脸色大变,接着口竟说不出话来。 甘棠一看对方,是一个衣服华丽的中年人,面孔完全陌生,对方的神情,使他惊诧不已。 华服中年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你……没有死?” 这句话使甘棠心头大震,脱口道:“在下为什么要死?” 华服中年面上的肌肉抽搐了数下,骇然之色未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被活埋在大佛窟……” 甘棠心念一转,面上登时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冷笑了数声道:“阁下就是传柬邀约在下到此晤面的人?” 一双精芒似电而含煞的眸子,紧紧地迫视着对方。 华服中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道:“不错……正是……” 甘棠向前一跨步,寒声道:“看来倒是你该死了!” 华服中年急摇手道:“甘少侠,且听在下一言!” “有什么遗言,说吧?” “甘少侠何以得能不死?” “哼,鬼域伎俩,其奈本少主何!” “啊!这倒是……” “阁下有个名姓吧?” “在下郑文良!” “死神手下?” 自称郑文良的华服中年,神色又是一变,栗呼道:“什么?少侠说‘死神’?” 甘棠冷极的一笑道:“阁下很会演戏!” 郑文良惊退了一步,一副惶然之色,道:“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 “在下一点也不明白,莫非那炸窟的是……‘死神’不成?” “你不是‘死神’手下?” “不是!” “那传柬约晤本少主目的何在?” “因为……因为听说少主要找丐帮弟子,所以传柬让少主看过明白!” 甘棠闻言之下,为之一怔,随又道:“然则阁下何以知本少主的名姓?” “这……” 突地,一个声音接过话题道:“本座可以解答。” 甘棠“怦”然心惊,侧身转头一看,先是愕然,继而血脉贲张,恨火熊熊,刚刚退去的杀机,又回到了面上。 发话的,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门嵩”,而他身后,站着的是曾被自己唤作继母的陆秀贞,两人现身之处,是五丈外的一方巨石,显然对方已隐在石后多时。 奸夫淫妇,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这的确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他正准备赴“玉牒堡”,对方却自动投到。 西门嵩老脸一片神威凛然之色。 陆秀贞则粉腮铁青,眸中隐泛恨毒。 甘棠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道:“两位来的正是时候。” 西门嵩行所无事地把身形移近两丈,一指那华服中年道:“他是本堡武士,你的身份他当然清楚,明白了吧!” 说完,向郑文良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郑文良躬身一礼,掉头飞奔而去。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视着西门嵩,冷森森道:“西门堡主,我们之间的帐正好此地清结!”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甘棠,我们先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可以,确实该谈一谈!” 话声中,目光朝五丈外的陆秀贞一扫。 西门嵩老脸一片肃穆之色,看上去是典型的武林长者风度,沉声发话道:“首先消去你的敌意,现在本座认你是‘天绝门’少主!” “就是甘棠,‘武圣’遗孤,这身份不容否认。” “正好相反!” “为什么?” “停会再谈,现在先从昨天发生的事说起。” “好,说吧。” “你知道被你劫持而后托丐帮分舵看管的‘五号’疯汉是谁?” 这正是甘棠想要问的话,不意对方主动说了出来,不由略感激动地道:“他……是谁?” 西门嵩顿时目爆精光,一字一句地道:“死神座下第五名‘死亡使者’!” “什么?第五名‘死亡使者’?” “一点不错,可惜你坏了本座的大事……” “什么意思?” “这疯汉昔年曾受‘武圣’大恩,一时糊涂,从‘死神’之命参与血洗‘圣城’的行动……” 甘棠全身一震,栗呼道:“凶手是‘死神’和一干手下?” “你听本座说完,‘五号死亡使者’事后可能悔恨交加,是以成疯,这是本座从他呓语之中自责的言词与频呼‘武圣’之名所推断的……” 甘棠激动欲狂,身形簌簌而抖。 西门嵩接着又道:“本座派人截他的目的,是要证实‘死神’是否血案的主凶,与当年经过的全部详情,好为‘武圣’报仇……” 这话大出甘棠意料之外,西门嵩与陆秀贞通奸,逼害遗孤,现在竟然说要替父亲报仇。这与自己初上“玉牒堡”退婚,所说的美丽谎言完全一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西门嵩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可惜,你从中一岔,被‘死神’杀了灭口,还连累了丐帮百余生命。” 他说话的态度很认真,甘棠的心理起了变化,难道这是真的?那他又为什么一而再的逼害自己呢?这行为不是互相矛盾吗? 心念之中,脱口道:“事实是这样吗?” 西门嵩郑重地一点头道:“不错!” “你……竟然要为‘武圣’报仇?” “不止本座,天下正义之士莫不皆然。” 甘棠逼进一步,切齿道:“然则你三番两次置我于死地?” ------------------ 旧雨楼扫描,Alexliu OC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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