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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7月4日,耐德被吵醒过来。那是一种偷偷摸摸细小单调的声音,令人心烦,给人以不祥之兆。
  他是搂着简入睡的。在他们同床共枕的几个小时里,他的身体在她的小床上压出了一个深深的坑。这张床无论怎么看都太小,根本算不上什么双人床,倒是名副其实的供一个图书管理员单独就寝的小床。他睡着的时候,头就依偎在她怀里,她的两条长腿就像藤蔓缠着大树干一样裹着他的身体。
  又是那个声音。像是悄悄的耳语。
  他用一侧的肘部撑起身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然没有了睡意,只觉得口干舌燥。接着他看到了发出那声音的东西。这是简的一只老式数字电子钟,里面薄薄的金属数码片每分钟翻动一次。钟面现在显示的时间是4:02。就在耐德看着的时候,它又轻轻一声翻到4:03。
  已经是白天了,他心里想着。
  他十分谨慎地将她的腿从身上挪开,慢慢移下床来。她虽然动了一动,但没醒来。昨晚他们喝了不少威士忌,至少对她来说,酒喝了不少。他们不停地做爱。他也没给勒维妮打电话。
  4:04。那细微的声音像丧钟一样数着他生命的分分秒秒。这无异于看着你的生命点点滴滴地流逝,无异于目睹你的城堡分崩瓦解,你的肌体枯萎消亡,你的头脑……4:05。
  他裸着身体,踮着脚尖走下楼去,钻进了她小卧室后面的厨房里。正如她的床一样,这整个房子从来没有料到会有第二个人的出现。他灌满电水壶,插上电源,接着就开始寻找速溶咖啡。咖啡找到时水也开了。
  他真是自己感觉的那样混乱不堪吗?他是否把所有他需要的人都疏远了?当然也少不了几个他讨厌的家伙。咖啡太烫了,把舌头烫得好痛啊。伙计,你一有麻烦事,舌头就来整你。
  关键的一天已经来了。没有助手他会是个什么样的指挥官呢?叫醒夏蒙就知道了。他们已不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把那个狗娘养的三重叛徒叫起来。他给夏蒙挂了电话。铃声响了20下后他又重拨了一次。铃声响了十次后把电话挂了。好哇,夏蒙,战斗前夕你却死哪儿去了。好哇。
  耐德朝房间四下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都在这里,它们铺得到处都是,就像田里撒的玉米种一样均匀。他的这堆衣服里夹着简昨晚穿的那件墨绿色的睡衣。她睡衣里没穿东西。这样比较方便。
  看来他那形影不离的外人凌晨4点不在家里呆着,他想。外人就是麻烦,他们和家里人行事方法不一样。他还召集了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这个外人难以控制,就像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似的。
  他抽出简家的电话查询簿A到D的一册,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没有伯恩赛德的号码,或许他的号码未被录入也有可能。这地方怪人太多,他们任何时候都会来个电话。
  耐德此刻正忙着穿衣服。他把脚塞进平跟船鞋,开始对着小镜子结领带。“这么忙干啥?还没有哪一家开门呢。”他自言自语道。突然他想起有一个地方门是开的。
  走在伦敦寂静的大街上,他感到异样的兴奋。街上没有车辆,既没有出租车也没有货车,更没有行人。交通灯有规律地变换着色彩,却没有车辆供它指挥。大约4点15分时他到了海德公园角,看见几部出租车绕着环状道路飞驰,速度快得惊人。他到达格罗夫纳广场时已是4点半了。在夜色的掩盖下,使馆办公大楼不见了其粗陋的外貌,在街灯的映照下,只是闪射着星点之光。办公处的门卫将他的通行证检查了半天才让他进去。
  耐德想起自己没有刮脸。谁如果忘了刮脸,满脸的胡茬就会让人觉得他是个不良分子。他就像是卫兵记得烂熟的档案上的人,不是恐怖分子、策反分子,就是捣乱分子或是什么吃粗粮喝生奶的人。你让胡须再多长一天,他们一见到你就会将你当场击毙。
  他一打开办公室门就看到电话机上放着一张纸条。天哪,他想,应该给简留张纸条才对!真是头没教养的蠢猪,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他打开纸条。
  “我去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了。驾驶酒宴承办公司车的蒙面人袭击一名德国年轻病员。值得一查。”
  夏蒙在末尾没签字,只留下了医院的电话号码。耐德提起电话拨了号。电话铃响了半天,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清楚。你得向警察打听,先生。”
  “那儿有警察吗?”
  “对不起,先生。”那女人不是对他说,而是说给她那边某个人听的。“有个绅士想问点事。”
  “是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问道。
  “爱德华·丁·弗兰契上校,美军军官。你是谁?”
  “我正在纳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电话呢。”彼得·帕金斯对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帕金斯吗?知道什么?”
  “嗯。”对方好久没说话。“上校,你知道亨莱那儿泰晤士河上的桥吗?”
  “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
  “一辆褐色的菲埃斯特汽车撞上了桥的铁架。时间在昨晚10点到10点半之问。没有目击者。你是知道的,那个时候,大家都在酒吧里依依难舍呢。”
  “司机呢?司机怎么样了?”
  “没见到司机。估计掉进河里去了。”
  “胡说!”耐德脱口而出。“夏蒙的驾驶技术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棒的。”
  帕金斯有一阵没说话。“车上的撞痕不像是撞车留下的。”
  “你在那儿干啥?”
  “帮一个朋友。你能来这儿吗?”
  “我没车。”
  “告诉我你现在何处,我叫人十分钟后去接你。”
  残酷的游戏,外人家里人都一样。
  这场游戏的场所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这所医院的大楼是用红砖和顶制钢筋混凝土建成,旁边有停车场,四周是新植的草地和半高的树木,这些就像黑白相间的棋盘。意外事故医疗部是一座长长的现代化两层楼建筑,从上面看,就像H状,旁边还多了一小截。
  耐德注视着帕金斯和一位红发稀疏、满脸红斑的高个男人。他们坐在接待室一张临时用来处理这次事件的办公桌后面。几个人像家里人那样低声交谈,声音低得连两步之外都无法听清。两位年长者说话如此谨慎,不给外人有任何插足的机会。
  显而易见,那两名袭击者就是在这里被射杀的。就在帕金斯和红发高个坐的桌边,带点的米色地毯已经浸透了一大摊血。在大厅那边,吊灯把这里照得雪亮。墙壁上和地毯上到处都是血渍,还有令人作呕的脑浆和肠子,就像一个巨人在赌桌上撒下的骰子。
  病员接待区已被封上。事发区域四周竖起了金属矮架,支架之间连着橙色塑料带,以防人们无意中踏入。
  当然这里没有围观的人。耐德感到十分焦急,不知他们何时能让他看看夏蒙的车和有关的事故现场。“对不起,先生。”
  长着红发的人抬起头来。“怎么啦?”他问道。耐德发现这人的苏格兰口音不很标准。
  “还要等多久我才能见到我助手的车?”
  “半个小时。”
  “能和那个德国人谈谈吗?”
  红发人脸色阴沉地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会说德语,如果他清醒……”
  这个苏格兰人看了看帕金斯。“谈半个小时?”帕金斯问。“为什么不行?”
  “那么好吧。”苏格兰人同意了。他用拇指示意道:“在那边,在特别护理部。”
  伯特看到房间里亮了起来。他刚才才睁开眼睛看清自己是在哪里。他又回忆起这家干干净净的医院,洁净的绷带,可爱的护士。四周仍是那样安宁静谧。
  像墓穴一样的宁静。在树林里,四周都是风铃草。两个男人,也许还有一个,有一个是斯图加特人,那里……
  这人是谁?
  这个坐在他床边的人,有点面熟。又是来折磨伯特的吧。我认识这张脸。“早上好。”这人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是我的朋友吗?”伯特滔滔不绝说起了德语。“你是来帮助我的吗?也许是他们一伙的,那些打手,叛徒,那些杀人犯。我再也受不了那种折磨了。我选择了这条艰难的生活道路。我对阶级敌人毫不手软,也没有指望他们会对我怀仁慈之心,可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呀。”他突然不往下说了。耐德看见他眼角渗出了一滴自怜的泪水,沿着面颊流下来。
  只有一滴。天哪,这是多么坚强的毅力啊!
  “我不是你的敌人。”耐德用德语对他说。“我是一个能帮助你的人。我不是来折磨你的。你的伤口痊愈得几个月的时间。但是骨头没断,内脏也没破,也没有感染。”
  伯特浑身上下只有脸部没有绷带缠着。他有几颗牙齿被打落。他现在完全靠运气和令人敬畏的毅力活着和耐德说话。
  “你很走运哪,伯特。”
  “是的。”伯特迫不及待地表示赞成。“可你不知道那些阶级叛徒的叛逆行为。这都是因为我没有群众基础。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你很聪明,又是位德国人。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我说得不对吗?如果一个人只凭理论办事,他就有被人出卖的危险。你会懂我的话的。”
  “有人出卖你了吗?是你的同志吗?”
  “凯福特。怎么会这样呢?你是聪明人。你能明白,当你掌握着整个世界,以及人类将来的和平与幸福,你的信念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摇的。”
  “他是为了钱才出卖你的。这种事不新鲜,伯特。”耐德把饮料瓶里的水倒了一点在纸杯里,把纸杯凑近伯特的嘴唇。他贪婪地大喝起来,被水呛得咳了一阵,接着又大口喝起来。“他们把你出卖给谁啦?是唯利是图的人吧?是这样吗?”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们确实把我出卖给了唯利是图的人。胜利离我们近在咫尺。各方面的胜利,既是宣传鼓动的胜利,也有资金方面的收获。可是那些金钱的走狗,那些……”他又咳起来。
  “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玷污了你的理想。”耐德对他说,将伯特向他感兴趣的问题上引。“他们的计划哪有你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从黑处向我扑来。他们还骗我……”由于过分激动,他动得太猛。现在他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他未扎绷带的那只手猛地住下去摸腹股沟。“我下面全被他们扎烂了,成了个阉人。”
  “不,没有。不像你说得那样。”
  “这是凯福特亲手用他的刀干的,我真得谢谢他。”
  “他们说你会恢复健康的。你还会有孩子,伯特。你相信我的话吗?”
  这位德国人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他注视着耐德,竭力回忆他是什么人,然后他又将日光移向远处。“孩子们烤好面包,”他说,“他们在面包上搁上门斯特干酪。可干酪不翼而飞了,谁都不知道它上哪儿了。这一着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真漂亮,只有孩子们知道。”
  “你想要孩子吗?”
  “我这辈子顾不上孩子。”伯特的眼睛里又渗出了一滴泪珠,缓缓地流下面颊。“你能理解吗?我从这里一出去,就有许多工作要干……都是我那档子事。你是德国人吗?”
  “我说德语。”
  “不过有美国人的口音。”伯特突然恐惧地遮住小腹,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又有人向他袭击过来。“你们会把我埋在风铃草下面的。”他背向耐德转过身去,这种过于用力的动作痛得他呻吟起来,昏死过去。
  耐德观察了他好一阵子。他只能见到伯特的面部。他摸了摸伯特的前额,烫得像是着了火。他赶忙走出去找护士。
  比自己人之间的游戏更残酷的只有外人之间的游戏。
  星期日,一条条小船给整个泰晤士河带来了生机。6点钟时,一群向上游赶路的早起者已经到达了紧靠着亨莱下游的马洛神殿处的船闸。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夏蒙。
  在夜间,他的尸体就像奥菲利亚穿过芦草和小岛一样漂到了下游,在船闸的高水位一端被挡住了。整个夜晚没有船只来往。当第一批船到这儿时,夏蒙的尸体在一只名叫“安达·奥弗德拉夫特”的18英尺长的灰色玻璃钢船边浮了上来,脸部也被撞得变了样,死灰的颜色使他看上去分外严肃、冷峻。驾驶小船的男子并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他妻子。她的尖叫声撕破了四周的寂静。
  在神殿附近的船闸总管家里有电话,可汽车只能开到河边的一个农庄上。帕金斯用好言好语请亨莱地方警察出动了一条小警艇。他和耐德·弗兰契站在船尾。细长低矮的小艇扑扑扑地驶向下游,穿过越来越多的私家小船。为方便调查,神殿船闸一直没有放行,水上交通变得拥挤不堪。
  “出了什么事了?”一个外出度周末的人朝他们大声问道。
  “事情多着呢,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帕金斯低声答道,不过仍然是笑容满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耐德觉得无话可说,既不想骂人,也无法默默地吊唁死者,总之,任何有关葬礼的常规做法对他都不起作用。他站在警艇上,看着身边的大小船只,心里十分焦急。
  驾驶小艇的警察轻声诅咒着周围挤成一团的船:“你们这些自称靠航海为生的家伙,看把英国的水道堵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一群笨蛋。”
  “我们是靠航海起家的国家。”帕金斯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又转身对耐德说:“你感觉好些吗,上校?”
  “棒极了。”耐德说。“还有多远?”
  “如果这些蠢货让我们过去,一会就到。”
  耐德没有要求别人不碰夏蒙,也没请求派一名警察作现场保护。他想他们会把夏蒙拖上岸去,把他安放在一个比较隐蔽安静的地方,在他身上盖上油布。这种场面在越南是常见的。撩起油布,看看死者的脸,点点头,再把脸盖上。一个接一个,看了就走。
  哦,不。夏蒙的身体在油腻发臭的河水里上下浮动着。一夜下来,船闸周围的河面格外肮脏,发黄的清洁剂泡沫、桔皮、香烟屁股、鹅毛、白色或微微发亮的淡黄绿色的老式避孕套等等。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夏蒙浸泡在如此肮脏的垃圾中,脸朝上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上校。
  耐德身体弯出船舷,想用手托住夏蒙的胳膊。尸体又冷又僵,沾满了泡沫,滑得托不住。旁边的水坝不停地发出哗哗的吼声。“帮他一把。”帕金斯命令亨莱的警察。不过那个年轻人也不壮实。
  那警察抓住夏蒙的腿和耐德一道慢慢将尸体拖上船来。为了能使上劲,耐德只能将尸体紧靠自己抱着。他听到远处有个小孩或妇女恶心地吐了起来。
  他们将尸体安放在船底。水坝无休止地轰鸣着。夏蒙双眼直盯盯地看着他。二人目光的接触是那么熟悉,同时又像冰箱一样冷若冰霜。
  耐德感到自己的膝盖一阵软弱无力,一下瘫坐在舷凳上,把船弄得左右摇摆了半天,泰晤士河面的污秽的油腻溅上了船边。一只白鹅游了过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不屑一顾地游了开去。
  “没错。”耐德气喘吁吁地对帕金斯说。“这是夏蒙上尉。”
  “我刚才想可能是他,可怜的小伙子。”
  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夏蒙不是淹死的。在返回亨莱的路上以及在救护车上,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杀死夏蒙的武器可能是一把大扳手,大扳手留下的伤痕和撞车的伤看上去很相像。
  除此之外,耐德还觉得这把扳手是一部酒宴承办公司货车上的,该货车的挡泥板肯定被撞坏了。不过他没把这个想法告诉帕金斯,他很可能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耐德坐在逆流而上的警艇上,看着夏蒙的尸体在沿途众人眼中掠过,心里涌起一阵阵孤寂凄楚的心酸。河面受阻的船只开始动起来。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似乎当时是他在驾驶那辆灰褐色的汽车,带着情报往伦敦赶,他们把他撞出车道,熟练地弄妥一切,但由于过于匆忙,没有留下有效的迷魂阵,做事麻木到居然不把间谍高手放在眼里。
  他明白帕金斯很想议议这事,可他并不想谈什么。这事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杀了人就逃之夭夭。动机非常明显。这里又是一双一动不动的眼睛瞪得他不寒而栗,不过没有威考夫的眼睛那样冷漠无情。但是这帮家伙杀人缺乏想象力,不是吗?当肉送到承办商手里时早就宰好了。
  “是这样吧?”他自言自语道。
  帕金斯稍等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喉咙说:“我想这该由你通知他的家人,你说呢?”他并不熟悉夏蒙,此时谈起来如此严肃,似乎没有必要。
  “好的。”
  “这件事对今天的花园酒会意味着什么,你是不用我来提醒的。”
  “不用了。”
  “我准备把窃听器拆了,下面我就去干。让客人们玩一阵,然后打发他们回家。”他顿了一下。“他这人规矩吗?我对他不太了解。”
  耐德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说……”他胡乱地做了个手势。“我们的看法也有不同之处。”说完他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会把杀害夏蒙的凶手抓住的,希望这样你会得到一些安慰。”
  “当然。”
  “我们一定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哦?”耐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事我会在你之前办妥的。”
  政治保安处的汽车沿着M4公路飞驶过斯劳和希斯罗,进入伦敦,一路上没见到几部车辆。这辆车上没有警车标志,耐德坐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想问题。虽然身边坐着帕金斯,在他小本子上做着笔记,前排还有司机和卫兵,耐德却感到十分孤独。
  他心里想,马上就要参加战斗了,我这个指挥员却失去了助手。这场战斗所有的计划安排还都在夏蒙办公室的保险箱里呢。所有的事情都是夏蒙一手安排的,直升飞机巡逻,狙击手,电子扫描小组……
  耐德几乎要叹出声来,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最好让帕金斯以为他在休息。昨晚他根本没睡足四个小时,不过使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夏蒙的早早离去,给他留下了这项尚未完成的工作。
  耐德想,故事情节远不如现实生活复杂的电影还交待一些线索呢。在与夏蒙的最后一次谈话中可能找到一些线索。但是无论他怎么回忆,他所能想起的就是他自己当时感到十分气愤。当时他只想到别人都背叛了他,有这个自私的想法作梗,其它任何事情他都听不进去。他察觉不出别人的话语可能包含着的不祥预兆,也无法感受到夏蒙目光中的祈求:“亲爱的上司,请让我用生命来挽回自己的错误。”在耐德看来,夏蒙和他自己一样愤怒,对一切都感到恶心,也许是因为自己为摩萨德干事而感到恶心。
  但是这件事并不能说明问题,耐德提醒自己。如果没有摩萨德这码事,夏蒙压根就不会自愿加入美国陆军,也不会遇见耐德。可他发现自己是个犹太人,因此立即丢下了枯燥无味的地毯生意,离开了俄亥俄州的桑杜斯基老家。他可不是什么外人。这位温文尔雅的外人一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马上就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想到这儿,耐德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信奉那最古老的宗教吗?可是这给他带来的除了不幸还有什么呢?
  “你感觉还可以吧,上校?”帕金斯问的声音很低,他不想让前排的人听到。
  “就是有点累。想到夏蒙心里也不好受。”
  “你今天可是缺一只胳膊了。”
  “我处理得了。”耐德胸有成竹地说。他睁开眼睛发现帕金斯正用锐利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已经有接替他的人啦?”这个政治保安处的官员又问。
  “夏蒙办事很有条理。我们已经将整个的作战计划归纳成一份清单了。”
  “你们美国人是怎么说来着?”帕金斯继续说,“‘不要充好汉’。是这么说的吧?”
  “实际上,夏蒙常说这句话。”
  “实在对不起。我有个想法,不过我想这行不通,我想让你在我的人当中选一个人暂时做你的助手。”
  “肯定不行。”
  “你再考虑考虑吧。”
  “这样不行,帕金斯先生。我们也许有点外强中干,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够保卫自己的大使馆的。”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请在这里向左弯。”
  笨重的双排罗福轿车向左驶进弗兰契家所在的街。“左边第四家,黑色的大门。”汽车慢慢地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有时间休息一会儿吗?”帕金斯问个没完。
  “没有。我就冲冲澡,刮刮脸,换身衣服,然后再喝点咖啡。”
  “这样你太太看见你时就像个样子了。再见,拿着这个。”帕金斯递过来一张空白名片,上面写着两个电话号码。“今天你打这两个电话准能找到我。”
  耐德朝他看了一眼。他的脸像把凿子、长长的鼻梁向下划出一道弧线,似乎欲与长长的下颌相连。“谢谢,彼得。”
  他出了汽车、蹬上台阶,这时他突然想到他以前只是叫他帕金斯先生,除此之外没用过其他称呼。
  他先用热水洗了澡,又用凉水冲了一下,感到体力得到了恢复,就他所知,勒维妮还没起床,不过她是在装睡。
  他知道在他下车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口。他除了早年在军事情报部门工作时经常出差在外以外,多年来昨晚他还是第一次没和勒维妮一起睡觉。说来也确有点讽刺意味,他居然有个再好不过的托辞,真让人反胃。
  他刮完脸回到卧室。床头钟上的时间是7点32分。这是座新式的电子钟,红色的数码变换着数字,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像简的钟沙拉沙拉响个不停,让人感到生命在飞逝、消亡。
  又可怜又该死的夏蒙。被别人从旁边撞翻。那些家伙为了使这件事看上去像一次意外事故,只作了粗粗的处理。似乎策划谋杀的人以为这些处理已经足够,即使别人知道这是谋杀也没关系。不过,由于被害者是名间谍,因此还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掩饰一下才能堵住新闻界的嘴。交通事故这个说法不错。
  耐德拿定主意今天先穿军服。橄榄绿会给大家一种安全感,同时军服也方便他指挥美国士兵。到下午1时左右,等客人来了以后,他脱下军服,换上深灰色西服。他现在正将这套西服仔细折叠好放进公文包。
  到这时他才看到勒维妮也在昏暗的屋里收拾东西。她的两只大提箱敞开着放在那边角落的架子上,里面装着她的夏季衣服。她甚至在一只箱子里放进很有名气的威伯利对对枪。耐德觉得它在希斯罗和旧金山过不了武器安全检查那一关。
  这枝枪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威伯利制造商只生产了100件这种极轻极薄的0.32口径的自动手枪供二战时期空降在敌人后方执行特别行动委员会的任务的特工人员使用。其主要的优点是枪身极薄,几乎与0.32的子弹一样宽,随身携带极为方便。这副对对枪是科利考斯基将军送给独生女儿的结婚礼物。可在女儿的蜜月之际竟会送给她这种礼物实在令人费解。
  考虑到如果她想将它带出英格兰,她需要一份书面许可证,他转身来到床边,发现勒维妮坐了起来注视着他。“早上好,维妮。”
  “你这又是短暂停一下吗?”她问道,警觉的眼神看上去像根本没睡觉一样。“洗个澡,刮个脸,然后就出门?”
  “维妮,他们昨晚杀害了夏蒙。”
  她浅色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大。“天哪!谁干的?”
  “我想我知道。我甚至知道那混蛋的名字。有人提醒我要注意他,可是消息来源不十分可靠。”
  “谁提醒你?”
  “克格勃的人。”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让人把他杀了?”她张大嘴巴,接着又紧紧闭上,嘴巴四周现出了皱纹。20年来,工作上的事他从未和她说过这么多,这是绝对禁止的。夏蒙的死似乎把他搞昏了头。
  “听我说,”他接着说道,“虽然夏蒙不在了,可我今天还得按计划进行。你自己整理一下,自己去温菲尔德去好吗?”
  “当然。”
  “使馆人员必须在10点半与11点之间到达,不过这仅指工作人员,不包括家属。因此你什么时候去自己定。客人准1点到场。”
  “好的。耐德?”
  “什么事?”他正朝卧室外面走。她说的不错不是吗?他私下问自己。他对待她确实有点见了面就走的味道。他立刻站住脚,朝她转过身来。“有事吗?”他又问了一遍。
  “别忘了给他父母打电话。”
  “我准备先发一份电报,酒会以后再打电话。”
  “好的,这样要好一些。你跟他们怎么说呢?”
  “因公殉职,为国捐躯。我也说不清。”
  “可这种说法在战时才用呢。”她提醒道。
  “当真打仗的话,你我生活倒简单多了。”
  “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我之间的现实呢,你这该死的笨蛋!”
  “因为你我并未开战,维妮。我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谨记在心,现在是和平时期。最大的危险是一些头脑简单的爱国人士在种种压力之下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呼吁动用导弹。”
  她从床上跳着站起来,两腿微微分开,摆出干仗的架势。“假如出现这种情况,耐德,你会怎么做?投靠你克格勃的朋友去吗?”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他强作镇定地说,“如果政客们真的将我们卷入战争,我会和所有人一样死去。现在你就别犯傻了,维妮。你还没去美国就像你父亲那样说话了。你去美国还要带上这枝威伯利枪干吗?”
  “如果你一定得问这个问题,那你根本无法理解它的答案。”她带着轻蔑的口气说。“国内大街上到处都是渣滓、醉鬼、盗贼、逃犯、捣乱分子、强奸犯、恐怖分子、不法分子,各种社会糟粕应有尽有。你竟然会问我为什么要带武器,真有你的。”
  “可这里到处都是靠社会施舍过日子的流浪汉,你却不用随时都带枪呀。”
  “哦,……给我闭嘴。”
  “你有携带威伯利的许可证吗?”
  “多着呢。”他俩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就像柔道格斗士提防着对方的进攻。过了片刻,勒维妮放松了下来,将手指插进金色的柔发。“耐德,他父母,”她问,“你怎么跟他们说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他们撒谎。”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7月4日星期日上午8点差10分,耐德的雷诺5—TS型白色小轿车缓缓驶入摄政王公园环形车道。方向盘后面坐着身穿军服的美国陆军上校,他注意到保安人员尚未设立关卡检查站控制进入温菲尔德官邸区域的车辆与行人。
  大门里面的旗杆上,美国国旗平静地随风飘扬,国旗的一角掩映在周围郁郁葱葱的绿叶之中。天色已经大亮,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耐德减慢车速,向左驶进了大门,他立刻被两名身材魁梧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中士挡住,平时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没来。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耐德问他们。
  “请等一下,先生。”一名中士说。他正在将耐德防务处通行证上的名字与夹在铁制写字夹板上的长长一列名单核对着。“这要花点时间,先生。我们是7点钟来的。”
  另一名中士板着面孔,一声不响地从他手中把写字板抽去,递给他另一块夹着另一张名单表的写字板,这张名单表要短得多。“给你。名单的前部。”海军陆战队士兵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将通行证还给耐德,敬了个礼,接着站到一边。
  耐德驱车缓缓进入温菲尔德区域,他看见三部加了伪装的电视摄像机,它们随着耐德的白色汽车左弯也在微微地转动。这说明控制室的人员已经开始工作。耐德刚把车开到摄像机扫描不到的地方就猛然将车刹住,关掉引擎,跳下车来。他一会向左,一会向右,然后一头钻进密密的杜鹃花丛,在浓密的树木掩护下偷偷地向房屋那边走去。眨眼之间,两个手握枪,身穿带帽夹克的年轻人在他面前冒出来。
  “别动,杰克。”
  “嗯,长官,”另一个人看了看耐德递过的通行证,说道,“你在给我们搞实战演习吗,长官?”
  “是的。继续巡逻吧。”
  “好极了。”耐德转身走开时听他们一个人说:“一切顺利,上校。”
  耐德钻出树丛站在太阳照射下的温菲尔德前院。他抬起头,慢慢环视着周围的情况。他看到几个狙击手,他们还没有隐蔽起来。虽然这个复折式屋顶不能提供什么隐蔽的地方,但在温菲尔德官邸建筑的屋檐下和平台上也应该有八名狙击手,官邸的每边还应有两名。
  在小道那边的空宿舍里还有一些狙击手。也许他们还没到,也许爬上屋顶有些困难。
  整8时,天空中出现了女皇陛下的政府用来保卫祖国的小型红色直升飞机。在太阳的照射下,周围的草木开始散发阵阵热气,低空盘旋的飞机在强弱不匀的热浪冲击下来回摆动,像只紧张的蜻蜓。
  在这12英亩大小的空地远端,一弯小河沿着玛丽女王花园那供人观赏划船的小湖蜿蜒流来。现在时间还早,不是散步的时候,但是耐德看见一些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穿着便装三三两两地散步。流入温菲尔德的小河被栅栏隔断,河水浅得无法划船,连游泳都不行。尽管如此,在这个很容易进入温菲尔德区域的地方也有几个星期日早早出来散步的人。耐德希望他们在普通人眼里不太醒目,当然耐德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转身走进官邸的正门。
  “是上校吗?”
  话音就像梅塞德斯大卡车的发动机声音又响又低沉,还夹着令人害怕的呼呼声。耐德转过身去看见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皮肤黝黑的女士从座椅上站起来。她似乎一直躲在这里专门等他出现似的。“弗兰契上校。”他说着又把防务处的通行证递过来。
  她接过通行证,隔着老远端详起来,显然她的眼镜不在身边。“哦,没错,很有名气的上校。你想见见福尔默夫人吗?”
  “不知道她起床没有?”
  “有没有起床?哦,天哪,她大约4点钟就起来了。”
  “真是奇怪的巧合。我也是。如果你能……”
  “贝勒。”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耐德转过身体看见身披相当旧的晨衣的大使阁下朝这边走来。仔细一瞧,原来不是晨衣,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深蓝色毛巾浴衣。福尔默大使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贝勒,我好像见到有人想进来。哦,原来是你呀。”他问耐德。
  “弗兰契上校,阁下。我们还没见过面呢。我是……”
  “潘多娜很赏识你呀。”福尔默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他说着伸出手来。耐德和他握手时发现他的手有点潮湿。
  “听人们说您是个出色的猎手。”耐德尽量表现得与大使馆工作人员的身份相符。“我进来时一下子就被您发现了。看来我们用不着这么复杂的保安措施。”
  “总的说来,”伯德·福尔默说着又停下来,听了听外面沉沉的脚步声,“总的说来,猎手也是挑起是非的人,弗兰契上校。当你侵犯别人的地盘时总是很留神的。不过今天我们是猎取对象,猎手是别人。”
  落地窗上传来海军陆战队中士的敲击声。耐德为他打开窗。“那是你的车吗。上校?”
  “是的。对不起,我马上就把它停到后面去。”
  “麻烦你处理一下。随便泊车让我们感到很紧张。”他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耐德看到,无论怎样评价夏蒙,他的计划已经使所有人都进入了高度警惕的状态。
  “你不要去和海军陆战队的人怄气,上校。”身后的大使说道。
  “这个想法不错,是吧?”耐德转过身来答道。
  伯德·福尔默宽宽的铁板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就像和潘多娜怄气一样。”
  两人互相注视了片刻,然后福尔默转过身去。“请你原谅,上校,我要去换换衣服。”说完他就走了。
  这个自称福尼斯的人已穿戴停当:洁净的白色T恤衫,白色帆布裤,帆布运动鞋,白色厚领带,纯白的厨师帽折叠得整整齐齐插在后袋里。
  他坐的地方太暗,这些他都看不见。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些事情不是很好吗?他很善于像蜘蛛那样默默沉思,暗地里盘算如何织出死亡之网,借此捕获猎物并生吞之。
  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处能排除心中的杂念。如此放松一下真是再好没有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并不十分清新。他叹了口气。人们在成功的道路上,总得牺牲点什么。这可是为了到达成功的最高境界啊!
  福尼斯让自己静下来,像蜘蛛那样反复考虑着自己的行动计划,幻想着自己在欣赏令人垂涎的美味佳肴。
  早晨8时,罗伊斯·科耐尔的科林斯官邸内的保密电话响了起来。他的英国男管家弗希洛克通常晚上回家过夜,不过为了多得一些加班费,他也愿意在这座大房子里找一间无人居住的卧室住上一夜。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也就有权接保密电话。罗伊斯觉得这种安排十分安全,而且也仅仅在他不在伦敦过夜的情况下才这样。再说享有给他打电话这种特权的人不可能将男管家浑厚的嗓音错听成他的。
  “科耐尔家。有事吗?”电话响到第12下时弗希洛克才提起话筒。
  “你是谁?”一个美国口音怀疑地问道。
  “我是弗希洛克。”
  “弗希洛克是什么人?”拉里·兰德问道。“叫科耐尔听电话。”
  “对不起,”男管家故意不直说,“科耐尔先生此刻不能接电话。”
  “胡扯。叫他来。”
  “先生,我可以记下你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吗?科耐尔先生一刻钟之后给你回话。”
  “就15分钟吗?”兰德大声嘲笑说:“天哪!告诉他我是兰德,快点!”砰的一声电话挂了。
  弗希洛克按罗伊斯留下的号码拨了电话,耐心地等人来接。接话人是个女的,话音不高,有点睡意朦胧但很熟悉。他以前在哪儿听到过?
  “有什么事吗?”吉莲问道。
  又过了五分钟科耐尔才来接电话。男管家赶紧为打扰科耐尔表示歉意,以免对方发怒。
  “十分钟后我就到,弗希洛克。请准备清咖啡。”
  罗伊斯·科耐尔在自己家门口跨出出租车,星期日上午早早的电话给他带来的不快在脸上没有丝毫的流露。在疲惫不堪的弗希洛克的眼里,他看上去就像个年轻的小伙子,比他本人年轻了大约十岁,脚步充满活力。背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他径直步入办公室打起电话来。他打了三个电话才找到兰德。这家伙难得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星期日也不例外。
  “终于来了。”情报站长出言不逊,但也不太过分,他明白对方不会为此对他大加指责。
  罗伊斯·科耐尔与兰德打交道已有多年,但他从未听别人说起这种个头矮小然而却异常活跃的人往往像野兽一样危险。在科耐尔的眼里,兰德既不像猎犬也不像牧羊狗,他一直将兰德看成非同一般的獾,这种讨厌的东西一旦认准自己的猎捕对象,专咬它的生殖器。兰德的利齿一直没有伤及科耐尔无非是因为科耐尔有一大批多年来结交上的高级外交官和国务院官员,这一点非他人能及。
  “你有什么问题,兰德?”科耐尔一开口就将责任推到中央情报局一边。
  “与其说我有问题不如说你有。早晨的报告你看了吗?”
  科耐尔看了看手表,刚刚8点15分。“我可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上午的报告还没到。如果你有事情要汇报,就请你正经一点。”
  对方吃了一惊,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兰德在考虑现在该不该向他的小腹闪电般扑过去。接着他冷冷地说:“我是刚知道的,消息还不准确。好像是在地中海东部或者是霍尔木兹海峡发动了一次先发制人的打击。”
  “谁干的?是我们干的吗?”
  “好像是的?”
  “我不知道你打电话花费是多少,兰德,可这个电话是我掏钱,能不能再多说些这方面的情况?是空袭还是导弹袭击?打中哪儿啦?华盛顿那边有没有什么声明?”
  “对我发火没用,科耐尔。我只知道看起来是我们干的,对象可能是某个散发着羊膻味的产油国。这些家伙不尝尝核武器的厉害是不会学乖的。”
  “晨报上有没有报道?”
  “没有,不过电台早新闻里已有传闻。”
  “讲什么啦?同样的内容吗?”科耐尔问。
  “骚乱。平民百姓的伤亡情况。谁会信记者的话?他们无非是人云亦云罢了。”
  “不听那些挨炸的受害者说,你还会有什么其他消息来源呢?”科耐尔没往下说,私下埋怨自己竟然和兰德这样的人争论不休。“还有什么事?”
  “你还需要什么呢?华盛顿的紧急电话吗?你的王牌弗兰契上校居然没给你送去这种重要的消息,真是令人吃惊。不过没有哪一次你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是尽力的,不是吗?”
  科耐尔挂断兰德的电话,立刻又接通了他的新闻专员,玛丽·康斯坦丁。“把你吵醒了吧?”
  “你是想打听轰炸的事吧?”
  “你已知道了?你能给我什么消息?袭击地点?”
  “还不知道。”
  “继续保持与新闻界的联系。”
  罗伊斯找到一个国内国务院晚值班室的号码,可是没人接,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弗希洛克给他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清咖啡。罗伊斯又在给吉莲打电话。
  “是吉莲小姐的秘书吗?”他听到对方接电话时间道。
  “我就是吉莲小姐,亲爱的。”
  “看来你已经起来了。”科耐尔说道。“好像是美国对近东进行了轰炸。请你打听一下,有消息就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起床?”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刚溜出去电话就响了。罗伊斯……”她顿了一下。“真是件糟糕的事情。”
  “你是指炸弹袭击的事吗?”他心里突然一阵紧张,好像有人挥拳击来。
  “我们不清楚这是否是袭击。此事发生在大马士革。到目前为止,伤亡……”她又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内部的人干的。炸弹安放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死了许多儿童,罗伊斯。”
  “可是听我说……”
  “我收到了三个电话,其中有我的制片人打来的。他不知道……”这是她第三次犹豫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否应该播放有关美国以及美国独立纪念日的节目。”
  “吉莲,你怎么会以为……”
  “现在大马士革出现了骚乱,这一切都是冲着美国的。他们在猛攻领事馆,焚烧美国汽车。他们还在……”
  “请等一下,”他插话说,“让我们保持头脑清醒。”他停了一下,理了理思绪。“政府有没有提出指控?除了骚乱之外,有没有对美国的指责。”
  “这很重要吗?”她的想法不一样。“罗伊斯,轰炸沉睡的城市是……”她再次停顿了一下。“这是哪个国家惯用的做法,所有的人都很清楚。”
  罗伊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脚下的地面,感到终于挨了一拳。他们只做了两个夜晚的情人,可他内心深处始终害怕与她亲昵。如今,这种害怕已经发展为一种新的恐惧。如果她是美国人,是不是比较容易让人忍受呢?她还会不会有如此难以置信的念头呢?
  “对不起,”他听到她说,“但你得明白外界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罗伊斯,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他想笑一笑。紧张的心情渐渐散去。“谢谢你。”他低声说道。“亲爱的,我非常感谢你。”他脸上果真露出了笑容。“真的,请你相信我。”
  他们互相告别之后,他打电话叫了他的豪华轿车,然后走进了洗澡间,同时自然地开始考虑起今天要穿的衣服。此刻他正在考虑穿什么衣服去参加1点钟的酒会。要不要穿浅褐色西服?他想,穿一件深蓝色衬衫,配上白色针织涤纶领带和色彩和谐的腰带……大马士革。
  他皱了皱眉头,随手关上淋浴器。他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想:美国在世界各地欢度独立纪念日,却在大马士革屠杀儿童。华盛顿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电话铃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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