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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送出养子的丰臣家方面,为秀秋尽力作了准备。首先,拿出备后三原城的三万石俸禄回赠给养父隆景。作为养老费,这笔俸禄可说是分外的大了。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
  于是,在事情决定后的第三个月,秀吉打发秀秋离开京城去到隆景的城堡——备后的三原城。秀吉为这个年轻人准备了一支规模宏大、绚丽多采的仪仗队。特意挑选了两名能征善战的的大名级的武将,充当秀秋的随身家老,试图以此抬高秀秋的身价。而当事人秀秋只是听天由命,任凭别人的摆布行事而已。
  当秀秋一行进入三原城后,举行了就任小早川家户主的各种仪式和佛事。这期间,隆景一直保持着长者所特有的那种温和慈祥的表情,但是那些在小早川家多年的老仆人们,却看出主人隆景脸上隐隐地流露出惆怅的神色。大家都默默地咬紧嘴唇。
  有人甚至在背后骂道:“瞧那副傻相!”
  连三原城下匡真寺(现在的宗光寺)的长老义达这样的人,也在拜谒过秀秋之后,偷偷在日志上写道:
  资性愚钝,且粗野无礼,此乃家业败亡之兆。可悲、可悲。
  庆长二年(1597)六月十二日,隆景去世,终年六十六岁。隆景生前所拥有的全部领地,包括筑前及其他地方在内,共有五十二万二千五百石之巨。
  这些都成了秀秋的家产。
  继承家产后不久,第二次进兵朝鲜的命令发布了。秀秋被安置到新的命运之下。他担任了大军的元帅(总司令)。
  在派遣这么大规模的外征军的时候,如果从纯军事的角度来看,担任总司令的,恐怕只有象丰臣家的首席大名德川家康这样的人材才合适吧。可是,从政治角度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要是派一名大人物担任远征军司令,他就会在战地掌握外征军,获得人望和名声,为此在凯旋回国之后,就有使国内的政体发生变动的危险。
  不过,当初曾有人建议由家康任司令。而且事实上家康也曾经说过:“有敝人在,殿下(指秀吉)不用穿甲胄。”这话的意思是愿意任远征军司令,为秀吉代劳。这可以说是家康的一句客气话,但也由此表明了他的态度。关于这次渡海远征的事,和其他绝大多数大名一样,家康在内心里是反对的。虽说如此,但心里似乎也曾想过,关于当司令的事,至少应该和秀吉谈一次为好。听说,当他的手下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象被人看透了自己心思似的,家康很不高兴,说道:“别胡说。要是我渡海远征了,那么箱根谁来守啊!”
  在这之前不久,拥有九十一万余石领地的会津领主蒲生氏乡死了。弥留之际,他当着亲信们的面,以十分厌恶和鄙夷的语气骂道:“这猴崽子,没死找死,准是发疯了。”
  据说,这是大部分大名私下里对征讨朝鲜之役的批评。秀吉发动对朝鲜的远征,仅仅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心,而对于诸侯们来说,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好处。在第一次远征时,各方诸侯的领地内都因之而疲惫凋敝了。如今居然又要派兵远征,消耗国库,丰臣家的威望,因之而急剧下降了。然而和过去比起来,秀吉却判若两人了。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一形势的变化,叫没有去远征的、留守在家的诸侯们出人、出钱,在伏见地区的别的地方大兴土木,开始了大规模的筑城工程。修筑这座城池,并非出自军事上的目的和原因,而是所谓为儿子着想,即为了把大坂城让给现在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的秀赖,自己则拥有伏见城。从这时候起,秀吉在处理各方面的政务时,都首先为秀赖打算,这成了他思考问题的唯一出发点。“这猴崽子……发疯了”,蒲生氏乡所唾骂的那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连串不幸的事情降临到了金吾中纳言小早川秀秋的头上,其中之一,可以说是在这种形势下当上了远征军的司令。
  秀秋率领了由四十二个大名参加的总计十六万三千人组成的大军,渡海进入了朝鲜,在战线后方的釜山府设置了大本营。没有穿军服的黑田如水跟随秀秋来到朝鲜,担任他的参谋。
  远征军的先锋是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虽然在对敌作战中经常处于优势,然而与第一次出兵时不同的是,士气不振,各大将之间的联系混乱,军纪松驰,甚至连服劳役的脚夫们也有着浓厚的厌战情绪,因而有时出乎意料之外地吃败仗。
  这些战场上的情况,都由监督官(监军)逐一向伏见城作了报告。石田三成接到这些报告之后,再禀报给秀吉。
  第一次远征时担任监军的石田三成,那时充分暴露了他那检察官式的性格,从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他把加藤清正及其他将领在作战中的缺点和错误,都当作攻击的对象,一一报告了秀吉。石田三成这个人的脾性是:容不下其他人的任何细小的过错,以及不守纪律和不礼貌的行为。为此,出征的每个将领都惹得秀吉不高兴。例如加藤清正甚至差一点把大名的乌纱帽都丢了。这一回的第二次远征中,石田三成留在伏见城里,但寄回国的报告书都是经过他审阅、整理之后,再传到秀吉耳朵里的。
  自然,秀吉对远征军的现状很不高兴,对哪一个将领都不满意。
  远征第十个月时,发生了著名的蔚山城保卫战。加藤清正孤军坚守,与明朝的四万军队交战,最后连粮食都吃光了。加藤差人急报釜山的大本营,乞求救援。
  黑田如水建议道:“金吾将军,此事可要分秒必争地行动啊!”
  后来他以秀秋的名义,向各位将领发布了军令,各路同时进军,对敌人来个反包围,经过一场大规模的较量之后,取得了斩敌首级一万三千二百三十具的大胜利。秀秋对于他首次经历的实战,感到非常有趣,他在军帐中再也坐不住了。明朝的四万军队在战场上四处奔逃,日本军队犹如猎人们追逐野鹿似地到处追打着逃敌,并轻易地取下他们的首级。
  “我也去杀!”
  秀秋也产生了去杀人的冲动。想到这里,这位年轻人的脾性使他无法克制自己了。幕僚们想要阻止他出去,但他用鞭子把他们赶开之后,便扬鞭催马进入了敌阵。秀秋的卫兵们为了保卫秀秋,不得不拼命追赶。追击落荒而逃的敌人,既不要什么勇气,也不要什么高强的武艺。秀秋骑在马上象发了疯似地横冲直撞,击毙了十三个敌人,他自己也溅得浑身是血,最后弄得精疲力竭,才结束了这场杀人游戏。
  这件事立即被报告到伏见了。
  秀吉向蔚山城保卫战中立了战功的加藤清正等三位将领,发了奖状,对于秀秋所率领的援军所发挥的作用,也深为满意。
  秀吉就象一个离家外出远足的小孩子那样,兴高采烈地说:“金吾还真行嘛!”
  心情好的时候,秀吉身上仍然有一股魅力,往往使周围的人为之动心。
  然而,秀吉的这种心情,几天之后就完全变了。这种突入其来的变化,如果是在二十世纪的今天,莫如说是属于医学领域内的事了。
  秀吉突然说道:“金吾是不以容忍的。”
  这并不是因为看到了秀秋的什么新材料,他看的报告仍然是上次那一份,只是对报告的看法有了变化。
  石田三成的意见使秀吉的看法改变了。三成认为,要是秀秋因为这一次的蔚山城解围仗而大大提高了威望,那么不能不说,将来他对秀赖是很危险的。秀秋的哥哥关白秀次已被诛灭,对于秀赖来说,这就少了一个威胁。余下的就是秀秋和那位关东的德川家康啦,家康作为外藩(旁系诸侯)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
  对于石田三成来说,确保秀赖的安全乃是唯一的一条政治原则。正因为秀吉明白这一点,所以也就特别宠信和重用三成。三成除了对秀吉个人十分忠诚之外,对于淀姬及其儿子,怀着敬慕之情,这种心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对乡土的怀念。三成是北近江人。淀姬则是灭于织田信长之手的北近江的大名浅井氏的千金小姐,北近江人在感情上把这位小姐视作神明。不用说,丰臣家的大名中,近江出身的人以淀姬为核心,组成了一个沙龙,这个沙龙又形成了闺阀,在淀姬生下秀赖之后,这一群近江派的大名,成了丰臣家执政官员中的主流派。对此,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加藤嘉明等尾张出身的大名,则与同是尾张出身的北政所,从年少的时候起,便有着深厚的情谊,因而,自然而然地以北政所为中心组成了闺阀,并且在任何事情上都与石田三成为中心的敌阀相对抗。现在在朝鲜前线打仗的将领,绝大多数是属于北政所一党的人。将来这个党派要是抬出秀秋来与秀赖相抗衡,结果将会如何呢?
  三成进言道:“殿下抬高金吾将军,将会对秀赖不利。”
  在民间,人们相信,关白秀次的被诛杀,也是由于石田三成进了谗言。且不说当时三成是否进了谗言,总之,秀次的灭亡确实是和当时三成的政见以及秀吉的利益相一致的。而且秀次的灭亡,也的确使秀赖的将来变得更安全了。
  “噢,你说得不错,原来是这样啊。”
  秀吉认为,三成对于秀秋的行为的解释很有道理。作为一军的统帅的人,不能象一位单枪匹马的武士一样,自己挥戈上阵,冲入敌阵。除了这一件之外,行为不检点之处还有很多。
  秀吉想道:“该制裁秀秋吗?”
  但是,三成所说的那些,只是一个作为一员武将缺少修养的问题,是个道德问题,而不是犯法。况且,也并没有因之而战败,莫如说,使士气越发高涨,从而打了个大胜仗。因而难以处罚他。
  然而,又非惩罚不可。从秀秋的所作所为来看,他随意破坏养父隆景所制订的军队的制度。由于这个缘故,小早川家的将士们都深感困惑,无所适从。隆景这个人,即使在一般百姓眼里,也是一代名将。他手下的将士对他心悦诚服,因而小早川家兵强马壮,军法严正。但是自从秀秋到小早川家当养子以来,常常无缘无故地无视军队的制度。对于已故的养父,全然没有一丝尊敬之意,压根儿没有恭谦顺从。倘使秀秋的品行如此,那么,在秀吉归天之后,他对丰臣家必然会采取同样的态度。这就是所谓资性愚钝而骄傲。尽管是个愚钝之辈,然而如果有坏人为他抬轿子,吹喇叭,说不定也会惹出大祸来。秀秋的存在不仅对秀赖毫无好处,而且一定是个大害。
  秀吉说道:“你说得有道理。筑前五十二万石的封地,对秀秋来说是对于大了。”
  他认为,有了大面积的封地,有了实力雄厚的军队,就必然有人会对他阿谀奉承;封地不多,则人们就不会去吹捧他。
  “把他原有的封地收回来,在越前地方给他十五万石左右。究竟给他哪一块地方,你好好查一下。”
  秀吉当场责令石田三成把这件事付诸实行。
  第二年,即庆长三年(1598)四月,秀秋接到了要他回国的命令。他不得不把加藤清正等人的部队留在战场,自己班师回朝,来到了伏见城。此时的秀秋,依然是满身征尘,在朝鲜战场的这一段时期的生活,可说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时期了。在他离开的时候,伏见城尚在建造中,而现在,一座雄伟壮丽的城堡已经矗立在眼前了。秀秋怀着激动的心情登上伏见城,拜谒秀吉。
  然而,一件怪事发生了。从大厅正中,传来了秀吉的斥骂声。秀吉用一种震撼屋宇的大声, 斥责他在蔚山反包围战中, 和士兵一起冲入敌阵抢功,甚至说道:“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不该任命你这样的货色为上将。”而对于他的战功却只字不提。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最初,秀秋不知所以,一时惊呆了。接着,他才省悟到,这大概是石田三成的谗言所致吧。而这正是在朝鲜战场上的将领们私下怨恨的事情。
  “没、没、没那样的……”
  也许是因为天生胆子小吧,他情绪一激动,说话便结结巴巴口吃起来,几乎叫人难以听清他说些什么。大概是因为结巴的缘故吧,说话的声音都不知不觉地变高了。这副腔调,使人觉得他是想虚声恫吓他的养父。秀秋大声嚷嚷:“没有那样的事。殿下一定是听了别人错误的禀报了。您要是不信,请把监军叫来,把治部少这小子叫来,让我们在殿下面前对质,以辩明是非曲直。”
  秀吉也以尾张方言,用比秀秋更大的声音喊道:“你,说什么?”
  他的嗓门尽管还很响,但他毕竟已经十分衰老了,那种衰弱的样子,甚至令人担心他患的是绝症。这个曾经创造了历史的人物,其理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只剩下感情的冲动,使得他那瘦小的身体在激烈颤动。从秀吉来看,这个古怪的少年(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当时已经二十一岁了)之所以当上了贵族和大大名,完全是他一手提拔的。忘了这一切,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声吆喝,这是何等的忘恩负义啊!
  秀吉一句话也不说,就如掉了舌头似的。伤心和愤怒支配着他,使他那里在锦袍里的躯体,颤抖不已。这在秀吉,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原来能言善辩、谈吐机智、语汇异常丰富的秀吉,今天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离开坐席,向里屋走去。
  秀吉命令身边的侍者说:“我要睡一会儿。”
  几天前,他因身体过于虚弱,甚至在床上失禁了,弄湿了身子。而今天的秀吉,在床上流着泪水。他悔恨,他不安。当他想到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本该是秀赖的保护人的时候,他感到决不能就这么死去。秀吉重新下了要处分秀秋的决心。
  另一方面,秀秋在大厅里,提高了嗓门大声辱骂秀吉的亲信幕僚们,闹得不可开交,叫人束手无策。他喊道:“给我把三成交出来!”三成从后房来到了大厅。
  “金吾阁下,您好!”石田三成瞪着两眼一边直视着秀秋的目光,一边很平静地说:“从刚才的情形看来,殿下不会马上息怒。回头,等他的心情好一些的时候,我再从中帮你调解一下,今天你就早点回去吧!”
  秀秋一手握着插在腰间的短刀刀柄,向前跃进一步,喊道:“治部少!”
  他真想斩了三成。但是,担任秀吉太傅的官居玄蕃头的山口正弘,把他制止了。而秀秋却撇开山口的手,大声说:“你也和治部少一个鼻孔出气吗?”听了秀秋这句蛮不讲理的的话,就连正弘也终于无法忍受,事后他乞求秀吉解除了他太傅的职务,回到自己的领地——六万石的加贺大圣寺城去了。这时,有一个他的随身家老,名叫杉原下野守的,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正在厮闹的秀秋。
  这期间,为了谒见秀吉而正好也在场的丰臣家的大老德川家康,自始自终在旁边观望着这场纠纷。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
  “金吾阁下,我要下城去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这时,秀秋可能是受到一种威压的缘故吧,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如打摆子的人退了高烧似的。据说,这情景真叫人感到有点滑稽。
  家康近来在丰臣家的府衙中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一位诚实可信、风度翩翩的长者。然而,他在心中盘算着的,却净是秀吉死后,必然会到来的政局变动的事。家康利用他很早以来就得到北政所的信任这一有利条件,企图通过北政所,得到她的同党大名们的信赖,为此,这一段时间里,他一有机会,便设法给他们恩德。秀秋虽说愚昧无知,可他毕竟是个拥有五十二万石封地的大大名,又是北政所的侄子。自从这件事以后,家康对这位年轻人,开始表现出一种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的关怀。
  秀秋差不多是被家康半拉半推着下了伏见城堡的。他回到公馆之后,就命令仆人拿酒来。连饮了三四杯之后便酩酊大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因为这个人生来就是不会喝酒的。
  秀秋到家没过多久,孝藏主从秀吉身边以使者的身份来访了。关于这位孝藏主,在本书的第一篇故事《杀生关白》里已经讲到过了。这是一位主管丰臣家内宫家政的女官。由于秀秋是丰臣家的一个成员,受的是同族人的礼遇,因而所派来的使者,就不是在府衙里担任差役的武士,而是丰臣家家庭的主管人。诱劝秀次离开聚乐第的也是这位尼姑。此人处世圆通,谁都对她很敬重。这个尼姑充当使者去处理丰臣家的两个养子的事情的时候,两次都担任了恶魔般的角色。
  尼姑眼睛看着下面,说道:“殿下有令,筑前及其他地方的领地全部收回了。请立即动身到越前去。”
  “我……”秀秋想大喊一声:“我没有做任何坏事啊!”然而他终于语塞了。只见他嘴唇一开一闭地颤动,呼吸急促。孝藏主看到他这副模样,害怕起来,刚说完上面这句话,就想拔脚溜掉。秀秋一把抓住了尼姑的衣袖。
  “尼姑,尼姑,我没有罪啊!”
  “这是殿下的命令,老老实实地服从,对你有好处。”
  “我没有罪。不过……”
  秀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哥哥秀次及其妻妾惨遭杀戮的情景。哥哥秀次的罪状是谋反,看来没有这样的事实,他也是无辜的啊。到现在,我这才明白了。
  秀秋叫喊道:“请杀了我吧!”
  这并不是因为神经错乱的缘故。从秀秋来说,现在是他有生以来最最冷静时刻。“请杀了我吧,我活在世上,就不得不听从老爷的命令,不得不遵命到越前去。但是,如果蒙老爷赐我一死,那就不必听从他的命令了。尼姑,请你转告老爷,就说干脆杀了金吾吧。”
  孝藏主象逃跑似地赶紧离开了秀秋的邸宅,但是照此情形,难以回伏见城向老爷复命。她感到十分为难,最后命令轿夫,加快脚步,沿大路向西,急奔家康的公馆而去。因为她想托家康从中调解一下。
  “你怎么啦?”
  家康那肌肉丰满的脸颊上,绽露出一丝微笑。
  “金吾少爷的事儿。”
  “金吾阁下怎么啦?”
  “那位金吾少爷,打小的时候起,就是那么爱发火儿,他一闹腾,我们就拿他没办法。”
  尼姑向家康报告了秀秋的情况,请他帮一把忙。家康点了点头,答应了要求,便对仆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叫仆人立即赶到小早川公馆去了。
  家康叫仆人转告秀秋道:“为你的安全计,关于转换封地的事,请暂且服从命令为好。”
  但是,家康又教秀秋:“您自己可不必立即离开筑前,重臣也不要转移,先派后来归顺的武士以及新收下的仆人到越前去,而且要一小批一小批地派。总之,只要作出一副正在迁移的姿态就行了。请您按照敝人的计策,争取时间。在此期间,敝人将设法为您向太閤殿下说情,调解,请殿下撤销他早先要您转封地的命令。”听了家康这一不仅入情入理,而且考虑周密的建议,连怒火万丈的秀秋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来人说了声“请多多关照”,便把这件事完全拜托给了家康。不用说,家康答应助他一臂之力。
  第二天,家康登上伏见城,作出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报的样子,乞求单独拜谒秀吉。秀吉来到了坐处,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家康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怯生生地低着头,沉默着。之后,讲了一两句关于天气的话,就告退了。在这以后的第二天,同样登城求见,可是举动与昨天完全一样。第三天也是如此。
  秀吉感诧异,便问道:“内府,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啊?”
  秀吉唯有在接待家康的时候,总是彬彬有礼,以接待客人的礼遇相待,而不是当作自己的臣仆。说话时的用语,也跟对待其他诸侯不同。
  家康忧心忡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回答道:“关于金于中纳言阁下的事,本想从中调解一上,为此而叩求接见,然而见到殿下心境似有不畅,终于叫小生难以启口。”
  “噢,原来是那件事儿啊!”
  秀吉顿时不高兴起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没说什么,一直沉默着。家康也不勉强,就此告退了出来。第二天又照样登城拜谒。第三天也一样,总是耐心地低着头,眼睛看着下面。
  两人默默对坐了好几天之后,秀吉忍不住又问家康道:“你怎么啦,还在拘泥着金吾的事吗?”
  家康作了与上次同样的答复。
  秀吉终于沉不住气了,就说道:“秀秋的罪状是明摆着的。但是如何处分,那就委托内府去办吧!”
  家康作出一副极为欣喜的神情,跪叩在地上答道:“既然如此,为了使丰臣家的家业永世长存,敝人愿周密考虑,妥善处之。”
  秀吉仅仅听了家康这么一句话,便激动得热泪盈眶,感叹一声,说:“内府这一句话,真个如金石掷地,铮铮作响。此事拜托了。”
  秀吉说的不是秀秋,而是秀赖的事。这话的意思是说,为秀赖的安全着想,请妥善地处置秀秋。
  家康下了伏见城,回到私宅之后便把小早川家的家老们全都叫到跟前,传达了秀吉的指示。
  家老们无不对家康感激涕零。接着,家康又补充说道:“我作为政府的大老,将负责处理金吾阁下的事,我真正的想法,是想让秀秋阁下照旧留在原有的封地。不过,考虑到秀吉殿下已经讲了那样的话,如果我现在马上决定让金吾殿下留下,则将与秀吉殿下的指示背道而驰,那是十分危险的。”家康作了缜密的安排。他要金吾“先待在自己的邸宅里,万事小心谨慎”。
  家康说道:“以后等待好消息吧!”
  照家康看来,秀吉的寿命估计不会很长了。等秀吉一死,事情就不了了之。
  家康的这一安排,给事务方面,多少带来一些混乱。秀秋在筑前的原有领地,现在已是丰臣家的直属领地了。石田三成他们催促秀秋早日移交。为此,秀秋又到家康家里求助。
  家康又教他说:“你少量地分批还一点给他们!”
  为此,小早川家逐渐交出了一批封地。一部分小早川家属下的家臣失去了自己的领地,从而开始产生了一些浪人。当这样的浪人增加到一百人左右的时候,秀吉死了。这是庆长三年(1598)八月十八日,正好是秀秋获罪四个月之后。家康的预料变成了事实,秀秋照旧留在原来的领地上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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