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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星期四华盛顿总统的新闻秘书马修。格拉迪斯十分清楚,在以后这二十四小时内,他要做出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决定。眼下他的职责就是要控制新闻界对过去三天里接连发生的震惊世界的悲惨事件做出的反应,还得向美国人民完整地通报总统将如何处理这些事件,以及让人民来裁决总统的行动。格拉迪斯必须非常小心。
  在复活节过后这个礼拜四早上,正值危机中期令人焦灼的时刻,格拉迪斯切断了他和新闻媒介的直接接触,只让他的助手们在白宫新闻发布室召开会议,发布一些谨慎措词的消息和评论,回避记者的提问。
  电话铃响个不停,但马修一个也不接,他的秘书们给他接听,甄别电话,毫不客气地打发掉那些纠缠木清的记者和盛气凌人的电视评论员。他的任务是要保护总统。
  从他长长的新闻记者的生涯中,马修。格拉迪斯知道,在美国,那些报纸、电视等新闻媒体对当局重要人物的傲慢无礼的攻击,要比哪一种宗教仪式都更受人们崇拜和敬仰,神气十足的电视新闻节目主持人,大声吆喝陪着笑脸的内阁成员,甚至对总统本人也旁敲侧击,那些想晋升要职的候选人在象凶狠的起诉检察官的记者面前往往备受折磨,在新闻自由的幌子下,报纸上登满了诽谤文章。曾经有一个时期他也是这之中的一份子,而且敬仰这种制度,看到每一个政府官员对新闻人员最终无可避免的仇恨,他就为此感到兴高采烈。但是三年的新闻秘书的经历改变了这一点,象政府里的其他人一样——实际上,象整个历史上统治阶层的所有人一样——他对这种叫做“新闻自由”的所谓最伟大的民主制度越来越感到不信任、越来越怀疑它的价值,新闻界的拿手好戏只有进行人身攻击,他们一伙头顶金光的罪犯,所做的勾当就是抢劫社会团体和公民个人的好名声,登在他们的报纸、杂志上兜售给三亿老百姓。
  而今天,他决不能让这帮杂种占到一分便宜。
  他回想起过去四天中新闻界给他塞来的所有问题,因为总统中止了与外界的直接联系,马修。格拉迪斯就得担当起他的责任,象星期一的一个头疼的问题是:“为什么劫机者还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总统女儿被绑架同教皇遇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谢天谢地,这些问题最终还是由问题本身作了解答,现在已经确定,它们之间是有关联的,劫机者也提出了他们的要求。
  格拉迪斯所做的新闻发布都直接由总统本人审查,总统认为,这些事件都是处心积虑地对美国世界性的权威和声望的攻击。接着总统女儿遇害又他妈的出现了这种愚蠢问题:
  “总统听到他女儿的死讯时如何反应?”这时候格拉迪斯发了脾气,“你他妈的说他还能觉得怎么样?你这个蠢货。”这样回答那个节目主持人。接着他又听到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是否勾起了总统对他叔叔们被暗杀的回忆?”那一刻格拉迪斯决定把新闻发布会交给他的助手们。
  但现在他又要重返舞台,他要捍卫总统给沙哈本苏丹最后通谋的决策,还要透露出威胁夷平整个沙哈本苏丹王国的意思。他准备这样说,如果人质释放,雅布里被囚禁,那么就不会炸毁但克市——这样的措词给他在一旦但克城被炸后留下余地。不过,最最重要的是,美国总统将于今天对全国发表重要电视讲话。
  他扫一眼他办公室窗外,白宫现在被从世界各地涌来的采访车和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等着吧,操他们妈的,格拉迪斯想,他们仅仅只会知道他让他们知道的东西。
  星期四沙哈本美国特使飞抵沙哈本,他们的飞机在一条远离被劫持的飞机的跑道降落,劫机所在的那条跑道仍然受雅布里的控制,并处在沙哈本军队的包围之下,在军队的处围是数十辆采访车,从世界各地涌来的记者和大群在但克市旅游赶来看热闹的人群。
  沙哈本驻美国大使沙里夫。吴里布哈了药睡了一路,勃特·奥迪克和阿瑟·韦克斯交谈了一些,奥迪克一直试图说服韦克斯改动总统的最后通煤,以期望不必通过任何过激行动,就能使人质获得释放。
  最后韦克斯告诉奥迪克:“我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总统给我的是非常严格、简短的命令——他们玩够了,现在该让他们尝尝苦头。“。奥迪克皱着眉头说:“你是国家安全顾问——看在上帝的份上,顾问,灵活一下吧。”
  韦克斯坚如磐石:“总统做出了这个决策,没有任何可更改的。”
  抵达苏丹的王宫后,韦克斯和奥迪克在武装警卫的护卫下住进了宫内豪华的客房。王宫实际上完全处于超常的军事戒备状态。吴里布大使被急促带到了苏丹的踉前,苏丹等在他的议政殿里。
  苏丹根本不相信这样的威胁,心想任何人都可以吓坏这个胆小鬼。他说:“那,肯尼迪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个呢?他表情如何?
  他是不是一个总这么咋咋呼呼的人?他的政府会支持这种行动吗?他是拿他的政治生涯孤注一掷。这是不是要谈判才耍的诡计?”
  吴里布从他坐着的锦缎座椅上站起来,他的小狗一样的身躯一下子高大起来,苏丹注意到他有个好嗓音。“陛下,”吴里布说,“你说的话,肯尼迪句句都想到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开始轰炸但克后,如果您不答应他的要求,整个沙哈本将夷为平地。这正是但克为什么不能保住,这是他能使您相信他的意图是非常严肃的唯一一个办法。他还说在但克被摧毁后您会答应他的要求,但不会在之前。他非常平静,笑着,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他是个魔鬼。”
  这之后,两位美国总统的特使被带进了辉煌的迎宾大厅,里边有一个游泳池,屋里装有空调。身着阿拉伯服装的男仆给他们端上了食品和没有酒精的饮料,苏丹在一群顾问和保镖的簇拥下,与他们握手寒暄。
  吴里布大使做了介绍,勃特·奥迪克,苏丹是知道的,过去的石油买卖把他们紧紧拴在了一起,在苏丹几次访问美自中,奥迪克一直是个周到殷勤的主人。苏丹热烈地向奥迪克做了问候。
  第二个人是意外,苏丹心脏猛一跳,真正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开始相信肯尼迪威胁的现实。这第二个说客,苏丹心里盘算,真是非阿瑟·韦克斯莫属,他是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是个犹太人!
  他是美国军界最具声望和最有权力的人物,也是阿拉伯各国在反对以色列的斗争中最终的敌人。苏丹注意到阿瑟·韦克斯没有伸出手来握手,只是礼节性地鞠鞠躬。
  苏丹脑子里升起的第二个念头是,如果总统的威胁是真的,他为何要派这么一位要员来冒这个险?如果他把这些说客押作人质怎么办?这样一来他们不是会成为进攻沙哈本的炮灰吗?而且勃特·奥迪克真会冒可能送死的危险吗?从他对奥迪克的了解来看,他肯定不会。所以看来还有谈判的余地,而肯尼迪的威胁不过是吓唬一下而已;但也许肯尼迪是个疯子,并不关心他的特使的死活,无论如何要实施他的威胁。他环视了一下他的迎宾厅,四周金壁辉煌,地上铺着世界上最昂贵的地毯,光是地毯精心刺绣的花样就是不可能再被复制的,还有精接细雕的洁白的大理石,所有这些,样样东西都远比白宫的任何地方要豪华得多,这一切怎么能毁掉?
  苏丹威仪地说:“我的大使已向我陈述了你们总统的信息,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自由世界的领导人怎能会说出这样威胁的话,更不用说去做了。只有我是一个受害者,我怎么会对雅布里那个歹待等能施加影响?他是又一个阿提拉那个匈奴蛮子吗?他是否想象他统治的是古罗马,而木是美国?”
  奥迪克先开口道:“马罗比苏丹,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这儿帮助您和您的国家的,总统是会象他威胁的那样去做的,看来您别无他路可走,您必须交出雅布里这个人。”
  苏丹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转向阿瑟,讥讽地说道:“那么你来这儿有何贵干?如果我拒绝服从你们总统的要求的话?美国怎能经受得住损失作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的打击?”
  “你拒绝这些要求,并把我们扣作人质,这种现实可能性我们已做了详细的讨论,”阿瑟·韦克斯说,虽然他并没有把心中对苏丹的愤怒和仇恨流露出来,但他绝对有种威慑力,“作为独立的主权国家,你们愤怒和做出相反的威胁是非常公平的,但这正是我来此地的原因,就是向你郑重肯定,有关的军事行动的命令已经下达,作为美国三军总司令,总统他有这个权力。但克城很快即将不复存在,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后,如果你还不服从,沙哈本王国将会被彻底摧毁,寸草不留。”——他朝满屋子做了一个挥砍的手势——“而你将寄人篱下于你的邻国的君主,你还是一个苏丹,但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苏丹。”
  苏丹忍住了狂怒,他转向那另一个美国人:“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勃特澳迪克几乎是鬼鬼祟祟地说道:“毫无疑问肯尼迪对他的威胁会说到做到,但我国政府里的其他一些人并不赞成这样做,肯尼迪可能会因此丢掉他的总统位子。”他转身几乎近于愧疚地对阿瑟·韦充斯说:“我看咱们应该把这事挑明。”
  韦克斯严厉地看着他,他正担心的就是他这么说,从战略上看,奥迪克一直非常有可能把事情搞成一团糟,这个杂种想毁掉整个计划,仅仅就是为了挽救他奶奶的五百亿美元。
  阿瑟·韦克斯狠狠地看着奥迪克,然后对苏丹说:“这里没有谈判的余地。”
  奥迪克抗拒地看一眼韦克斯,对苏丹再次强调说:“出于我们长期友好的关系,我觉得向你指出一个希望是公平的,而且我觉得我必须现在当着我的同胞的面,而不是私下更容易地讲这件事情。
  美国国会即将要召开一个特别例会弹刻肯尼迪总统,如果我们能发布一个你们将释放人质的消息,我敢打保票但克不会被摧毁。”
  苏丹说:“我得交出雅布里吗?”
  “不,不必,”奥迪克说,“但你们不能坚持释放杀死教皇的凶手。”
  苏丹顾不上他的威仪,忍不住心中的喜悦,说道:“韦克斯先生,这不是个更明智的解决办法吗?”
  “我的总统会因为恐怖分子杀掉了他的女儿被弹劾掉?任凭凶手逍遥法外?”韦克斯说:“开玩笑!这决不可能。”
  奥迪克说:“我们以后总会逮住那小子的。”
  韦克斯是这样蔑视和愤恨地看他一眼,使得奥迪克知道他会成为自己终身的敌人。
  苏丹说:“两个小时后我们一起会会我的朋友雅布里,我们一块儿吃顿饭,达成一个协议。我会给他软的、硬的一起上,说服他。
  但是人质只能等到我们得到保证但克安全的信儿后才能释放。先生们,我向你们做出一个穆斯林和沙哈本王国君主的诺言。”
  然后苏丹下命令给他的情报通讯中心,一旦得到美国国会的表决结果后就马上通知他。
  他让人把美国特使送回他们的房间,洗浴、更衣。
  苏丹命令把雅布里从飞机偷运出来带到王宫。雅布里被送到了迎宾厅等候,他注意到这里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兵,还有一些其他迹象表明王宫处在警戒状态,雅布里立即感到他处在危险之中,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当雅布里被带进苏丹的客房之后,苏丹拥抱了他,他松了一口气。苏丹向他讲了讲美国说客来之后的情况,苏丹说:“我向他们保证说不要再谈判,你会释放人质。现在我们只等着美国国会的决定。”
  雅布里说:“但那就是说我的朋友罗密欧被我抛弃了,这有损于我的名誉。”
  苏丹笑笑说:“如果他们对他杀死教皇进行审判,你们的动机会赢得公众更多的注意。
  再说,事实是,你策划这场革命,杀掉了美国总统的女儿,竟然平安无事,这真是太棒了,真不容易。不过,你最后多卑鄙地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冷冰冰地杀死一个小姑娘,这可不中我的意,而且说实在的,也不聪明。”
  “这是安排好的一步,”雅布里说,“‘我从未打算让她活着从飞机中出去。”
  “得了,现在你该满足了。”苏丹说,“实际上,你把美国总统给拉下了台,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么个好结果。”
  然后苏丹命令他手下的一个人:“去到美国人的地方,把奥迪克先生带到这儿来。”
  勃特·奥迪克走进房间,他既没有跟雅布里握手,也没作任何友好的姿态,他只是目光直视着他。雅布里低下了头,窃笑,他熟悉这号人,美国吸血鬼,他们跟王公大臣们做交易搞掠夺,养肥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
  苏丹说:“‘奥迪克先生,请把你们国会如何罢免总统的机制给我的朋友解释解释。”
  奥迪克说了一遍,他力图说服他,雅布里相信了,但他问:“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得不到所需的三分之二票怎么办?”
  奥迪克严厉地说:“那你、我和苏丹在这儿都倒了他妈的死霉了。”
  弗兰西斯·伊克斯维尔·肯尼迪总统审阅了马修。格拉迪斯给他的新闻发布报告,签了名。他看见格拉迪斯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非常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将一同向美国人民申诉,在另外一个时候,在另外一种情况下,他会批评这种沾沾自喜的神色的,但弗兰西斯·肯尼迪意识到,这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危险的一个关头,他必须动用一切政治武器。
  今晚国会准备弹劾他,他们仅根据宪法第二十五条修正案含糊不清的措词就胆敢这样做。也许他能在以后的长期较量中获胜,但那时就太晚了,勃特·奥迪克会安排好释放人质的交易,放跑雅布里,他女儿的仇永远也报不了了,而且杀死教皇的凶手也会被放掉。然而,肯尼迪指望他在电视上向全国人民的申诉和请求能引来大批向国会抗议的电报,使他们动摇,他知道民众支持他的行动,他们对谋杀教皇和他女儿的行动义愤填膺,他们能感觉到他的痛苦,此刻,他强烈地感到他的心和民众连在一起,他们是他反对腐败的国会,反对象勃特·奥迪克那样冷酷、实际的商人的同盟军。
  他一生自始至终都深切关心着那些不幸的人,那些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大众百姓,在他投身法律与政治事务之始,他就发誓他决不象有些有天分的人一样嗜钱如命、利欲熏心,他决不甘于堕落腐化,他鄙视那些有钱有势、横行霸道的富人。然而他总是觉得——他现在意识到——他一直丰衣足食,从来没有过象他的同胞一样的悲苦的经历,他以前从没有领略过下层阶级一定能感受到的仇恨。但现在他感受到了,那些富豪权贵们要把他拉下台,为了他自己,他一定要赢。
  但他不能让仇恨使自己分心,在危机袭来之际他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即使他真的被弹刻掉,他必须确保自己能东山再起,实施他的长远计划,眼下这场斗争国会和富豪也许会赢,但他看得清楚,他们必定会输得一败涂地,美国人民不会快快乐乐地忍受耻辱。十一月份将会有一次大选,即使他输了,这场危机也会使他深得民心,他个人的不幸也是他的武器之一。不过,他必须小心隐藏好他的长远计划,即使对他的私人高级助手们也没有透露。
  肯尼迪知道他正在做准备,瞄向极端的权力,只有经历失败和痛苦的考验,他才能稳固地迈向权力的高峰。
  星期四下午,距国会举行特别例会弹刻总统还有九个小时,弗兰西斯,肯尼迪召集他的顾问、助手们和副总统海伦·杜波里开会。
  这是在国会进行表决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战略会议,而他们都知道对手能凑够必需的三分之二票数,肯尼迪总统立即就看出压抑和失败的情绪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他精神振奋地向所有人笑笑,宣布开会,先对中央情报局局长西奥多·塔比表示了谢意,他没有在弹劾总统的提案书上签名;然育他转向杜波里副总统,朗声大笑,真正兴致勃勃的笑。
  “海伦,”他说,“我要处在你的位子上决不会那么不开窍儿,你知道你不在弹劾的文件上签字结下了多少仇敌?你本来可以成为美国第一位女总统的,国会恨你,因为你不签名他们就玩不转了,男人们恨你,因为你宽宏大量,女权主义者会把你当成一个叛徒。
  上帝,你这么一个老手怎么会落入这样的窘境?对啦,我想感谢你的忠诚。”
  “他们做得不对,总统先生,”杜波里说,“他们不应该这么顽固。还有办法同国会谈判吗?”
  “我不能谈判,”肯尼迪说,“他们也不会。”然后他问戴西:“我的命令下达了吗?
  ——海军舰队是不是正驶向但克?”
  “是的,先生。”戴西说,然后变换了一下不舒服的坐姿,“但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做出最后进攻的命令,他们想等到今晚国会表决后再说,如果弹劾成功,他们就召回飞机,”他顿了一下,“他们并没有不服从你,他们下达了你的命令,他们只是做好准备,假如你今晚输了,他们好收回命令。”
  肯尼迪转向杜波里,他的脸色严峻,“如果我被弹劾,你就是总统了。”他说:“你可以命令总参谋部继续对但克市进行轰炸,你会下这个命令吗?”
  “不。”她说,屋里出现了长时间难堪的沉默,她脸色保持镇静,直截了当对肯尼迪说:“我向你证实了我的忠诚,作为副总统,我支持你摧毁但克市的决定。这是我的工作所决定的,所以我拒绝了在弹刻书上签名。但是,假如我成为总统的话,当然我打心眼里希望我不会,我必须遵从我的考虑,做出我自己的决定。”
  肯尼迪点点头,朝她温柔地笑笑,这一笑使她心碎。“你完全正确。”他说,“我问这个问题只是了解一点情况,不是游说。”他转向屋里其他说道:“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给我的电视讲话准备一份讲话稿大纲。尤金,你和电视网讲清了吗?他们有没有预告我今晚的讲话?”
  尤金·戴西小心翼翼地说:“劳伦斯·塞拉丁在这儿要求见你,看起来不好办,我带他到这儿来吗?他在我的办公室。”
  肯尼迪温和地说:“他们没这个胆量,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公开对抗。”他沉思了一会儿,“带他进来。”
  他们一边等着,一边讨论该讲多长时间,“不用超过半小时,”肯尼迪说,“我就会把事情办妥。”
  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弗兰西斯·肯尼迪在电视上可以征服任何观众,他魔力般的声音有种象朗诵优美的爱尔兰诗歌的乐感,这并不妨碍他的思维,他的逻辑条理总是绝对清楚的。
  当劳伦斯·塞拉丁被带进来后,肯尼迪没有经过问候,直截了当地向他说道:“我希望你不会说我认为你要说的话。”
  塞拉丁冷冷地说:“你认为什么,我不得而知。我被各大电视网推为代表,向你转达我们的决定,我们今晚不准备给你转播时间,因为我们这样做,会妨碍弹劾的进程。”
  肯尼迪冷笑问:“塞拉丁先生,弹劾,即使它成功了,也只能持续三十天,然后会怎么样?”
  咄咄逼人的威胁不是肯尼迪一向说话的风格。塞拉丁和各大电视网的老板们都能想得到,他们滑进了一场非常危险的游戏之中,电视台执照的审批和签发看似有联邦法律的保护,但这些陈旧的法令在现实中就走了形,一个握有权的总统完全可以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塞拉丁知道他得非常谨慎地行事。
  “总统先生,”他说,“这是因为我们自知责任重大,必须拒绝给你这个时间。你现在正处在被弹劾的过程中,我对此很抱歉,所有美国人也对此感到难过,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向你表示关切和同情。不过,各大电视网认为让你讲话不符合我国民主程序的最佳利益。“他停了一下,”但在国会表决之后,不论输还是赢,我们都会给你转播时间。”
  弗兰西斯·肯尼迪狂笑道:“你可以走了。”
  劳伦斯·塞拉丁被一名特工带了出去。
  肯尼迪对他手下的人说:“先生们,请相信我告诉你们的这个话。”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蓝眼珠子由浅变深,“他们把手伸得太长了,他们践踏了宪法精神。”
  白宫方圆几英里之内,交通阻塞,只有细长的小道勉强可以让政府部门的官员的车通行,余下的整片地方都挤满了新闻采访车和拉着摄像机的忙忙碌碌的记者,他们不时唐突地截住国会议员,询问关于这次国会特别例会的情况。终于,各个电视网播出了官方的正式通告,国会将于晚11点召开两院联席会议,动议表决罢免肯尼迪总统的职位。
  肯尼迪和他手下白宫的官员们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阻挡这个猛烈的进攻,阿德布拉德·格雷打电话给各个众议员、参议员,反复恳求他们放弃这个行动,尤金·戴西则打电话给苏格拉底俱乐部的大亨们,希望能获得某些大企业的支持,克里蒂斯。科利向国会领导人再次呈递有关法律条文,强调没有副总统的签名,有关弹劾的动议即是完全违法的。
  临近十一点,肯尼迪和他的这几个亲密助手聚集在黄厅内,通过一个特意安置好的大屏幕电视,观看国会召开全会的实况。虽然国会会议的实况不在商业电视网转播,但仍然要做实况录相,以备后用,录相通过专门的电缆转播到白宫。
  金茨众议员和兰姆勃蒂参议员工作做得很成功,每件事情都做了周密的部署,进展顺利,索尔·特罗伊卡和伊丽莎白·斯通联袂携手,配合默契,做好了各个方面的细节准备,有关政府权力移交所需的各种文件也已经准备齐全。
  在黄厅,弗兰西斯·肯尼迪和他的私人助手观看着电视上国会大会的进程,尽管国会得需要不短的时间,象模象样的完成各种秩序化的发言和各轮投票,但他们清楚最后的结果,国会和苏格拉底俱乐部为这件事真是煞费苦心。肯尼迪对阿德布拉德·格雷说:“奥托,你尽力了。”
  这时,一名白宫副官进来交给戴西一纸报告,戴西看了看,又不相信地再审视一遍,脸上明显地现出极其震惊的神色,他把报告交给了肯尼迪。
  电视屏幕上,国会以远远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刚刚通过了弹劾弗兰西斯·伊克斯维尔·肯尼迪的表决。
  星期五清晨六点沙哈本华盛顿时间星期四晚十一点,正是沙哈本的清晨六点,苏丹一早就在迎宾厅的大理石平台上设置好早餐招待他的客人,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冷、热茶,以及许许多多水果和饮料。两个美国人勃特·奥迪克和阿瑟·韦克斯很快就到了;随后卫兵们挟持着雅布里到苏丹跟前。
  马罗比苏丹乐不可支,他既没有把雅布里介绍给美国人,也不作任何客套。
  苏丹说:“我很高兴地向二位宣布——不光是高兴,我的心充溢着喜悦之情——我的朋友雅布里同意释放你们的人质,他不再有别的要求,而我希望你们国家也不要再提别的要求。”
  阿瑟·韦克斯强作笑颜,说:“哦不能就总统的要求进行谈判或做任何改动。你必须交出这个凶手。”
  苏丹乐了,说:“他再也不是你的总统接,美国国会刚刚表决弹劾了他。我接到通知说,轰炸但克的命令已被撤销,现在人质也会释放,你们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你根本再没有什么好要求的。”
  一阵狂喜通贯雅布里的全身——他使美国总统被弹劾了!他盯一眼韦克斯的眼睛,看到了那里边熊熊燃烧的怒火,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的最高指挥官的脸。而他,雅布里,击败了他,这一时刻,他持枪顶在特蕾莎·肯尼迪脑后的形象重又涌入脑海,他又记起了当他勾动扳机那一瞬间的失落和悔恨,以及她的身体仆落沙漠上空时,那一丝揪心的痛楚。
  他在韦克斯和其他人面前低下了头。
  马罗比苏丹示意仆人给客人端上水果和饮料。阿瑟·韦克斯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
  “你能肯定我的总统被弹刻的情报是绝对准确的吗?”
  苏丹说:“我会给你安排好,让你直接与你在美国的办公室通话。”他顿一顿,“不过首先,我得尽东道主的义务。”
  苏丹督促他们必须在一起吃好最后一顿饭,并且坚持在早餐结束后再拟定释放人质的协议。他的右首坐着雅布里,左首是阿瑟·韦克斯。
  他们围着这张低矮的桌子坐在沙发软垫上休息,这时,苏丹的首席大臣匆匆忙忙地走进来,请求苏丹到另一间屋子里说几句话。
  苏丹有点颇不耐烦,直到首席大臣向他耳语了几句什么,苏丹竖起耳朵,眉头紧皱,吃惊地向客人们说道:“出了点事情,所有通向美国的通讯被切断,不光是我们,而是全世界,情况还不明了,请各位继续用早餐,我与我的人磋商一下。”
  但苏丹离身之后,桌子旁的人谁也没再吱声,只有雅布里自顾自吃着东西。
  美国人离开了桌子,走到阳台上,仆人给他们端上了冷饮。雅布里继续埋头吃个不停。
  勃特·奥迪克对韦克斯说:“我希望肯尼迪不至于做什么蠢事,置宪法于不顾。”
  韦克斯说:“上帝啊,先是他的女儿,现在又失去了他的国家,所有这一切竟都是因为在那儿象个讨吃的乞丐似的、针尖般大小的东西。”
  奥迪克说:“太可怕了,所有这一切。”然后他走进里间,对雅布里说,“好好吃吧,小子,我希望以后这些年你能找个躲藏的好地方,数不清的人会追寻你的。”
  雅布里哈哈大笑,他抹一把嘴,点燃一支烟,说:“哎呀,说得不错,我会在耶路撒冷的街头行乞。”
  这时,马罗比苏丹走进屋子,他身后跟着至少五十个全副武装的人,把守了房子里的各个地方,四个人站在雅布里身后,四个人站在美国人身后。苏丹惊慌失色,脸色蜡黄,眼睛大睁,“先生们,”他磕磕巴巴地说,“我亲爱的先生们,这消息对你们,对我都同样不可置信,国会又投票否决了弹劾肯尼迪的表决,他实施了戒严。”他顿了一下,把手放在雅布里的肩上,“还有,先生们,就在这一刻,美国第六舰队的飞机正在轰炸我的但克城。”
  阿瑟·韦克斯几乎是兴高采烈地问道:“正在轰炸但克?”
  “是的。”苏丹说,“野蛮之至,但不由得让人不信。”
  他们全都盯着雅布里,四个荷枪实弹的人紧紧围靠着他,他遐思般地说:“我终于要去看看美国了,这一直是我的梦。”他看看美国人,却对苏丹说,“我一定会在美国取得巨大的成功。”
  “那不用说。”苏丹说,“要求之一是我把你活着移交给他们,恐怕我必须采取点措施,以防你伤害自己。”
  雅布里说:“美国是一个文明国家,我可以聘请最好的律师,通过烦闷冗长的法律秩序,我可以获得自由,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这将是一种崭新的体验,世界总是在变,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美国是个文明国家,不搞迫害,再说我都经受过以色列人的严刑拷打,我没什么可怕的。“他朝韦克斯笑笑。
  韦克斯平静地说:“就象你看到的一样,世界在变化,你并未成功,你也不会成为英雄。”
  雅布里歇斯底里地大笑,他使劲挥舞池的两条胳膊,跺着脚,“我成功了!”他喊道:“我掐断了你们的脊梁骨,你们认为你们几架破飞机炸毁了但克,别人就乖乖地听你们虚伪的演说吗?世界什么时候会忘掉我的名字?你们以为我没笑到最后我就会退出舞台吗?”
  苏丹拍拍巴掌,喝令士兵抓住雅布里,给他戴上手铐,全身捆绑起来,“轻一点,轻一点儿。”苏丹说,当雅布里浑身不能动弹后,苏丹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前额上说:“我请求你的原谅,我别无选择,我得卖掉石油重建城市,我衷心祝愿你,老朋友,祝你在美国好运。”
  星期四晚上纽约市正当国会行将弹劾弗兰西斯·伊克斯维尔·肯尼迪总统,整个世界等待着这场恐怖分子引起的危机的解决之际,纽约市有成千上万的人却根本不屑理会这些狗屁事,他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问题还处理不过来呢。从中央公园到时报广场,是闻名世界的百老汇大街娱乐区,在这温馨的春夜,时报广场这一带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机,住在郊区的好色的中产阶级男士徘徊在成人色情书店里流连忘返,或是泡在电影院里沉浸在连绵不断的色情镜头中,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做着各种各样的性动作;少年团体流氓口袋里插着致命的、但是合法的弹簧刀,象以前的骑士一样神气,到处晃来晃去,寻找有钱的人下手,他们身上那种年轻人高昂的活力无法排遣,就以此来取乐;拉皮条的、妓女、抢劫者、杀手在百老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纷纷开业,而用不着缴灯火费;此外,还有许多旅游者。在广场一带、以及通往广场的各条破落的大街上,到处是红光闪烁的、镶着“我爱纽约”的标牌广告——这是刘易斯·莫切殷勤的礼节。
  星期四晚接近午夜时分,布雷德。布克尔出动了,他盘旋在时报广场酒吧和影院俱乐部四周寻找着一个主顾。布克尔是个黑人小伙子,在拉客、谈生意方面很有一手。他能给你搞来可卡因、海洛因,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毒品。他还能搞到枪,不过没有大家伙,尽是枪、左轮什么的,在他给自己整了一把之后,他基本上不再弄这些东西了。他不是拉皮条的,但他与那些女人正经处得不错,他可以把话说到她们的心坎上,而且还是个好听众。
  许多个夜晚,他和那些姑娘厮守在一起,听她们讲她们的黄粱美梦,即使是最低贱的妓女也有她们的梦想。布克尔愿意听,他喜欢听,喜欢“马路天使”围着他讲她们的梦想时那种象个人物似的感觉。啊,她们的这些狗屁梦想有趣极了,她们投骰子、看星象书,总能碰着吉利的数字,说是来年会有个男人爱上她们,然后她们就会有个小孩,她们会把孩子抚养成医生、律师、大学教授,或是影视名星,成为一个象理查德。波雷尔或者象艾迪。
  墨菲那么棒的歌唱、舞蹈、电影或喜剧演员名星。
  布雷德。布里乐在瑞典电影宫外边,等着一部儿童不宜的影片的散场。许多常泡电影院的人出了电影院后,会一边找点喝的。吃块汉堡包,一边希望能碰上点艳遇,他们步履蹒跚,哼着小调儿,你可以从他们心不在焉的眼神中一眼就把他们认出来,好象他们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科学问题,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脸上挂着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可怜的人儿,他们孤独的要命。
  这地方到处都有拉客的野鸡,布克尔把他自己的诱饵放在了一个战略性的位置上,酒吧里的男人们可以看见她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旁边放一个硕大的红色钱包,她是一个从明尼苏达州达拉斯市来的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大块头,久受海洛因腐蚀的蓝眼睛冷若冰霜,布克尔把她从一个比死亡还糟糕的命运中解救出来。那是种什么样的生活呀,在一个偏僻的农场,冬天里寒风刺骨,她的美色眼看就要埋葬在那块贫脊的土地上。是布克尔给了她新生命,但他一直待她小心翼翼,她可是名声在外,没有几个人敢象他这样跟她合伙。
  她名叫基姆伯莉。安斯莉。六年前,一个与她搭档的拉皮条的在睡觉时,被她一斧头砍死了——布克尔总是说,小心叫基姆伯莉或蒂芬妮的姑娘——她被拘捕、起诉、审讯,但给她定罪判刑的时候,她的辩护律师证明她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痕,并说是她吸食海洛因的习惯造成了她当时“神志不清”,这样她仅被送进了吸毒者治疗中心,经过医治,宣布恢复了正常,然后把她又放回到纽约街头。
  这之后她在格林威治小区的贫民窟里住了下来,这块儿有一些市政府当局修建的公寓大楼,但却糟糕之至,稍微有点钱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布雷德。布克尔和基姆伯莉是对好搭档,他半是拉皮条的,半是打劫的,这个区别使他感到骄傲。基姆伯莉往往在时报广场酒吧拉一个看完电影的人上钩,领他到第九大道的某幢大楼的门庭外,飞快地云雨一番。这时候,布雷德就从暗处溜出来,用纽约警察用的警棍给那小子一记闷根。他们把抢到的钱对半分,但布雷德留下信用卡和珠宝,并不是贪婪,而是他信不过基姆伯莉的判断。
  干这活儿妙就妙在上钩的人往往是个寻花问柳的丈夫,极不情愿报告警察这种事情,免得人家问他,当他的妻子在莫里克、长岛或新泽西州的弗兰顿等他的时候,他在第九大道黑洞洞的楼房门庭处到底干什么勾当?为了安全起见,一个星期之内,布雷德和基姆两人都避免再到时报广场酒吧、以及第九大道一带去,他们会把生意挪到第二大道。在纽约这样的城市,这么稍稍换个地方无异于从宇宙中的一个黑洞钻进了另一个黑洞,这正是布雷德。布克尔喜欢纽约的缘故。他就象一个影子,一个千面人,就象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变色虫,把自己的颜色混同成地表颜色,以躲避其他动物的捕食。一句话,与大多数市民木同,布雷德。布克尔觉得他在纽约这地方非常安全。
  星期四晚上的猎物不多,但基姆伯莉在灯光下光彩照人,金黄色的头发烟烟闪光,抹着白粉的双乳在低领口的绿色长裙中恬不知耻地使劲往出窜。一位看似狡黠、快活的先生,诞着脸端起他的杯子坐在她桌子旁,礼貌地问她他是否可以坐下。布雷德望着他们表演的这好笑的一幕,感慨这莫大的讽刺,世上真是什么事都有。这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毫无疑问是个飞黄腾达的人士,象律师或教授,没准儿还会是个市议员或州议员之类的低级政客,现在竟然和一个杀人犯坐在了一起吃一顿饭并过一会儿在头上要挨上一棍。这太糟糕了,一个人为了他的欲望而从此只剩下半边脑袋,哎呀,这简直糟透了,也好在他给这人一棍之前应该让他与基姆伯莉玩一会,等他结束时再给他一律。这人看起来真是个好人,象个真正的纳土,他给基姆伯莉点烟、倒酒,显得不慌不忙,虽然他早就巴不得到外边去找个地方了。
  基姆打了个暗号,布雷德放下他的杯子,他看见基姆站了起来,磨磨蹭蹈在她的大红钱包里天知道翻找着什么东西。布雷德离开酒吧,走上街头,这是一个清冽的春夜,露出食品摊的铁条上烧烤的热狗,汉堡包勾起了他的食欲,他饿了,但他能等到把活干完。他沿着第四十二大街漫步,尽管是午夜,街上仍然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两分成排的电影院、巨大的广告牌的彩灯,以及各家饭店、旅馆的探照灯的灯光把人们的脸映照得五光十色。他喜欢第七大道到第九大道之间的这段路。他走进一幢楼的门厅,在天井角落隐蔽好。他点燃一支烟,从夹克衫底下的皮套里抽出警棍,等一会儿,当基姆和她的主顾抱成一团的时候他就动手。
  他听见他们走进大厅,门咋喀一声关上了,基姆的钱包哗啦啦地响,接着听见基姆说出了暗号:“上这一节楼梯。”他等了一下,然后走出大井,但眼前的一副美妙图画使他踌躇不前,基姆仰躺在楼梯上,那位衣冠楚楚的绅士正兴味盎然。基姆看起来好象一下子升了起来,但接着布雷德恐怖地看见她一直往上升,然后他看见她上面清朗的天空,好象头顶的大楼齐齐地给削了下来,他举起警棍哀求祈祷,不相信他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声轰隆的巨响之际。
  塞西尔。克拉克森和伊莎贝克。道美妮看完一场精彩的歌剧从剧院出来,沿着第四十二大街散步到时报广场。象街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他俩也是黑人,但在任何方面他们同布雷德。布克尔都相去甚远。塞西尔。克拉克森十九岁,在新立社会科学学院读写作;伊莎贝尔正当十八年华,每天都到百老汇,以及百老汇以外的剧院去看戏,因为她喜欢戏剧,希望成为一名演员。他们之间的爱是纯粹的初入爱河的年轻人的爱,绝对相信他们是世上天就地配的一对。他们信步走在第七大道至第八大道的这段路上,刺眼的霓虹灯照耀在他们身上,象是为他们赐福一般,他们神采奕奕,超然世外,把那些醉醺醺的乞丐、半疯半癫的吸毒者,抢劫的,拉皮条的全挡在了身旁,况且塞西尔是个大个子,显然浑身是力,他的神情好象告诉别人,谁要动一动伊莎贝尔,他就结果了他。
  他们在一个露天烧烤热狗和汉堡包的大食品摊旁停下,站在柜台旁吃起来,他们才不屑进里边去,肮脏的地板和废弃的碗碟,他们碰都不想碰。塞西尔喝啤酒,伊莎贝尔要了一杯可口可乐。
  即使在这午夜时分,人行道上也是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平静安详地看着如潮的人流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到处流荡的人都是城市里的社会渣滓,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没有永远的祝福,没有希望,他们怜悯这些人,但从来没想过他们会遇到危险。当人流开始消退的时候,他们重又走上街头,漫步在第七至第八大道之间,春风吹拂着伊莎贝尔的脸,她把头靠在塞西尔的肩膀上,一只手压在他的胸脯上,另一只手从背后钩在他脖子上抚摩着他;塞西尔心底涌起无限的怜爱和温柔。象在他们之前数十上百亿的人类一样,这是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完美的时刻之一,他们觉得无比幸福。突然,眼前一片五彩缤纷的灯光完全消失,塞西尔大惊失色,接下来他看到的只有天穹,带着完美的祝福,他们两人化成了烟尘。
  一群在复活节时来纽约度假的旅游者从第五大道上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出来,转向第四十二大街,沿街朝着一处灯光辉煌的地方走去。他们来到了时报广场,结果真令人失望,他们在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常能在电视上看到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时报广场欢呼新的一年到来时的景象,眼前的广场完全不是电视上的那个样子。
  广场一带肮脏不堪,满街满地都是垃圾。到处是不怀好意的凶手、酒鬼、痛君子,以及大概是由于在四周的钢铁水泥大厦的压迫之下变得神志不全的人。广场上的女人一个个打扮得花花绿绿,活象色情电影院门口的电影剧照的女郎。这几个旅游者觉得他们好象在穿越一层层的地狱,空洞洞的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街灯象喷出的一堆黄色的脓包。
  这一组旅游者包括从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上来的四对夫妇,他们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儿子已长大成人,他们决定到纽约来一趟作为某种形式的庆祝。婚姻、家庭、养育孩子、比较成功的事业,他们走完了人生一个个的阶段,现在到了一个必经之站,既是终点,也是起点,轰轰烈烈的事情多半已经过去了,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他们对三个X级的最暴露的影片并不感兴趣,这种玩意儿在俄亥俄见多了;他们感兴趣、并把他们吓坏了的是时报广场,肮脏丑陋,街上的人充满了邪恶。这些旅游者人人佩戴着来纽约后第一天就买的“我爱纽约”的大红徽章,一个女士一把把徽章扯下来扔进了路旁的阴沟里。
  “我们走吧,这鬼地方。”她说。
  这群人转身朝第六大道走回去,远远离开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就在他们刚要转弯的一瞬间,他们听到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旋即是沙沙起风的声音,接着一股强劲的空气挟带着垃圾、空酒瓶,甚至几辆象要飞起来的汽车,从第九至第六大道的尽头一眨眼席卷而来,这伙人出于动物本能,赶紧跑出第六大道,转过街头,尽管这样,第六大道上飞速而来的强劲气流几乎把他们给吹倒,他们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只听见远处楼房倒榻和成千上万濒死的人的尖叫,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刚刚走出了原子弹爆炸涉及的范围之外。他们是美国和平时期最大一场灾难中幸存的八个人。
  其中一人挣扎着站起来,并帮助其他人站稳。“操他妈的纽约,”他说,“我希望这些开车的都死光了。”
  第七到第八挤大道之间慢慢开动的一辆警车上坐着两个巡逻的年轻的警察,一个是意大利血统,一个是黑人。他们并不在乎阻塞在拥护的交通中,这是他们管区内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知道,在那些黑乎乎的小巷子里,他们能抓到一大帮小偷、抢劫犯或拉皮条的,这些人时时威胁着纽约街头和平的行人,但他们不想管这些犯罪活动,允许轻微的犯罪活动是纽约警察总局的一项政策。在纽约,那些不走运的人象是持有当局颁发的营业热照似的,可以堂而皇之地掠夺、抢劫那些丰衣足食、遵纪守法的市民,不管怎么说,有些人可以买得起价值五万美元的小轿车,光是车内的电子音响系统就值一千美元,而另一些人却连一顿饭钱都没有,或是连一根注射毒品用的消毒卫生的针管都买不起,这合理吗?那些腰缠万贯。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人,竟然连个枪或者匕首也不带就大摇大援地在纽约街头行走,难道他们可以随意欣赏这个大都市奇异的景色而不需要掏点腰包吗?在美国毕竟还有那么一点容易诱发的古老的革命精神和侠义心肠,法院、警察当局、声誉卓著的报纸纷纷出面为纽约街头的偷窃、抢劫、强奸乃至凶杀事件做出含蓄的袒护,甚至暗中使这些生意合法化,人道主义嘛,想想这个大都市里的穷人实在没有其他赖以谋生的手段,他们的一生让贫穷、没有价值的家庭生活、甚至可以说还有这个城市里的建筑,给弄得一塌糊涂,毫无希望可言,正如一位报纸专栏作家所指出的那样,纽约的全部犯罪活动应当完全归咎于那个可咒的房地产恶霸刘易斯·莫切,因为是他在这个城修建了数不清遮天蔽日的钢筋水泥大厦。
  两名警官看见布雷德。布克尔从时报广场酒吧出来,他们了解这小子,其中一个问另一个:“我们跟着他吗?”另一个说:“算了吧,别浪费时间,我们肯定能逮住他干那事,但他最终还会被放掉的。”
  他们看见布雷德的那个大块头的白种妓女和一个上钩的家伙走出来,沿着老路走向第九大道,“倒运鬼,”一个警官说,“他以为他交桃花运了,却不晓得要挨上一律。”另一个警官接茬儿道:“瞧他脑袋上起个大灯泡吧。”两个人乐不可支。
  他们的车仍然象蜗牛似的慢慢移动着,两名警察注视着街头的动静,已是半夜,快到换班巡逻的时间了,他们可不想扯进街头的什么事中。他们望着外边,街上有数不清的拉客的妓女,黑人毒品贩子胆大包天,大声嚷嚷着兜售他们的货色,抢劫的和掏腰包的在人群里推推擦澡,死皮赖脸地和行人搭讪,寻找下手的机会。坐在幽暗的警车里,望着灯火通明的大街,他们仿佛看到纽约所有的社会渣滓正无精打采地滑向地狱的深渊。
  两名警官一直保持着警觉,以防哪个疯子突然向他们开火。
  他们看见两个毒品小贩跟在一个衣着整洁的人后面,那人想赶紧溜开,但四只手拉住了他。开车的警官一踩油门,把车开到了他们跟前停下,毒品小贩松了手,穿着整洁的人松了一口气。这时,第四十二大街上从第七大道至第九大道这一段突然崩裂塌陷了下去。
  百老汇大街上辉煌的火灯刹那间全部熄灭。歌舞升平的百老汇!之后,到处是倒塌的楼房和死人的残骸燃起的熊熊大火,以及象巨大的火炬似的燃烧着的汽车。火光划亮了黑暗。警报声大作,数不清的救护车、消防车、警车鸣着响笛开往爆炸区域。
  格里斯和蒂勃特在位于第四十二大街和第八大道交际之处的港务大楼放置的原子弹,总计炸死了一万多人,炸伤两千多人。
  爆炸引起了巨大的气浪冲击,钢铁、泥石碎片呼啸而过,从第七大道至哈得逊河,从第四十二大街到第四十五大街,方圆之内完完全全成了一片废墟,这个范围之外受到的破坏相对来说就比较轻。爆炸所涉及的范围一如格里斯和蒂勃特这两上天才计算的那样精确;说起来也正是出于他们的慈悲,他们才把致命的核辐射控制在了仅在那个范围之内。
  整个曼哈顿区内,飞沙走石,窗子玻璃破碎,碎石铁块甚至砸扁了街上的汽车。一个小时没过,连接曼哈顿的各座桥梁、隧道内挤满了逃向长岛和新泽西州的车辆和行人。
  百分之七十的死难者是黑人或西班牙裔人,其他百分之三十是白人或国外旅游者。第九至第十大道一带曾经是流浪汉的大本营在这个地方,以及有许多休想的中转旅客的港务大楼,成摞的尸体烧成了一堆堆的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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