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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仇奔到母亲墓前,双膝跪倒,一阵悲从中来,抚着没有半个字迹的墓碑,痛哭失声,泪如泉涌。 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 父亲是谁?他不知道。 母子何以避居在这穷乡僻壤?他不知道。 这些谜,从他懂事起,就一直困惑着他。 现在,谜底将要揭晓,他在哀伤之中,怀着一份莫名的紧张。 足足盏茶工夫,他才收泪止悲,再拜祝祷道:“母亲,孩儿要实践您生前的嘱咐了!” 拜罢起身,移步到那株两人合抱的巨松之前,莫名的激动,使得他的身躯微见颤抖,额角鼻尖,也沁出了汗水。 “呛!”的一声,长剑出鞘。 聚足十二成内力,贯注剑身,剑芒暴吐近丈。 这种神功,的确是惊世骇俗。 双目神光湛湛,注定树身,陡地吐气开声,奋力一挥。 剑气裂空生啸,响起一片刺耳的丝丝之声,剑光划树而过,“轰!”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株合抱的巨松,倒落地面。 树倒了,他已做到了母亲生前一再提示的要求。 他定了定神,把目光转向靠近树根的地方。 这里面埋藏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毁去巨松之后,才能发掘? 他的心跳荡得很厉害,情绪在极度紧张之中透着昏乱,虽然他因谜底终将揭晓而兴奋,但直觉中,他感到这是一个可怕的谜底,一件残酷的事实。 久久之后,他才接捺住激动紊乱的情绪,纳剑归鞘,退后八尺,扬掌劈向树脚的地面,一掌接着一掌…… 砂土随着徐缓但却刚劲的掌风翻卷。 五尺深处,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挟泥沙翻了出来。 宫仇不自禁地“哦”了一声,一把抓在手中,赫然是一只锈蚀斑剥的小铁匣,持匣的手因激动而发颤。 谜底,就在这铁匣之中。 他定了定神,目光先朝四周扫掠一遍,然后退到他母亲墓前,细看这小铁匣,竟然锈得连隙缝都没有了。 端详了一阵之后,立掌如刀,朝侧面居中劈了下去,“卡!”的一声,铁匣一分为二,一样黄澄澄的东西,修呈眼帘。 宫仇目光一瞥之下,骇然叫了一声:“金剑令!” 剑身长不及尺,金芒耀眼,和两年前,冯真持以骗取“辟毒丹”的那一柄金剑一般无二。 宫仇用颤抖的手,抓起金剑,只见剑身上赫然刻了一个“副”字。 “副”字,这代表了什么? 母亲河以埋藏了这柄金剑? 谜!依然是谜! 突地—— 他目光触及被劈开的匣底上,似乎还附着一个纸卷,迫不及待地一把抓在手中,展了开来,第一行字眼入目,使他心头狂震…… “孩子,太不幸了……” 他认出是他母亲的笔迹,闭上眼镇定了片刻,才定睛看下去:“我为了预防变生不测,碎逢意外,所以布置了这一着棋,孩子,我希望它是一着闲棋,永远用不上它,由我来亲口向你叙述一切……” 宫仇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现在,你看到这张纸笺,当然我已遭遇到意料中的不幸……” 宫仇额上现出了汗渍,继续看下去:“孩子,另一方面,你必已练成了非凡的身手,因为你已毁去了这株巨松,是吗?首先,妈请你原谅,这一长串不短的年月,使你一直生活在迷雾之中……” “孩子,你的名字该叫南宫仇,你的父亲就是被誉为‘武林第一家’的‘二贤庄’大庄主,‘无敌双剑’之首南宫靖……” 宫仇胸内嗡的一响,眼前发黑,几乎晕了过去。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是“无敌双剑”之一的南宫靖的儿子。 他擦了擦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咬紧牙齿,往后看: “……在你出生的前三天,三鼓时分,‘二贤庄’被近百名蒙面高手突袭,庄中二百多口。无一幸免,你父亲当场战死,与庄院同化劫灰……” 宫仇双目几乎滴出血来,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你二叔何一凡夫妇,侥幸脱身,你二叔何一凡,义薄云天,撇下即将临盆的二婶,救我脱出仇家之手,不幸,你二婶由此下落不明,而何二叔也告殒命,这柄‘金剑副令’,便是你二叔追魂之物,孩子,没有何二叔,我母子不会活到今天,你必须永世勿忘。三天后,我到了这偏僻的村落,你出世了,给你取名仇,意在要你勿忘这一笔血海深仇……” 宫仇痛苦地嘶吼道:“妈,孩儿不会忘记的!” “……孩子,惨祸发生之日,我与你二婶都已怀胎足月,即将分娩,双方约定,如双方生男,结为兄弟,生女结为姊妹,一男一女结为夫妻,每人各执一面玉锁为凭……” 宫仇下意识地抚了抚贴身佩着的玉锁,心房起了一阵可怕的痉挛。 “为了怕价家赶尽杀绝,我十多年来,埋名隐姓,不敢把真情告诉你,也不敢传你更进一步的武功,怕仇家从武功上认出你的来历,我传你的那一式掌法,其实是剑法蜕变而成,也是‘无敌双剑’最凌厉的一记杀手‘投石破井’……” 宫仇闭上眼睛,缅想这一式掌法,如用于剑,威力大得骇人。 “当妈妈的留这书时,你十二岁,现在,你读它时,不知是几岁,因为我所惧怕的大不幸已然来临,我不死,你不会读到它。 两年前,我托你阿姨‘无情仙子李芳芝’,代访名师,至今没有下落。 孩子,你何二叔是死于‘金剑盟’长老‘三眼神路竺’之手,昔日参与血洗‘二贤庄’的,‘金剑盟’仅是仇家之一,另外所知的是‘一老’、‘二仙’、‘三狐’,等六个魔头,其余的有待查访。血劫的起因,是你父亲无意巧获下半部‘一元宝箓’……” 宫仇登时心头大震,自己巧获“白尸”赠予上半部“一一元宝箓”想不到下半部却为父亲所有,而且因之造成惨绝人寰的血劫,“黑白双尸”也因这宝箓而亡身,看来这“一元宝箓”的确是不祥之物,但那下半本“一元宝箓”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呢? 他沉思了片刻继续看下去: “孩子,报仇,访凶,谋而后动,珍惜你的生命,记住,不能安逞匹夫之勇,如你遭遇三长两短,南宫氏一脉,将自你而断,血仇也将永沉海底。母李郁艺手字” 宫仇掩上了纸卷,他没有流泪,仇与恨充满了他的心胸,他细细地咀嚼着他母亲遗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 遗书中指出伪仇家,有“金剑盟”,“一老”、“二仙”、“三狐”,除了“金剑盟”之外,其余的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当年参与血案的仇人近百,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奸杀母亲的凶手是谁呢?当然很可能是当年仇家之一。 下半部“一元宝箓”,到底落入谁的手中? 何二婶的生死下落如何? 这些问题,搅得他昏乱,晕眩,思绪如麻。 他倚在墓侧,度过了漫长而心碎的一夜。 天亮了,略带寒意的晨风,吹得他头脑清新,于是,他有了一个决定,索仇,访凶,就已知的仇家,去追索未知的仇家。 谋而后动,不妄逞匹夫之勇。 这是母亲的遗训,以他的性格,很难办到,然而他必须这样做。 他把那纸卷毁了,然后藏好那柄“金剑副令”,叩别母墓,疾驰出山。 首先,他想到的是拜兄“辣手书生徐陵”,也许能从他口中探听出一些仇人的形迹,再一方面,他必须把那邢玉娇的讯息传给他。 于是—— 他取道直奔“青衣帮”硕果仅存的秘密分舵。 乱山环列之中,现出一座幽深的峡谷。 谷口,巍然怔立着一个风标绝世的青衫书生。 他,正是专程驰来会唔拜兄“辣手书生徐陵”的宫仇。 宫仇望着那罕无人迹的谷口,心里不禁疑云重重,忐忑不已,这里是“青衣帮”被摧毁之后,所遗留的唯一秘密基地,他记得上次来时,暗桩密布,警戒森严。而现在,却寂静如死。 若非易地重迁,必是发生了意外。 愕立了一阵之后,举步便朝谷内欺去。 甫入谷口,暗影中突地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 宫伙心头一松,暗忖,是自己多疑了,当下照着上次“飞天蝙蝠胡靖”所应答的暗语道: “头顶一柱香!” 那声音又道:“以何为证?” 宫仇毫不犹豫地道:“青腰带三叠!” “请进!” 宫仇一弹身,朝进奔去,约莫里许,只见数条人影,横栏道中,急忙刹住身形,一看,谷道居中,放着一张白木桌子,桌上摆了一把酒壶,数只酒杯,四个凶神也似的大汉,一字式站在桌前,他不由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四大汉乍见宫仇之面,似乎吃惊不小,那为首的粗声道:“报名!” 宫仇大是愕然,心想,自己上次来时,一身村俗打扮,现在装束改变,而且时隔两年,难怪对方认不出自己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在下宫仇,与贵帮主八拜为交……” 四大汉登对面色大变,那为首的骇然惊呼道:“什么,你……宫仇?” 宫仇大感惜愕,对方的神态令人费解,为什么自己报名之后,会使对方惊骇如此,“青衣帮”残存帮徒不多,拜见曾经关照所属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在任何情况之下,听命自己…… 为首的大汉立时换过一副勉强的笑脸,深深一礼道:“少侠请恕小的失礼!” “贵帮主在吗?” “现在坛中。” “烦带路!” 那大汉显得有些慌乱地拿起酒壶,满斟了一杯,双手捧上道:“请少侠先饮一杯宣慰酒!” 宫仇一怔神,道:“宣慰酒?” “是的,这是牧帮主新近所立的规矩,凡帮中弟子出勤回谷,都得先饮一杯,以示宣慰之意!” “哦!可是……” “少侠……” “在下并非帮中弟子,这宣慰之酒愧不敢领!” 大汉面上一热,讪讪地放回酒杯,道:“如此,请随小的来!”话声中,向旁边另一大汉摆头道:“胡标,你先一步进去禀报帮主,宫少侠驾到!” 那大汉颔了颔首,弹身朝谷内疾驰而去,看身手竟是不弱。 宫仇随在这为首的大汉之后,缓缓而行。 顾盼之间,石屋在望。 “辣手书生徐陵”已迎了出来,大汉躬身而退。 宫仇喜孜孜地上前一揖,道:“大哥,久违了!” “辣手书生”笑了一笑,并不开口,一把拉住宫仇的手,向屋内走去。 宫仇下意识地感到拜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当时也不便相询,两人手牵手的走入屋中,宫仇正待启口…… 突地—— 宫仇但觉被握住的右腕上“内关”、“外关”、“会宗”三处穴道,同被点中,心念未转,后颈椎骨的“大椎穴”着了重重的一指,“大椎穴”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一旦被点中,手足立时酸麻无力,“砰”然栽了下去。 “辣手书生”会弊然向他下手,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他手足虽不能动弹,但口还能开,栗声道:“大哥,这是什么回事?” “辣手书生”面无表情,口里阴恻恻地一笑道:“宫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嘿嘿嘿嘿……” 宫仇肝胆皆炸,目眦欲裂,狂声道:“徐陵,你这是什么意思?” “辣手书生”恍若未闻,环顾身侧的一个四方脸老者道:“白香主,选派得力弟子四人,由你率领,立即起程,把人带到总盟!” 四方脸老者躬身应道:“遵殿主令偷!” 总盟?殿主?香主?这已够说明一切。 宫仇几乎气破顶门,厉声道:“徐陵,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奴才,竟然投靠了‘金剑盟’,徐陵,有一天我会杀你!” “辣手书生”阴冷地道:“宫仇,你没有机会了!” 宫仇肝胆皆炸,想不到结义的盟兄,竟然以这种手段对付他,若非他在毫无防范之下,以他目前的功力,“辣手书生”岂奈他何。 他想不透“辣手书生”何以不计全帮惨遭血洗之仇,而卖身投靠。 他怀疑世间是否仍有正义? 难道武林中全是这些卑劣无耻之徒? 他开始运功解穴,他的内力确实惊人,只眨眼工夫,腕间“内关”“外关”“会宗”三穴次第而解,内力如涛,猛撞颈后的“大椎穴”…… “辣手书生”陡然警觉,一抬腿,脚尖踢中了宫仇的“环跳穴”。 宫仇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当他神志苏醒,只觉浑身软绵绵的,四肢无力,象是久病初愈一般,睁眼一看,不由五内皆裂,自己被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架住,面对一方披着红巾的长案,长案之后,端坐着一个高大狞猛的老者,老者前襟绣着四柄交叉的金剑。案后厅壁上端,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刑司殿”三个耀眼的金字。 两侧,雁翅般排列着不下二十名肩披红绸的大汉。 直觉告诉他,自己已被送到了“金剑盟”总舵之内了…… 心念末已,只听“刑司段主”沉声道:“带七十号!” 轰应声中,两名大汉挟着一个中年道士直趁案前。 “刑司殿主”目芒如电,一扫那中年道士,阴森森地道:“朋友是武当门下?” 中年道士厉声应道:“不错!” “报上名号!” “清风!” “嗯,武当五剑之首?” “不错!” “在本盟辖区之内,佩剑而行,不听忠告……” “清风道人”目眺欲裂的道:“杀剐任便,武当派并非可以轻侮的!” “刑司殿主”不屑地道:“武当派算什么东西,记住,本盟之外无剑士,司刑弟子何在?” “弟子在!” 两名肩披红绸的大汉应声而出。 “佩剑没收,划面放行!” “遵法谕!” “清风道人”狂叫一声,随即被掩口带下,接着是一声惨哼。 宫仇目眦欲裂,恨火熊熊,怎奈穴道被制,丝毫不能动弹。 “带七十一号!” 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被挟了上来。 “出身门派?” 少年人应以一声怒哼。 “报名?” 又是一声怒哼。 “刑司殿主”桀桀怪笑道:“小子,说不说都是一样,本殿按规执法,你胆敢杀伤本盟三名弟子……” 少年切齿道:“小爷恨不能杀尽你们这帮武林败类……” “住口!” “刑司殿主”大声止住少年的咒骂,一偏头,道:“划面削腕!” 少年被带了下去,两名肩披红绸的刽子手,手执牛耳尖刀,抢步跟出…… 凄厉地惨号,令人毛骨悚然。 宫仇不自禁地掉头一望,殿门外的阶沿上,那少年脸上鲜血淋漓,被划了两个十字,双掌齐腕被削,血如泉喷,身形摇摇欲倒。 “七十二号!” 挟持宫仇的两名彪形大汉,齐应了一声:“候令!” 把宫仇带前数步。 宫仇俊目电张,两只眼珠,似乎要突出眶外,俊面扭曲得变了形,“金剑盟”是他血海仇家之一,而今被“辣手书生”出卖,毁在仇家之手,的确使他死不瞑目。 “刑司殿主”瞪着宫仇一阵嘿嘿狞笑道:“宫仇,本盟‘黄旗坛主贺永’和他手下十三弟子,是否你的杰作?” 宫仇咬牙道:“不错!” “师承?” “你不配问!” “宫仇,放明白些,你不愿在死前受皮肉之苦吧?” 宫仇奋力一挣,可怜,在穴道被制之下,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一挣,有如蜻蜓撼石柱。 “刑司殿主”阴残地一笑道:“宫仇,反抗是多余的,你说不说?” “不说!” “司刑弟子何在?” “弟子在!” ‘刑床伺候!” “遵令!” 工夫不大,四个大汉,抬了一架卧榻也似的东西进来,朝地上一放,然后垂手肃立,等候用刑。 宫仇下意识地一瞟那刑床,不由心头泛寒,刑床上全是斑斑剥剥的紫酱色的血渍。 “套上刑床!” 挟持宫仇的两名彪形大汉,架起宫仇,在刑床上一按,四名刑手熟练地从床侧抽出四根轴棒各执宫仇的一只手脚,缚紧在轴捧之上,然后,绞动机关,床心象云梯似地立了起来,宫仇身躯贴着床心,成了直立悬空之势。 “说,师承来历?” 宫仇怒气攻心,几乎晕了过去,嘶声怒吼道:“办不到!” “刑司殿主”老脸飘过一抹栗人的残狠之色,沉声道:“钉耳穿鼻!” 两名刑手,各抽出一柄窄长的匕首,比在宫仇的两耳上,另一个手中执着一个钓鱼针似的大铁钩,钩的一端,连着一段绳子,钩尖比向宫仇的鼻头…… 宫仇狂嗥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 “刑司殿主”大喝一声:“用刑!” 就在此刻—— 厅门之外一声高喝道:“接令!” “刑司殿主”面色一肃,一挥手,道:“停刑!”话声中,人已离座而起,转出案桌之外,所有厅中弟子,一个个面露惊凛之色,俯首躬身。 一个黑衣少年,疾步入厅,到长案之前,转身面对众人,手中高擎着一柄金光灿然的小剑。 “刑司殿主”俯首躬身道:“弟子‘刑司殿’掌殿符天申接今!” 黑衣少年朗声道:“宫仇一名,着该殿主亲自押送总坛,由盟主发落!” “遵令!” 黑衣少年收起“金剑令”,疾步离去。 “刑司殿主”符天申坐回原位,道:“关坛!” 两边排列的弟子,躬身为礼,鱼贯退下。 “洪峰!” 原来挟持宫仇的两彪形大汉之一躬身应道:“弟子在!” “带人随本殿赴总坛!” “遵令偷!” 应声中,解了宫仇,挟在肋下,随在“刑司殿主”符天申之后。沿途尽是毗连的房舍,奔驰了约莫里许,眼前现出一座巨大的牌楼,高悬三个斗大的金字牌额:“全剑盟”。 两旁合抱的石柱上,刻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金光射斗牛舍本盟之外无剑士。” 下联是:“剑气凌霄汉看震宇以内我为尊。” 通过牌楼,是一座气派宏伟的华宇,门前白石为阶,阶上八名劲装佩剑武士,分左右站立,“刑司殿主”入门之际,齐齐按剑为礼。 一连穿越四重警卫森严的门户,来在一个十丈见方的院落之中,迎面居中,是一间大厅,厅门八扇洞开,一块书有“令厅”两字的金色匾额高悬,两侧各站了十二名执剑武士。 那彪形大汉把宫仇放落在阶沿之上,迳自离去。 “刑司殿主”面对厅门,朗声报名:“刑司殿符天申回令!” 良久,厅内才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请进!” 符天申一把提起宫仇,进入厅中。 宫仇虽然穴道受制,但耳目功能未失,只见厅中两侧老少男女坐了不下四十人之多,正面朱红帐慢之前,一列长案,案上一个白玉方斗,插着一柄金剑,案后五把高背太师椅,居中一把空着,右边是两个胸绣五柄金剑,作梅花形排列的黑袍白发老者,左边空一位,靠中的椅上坐着的,赫然是该盟长老“神风老人”。 “张仙祠”之役,“神风老人”曾经参与,所以宫仇一看即知。 准此而论,另两个白发老者,当也是长老无疑。 忽地,宫仇想起了母亲遗书中说的,二叔何一凡死于“金剑盟”长老“三眼神路竺”之手。 “神风老人”不论,另两人之中,谁是“三眼神”呢? 心念之中,金钟三响,坐在右面一排首位的一个山羊胡老者,高声道:“盟主升座!” 宫仇内心一阵莫名的激动。 红幔一分,鱼贯走出十二名黑衣少年男女,左右各六,在长案之后站定,每人胸前,三剑交叉,厅中人全部起立,面现肃然之色。 宫次但觉眼前一亮,居中的太师椅前,已出现了一个国色天姿的黑衣少女。 刹那之间,他感到有些六神无主。 那少女的确美,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秀发如云,眉若春山,琼鼻瑶瑶,一双美目流露出千种风情,肌肤赛雪欺霜,披着黑色宫装,几疑是仙子被谪尘寰。 胸前襟上,六柄金剑,分为三双,成品字形排列。 难道她就是不可一世的“金剑盟”盟主? “金剑盟”盟主会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 “金剑盟”横行江湖,已数十余年…… 这的确令人不敢想象。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一扫全厅,然后落在宫仇面上,粉腮微微一变,吐语如珠道:“各位请坐!” 说着,朝居中太师椅上徐徐落坐,所有的人众也跟着归座。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别有一番威严气氛。 黑衣少女轻启朱唇,道:“符殿主!” “刑司殿主”俯首道:“属下在!” “解了他的穴道!” “刑司殿主”面色一变,道:“禀盟主,姓宫的身手……” “不必多说,解了!” “刑司殿主”伸指戳开了宫仇被制的穴道。 “退下归座!” “遵令!” “刑司殿主”符天申退到左面第四位空着的椅上落坐。 宫仇穴道被解,功力登时回复,心中确实感到意外。 黑衣少女目注宫仇,道:“宫仇,本盟主尊重你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剑手,希望你也自重,不要妄动,现在,回答本座的问话!” 宫仇的目光,甫一和对方相接,立时感到心旌摇摇,那目光,似含有一种使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魔力。 他下意识地放低目光,口里却冷哼了一声。 黑衣少女莺声呖呖地道:“宫仇,你出身门派?” 宫仇一定心神,冷漠而带恨意的目芒,笔直射向对方,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黑衣少女似被对方异乎寻常的目光掠得一怔,随即道:“宫仇,本座希望你合作,稍待会破例给你机会,让你死得象个剑手!” 这话,深深地打动了宫仇的心,他下意识地把手抚向腰际,但腰际已空无一物,佩剑已被对方解除了。 “宫仇,讲?” “无门无派!” “你的武学……” “家传!” “令尊堂名讳?” 宫仇一阵热血沸腾,目中暴射怨毒至极之色。咬牙道:“先父母业已作古。为人子者不便提及名讳!” 黑衣少女一愕,又道:“本盟‘黄旗坛’坛主和手下十三名弟子是毁在你手下?” “不错!” “你知道后果吗?” “生死何足俱!” “嗯,剑士本色!” 妙目之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彩,转面向“刑司殿主”道:“符殿主!” 符天申立即离座躬身道:“属下在!” “蓄意与本盟为敌,应如何处置?” “乱剑分尸!” 宫仇心中卜的一跳。 黑衣少女幽幽地道:“本座引用特别条例?” “刑司殿主”怔了一怔之后,道:“宫仇不适引用特别条例?” “为什么?” “他非一派之长,也非一方之雄!” “可是他既能毁去本盟四剑级高手,显见武功已臻一流,应该适用才对?” “例无明文!” “本座使用盟主特权,破例准以特别条例处置?” “这……” 三长老同时面色微变,“神风老人”起立道:“盟主在授用特权之际,请予三思,宫仇毁本盟高手不在少数……” 黑衣少女杏目一转,道:“本座已经考虑过了!” “神风老人”应了一声:“是!”坐了下去。 黑衣少女又道:“符殿主,适用何条?” “刑司殿主”符天申沉声道:“特别条例第三条,凡身为一派之长,或一方之雄,准决斗至死,唯能击败本盟指派之高手十人以上者,免死不究!” “好,本座指令宫仇引用特别条例第三条!” “遵令谕,请指定十名武士?” “且慢!” 说着,目光转向了宫仇。 宫仇心中激荡不已,这是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能击败对方十名高手,就可脱出生天,“金剑盟”不乏顶尖高手,以一敌十,后果并不乐观,但,总比听任仇家宰割强出万倍,至少,也可以毁去对方几个高手,忽地,脑海灵光一现,脱口道:“在下可否发言?” 黑衣少女似笑非笑地一颔首道:“你讲!” 宫仇咬了咬牙,道:“在下是否可以自择决斗对象?” 黑衣少女粉腮一变,沉吟不语。 “刑司殿主”符天申立即起立接口道:“禀盟主,按规决斗武士应由盟主亲自拣选!” 黑衣少女一摆手,示意符天申归座,突地沉声道:“宫仇,本座破例让你自择三名对手,其余七名,由本座指定!” 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被盟主一再破例的行动惊愕了,这是“金剑盟”开派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宫仇大喜过望,但表面上仍冷漠如故地道:“在下第一个对手择定贵盟长老‘三眼神路竺’!”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黑衣少女粉腮也为之一变,默然了良久,才道:“路长老不在坛内,另择一人!” 宫伙心内一沉,他拣“三眼神路竺”的目的,是要为二叔何一凡报仇,这一来,算是落空了,当下一横心道:“盟主说过由在下自择三人,在下话已出口,不宜更改!” 在座三长老齐齐面泛怒容。 黑衣少女黛眉一颦,道:“阁下一定要拣路长老的用心何在?” 宫仇成竹在胸,冷冷地道:“听说路长老剑术超群,在下极想见识!” 黑衣少女一阵思索之后,道:“这姑且不论,你说第二个吧!” “辣手书生徐陵!” “什么?‘辣手书生徐陵’?” “不错!” “阁下拣他的目的是想报被擒之仇?” “在下承认!” “第三呢?” “盟主本人!” “我,本座?” “一点不错!” 坐在长案最右边的白发老者,怒冲冲地起身道:“盟主,这小子无理取闹,本长老建议取消决斗之议,乱剑分尸!” 黑衣少女也是楞愕不已,半晌才道:“长老请坐,本座话已出口,不能更改,高总管!” 厅内右排首座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四剑交叉老者,起立躬身,道:“属下在!” “移座前院!” “遵令谕!” 恭施一礼之后,疾步出厅。 骤然间,宫仇想起了母亲遗书中的训示:谋定而后动,珍惜生命,不许妄逞匹夫之勇。是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有些为自己一时的行动而后悔了。 根据“金剑盟”的规定,能接战十名高手而不死,就一切免究,仇家并非“金剑盟”一家,万一不幸,岂非抱憾终生,以自己所学,接战十人,大概不会丧命,为什么要急于冒险报这不急之仇呢?…… 想着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衣少女这时开了口:“宫仇,‘辣手书生’远在数百里之外,路长老也无法召回,本座接受你的挑战,你另拣两人!” 这是一个转机,宫仇正中下怀,故作深思片刻,才道:“在下放弃自择,由盟主指定!” 黑衣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环顾身畔的三长老道:“长老有何高见?” 三长老欠身道:“盟主卓裁!” 宫仇心中困惑不已,凭一个妙龄少女,能登上盟主宝座,使这一帮牛鬼蛇神俯首听令,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黑衣少女略一思索,道:“十二近卫四龙王凤听令!” 排列在红馒之前的十二名男女近卫,走出四男三女,绕到案前,躬身为礼。 “红、白二旗坛主听会!” 座中走出两个胸绣双剑交叉的老者,齐趋案前,道:“属下听令!” “你等九人膺为决斗武士!” 九人齐声恭应一声,“遵令谕!” 职司总管的山羊胡老者,肃立厅门之外,朗声道:“请盟主移座!” 黑衣少女缓缓立起身来,移步出厅,三长老随后,其余的按身份鱼贯而行。 宫仇由山羊胡老者领到院中。 院内座椅摆设与厅内相同,只是中间足足空出了五丈。 黑衣少女芳容一整,道:“高总管,给他剑!” 山羊胡老者恭应一声,从一黑衣劲装汉子手中取过宫仇原来的佩剑,递了过去,宫仇接在手中,心情如怒潮澎湃,这别开生面的决斗,关系着他的生死。 黑衣少女娇喝一声道:“决斗开始!由红白二坛主依次出场!” 场中空气骤呈紧张。 一个鹰钩鼻的双剑老者,长剑高举过顶,朗声道:“红旗坛主楚斌,遵谕出战!” 说完,转身上前五步,面对宫仇,道:“拔剑!” 宫仇此刻心中已有一个决定,尽量速战速决,保存实力以应付最后一战,无疑的如果自己击败了九人,最后出场的,将是功力无法预测的“金剑盟主”,这最后一战的胜负,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目前,他只有靠深厚的内力作后盾,最凌厉的“梅花剑法”他不能施展,否则将暴露了“丑剑客”的秘密,母亲生前所传的那招剑势化掌“投石破并”,更不能施展,因为那是“无敌双剑”的成名绝招。 心念之中,拨出长剑,凝神而待。 红旗坛主暴喝一声:“出招!” 宫仇冷眼一瞟对方,手中剑一抖,剑芒暴吐八尺。 所有在场的高手,自盟主以下,莫不骇然变色。 生死决战,宫仇已不耐虚谈俗套,寒芒乍展,“刷!”地攻出了一剑。 “红旗坛主”楚斌举剑相迎。 宫仇抱定速战速决的宗旨,内力已贯足十成。 “锵!”的一声大震,双剑互击,“红旗坛主”被挫退了一个大步。 宫仇疾进一步,连攻九剑,这九剑之中,暗藏十八个变化,凌厉绝伦。 “红旗坛主”运剑如风,勉强接了下来,脚下已退了五步之多。 宫仇得理不让,跟着又是九剑出手,剑气破空生啸,尖锐刺耳。 “红旗坛主”邀功心切,硬接硬架,这正合了宫仇以内力克敌的心意。 堪堪第十招,“呛啷!”一声,“红旗坛主”长剑坠地。 “白旗坛主”弹身琼出,“红旗坛主”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 宫仇立定主意不伤人,是以并未乘机下杀手。 “白旗坛主”功力以较“红旗坛主”逊色半筹,出手之间,便被震退三步。 宫仇一招测出对方深浅,猛攻十剑,迫得“白旗坛主”手忙脚乱,倒退不迭。 一声暴喝传处,“白旗坛主”肩头中剑,鲜血直冒。 宫仇拄剑于地,急调一口真气。 “白旗坛主”老脸绯红,退了开去,十二近卫中被选派出来的四龙三风之一的首凤,飘身入场。 三位长老面色凝重。 黑衣少女的两弯秀眉,也深深锁在一起。 似乎,宫仇的身手,出乎他们每一个人意料之外。 “近卫首凤”娇喝一声:“接招!” 剑化万点银芒,罩身击向了宫仇。 宫仇劲贯剑身,一招“阳春白雪”再化“两仪四象”,硬封出去。 这两招一为“华山”绝技,一属“太极”绝招。 “锵锵!”连响,寒芒顿敛,双方各退了一步。 乍分倏合,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丑剑客”除了一套“梅花剑法”是独创之外,其余全是吸取各派之长,招式极为复杂,是以在场的人,无法从招式中认出宫仇的来路。 “首凤”功力稍逊于“红、白二坛主”,但招式奇诡狠辣,又在二坛主之上。 转眼之间,过了二十招。 宫仇剑法一变,运足功力,连演三绝招,势如骇电奔雷。 一声惊呼传处,“近卫首凤”蹬蹬蹬连退数步,虎口鲜血淋淋,长剑几乎把持不住。 “近卫二风”,快逾电闪般接了上来…… 二十五招之后,“二风”负伤而退,接着,三十招震脱了“三凤”的长剑。 “近卫首龙”一掠入场,片言不发,挥剑猛攻,功力较之三名凤进卫,高出二筹以上,出手之间,稳准很辣。 宫仇苦于不能施展绝招,同时又必须保存实力,以应付最后一战,是以双方暂时成了平手,若非他习练“一元宝箓”,内力如泉,此刻早已落败。 五十招之后,宫仇额角见汗。 “锵!”的一声,双方剑身招贴,成了内力的比拚。 论内力,宫仇强得太多,虽连战六名高手,仍非首龙所能望其项背。 “撤手!” 栗喝声中,人影乍分,“近卫首龙”喷出了一口鲜血,宫仇也面红气促。 “二龙”接踵而上,激斗约七十招,“三龙”换下“二龙’,百五十招,“三龙”负创而退。 “四龙”上。 宫仇在连番车轮战之下,功力再高,也感到不支。 五十招! 一百招! 二百招! 宫仇额上汗珠滚滚而落,出手已失去了凌厉。 “四龙”接战乏力的官伙,恍若生龙活虎,剑口不离对方要害。 宫仇几次要施展杀者,终于被理智克制住了,目前,他只有一个意念,活下去,报仇! “嗤!”的一声,宫仇前胸裂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染红了半边身。 “宫仇,你不能倒下去,否则一切算完!” 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一股莫名的勇气,陡然涌起,刻发如狂,逐渐缩短的剑芒,又告炽盛。 “呀!” 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粟吼声中,快以一声像哼,‘近卫胭龙”胸臂连中四剑,跟跄不稳地退了开去。 所有在场的“金剑盟”高手,骇然变色。 宫仇拄剑于地,俊面一片铁青,胸部起伏不停,他的脑梅里,除了思量着如何以残存的内力,去争取生存,余外什么也没存在。 但,活下去的希望是渺茫的,在力抗了九名一流剑手之后,再来接战“金剑盟”盟主,胜的成算太小了,几乎是等于零。 现在,他后悔当初不该意气用事,拣选“金剑盟主”作为对象,但迟了,既成的事实,无法推翻。 “全剑盟”以剑术傲视群沦,盟主的功力不问可知。 一着之差,满盘皆输。 只怕要应了黑衣少女的活:“……死得象个剑士……” 他不怕死,也并非想死得象个剑士,他的目的,只是因此有用之身,报仇。 黑衣少女缓缓离座,步入场中。 四周响起了一阵被压抑住的欢呼。 宫仇心房开始收缩,全身流过了一阵颤栗。 鱼是生与死的考验。 报仇不成,反而死在仇家剑下,这是死不能瞑目的。 于是,母亲遗书所述的当年“二贤庄”血案,母亲被奸杀后的惨象,一齐涌上心头,他的心,开始滴血。 目前的一切,肇因于被拜兄“辣手书生徐陵”出卖。 黑衣少女已走到宫仇身前八尺之处,停住身形。 宫仇的意念回到了现实。 决战,拚出全部残存余力,生,死…… 黑衣少女妙目流波,直照在宫仇面上,目光中,没有凶杀的成份,是柔和的,异样的,令人惑然的。 宫仇极快的按着“一元宝箓”所载诀窍,调匀真气。 黑衣少女开口了,声音仍是那样震人心弦:“宫仇,你没有施出全力,本来你可以毁去九个对手,但你没有做?” 宫仇心里猛地一震,黑衣少女不愧一盟之主,洞烛机微,当下,只微“哼”了一声。 黑衣少女粉腮倏起变化,一变再变,终于道:“宫仇,你是一名罕见的好手,本座不愿乘人于危,以贻江湖口实,现在,听着,你接本座三绍!” 宫仇忍不住脱口道:“三招?” “不错,三招,生死全聚于这三招!” 突地—— 三长老之一“神风老人”起立宏声道:“盟主,例有明文,决战至死!” 黑衣少女粉腮一变,头也不回道:“长老,还有,能接战十人不死者免死不究!” “盟主,应不限于三招!” “请长老勿忘本座身份?” “神风老人”老脸一变,道:“盟主,请记住本盟自开一派以来,没有任何剑手,能接战十人而不死!” “长老焉知本座三招之内不能取对方性命?” “神风老人”哑然无以应,半晌才道:“恕卑座失言!” 说着,坐了下去。 宫仇做奇地望着黑衣少女,她一再为自己破例,这为了什么? 她有意放自己的生路? 抑或矜于身份,她有把握在三招之内毁去自己? 生死的考验,使他无暇去思索这些。 他疾转着念头,如何接对方三招? 黑衣少女一扬手,“近卫六凤”之中,立即有“一凤”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盘上履着一方黄绫,飘身近前,高举过顶。 宫仇看得大是骇然。 黑衣少女揭开黄绫,一道黄光冲空而起,赫然是一柄三尺长短的金剑,少女持剑在手,只一抖,金芒映日,使人耀目难睁。 “近卫一风”施礼退回原位。 宫仇尽量抑制激动的情绪,长剑斜垂,眼观鼻,鼻观心,凝神一志…… 场内场外,静得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所有的目光,一不稍瞬地注定场中。 空气在死寂之中透着无比的紧张。 黑衣少女冷冷地道:“宫仇,准备好了!” 宫仇猛一抬头,四目交接,忍不住心头一荡,对方的确太美了,美得无法形容,似乎造物主把所有的女性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他并非好色之徒,但,食色性也,这是一种本能上的反应。 黑衣少女秀眸中飘过一抹异样的色彩,那色彩使人迷惘,使人沉醉。 宫仇心中一凛,气凝紫府,神纳太虚,面寒如冰…… 黑衣少女娇斥一声:“接招!” 金剑斜斜刺出,看来缓慢平淡,剑至中途,突然连起七式变化,金芒耀目,仿佛有七柄剑同时攻向七个不同方位,而且快得有如电闪一般。 宫仇连意念都来不及转,当堂被迫退了五步。 黑衣少女好整以嘎地道:“第一招!” 宫仇但觉全身毛孔每一孔都在冒着冷气,这种奇诡狠辣的剑法,堪称世无其匹,武当“玉虚真人”与“丑剑客”被目为武林中第一剑手,但比起“金剑盟主”,似乎逊色太多。 娇喝又传,“接第二招!” 宫仇无暇分辨对方来势,一招“流星射斗”,挟以毕生功力,狂扫而出。 这一招“流星射斗”,是“丑剑客”剑笈中,除“梅花剑法”之外,最凌厉的一招,寓守于攻,加之以全力出击,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人影霍然而分。 宫仇胸、臂、肩、创口达五处之多,登时成了一个血人。 黑衣少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第三招,决定你的生死!” 宫仇强忍伤痛,咬牙聚集全部残存真无,准备接这最后一击。 场中空气紧张得以乎凝固了。 三长老竟然离座起立,目芒暴射,注定宫仇。 宫仇迅快地转动念头,是否该施展杀着“投石破井”,以图搏个两败俱伤,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他无法预测对方这一招将施展什么骇人招式,自己是否可以接得下来,唯一的,他只希望不要倒下。 “看剑!” 栗喝声中,金芒罩身而至。 他无暇思索,存着孤注一掷的心理,仍是那招“流星射斗”,急封而出,但,对方创势有若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这一诏“流星射斗”完全无功…… 欢呼声中,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身形一连几个踉跄。 眼前金星乱冒,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定睛望处,对方的剑尖,正抵住自己胸口,肩背之处。血如泉涌。 黑衣少女粉腮变得极为难看,似乎一个极大难题使她委决不下。 宫仇栗声嘶吼道:“下手吧!” 刹那之间,他感到一阵幻灭的颤栗,恩怨情仇,将随着生命的消失而寂灭。 黑衣少女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道:“本座不想杀你!” 这话,使宫仇大感意外。 满场的目光,顿时转为惊愕莫名。 三长老同时惊呼道:“盟主不可!” 黑衣少女断然道:“本座自有处置!” 三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黑衣少女注视宫仇有顷,沉凝十分地道:“宫仇,你是否愿意加入木盟?” 宫仇心头巨震,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自己堂堂七尺之躯,岂能覥颜事仇,当下脱口道,“办不到!” “宫仇,你的性命此刻还不属于你自己。” “何不下手?” “你愿意死?” “大丈夫生而何惧死何忧!” 黑衣少女粉腮又是一变,道:“宫仇,你豪气惊人,可惜……” “可惜什么?” “仍脱不了战败而死之名!” 宫仇全身一额,道:“在下艺业不精,荣辱何足计较!” “宫仇,人只能死一次!” “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生命仍然是可贵的!” 宫仇倏地记起母亲遗书训示,珍惜生命,谋而后动……,他内心感到一阵剧痛,他的性格,使他无视于生死,使母亲的遗训,却要他必须活下去,报仇。 他笑了,怆然的笑,象是对人生的嘲弄。 黑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你笑什么?” 宫仇笑容一敛,冷厉地道:“笑我自己的命运!” 黑衣少女秀眉一蹙,她不懂宫仇这话的含意,紧迫着道:“宫仇,活下去,加入本盟!” 宫仇森冷地道:“要在下屈服在剑尖之下?” 黑衣少女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收回金剑,素手一招,“近卫一风”疾步趋前,用托盘把金剑接下。 宫仇长剑归鞘,疾点穴道止住创口血流。 三长老怒形于色。 其余的属下,则是惊愕莫名。 黑衣少女的作为,的确出乎任何人想象之外。 宫仇暗自寻思,目前仇家大半不明,“金剑盟”既属当年仇家之一,如果自己托身盟内,对访凶缉仇当便利不少,眼前这黑衣少女,年未满二十,当然不可能参与十八年前的血案,主谋可能是上一代的盟主…… 心念未已,只听黑衣少女脆生生地道:“宫仇,你考虑好了没有?” 长老之一接口道:“盟主,请考虑本盟死难弟子之仇……” 黑衣少女回身道:“长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个超级剑手入盟,对本盟将来的作为裨益至大,在对敌方面,一个杰出高手,定可减少应敌弟子的死伤,何必拘泥于狭隘的观念之中。” 此言虽有些强词夺理,但却无懈可击。 长老默然。 黑衣少女毫不放松地又向宫仇道:“宫仇,本应言出法随,如你答应,便留下,否则你可以安全离开!” 宫仇沉思了片刻之后,毅然道:“我答应入盟!” 黑衣少女展颜一笑,回归本座,大声道:“散班,余事改日再议!” 所有盟众,行礼而退。 黑衣少女也告离场,十二近卫之首的黑衣少年,疾趋上前,道:“在下首龙张均,奉盟主之命接待阁下,请随我来!” 宫仇默默随在近卫首龙之后,穿房越屋,来在一间布置堂皇的单人寝室之中,随即有人送上饮食及金创药物,首龙告退。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离奇而恐怖的梦境,的确,事情的变幻,全出意想之外。 他摸了摸怀中,幸喜各物仍在,两瓶冯真用计诈取“黑心国手”的丹药,和那柄发掘自巨松之下的“金剑副令”。 如果这柄“金到副令”落入“金剑盟”之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黑心国手”是“金剑盟”所属“荣养殿”殿主,如果追究昔日之事,倒是麻烦,心念不期然的又落到刁钻古怪的冯真身上…… 他也想到狠心狗肺的“青衣帮”帮主,与自己八拜为交的“辣手书生徐陵”,昔日他伤毒在身,若非自己,他早已死于“红花会”追杀的高手之手,自己还为他冒生命之险取丹解毒,想不到他竟然不计该帮被毁之仇,金剑划面之辱,卖身投靠,出卖自己。 如果自己当日一气杀了邢玉娇,岂非大大的不值。 心念之中,不由恨恨地一拍桌子。 “阁下在想些什么?” 声音传至,宫仇怦然心惊。 一看,“金剑盟主”俏丽身形,已出现在门边。 这使他感到一阵手足无措,涨红着脸,讷讷不能出声。 黑衣少女,一笑嫣然,这一笑,大有当年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概,以扣人心弦的声调道:“我可以进来吗?” 宫仇几疑身在梦中,好半晌才道:“盟主这话不嫌太过份么?” 黑衣少女以袖掩口,道:“现在我不是盟主,我仍然是一个女人,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谈谈!” 宫仇剑眉一蹙,道:“请进!” 黑衣少女落落大方的进入房中,朝椅上一坐,道:“伤势如何,你还没有上药?” 宫仇不明白对方如此破格对待自己,居心何为,但仍不得不虚与委蛇,欠身道:“谢盟主关注!” 黑衣少女娇声道:“我叫诸葛瑛,现在,此刻,你不必叫我盟主,何况你还没有行过入盟大典!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宫仇愕然道:“这怎么……” “话是说了,随你便吧!” 宫仇试探着道:“盟主驾临,必有指教。” “我说过要以朋友立场和你谈谈!” “请讲。” “你的名字真的叫宫仇?” 宫仇心头一震,但他面容冷漠成型,倒不容易被对方觉察,淡淡地道:“不错!” “以你的造诣而论,出身决不平凡,可否向我一道……”话锋一顿一又道:“不过,不勉强你,如有困难,可以不必回答。” 宫仇不自然地一笑道:“在下已然说过先父母业已作古,不愿再提名讳!” “好,我相信你!” 宫仇不惯说谎,即使是仇家,也不愿如此,歉然道:“在下相信有一天会向盟主坦白陈明的!” 诸葛瑛螓首一点道:“希望有这么一天!” 双方相距不过数尺,阵阵处女幽香,沁入宫仇鼻孔,尤其,面对绝世佳人,一种无形的魔力,使宫仇感到杌惶不安。 他本想乘机一探“金剑盟”内幕,但一想作罢,反正有一天总会知道,问了反启对方疑窦。 诸葛瑛幽幽一叹道:“我本不想当什么盟主,但迫于父命不得不然……” 说到这里,顿然止住,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直照在宫仇面上。 宫仇心中一动,以此而论,她是仇人之女,当下只“哦!”了一声。 诸葛瑛自我解嘲似地道:“我不该对你说这话,现在,你调息养伤,三天后午时,举行入盟授职大典,我走了!” 说着,盈盈起立。 宫仇显得有些失常地道:“送盟主!” “不必了,如有什么需要,可以按桌上的铃!” 回眸一笑,翩然而逝。 宫仇坐回床沿,惚惚如有所失,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时,不禁自责一声,该死。 他身上带有“黑心国手”的疗伤圣丹,外涂内服,奏效极宏。 三天。 晃眼即过。 宫仇剑创已完全复原,只是肩背之间,是被诸葛瑛金剑贯穿,伤口虽愈,却留下老大一个疤痕。 他的心有些慌乱,他考虑是否该接受“金剑盟”授职? 三天来,这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巳时三刻,近卫首龙张均推门而入,含笑向宫仇道:“阁下,请移步参加入盟授职大典!”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宫仇已没有考虑的余地,硬起头皮,随同首龙张均出房而去,顾盼之间,来到牌楼之后的演武场。 靠令厅的一面,是一座丈来高的点将台,台上布置一如令厅,这时,已坐了不下四十人之众,全属双剑交叉以上的高手。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数约近千,井然有序。 宫仇被带到点将台上,在靠左最末一张空椅上落座。 金钟三响,金剑盟主诸葛瑛在十二龙凤近卫簇拥下,登上将台。 全场暴起了三声欢呼,台上人纷纷离座躬身。 诸葛瑛满面严肃,往居中交椅前一站,素手一挥,朗吟道:“金光射牛斗!” 全场轰应一声:“剑气冲霄汉!” 台上的依次落座。 总管高天成高吟一声:“盟外无剑士!” 诸葛瑛接吟:“宇内我为尊!” 总管高天成打了一躬,道:“午时正!” 诸葛瑛目光一扫全场,沉声道:“开坛!” 立即有数名壮汉在台口摆上香案,案上白玉方斗,插着一柄金剑,烛影摇红,兽炉吐烟,气氛在肃穆之中透着神秘。 总管高无成侧向站在香案之后,朗声道:“入盟授职大典开始,请盟主上香!” 诸葛瑛徐步上前,上了三注香,然后归座。 总管高天成再次道:“本盟四剑级‘黄旗坛主贺永’,因公殉职,首座坛主遗缺,由近卫长马必武接替马坛主就位!” 左边座中,一个瘦削中年汉子,胸前四剑交叉,离座直趋香案之前。 “请三长老监誓!” 三长老应声而出,并排站在香案右侧。 “宣誓!” 马必武单膝跪地,双掌交叉胸前,高声道:“弟子马必武,蒙祖师爷恩典,授任黄旗执坛,誓尽忠职守,恪遵盟规,如有违誓,天庆之!地庆之!” 誓毕起身,竖右手中指,朝金剑刃口上一捺,摘了三滴。血在白玉方斗之中。 总管高天成又念道:“礼毕归位!” 台下又爆起了三声欢呼。 马必武归座。 总管高天成目光朝宫仇一扫,朗声该“宫仇一名,实授四剑级武士!” 立即有一名壮汉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袭四剑交叉的黑衫,运趋三长老之前,三长老之一的“神风老人”拿起黑衫,抖了开来…… 宫仇登时冷汗淋漓,大有悔不当初之概,他是存心卧底索仇,如果宣誓如盟,弄假成真,岂不冤哉枉也。 一时之间,他感到进退维谷。 就在此刻—— 一个黑衣老者,疾掠登台,高声道:“太上法谕!” 所有台上各殿坛职司人等,连诸葛瑛在内,齐齐面露惊凛之色,起立俯身。 黑衣老者一字一顿地道:“上谕,宫仇暂授四剑武士,留盟察看,授职宣誓暂缓!” 说完,转身自去。 宫仇不由喜从天降,这等于替他解了厄,但不知所谓“太上”是谁?为什么会传下这道偷令? 盟主诸葛瑛嘴角微微牵动,狠狠地瞪了三长老一眼。 宫仇轻松地移身台中央。 “神风老人”把武士衣披上他的身,悄声道:“宫仇,察看期间,盼你勿生异志!” 宫仇心中一动,片言不发。 盟主诸葛瑛突地高声道:“四剑级武士宫仇,察看期内,暂时代理近卫长之职,统率十二龙凤侍卫!” 宫仇又是一阵怦怦然。 三长老眼巴巴地望着诸葛瑛,欲言又止。 诸葛瑛怒冲冲地一抬手,道:“关坛!” 总管高天成接口叫了一声:“关坛!” 宫仇突地想起两年前,冯真假传“金剑令”,骗取“黑心国手”的“辟毒丹”时,就曾对“黑心国手”的女儿黄淑一惠伪称自己为近卫长,想不到今天自己真的做了“金剑盟”的近卫长,这真是巧之又巧,不能再巧的事了。 散坛之后,宫仇回到寝处,立即有十二近卫前来晋见,并由首龙张均说明职责及一应事项。 这十二名近卫,男女各六,全是二十不到的少年,由盟主诸葛瑛一手调教而成,女的职管盟主寝殿内围警卫,男的警卫外围,分以首龙,二龙,三龙,四龙,五龙,六龙,首凤,二凤,三凤,四凤,五凤,六凤来识别。 不消数日,宫仇对总盟之内的一切,已大致了解。 盟主诸葛瑛对他似乎关注得有逾常情,不时借故召见。 但宫仇自知道对方是仇人之女以后,已经心如止水,她的美色,已引不起他的丝毫绮念,反之,他在培养对她的恨。 这一晚! 时正三更,月华似水。 位置在总盟之后,半山之间的“悔心院”,修地传出四声凄厉的惨号。 “悔心院”是“金剑盟”专为盟中一些特殊地位的人物而设,这些特殊人物犯过之后,盟规不能制裁,便被送入“悔心院”软禁。 午夜沉寂。 惨号之声倍觉凄厉刺耳。 一时之间,警号长鸣,无数人影,星飞丸射的扑奔后山。 赶到一看—— 负责“悔心院”警卫的六名弟子,悉数例毙血泊之中。 庭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俯身向地,背上露出一截剑柄,鲜血流了一地。 “盟主驾到!” 呼喝声中,诸葛瑛率同十二近卫之中的六凤,飘身入院。 所有各旗坛属下弟子,纷纷向后闪开。 “神风老人”直趋诸葛瑛身前,栗声道:“盟主,卑座查看六名弟子的尸体,已知道来犯之人是谁!” 诸葛瑛粉腮凝霜,微带激动的道:“谁?” “丑剑客!” “什么,丑剑客?” “不错,死者连中五创,呈梅花形排列,这是‘丑剑客’独特手法!” ------------------ 旧雨楼·至尊武侠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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