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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堂神甫一认出爱德梅,便退后三步,惊讶得叫出声来;而比起帕希昂斯的惊愕,这还算不了什么,当时他摇晃起当火炬用的燃烧中的木柴照照我的面孔。
  “鸽子由小熊跟着!”他嚷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朋友,”爱德梅回答,连我也十分惊奇,她把白皙的手放在巫师粗糙的手里,“像接待我一样,好好接待他。我被囚禁在莫普拉岩,是他解救了我。”
  “但愿他那一类恶德败行因为这个行动而得到宽恕!”本堂神甫说。
  帕希昂斯捏住我的手臂,一言不发,把我带到炉火边。大家让我坐到室内惟一的椅子上,本堂神甫关切地察看我的腿,爱德梅叙述我们的冒险经历,适可而止,又询问打猎和她父亲的情况。帕希昂斯无法告诉她任何消息。他听到过树林里响起号角声,猎狼的枪声几次扰乱他白天的休息。但是,雷雨来了,风声压过了其他声音,他对瓦雷纳那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马尔卡斯灵巧地爬上梯子,这梯子通到塔楼的上面几层,因为楼梯已经断裂;他的狗以非凡的敏捷跟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和狗又从楼上下来,我们得知,在莫普拉岩那边的天际,升起一片红光。尽管我痛恨这幢建筑和它的主人们,但听说据表面看,以我的姓氏命名的祖屋被夺取了,并付之一炬,我仍然禁不住十分惊骇;这是羞辱和失败,这场大火如同由我称之为平民和农民的人刻在我的盾徽上的臣属印章。我一跃而起,如果不是因为剧烈的脚痛将我拖住,我相信自己会冲到外面。
  “您怎么啦?”爱德梅问我,这当儿她待在我身边。
  我猝然回答:“我必须回到那边;因为我的职责是宁可被杀,也不能让我的叔叔们同下等人谈判。”
  “下等人!”帕希昂斯叫道,第一次同我说话,“谁在这里谈什么下等人?我就属于下等人;这是我的称号,我会让人尊敬它。”
  “说实话,这不会轮到我,”我说,一面推开本堂神甫,是他扶我坐下的。
  “但这不会是第一回。”帕希昂斯带着轻蔑的笑容回答。
  我冲他说:“您使我回想起,我们有旧账要一起了结。”
  我克服扭伤的剧痛,又站起身来,堂马尔卡斯想接替本堂神甫的和事佬角色,却被我一扬手,推翻在灰堆里。我并不想伤害他,只是我的动作有点突兀;可怜的人非常羸弱,他在我手里的分量同黄鼠狼在他手里的分量一样。帕希昂斯站在我面前,抱起手臂,一副苦行主义哲学家的姿态;他阴沉的目光闪射出仇恨的光焰。很明显,受到他好客准则的约束,为了打垮我,他等待我先给他一拳。爱德梅不怕走近一个狂怒的人会遇到的危险,如果她没有抓住我的手臂,厉声对我说:“坐下,安静下来,我命令您这样做。”那么,我就不会让他等待了。
  她如许的胆量和信赖吸引住我,讨我喜欢。她擅自施予我的权利如同批准我想获得对她的权利。
  “不错。”我坐下回答,瞧着帕希昂斯又说:
  “后会有期。”
  “阿门。”他耸耸肩回答。
  马尔卡斯镇定自若地爬起来,抖落满身的灰烬,他非但不责怪我,反而以他的方式竭力劝说帕希昂斯。这并非易事,不过,在抢白中这个单音节的指责发出的音符像在风暴中的回声一样,丝毫不会令人生气。
  马尔卡斯对主人说:“在您这样的岁数,对什么事都没耐心!大错特错,是的,您错了!”
  爱德梅用手按住我的肩膀说:“您真凶!别再这样,否则我要扔下您。”
  我给她责备得乐滋滋的,没有发觉,曾几何时,我们调换了角色。现在是她在下命令和威胁;走进加佐塔楼的门坎,她又恢复了对我的全部真正的主宰权;而且这个荒僻的地方,这些在场的陌生人,这个易怒的主人,正代表我刚踏人、不久就要忍受磨难的社会。
  “得啦,”她转向帕希昂斯说,“我们不在这里谈下去了,我为可怜的父亲焦虑万分,他在寻找我,眼下坐立不安。善良的帕希昂斯!替我想个办法,同这个不幸的孩子一起找到我父亲,我不能把这孩子留给你看管,因为你爱我爱得不够,做不到对他耐心和仁慈一点。”
  “您说什么来着?”帕希昂斯大声说,将手按在脑门上,如梦初醒一般。“是的,您说得对;我是又老又卤莽,又老又没有理智。上帝的女儿,对这个小伙子说……对这个贵人说,我请求他原谅过去的事,眼下,我把自己寒酸的单身房间给他使用;这样说行吗?”
  “行,帕希昂斯,”本堂神甫说,“况且一切都会安排好;我的坐骑温驯,结实,德·莫普拉小姐可以骑上去;您和马尔卡斯牵住辔头引路,我留下照顾扭伤的孩子。我担保料理好他,决不惹他着恼。对不,贝尔纳先生,您不讨厌我,您拿稳我不是您的敌人吧?”
  “我一无所知,”我回答,“随您的便。小心照顾我的堂妹,给她引路;我呢,我什么也不需要,也不牵挂任何人。一捆草和一杯酒,这就是我想要的,如果可能的话。”
  “两样您都会有的,”马尔卡斯说,把他的酒壶递给我,“先让您舒舒心;我到马厩去备马。”
  “不,我自己去,”帕希昂斯说,“您照料这个年轻人吧。”
  他走到另一个矮厅里,本堂神甫造访时,这个厅用作马厩。他把马牵到我们所在的房间,将本堂神甫的披风铺在马鞍上,以慈父般的关切扶爱德梅上马。
  “等一等,”她在出发之前说,“本堂神甫先生,您能以自己的灵魂得救的名义答应我,在我同我父亲一起来找我的堂兄之前,不丢下他不管吗?”
  “我起誓。”本堂神甫回答。
  爱德梅说:“您呢,贝尔纳,您以荣誉起誓,您在这儿等我吗?”
  “我一无所知,”我回答,“这取决于时间和我的耐心;您知道,堂妹,我们无论如何会再见面的,至于我,越早越好。”
  帕希昂斯拿燃烧着的木柴在她周围晃来晃去,察看马具,在亮光中,我看到她俊俏的脸红了又白,然后她抬起忧虑地耷拉着的头,神情古怪地凝视我。
  “我们出发吧?”马尔卡斯打开门说。
  “走吧,”帕希昂斯拉住辔头说,“我的孩子爱德梅,经过门口时低下头……”
  “怎么啦,布莱罗?”马尔卡斯在门口站住说,一面将剑尖往前伸出,这把剑在啮齿动物的血泊中光荣地染得生锈了。
  布莱罗纹丝不动,如果它不像它主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天生哑巴,那么它一定会叫起来;但它有自己的警告方式:发出一种干咳,这是愤怒和不安的最大表示……
  “下面有玩艺儿。”马尔卡斯说。
  他非常大胆地冲到黑暗里,示意女骑手不要出来。火器一声响,使我们都颤抖起来。爱德梅轻捷地跳下马,出于本能的动作——我没放过,站到我的椅子后边。帕希昂斯冲出塔楼;本堂神甫奔向受惊的马,它昂立起来,退向我们;布莱罗终于叫起来。我忘了疼痛,一蹦冲到前面。
  有个人浑身是伤,血往下淌,斜躺在门口。这是我的叔叔洛朗,他在莫普拉岩被围时受了致命伤,在我们眼底下就要咽气。同他一起的是他的兄弟莱奥纳,莱奥纳刚才乱放了最后一颗手枪子弹,幸好没伤着什么人。帕希昂斯的第一个动作是自卫;但落荒而逃的人认出马尔卡斯后,远没有表现出敌意,反而要求避难和救助。没有人认为应拒绝他们可怜的处境需要的援助。骑警队在追逐他们。莫普拉岩处在火焰吞噬中;路易和皮埃尔在城堡攻破时被打死了;安托万、若望和戈歇打另一边逃跑。或许他们已经当了俘虏。无法描绘洛朗临终时的恐惧。他死得很快,但非常可怕。他渎神的话使本堂神甫为之变色。大门刚一关上,垂危的人才被放在地上,他便喘气不止。莱奥纳不顾我们的劝告,只知道烧酒是药,从我的手里夺过马尔卡斯的酒壶(对我的逃跑骂了侮辱性的话),用猎刀的尖刃使劲撬开他兄弟咬紧的牙关,将壶里一半的酒倒了下去。倒霉的家伙蹦了一下,在绝望的痉挛中挥动双臂,站了起来,又颓然倒在血迹斑斑的方砖地上,直挺挺死去。我们没有时间念祭文;大门在新的不速之客急迫的捶击下震响起来。
  “以国王的名义,开门!”好几个声音喊道,“给骑警队开门。”
  “快防守!”莱奥纳叫道,提起了刀,冲向门边。“你们这些农民,表现出一些贵族气概吧!你,贝尔纳,纠正你的错误,洗刷你的耻辱,别让一个莫普拉活生生落在宪兵手里!”
  在勇敢和自尊本能的驱使下,我正要仿效他,这当儿,帕希昂斯冲向他,以海格立斯般的力气摔倒他,膝盖压在他的胸脯上,喊马尔卡斯去开门。我没来得及帮我的叔叔反抗无情的主人,门已经打开了。六个宪兵冲进塔楼,用枪抵住我们,使我们动弹不得。
  “喂!诸位先生!”帕希昂斯说,“别伤人,捆走这个俘虏吧。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跟他在一起,我会保护他,或者放他逃掉;但是,这儿有几个好人,不应该替一个坏蛋付出代价,我不想把他们卷到麻烦里去。这就是莫普拉。记住,你们的职责是把他完好无缺地交给司法人员处理。这另一个莫普拉死了。”
  “先生,投降吧。”骑警队的下级军官抓住莱奥纳说。
  “莫普拉家的人永远不会来到初级法院的长凳上通名报姓,”莱奥纳阴郁地回答,“我投降,但是你们只得到我的皮肉。”
  他跌坐在一张椅子上,不作抵抗。
  正当骑警队准备捆绑他时,他对本堂神甫说:
  “只行一次、最后一次好吧,神甫,请把壶里的剩酒都给我;我又渴又累,实在支持不住了。”
  善良的本堂神甫递给他酒壶,他一饮而尽。他变了样的脸有一种可怕的平静神态。他好像怔怔的,十分惶恐,失去了抵抗力。可是,正当骑警队捆他的脚时,他从一个宪兵的腰带上夺过一把手枪,向脑袋开枪自尽了。
  看到这幅惨象,我百感交集,沉浸在悲哀的痴呆中,对周围的一切简直莫名其妙,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发觉,我早已成为骑警队和我的主人们认真争论的对象。有个宪兵宣称认出我就是强盗莫普拉中的一个。帕希昂斯否认说,我明明是于贝尔·德·莫普拉先生护送女儿的一名猎场看守人。我对这场争论感到腻烦,正要通名报姓,这时我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我身旁。这是爱德梅,她紧贴在墙壁和本堂神甫可怜的惊马之间;本堂神甫双腿挺直,眼睛冒火,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她。她苍白得像死人,嘴唇因恐惧而痉挛,她起先千方百计想说话,却无法开口,只好示意。下级军官为她的年轻和处境所感动,恭敬地等待她开口。临了,她终于说服骑警队不把我当作俘虏,将我同她一起带回她父亲的宫堡,她保证说,宫堡的人关于我会作出满意的解释和担保。本堂神甫和另外两个见证人支持这个许诺,于是我们一起出发了。爱德梅骑在下级军官的马上,他则跨上手下人的一匹马,我骑在本堂神甫的马上,帕希昂斯和本堂神甫徒步走在我们中间,骑警队位于我们两侧,马尔卡斯走在前面,在惊恐不安中始终保持冷漠。两个宪兵留在塔楼,看守尸体,检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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