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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今年三十五六岁的莱娜·哈加德,身体内部的新陈代谢机制已开始发生一些令她不安的变化,告诫她及早预防肥胖症。进餐习惯的改变,在她最不需要脂肪的部位产生了多余的脂肪,使她身躯有点过度丰满,手腕、脖颈、膝盖开始发粗。
  安拉居心不良,莱娜想。他创造生命却夺去青春。看来还是早离人世为好。古希腊人是怎么说的?“备受众神宠爱的美人活不长。”
  她侍候她哥哥吃完早餐,安排他出门再做一大笔投机生意。现在是早晨9点,她正在用早餐,只是她吃什么厌什么:每一片羊角面包,每一块硬邦邦的烤面饼,每一小块粘稠的黄油或果酱,以及咖啡里的高脂厚奶油,当然还有棕色透明的德麦拉拉蔗糖,没一样对她的胃口。这顿早餐哪里还谈得上什么享受。
  看完日报,她开始翻阅每日必读的欧洲一些国家发行的、专门传播各种丑闻的杂志。她通晓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喜读那些披露社会名流肮脏丑事的花边新闻,诸如通奸、私生子、同性恋等等等等。
  莱娜与她哥哥一样精明,自然知道这些杂志登载的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而其中涉及到的名人对此也并不在意,只要不把他们的大名印错就行。她虽然出身于阿拉伯名门望族,如今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只有靠读这些三流杂志排遣心中的寂寞。
  她读完《斯托恩》和《巴黎竞赛画报》,又开始细读《奥基》上的大篇报道,介绍一位患有腺样增殖体肿胀症的意大利流行歌星,他的第三任妻子以其与第一任妻子所生的14岁弱智女儿乱伦为由,向他提出离婚起诉。这对父女待在罗马一家夜总会时被人偷偷拍了照,照片上还有与他俩同桌的意大利著名电影制片人阿尔多·西格罗依以及他的老搭档埃达·巴蒂帕格里亚。
  莱娜脸露微笑,心里颇觉得意。她无意钻营功名,却喜欢结交各界名流。这两人不就是星期二晚上在这里——12号——哥哥举行的招待会上的客人吗?后来不是她把几位女士依次送到她们坐落在伦敦西区的寓所,其中不也包括这位巴蒂帕格里亚小姐吗?
  莱娜有一对乌黑漂亮的大眼,平时用眼线膏、睫毛膏和眼影颜料浓笔涂抹,偶尔使劲眨眨眼,倒也能平添一种自然端庄的风韵。可她现在干脆将双目觑成一条细缝,仔细端详眼前这张照片。
  星期二晚招待会上露面的阿尔多·西格罗伊,是个头发硬直、两眼凸突、胖胖墩墩的年轻人,埃达·巴蒂帕格里亚则是个身材矮小、肤色浅黑的女郎,一头乱蓬蓬的鬈发。但在《奥基》登出的照片上,一个是精瘦秃顶的男子,一个是身材高挑的金发白肤女郎。
  她连忙给坐在罗尔斯轿车上的哥哥打电话,他特别容易激动,她得尽量小心地提到此事,不然他准会当场就嚷起来。
  9点半钟光景,耐德·弗兰契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他没有立刻去接,仍然与夏蒙一起埋头细看上尉刚拿来的一套温菲尔德官邸平面图和地形图。严格说来,打给耐德的电话,大多与防务处的名义工作无关,因此他立下一条规矩,除了夏蒙,无论是文官还是军人都不得接他的电话。电话铃响到第11声,耐德拿起话筒。“弗兰契上校。”
  “对不起,打扰你了,上校。”帕金斯的声音里搀杂了一丝不安。“昨晚睡得好吗?”
  “糟透了。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我打电话给你,正是为了这事。”他的声音里紧张不安之外,又因疲惫而有些嘶哑。
  弗兰契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也许是他一夜未眠,心情不好的缘故。“但愿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什么绝密情报,”他明确告诉这位政治保安处的间谍,“使馆办公楼的电话线路一点也不保险。”
  “是吗,上校?”对方沉吟片刻,耐德觉得他在趁机使自己恢复镇静。“等了半天,我们等来的尸检报告仅仅提供了百分比,而不是确切的结论。谋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其他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总算有点收获,对吧?”他用讥讽的口气问道。
  “仅凭百分比是不能采取行动的。”
  “所以我们先认为是谋杀,上校。你已经向我们叙述了当时的情况,目前暂时不需要你再补充什么,等我们接到新的指示再说。”
  “我们?”耐德问。
  “就是伦敦警方,这案子已经移交给他们了。果酱罐——就是姆尔维警官——有机会与警察局重案组打交道了。”
  “果酱罐真走运。”
  “唔,对,确实,当然。”帕金斯吐出一长串英国人无话可说时常用的语义重复的字眼。“可不是嘛,对吧,你说呢,呃?”
  “有事能不能星期日以后再找我?”
  “星期日?哦,对,当然,星期日。”帕金斯清了清喉咙说。“有人说,你曾去交通处,请求在汉诺威门和麦克利斯福德桥头部署警力检查过往车辆?”
  “我觉得我们需要控制经过大使馆的车辆,就在本周一提出了申请。”
  “你是否需要我们的人帮忙?”
  耐德略一沉吟。“你是说,你们能够派一些警察协助我们,哦,就是说,从交通部派来一些交警?”
  “每个检查点部署12人,就这么定了。”
  耐德接连两次扬了扬眉梢,朝夏蒙递了个无奈的眼色,接着咧嘴一笑。“非常感谢,帕金斯先生。”
  “不用客气,弗兰契上校。”
  “能否再安排一些人警戒大使馆周围?”耐德知道对方主动提供警力,正是为了对他打扰自己一夜未睡而略示歉意,因此,现在尽可趁机再提出一个出格的要求。
  “50人够吗?”
  “好的,那太好了。”
  “全包在我身上,上校。”
  耐德的嘴咧得更大了。“这下我完全放心了。”
  他挂掉电话,乐滋滋地转向夏蒙。“太棒了!50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警察在会场内外到处走动,吸引每个人的目光,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他的嗓门越来越高。
  夏蒙面无表情地附和,声音越发微弱。“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
  9点30分,阿道夫·福尔默大使早已投入了一天的正式工作。由于他刚刚接手,仍需完全依赖罗伊斯·科耐尔手下的工作班子安排每天日程。他翻翻那本厚厚的皮封面记事册,看到星期四这天日程不算很紧。11时去使馆办公楼会见由彼尔·沃斯召集的一个美国工商管理代表团,中午设便宴招待。下午只有吉莲·兰姆的电视采访。傍晚6时接待最近抵达伦敦的纽约芭蕾舞团,晚上8时半去荷兰大使馆参加一个小型晚宴,会见新到任的大使。
  也就是说,今天的几个活动高潮,都是在宾客举杯饮酒时。
  想起自己早已向潘多娜保证滴酒不沾,却不得不置身于各种饮酒的场合,受到各种美酒的引诱,伯德·福尔默那张宽大扁平的脸上顿时黯然无神,听到电话铃响,他才稍稍睁开两眼。
  刚上任的这几个星期,他的电话难得响过几次,每次响起铃声,都会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此刻,他咕噜了一声,看着桌上的受话指示器,一只擦拭得程亮的嵌有乌木的精致小铝盒,上面有六只小灯和六个揿钮。二号灯闪着红光,一号灯闪着绿光。
  “早上好,先生。现在您愿意接电话吗?”
  “谁的电话?”
  “一位威姆斯先生,先生。”
  伯德·福尔默的脸色更加阴郁。“接过来。”
  一号灯灭了。二号灯由红转绿。大使揿下二号按钮。“我是福尔默。”
  “我是吉姆·威姆斯。大使阁下,您近来好吗?”
  “还好。出了什么事?”
  “啥事也没出,阁下。只是想告诉您,伯爵大人已经让人晾挂被您射中的那头牡鹿。最佳部位的鹿肉,您什么时候想要,我们就什么时候派人专程送到伦敦。”
  “鹿肉?”
  “噢,还有鹿头。一对漂亮的鹿角,上面没有一丝杂色。您的枪法可真准嘞。”
  伯德·福尔默竭力想象他向潘多娜建议在房间里腾出地方摆放一只制成标本的鹿时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喂?”威姆斯问。“您在听我说吗,阁下?”
  伯德的前额隐隐现出几条皱纹。他想起自己上周末与巴肯公爵一起打猎时,这个威姆斯对他的称呼是越来越放肆随便。开始时一口一个“阁下”,继而便是“福尔默先生”。喊了几声“伯德”觉得拗口,便模仿公爵以姓称呼每个人的做法,干脆直呼“福尔默”。一般人都认为自己反应慢,思维迟钝,其实他经过精明伶俐的潘多娜的悉心指点,观察分析的能力颇有长进。他知道现在威姆斯称呼两声“阁下”,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不要鹿肉我会尽快通知你,威姆斯。”
  “请尽快告诉我,我是说新鲜鹿肉不能久搁。”威姆斯放慢了语速。“哦,我可以将几张照片寄给您,顺便附上我的最新地址,以便您及时与我联系,你说呢?”
  “你不在福尔默商行经理部工作啦?”
  “我到别处走走看看。”
  “什么照片?”伯德问。
  “怎么,您该记得,他们当时拍了大量照片,准有50多张,非常详细地记载了现场发生的情况。”
  听筒两端的人都陷入了沉思。伯德心里仍不清楚威姆斯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何总是神秘莫测,行踪不定。“很好,”他终于开口说,“很高兴与你交谈。”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那些照片本身并没有什么要紧,可是在您打道回府前,公爵将我扯到一边说,您射杀这头鹿是在禁猎期。”
  “这话当真?”
  “您想不到吧?这个该死的老混蛋。”
  “你准备寄来50张我违禁偷猎的照片?”伯德问,声音依然和刚才一样平静,只是有些底气不足。“快说说那些底片是怎么处理的。”
  “嘿,我说,别急,阁下。您完完全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绝对没有任何别有用心的动机,绝对不会对您耍什么阴谋诡计。这只是我的一份礼物,阁下,发自真情的一份普普通通的礼物。”
  “就像鹿肉和鹿角一样?”
  “的确如此。”
  “唔,我让接线员小姐直接跟你通话,你可以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或是住址。代我向福尔默商行的老同事们问好。再见。”
  不等威姆斯回答,他就挂掉了电话。直到此刻,伯德·福尔默才觉得自己口里直喘粗气,握住话筒的手不停地哆嗦。上帝,喝点酒兴许会好些。他看着二号灯绿光闪烁,好一会才熄灭,表明威姆斯终于挂掉了电话。这个狗杂种贼胆不小。他刚才提到那些照片不是为了敲诈又是为什么呢?他得把这件事告诉大使馆里的什么人。罗伊斯·科耐尔不行,此人不一定靠得住。这样看来,此事他只能讲给潘多娜听。
  伯特恍惚觉得刚才这里几个人突然一阵手忙脚乱,他只知道天已大亮,但不清楚具体的时问。他们不再打他,而是往他滴血的嘴里塞进一团破布,然后将他连人带椅塞进一辆大型军用车,那种车身后部没有挡板,用帆布蒙住的卡车。
  以后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他被这伙人从凯福特的隐秘住所转移到阳光难以射入的密林深处。他们将他从椅子上松开绑,往他那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躯体上胡乱披了两件他自己的衣服,然后把他重新捆在樱桃树或苹果树上。嘴里的硬布没有扯去,堵得他头晕眼花,加上鼻梁骨又被打碎,更觉呼吸困难。
  算他倒霉,落在这帮专业特工手里,他们特别清楚人体的忍耐极限。他们说的是德语,这一点也使他感到不安。不过这也许只是表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国籍,同时受过良好训练,通晓几个欧洲国家的语言。他原先想好的对付他们盘问的点子没能派上多大用场,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他的姓名和底细。可是不知怎的,看样子他们正在渐渐失去对他的兴趣。
  他想用力吸进一点空气,可是那只吃尽苦头的鼻子只能嗅进几丝微弱的气流。他不断提醒自己:现在有些事情是明摆的。他们暂时留着他不杀,正是为了等候一个人的到来,此人一时半刻还无法在小弥森顿露面。一旦此人到达此地,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情报,他的作用便告完结,死神便会随之降临到自己头上。
  上午10时,简走进会议室落座以后,发现外面是阳光灿烂,这使气氛阴沉的会议室多少平添了一点生机。出席上午短会的人员,并非总是固定不变。不过她在与会者中照例见到准备进行新闻简述的玛丽·康斯坦丁,政治处的代表安斯巴赫,还有麦克斯·格雷夫斯。一张新面孔代替了回国度假的卡尔·福莱特。莫里斯·夏蒙代表防务处,两个她不认识的男子与经商处的彼尔·沃斯一起坐在一个角落里。
  罗伊斯走进会议室,像往常一样,由于情势所逼而显得心不在焉。根据简的记忆,从未有人因此对他产生反感。他会使出演戏的看家本领,让其他人相信自己手头的事情千头万绪,因此被他忘掉一半也是情有可原。
  “玛丽,真抱歉,我们今天上午没时间听你全面介绍情况,只能讲几件主要新闻。放到最后讲,行吗?凯文,请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凯文·舒尔西斯,行政处,代表卡尔·福莱特。”
  “莫里斯你呢?”
  “夏蒙·莫里斯,代表弗兰契上校。”
  “很好。葛斯,是你代表行政处发言呢,还是凯文?”
  “先生,”舒尔西斯说,“我是临时被抽调出来协助筹办星期日花园酒会的。”
  “很好。葛斯你呢?”
  “我们接到指示,本星期使馆周围几条街道一律禁止停放车辆。”葛斯·赫弗林说。“我得提醒那些每天都要用车的人将车停放在别处。此事非常紧迫。使馆附近没有一点可以停车的间隙。”
  “明白了,葛斯。请接着讲。”
  赫弗林的脸微微一红,憋足劲继续讲下去。“自助餐馆星期五关闭一天进行内部装修。同时——”
  “增加一个新厨师?”沃斯问道。
  “别插嘴。”他的一名助手提醒他。
  “还有吗,葛斯?”
  “噢,红十字血库星期五下午接受献血,任何人——”
  “谢谢,葛斯。莫里斯该你了。星期日的防务方案,请谈一下总体方案。”
  夏蒙翻了翻活页夹里的一叠纸,不过他开始讲时,简发现他没有看一眼上面的内容。“我们准备限制通往使馆办公楼两个入口方向的车辆。到那一天打开原先封闭的南大门,从温菲尔德官邸驶来的车辆在这里接受检查以后可以驶入。此边来的车辆由正门驶入,同样得接受检查。伦敦警察局已经答应派人设置路卡,到时我们当中得抽些人检查车辆通行证。所有经过外环街的车辆都要按指定路线沿摄政王公园外围行驶。上述地区一律禁止停放车辆,也不能停留过长时间,客人下车就得开走。出租车司机不会介意,轿车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得坚决执行。”
  他突然停住,罗伊斯问:“就这些吗?”
  “还有直升飞机巡逻,监视使馆周围地区。”
  “这些车辆通行证怎么办?”舒尔西斯问。
  “唔?”
  “你们可有时间把通行证发到客人手中?”罗伊斯问道。
  “今天才星期四。从理论上讲,我们从现在开始到星期日正午分发证件,完全来得及。”
  “很好。凯文?麦克斯?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每个人都能看出,简心里暗想,罗伊斯是在尽量压缩10点钟例会的时间,同时又不忽略任何实质性问题。看见没有人补充,罗伊斯又提出另一个话题。
  “这样讨论是否过于仓猝?”舒尔西斯忍不住问。
  罗伊斯眉梢向上一扬。“是吗?”
  夏蒙点点头。“这样安排是切实可取的,凯文。我们不想让所有的行动步骤这么早就全部固定下来,到时得相机行事。”
  “你说的有道理。”舒尔西斯说。“可是,过于灵活,就很难落到实处。我们每个人是否都已明白自己应该担负的职责?现在离星期日只有三天时间,这样问不算要求过分吧?”
  罗伊斯转向夏蒙。“凯文的意思可以用两句军中的古老格言归纳:‘头脑简单的人,无法执行复杂的方案。’‘谨慎无大岔,斟酌免出错。’我没说错吧,凯文?”
  “一点不错,先生。”
  “看起来,”夏蒙说着,绷得紧紧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睛浅浅地镶在眼眶里,浑似替他绘制肖像的画师信笔滴下的两点黑墨水,“诸位将在星期六得到一份详细的行动步骤,但不会早于此日。”
  “这是你的承诺?”舒尔西斯问道。
  “凯文,这就是我的承诺。”夏蒙的右手搁在胸口上,用略带嘲讽的语气作答。
  “彼尔,”罗伊斯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话,“请向我们简要介绍一下大使阁下会见工商界人士的情况。”
  简早就知道沃斯是个办事马虎的人,大使先生也一样,只不过他俩始终谈不拢罢了。沃斯不仅对繁文缛节深恶痛绝,同时也懒得为自己承担的工作做好必要的准备。此刻,他漫不经心、三言两语地草草说完会见时的大致情况,谁也听不出他是在提及政府和工商界互相拉关系的一次良好机遇。简一直纳闷沃斯为何兴致不高,不过她立刻就明白了。
  “会见结束后,我们将这些形形色色的亿万富翁,这些名闻全球的大亨带到大使阁下的私人餐厅,招待他们吃了一顿简单的自助餐。”
  罗伊斯闻言一惊,目光迟钝的人看不出来,但这自然逃不过暗暗爱慕他的简的眼睛。近来,他已开始养成吃惊时眨眼的坏习惯,天长日久,会最终连带那只漂亮的鼻子下面的唇沟频频抽搐。
  “你们难道不情愿在加夫罗切餐馆用纳税人的钱,按每人100元左右的标准宴请他们?”罗伊斯问。
  “那样不就超出他们的期望了吗?”
  “只要他们认真想一想,就会觉得是这么回事。到那时,他们还会指责我们滥用税款摆谱显阔。”
  沃斯脸上迅速掠过几个微小的表情变化。简另外还看出一句嘲讽的话语已涌到他唇边,不过说出来的却是:“说的是。您这样分析问题,正好说明一位主持大使馆工作的高级官员和像我这样人微言轻的小职员间的本质区别。”
  “你说的一点不错。”罗伊斯连忙打住,又转向简。“简,你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
  “现在没有。”说完,她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等我们私下见面时再告诉你,当着舒尔西斯的面可不能说。天晓得遍及全球的每一个美国大使馆、领事馆里是不是都有一个中央情报局的耳目坐在这样的会场上?
  “丹你呢?”
  安斯巴赫清清喉咙,简知道他不叫丹尼尔,可不知什么原因,朋友们都叫他丹。罗伊斯要是知道这种情况,准会把它当作大事认真调查一番。安斯巴赫的一只手自卫般地伸向花呢上装口袋,想摸摸藏在里面的烟斗。罗伊斯严禁任何人在大使馆有两至三人以上的会场上吸烟。
  “今天没什么,罗伊斯。”
  “那些录像带你准备怎么办?”
  安斯巴赫两眼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录像带?”
  “总统就某些政治问题发表的讲话。你当然听说过。”
  “当然。”显然话刚出口,他就自觉失言。“据说讲得非常专业。”
  “想必你已知道,这些带子他们准备在星期日花园酒会上放几盘。”
  简觉得安斯巴赫城府不深,颇似一本乏味无聊的薄书,很容易被人看透。他整天处心积虑地要摆脱麻烦,殊不知他的无知浅薄却使他陷入更加严重的困境。
  “是的,我当然清楚。”安斯巴赫附和道。话说得不太流利,却摆出业余演员大庭广众下故作镇静的姿态。他的手在口袋里乱摸一气,想要捏牢烟斗柄,以使自己感到踏实些。
  “你能否对我们讲一下?”罗伊斯忙不迭地问道。
  “当然可以。”即使隔着老远,简也能听出这是从他喉管挤出的声音,并且知道他们将要听到的,不外是安斯巴赫对他从《先驱论坛报》上看到的消息的简单重复。
  “我们还不清楚,”——他一开始就将代词“我”改成“我们”,如此一来,情况不明的责任就得由大家共同承担——“一共有多少盘录像带。不过我们相信,有两盘谈的是海外军事干预问题,一盘有关加勒比海地区,另一盘有关地中海地区。据说有一盘谈的是削减社会福利经费。据说其他录像带涉及的话题过于专一,不适宜本星期日的场合。”
  说得好。简在心里暗暗为他喝彩。虽说他交替使用“我们”“你们”,不过显然这番话已经过他事先的仔细斟酌。
  “设法查清他们到底准备放几盘带子。”罗伊斯以商量的口吻下达指示。“你当然得向华盛顿试探一下,使7月4日这个传统纪念日的庆祝活动政治化是否妥当。”
  “当然——”安斯巴赫想说的话刚吐出两个字就给堵在喉咙里。
  “你在说笑话。”沃斯用粗哑的嗓音刺了他一句。
  “什么意思?”
  “国务院定会下达不容置疑的指令,”沃斯分析道,“美国驻外使馆的社交活动从来不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尤其是在独立——”
  “说得对,彼尔。”简打断他的话,接着又转向安斯巴赫。“你现在没多少时间向国内请示了吧?”
  安斯巴赫佯装看表,避免立即回答。“现在给华盛顿打电话时间太早,起码得等到今天下午才能和那边的人通话,伦敦时问。”
  “你有国内夜间值班电话号码。”罗伊斯提醒他说,“情况紧急时我们总是打夜间值班电话。丹,你说这算不算紧急情况?”
  “嗯,唔,对,当然。因为时差的缘故。”他的嘴唇哆嗦了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现在华盛顿人人都已入睡。不到午时,伦敦时间,是喊不醒他们的,对吧?”
  “你说得很对,丹。到时再联系。”罗伊斯看看表,朝玛丽·康斯坦丁投去一个动人而又略含遗憾的微笑。“真对不起,玛丽。散会时间到了。”
  沃斯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隐隐挂在唇边。“喂,丹,这下你可交好运了。”
  “什么好运?”
  “福尔默夫人会很乐意听人谈起她不能重用提拔自己在白宫的亲密朋友。”
  “谁跟她说这个?”安斯巴赫很想知道。
  “这是将来时,丹。你会跟她讲这种话。”
  闻听此言,安斯巴赫心里一怔。他睁大双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斗摩挲着,慢慢恢复了镇静。“对福尔默夫人说这话的不该是我,而应该是我们大使馆的二号人物。”
  “你这么想,”沃斯说着,朝身边的另一个人眨了眨眼,“说明你还不了解罗伊斯·科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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