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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有没有根据?当然有!——昨天晚上他还给我家里打电话,这是前所未有的……”
  “什么时候给您打电话的?”
  “请让我想一想。晚饭前……大约在7点钟。”
  “他说了些什么?”
  “我记不大清楚了。他说的时候非常激动。可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他给我打电话,目的是为了侮辱我。”
  “会不会是由于公司内部的某些事情引起的?”
  “哦,不对!”
  “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呢,林德尔先生?”诺沃提尼微笑了。他的脸瘦骨嶙峋的,鼻子上几乎完全没有肉,可是皮肤绷得紧紧的,显得很健壮,以致他那瘦小的鸟一般的头给人一种超时间的印象。那双黑眼睛警觉而生动,可是同时给人一种冷漠的印象,让人觉得奇怪。
  林德尔不喜欢这张脸。不,这位警长不合他的胃口。
  “我该向您说些什么呢?整个晚上我们都在寻找莱斯纳尔博士先生。他是,”他轻咳了一声,“过去是——可惜我现在不得不这样说——我们公司的一位非常重要和有远见的成员。此外,他正为公司执行一项相当重要的任务,刚好回来。现在,事情搞糟了。他没有完成任务,这简直不可思议。可是,他至少也应该写一份报告。然而他没有这样做,相反却溜之大吉了。这种行为可以说是一种令人愤慨的行为。此外,还有这非常可恶的电话……的确,我已经感到够了。”
  林德尔的目光透过看书时戴的眼镜打量了一下警长,仿佛他应该对“这非常可恶的电话”负责。
  “由于什么缘故?”
  “由于什么缘故……由于什么缘故?也许主要是由于感情的缘故。他试图提出一些道德上的理由,我不否认,这些论据可能与他的工作有关。他从萨克森回来,我们在那里不得不关闭一家企业。当然,关闭企业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也许他精神受不了。是的,也许这就是原因。总之——他说得非常含糊,这点我的确并不欣赏,况且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能够说他在近几个星期,或者说在最近意志消沉吗?”
  “不,不能这样说。确实不能这样说……莱斯纳尔是一位非常坚强的工作者。他从来不抱怨。总之,从外表上看,他一点也没有精神负担。至少他没有显露出来——可是他想必有精神负担……例如昨天的任务,想必是由于他突然头晕而中断了。就在飞行途中,他已开始感到不舒服。他的同事们发觉,他的消化功能有些紊乱。胃,肠,这个我不知道,而且对此也不感兴趣。当然,对这事我们也考虑到了。所以,我也让人给他的妻子打了电话。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此外……”
  林德尔不再说下去了。他避开警长诺沃提尼朝窗子望去。“他的妻子——死了?您知道,这一切大使人震惊了。”
  诺沃提尼同意地点点头。他虽然不相信坐在总裁沙发椅里的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也会感到很震惊,但现在他似乎真的疲劳不堪了。
  “我确实了解他们!我还认识那孩子,那年幼的厄尔菲……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我们差一点儿还是邻居。我们常见面。谁会想到出这样的事呢!”
  接着,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我还想补充一点:莱斯纳尔的突然头晕……可以这么说,我们已经把它录下来了。要是您感兴趣,我们可以让弗拉姆太太给您放一放有关企业集会的录像带。也就是说,电视已经拍下了莱斯纳尔的镜头。您是知道的:关闭工厂,丧失工作岗位。这会激发群众的不满情绪。也许莱斯纳尔正是因此而失去控制的。”
  他站了起来,张开两臂:“我们怎么知道他会这样呢?”
  他想摆脱你,诺沃提尼想,但接着问道:“林德尔先生,莱斯纳尔先生的经济状况怎么样?会不会他经济上出现了困难?”
  “这可能吗?这我简直无法想象。据我所知,他既不赌钱,也没有什么情人。”
  “据您所知?当然。”
  “不错,我相当清楚地知道。”林德尔微笑着站了起来,诺沃提尼也只好站了起来。“您知道,像莱斯纳尔这样的人,我们也注意到了他的某些弱点。不过就我而言,我是信赖他的,就拿您的职业来说吧,不可靠就会是危险的。哼!不瞒您说吧,警长先生,我们已经委托某个独立的机构注意这点。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一点:莱斯纳尔对她的妻子是绝对忠诚的。他既没有兴致也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他只关心他的工作。干别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不合适的。”
  某个“独立的机构”?诺沃提尼一边关上身后的门,一边在想。好吧,谢谢……
  这是一家咖啡馆:旧的、像雪茄那样褐色的墙壁,旧的、关闭着的窗帘;旧的用以陈列商品的冰柜里,摆放着变了质的黑森林地区生产的圆形樱桃大蛋糕、苹果蛋糕和加掼奶油的面包片……当然,还有一些铁制的人造大理石桌面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各种杂物。顾客们有的在玩牌,有的在读报,他们似乎从不抬起头来,即便有人挽著名模克劳迪亚·雪菲费尔的手臂走进来。
  像上次一样!
  就连女服务员乌希也在。
  哎呀,她至少已经看到了他!利欧·马丁刚一推开咖啡馆的门,她就放下装有用过的咖啡杯和餐具的托盘,朝他奔过来,动作那么迅速,弄得杯子和餐具发出丁当声。
  “哎呀,利欧!你可来了。你在《新信使报》上发表的文章我已经拜读了,兴奋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可你却又若无其事地到这里来了……你知道我是怎样评价它们的吗?”
  “但愿它们是一流的。”
  “那当然!”
  她把又圆又柔软的一半面颊向他凑了过去,他吻了吻它,索性也吻了吻另一半面颊,他们相互笑了。“维拉呢?”她问。
  “维拉?她已经走了。”
  她吃惊地睁大那双蓝眼睛。她已经40出头了,想必40多了,可是她瞅人的时候,始终就像一个17岁的处女。“利欧!你们是不是已经……”
  “你们是不是已经……什么?”
  “离……”她不敢说出这个词。“我的意思是,目前,你们是否已经分手……”
  “你胡说些什么,乌希?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赶快给我弄杯法国上等白兰地来。不,不,不,等一等,喝白兰地还为时尚早。先来杯意大利咖啡,稍许放点糖……不,我和维拉的关系一直很好。哎呀,瞧你刚才说的!”
  “可你知道……你以前是怎样对待她的……”
  “不错,我以前……可是这已经过去了。维拉今天早上乘飞机到汉堡去了,去看她的一位要好的女朋友。就是这些。我们已经是十年的夫妻了。”
  他喝了一口略带白兰地味道的意大利咖啡——这仿佛是他的发明,为了向他表示敬意,饮料单上甚至把它命名为“利欧意大利咖啡”——他一边喝,一边朝四面张望:青年派风格①的招贴广告;许许多多艺术质量不高的图画,70年代的风味……
  
  ① 德国19世纪末的艺术风格。

  每当他到这家咖啡馆里来,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最近写的文章已经登了出来,报纸也已经送到了读者的手里,咖啡馆里的顾客一杯接一杯地喝比尔森啤酒,直到喝得精疲力竭,像白痴一样地讨论,念念不忘自己的工作。过去了。这事已经过去了。自从他被《新信使报》出版人任命为该报的“主任记者”以来,他至少可以省去这些麻烦的事情。随便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在家写自己的文章。他拿起录音机,坐到花园里的一只躺椅里。而在编辑部里,其他的同事们却汗水直淌,可是在他的上空,小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已经摆脱了日常琐事。他已经是负责撰写第三版上的大块文章的专家了——你瞧,怎么样!
  可是,当他放下杯子,目送乌希扭着腰肢、面带微笑在桌子之间一闪而过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也缺少些什么。
  她此刻站在电话机旁,拿起听筒,转过头来向他招手:“利欧,你来一下!”
  来一下?“为什么?”
  “编辑部找你。”
  其实是斯托克曼,这位值班室主任找他。
  “这下我可找到你了,老朋友!”
  “是的,这下你找到我了,”利欧·马丁愤怒地叽里咕噜地发牢骚。“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
  “当然啰!是你的录音电话告诉我的。要不要我给你放一下听听?——你们的一切活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现在我就要到咖啡馆来了……”
  “你大概弄错了吧,我确实告诉过你吗?”
  “也许是你的幽灵告诉过我。不过眼下这事我不在乎。利欧,听我说:奥尔森打来了电话,还有马勒尔也给我打来了电话,都为了同一桩事情:哈尔拉辛……你听到广播了没有?莱因哈茨已经开车出发了。”
  “我根本不听收音机!”
  “好,好。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有个人杀死了他的一家。”
  “还有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想:怎么还提到奥尔森和马勒尔呢?奥尔森是总编辑,马勒尔是编辑,莱因哈茨又是警察记者。
  “此人是ACS康采恩的部门经理。这件事很可能像火箭一样地迅速传开。我有这种感觉。”
  “奥尔森和马勒尔也有这种感觉吗,埃贡?可是这件事始终不过是一件地方上的事情。”
  “我不这样认为。马勒尔认识这个枪杀妻子和孩子的人的上司。”
  “此人叫什么?”
  “你指的是上司吗?”
  “我指的是杀死妻子和孩子的这个人。”
  “莱斯纳尔。迪特·莱斯纳尔。他前天在萨克森,为了关闭那儿的ACS钢铁厂。那儿发生了相当大的骚乱。”
  “这位上司也许是林德尔,是吗?”
  “不错。”
  “此人我认识……警察局里谁在负责处理此事?”
  “诺沃提尼。”
  “啊哈!所以你们想到了我!”利欧曾和保尔·诺沃提尼密切合作,在《新信使报》上发表了一系列有影响的报道:赌场事件报道;红灯区系列报道,在这些报道里,揭露了从国外输入妓女的幕后操纵者。诺沃提尼还和利欧搭档,揭露了一些重大的营私舞弊案件,当时诺沃提尼还不是凶杀案侦察委员会的成员……
  利欧从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根牙签剔牙。
  这该死的牙签一点也没有用。他神经有些紧张,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斯托克曼刚才说了些什么?“这件事今天早上已经通过电视传开了。德国中部的无线电广播电台在新闻节目里报道了这件事。斯托尔贝克地区发生了工人骚乱,原因是他们的工厂被关闭了。我自己并没有看这次电视播送,可是在早晨的会议上林德尔告诉我,这位莱斯纳尔正打算在企业集会上发表演说的时候,突然感到头晕。我想告诉你的事,反正你早就知道了,利欧,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这不是地方上的事。嗯?你的意见怎样?”
  他会有什么意见呢?他预料到自己将有一个非常漫长和空虚的周末。一个没有维拉在场的周末。他想打高尔夫球,然后努力工作——可是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他还想买些烧好的菜,只需把它们重新煮热,就能食用,然后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里。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这样认为,我们就不妨试试吧……”
  11点半。利欧·马丁把他的保时捷跑车开上中环路,费力地开回城市。他从哈尔拉辛来。在哈尔拉辛,有一辆巴伐利亚电视台的转播车已经开来了;各种报纸和通讯社的记者们靠在他们的汽车上,莱因哈茨,这位《新信使报》的记者,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死者的住房已被封锁;从那些在那儿紧张地工作的官员那里,什么也打听不到;到处是陌生的面孔;毫无成功的希望。他唯一知道的是:诺沃提尼先生已经离开了……他打电话给警察总局,可是也没有用,女秘书回答说:“对不起,他不在。”
  利欧吐出了牙签的残余部分。在这期间,他已经咬断四根牙签了。他又抓起汽车里的电话。这次,他拨了布鲁诺·阿棱特的电话号码。
  “我是儿童收容所的布鲁诺,”听筒里响起了对方的声音。
  “真奇怪!布鲁诺,有一件相当麻烦的事,他们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我。看来,今天或明天,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利欧向对方作了说明。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搞上这个工作的?”
  “是报社要我去干的。也许从这件事里能搞出点名堂来。”
  “那你就把编辑部的摄影师带上吧,反正他闲着无事。”
  “可我只要你,布鲁诺。”
  “我想乘车到我的乡间别墅去。”
  阿棱特在韦尔特湖畔有一所度周末的乡间小屋,在那里他经常教他的两个孪生子钓鱼,凝视夜空,喝光大量的啤酒,讲述那些美好的过去的时代,那时还有“真正的记者”。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摄影记者,三十年来,他跑遍世界各地,学会了酗酒和夸夸其谈。同时,他也是一位职业运动员。
  “你知道我如今在干些什么吗,利欧?”
  “知道,”利欧·马丁回答说。“不过,你听我说,呆在家里,等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于是,他挂上了电话。
  他驱车向王子大街驶去。车子驶过桥的时候,云层散开了,雨也停了。天空晴朗了。偏偏碰上这种事!现在他无法进高尔夫球场消遣了,他得和那个讨厌的警长打交道!
  他把车子停在“美味甲虫”食品店的前面,停在了第二排,然后下车。他知道保尔·诺沃提尼有一个习惯,即一点钟,他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当然,他从来不去警察局的食堂,而叫女秘书给他弄来夹心面包,然后狼吞虎咽地吃。
  利欧挑选了一些生菜和牡蛎,让服务员把它们包好,还买了一瓶法国白葡萄酒,然后把这包东西带到了车上。
  他走进警察总局,这时看到诺沃提尼的车子开进停车场。今天,他头一次感觉良好。他不等诺沃提尼来,就径直走上楼梯,进了他的办公室,并把刚才从食品店买来的那包东西放到接待室里的一张桌子上。
  “啊,马丁先生吗?对不起,他还没有来。”
  “他来了,”利欧说,一边看了看正在打开的门……
  女秘书用一个托盘收走了餐具和吃剩的东西,那瓶法国白葡萄酒一直没有动。
  “这些牡蛎真棒!不过这瓶白葡萄酒……我看,下一次我们再打开它吧。”
  “保尔,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哈尔拉辛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说吧……沉默是好的,说话更好。”
  诺沃提尼靠在他的沙发椅上,幸灾乐祸地笑。利欧·马丁在一旁仔细地打量他。看上去他的确在思考。他想说话。利欧了解他。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两个都长得结实,几乎一样高,面孔一样瘦,而且始终流露出聚精会神的表情。所不同的是,利欧像他的意大利祖父那样,有一双黑色的、活泼的眼睛,而诺沃提尼的目光是侦探特有的目光,始终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大多充满忧虑。诺沃提尼留着短发,而且已经斑白。利欧有一头保护得很好的霎发,只要他发现上面出现一络斑白的头发,便让自己的理发师像变戏法那样把它除掉。不知在什么时候利欧发现,他俩都属双鱼星座。
  “保尔,好吧,我们好久没有合作了。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利欧自我宽慰地说。“一次好的调查始终是一次好的调查。而合作调查是最好的调查。这也适用于凶杀案侦察委员会。”
  “真的吗?”诺沃提尼微笑着说。“你这样认为吗?像以往那样迅速破案。利欧,我觉得你太操之过急了。”
  “有你在,我从来也没有操之过急。”
  诺沃提尼弄弯了回形针。
  “好吧,保尔,我们仍旧用老方法:单干也会成功,可是一起干,我们会胜过整个警察局,我们会迅速地达到目的,这一点已经多次证明了。”
  “又在说大话了,你下结论太轻率了!不过好吧,一言为定。这次,我可能需要一个职业记者。我一想到哈尔拉辛地区的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
  “你瞧,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利欧的情绪缓和了。“现在,我们谈一谈这个案子吧。这个莱斯纳尔怎么会想到干这种事的?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诺沃提尼说的时候,利欧并没有做笔记。他甚至没有按他上衣口袋里的那台微型录音机的起动键。保尔向他提供的事实,反正没有什么意义。
  “你对这个林德尔有什么看法?”利欧问道。
  “一个十足的下流坯。典型的石器时代的经理。花岗岩脑袋,官腔十足。真难以置信,他竟有办法经营这样一个公司。公司就像一个政府部门,有大大小小的参谋部,还有各种业务部门。他建立了一个‘心理咨询机构’,以便评定他下属的工作。‘我需要知道我下属的情况……’这种人你是知道的。也许,他的确也知道一些情况。例如,他一再提到:莱斯纳尔发疯了,可是以前他的行为是无可指责的。当然,所谓的无可指责,是指他的头脑里只有他所建立起来的康采恩,他的飞黄腾达和他的胡说八道。”
  “你不觉得他缺少一点感情吗?”
  “缺少一点感情?”诺沃提尼撇了撇嘴。“不,他根本不缺少感情。利欧,你也许会感到好笑,我不仅询问了康采恩的总裁林德尔,还询问了莱斯纳尔的其他同事,例如一个叫做维格纳尔的人,此人和莱斯纳尔的关系相当密切。他们一致认为,莱斯纳尔是一位令人满意的职员,总有点不易接近……林德尔常让他去处理各种难题。他经受住了上百次的考验。是一匹飞黄腾达的牡马,的确是这样,不过,同时他在家庭中也是一位无可指责的、富有牺牲精神的父亲……你也许会感到好笑,连他的邻居们也有同样的看法。”
  利欧·马丁取出了一根新的牙签。“这么说,毕竟有人能理解他,是吗?”
  “哎呀,现在已经两点了!10点钟的时候,有人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接受这个案子。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我的天哪!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
  “不是还有一所相当大的房子,哈尔拉辛的那幢别墅吗?他们想必雇用了不少人,对吗?”
  “是的,有一个负责照料花园的半聋的老人,一个来自捷克的收拾屋子的女清洁工,还有一个照料孩子的年轻的保姆。顺便说一下,是这个姑娘发现这些尸体的。”他指了指放在写字台上的一个褐色的信封,“怎么样……你要不要看看?这些照片是刚才送来的。”
  “谢谢。”
  诺沃提尼会意地点点头,拿起信封,把它拆开了。照片掉了出来。诺沃提尼匆匆翻阅了这些照片。利欧瞟了一眼,认出楼梯上有一具男尸。
  利欧·马丁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请把这位年轻保姆的地址给我,好吗?”
  “好的。不过我担心你在那儿会排长队等候。你的同事们早就在她那儿了。”
  他不需要排长队等候。
  在索默尔大街的一幢三层小楼入口处的门上写着“科恩豪斯”这个名字。这里静悄悄的,有绿色的垃圾桶、一棵半干枯的苹果树和一辆自行车。在通向门口的道路的两边,有狭长的花坛,上面的花由于缺乏照料而枯萎。
  利欧。马丁按了按门铃。没有人。他再按了一下门铃。这时,一扇窗子打开了,露出一个老妇人的脸,随即窗子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于是,他再一次按响了门铃。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门开了,可是马上被一根链条紧紧地钩住。“请听我说,这可不行,”老妇人说,“我告诉您,现在您已经是第七或第八个人了。要是您不马上走开,我就要喊警察了。”
  “我是从警察局来的。”利欧认为,现在说些谎话是无关紧要的。于是,他换了一种口气:“不过我到这里来只想打听一些情况。我的名字是马丁。我是莱斯纳尔太太的一位老朋友。真对不起,我打扰了您……不过今天早上我想拜访莱斯纳尔太太,然后……怎么,您该明白了吧……”
  链条取下来了,门打开了。
  利欧走进一间前室,看见一位大约70岁的妇女,她灰白色的头发高高拢起,身穿一件褐色的长便服,戴着一副眼镜,冷静地打量来客。
  “您想和伊里斯谈谈,对吗?”
  他点了点头。
  “我想这可不行。这事简直太可怕了。可怕得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伊皇斯的情况……”她顿了一下。“我希望您不要对我当面撒谎。您得原谅我,不过,要是您知道今天早上这里发生的事……我简直无法想象。我只是从电视里知道这些记者,可是现在我亲眼见到了他们。”
  他脸上竭力带着微笑。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孩子的照片,还看到在一个小的玻璃柜里有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泥娃娃,然后又看到老妇人的那双深色的、愤怒的眼睛。
  “些记者说,他们只想做他们的工作。不错,也许可以这样说。我自己订了两份报纸。可是他们在这儿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猪。他们甚至拿钱给我,为的是能和伊里斯谈一谈。要知道,有三个人已经死了,其中有一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幼小的厄尔菲,她常到我这儿来,我们一块儿玩过——就在今天早上,那些吸血鬼带着他们的证件和皮夹子,厚颜无耻地冲了进来。”
  他点点头,感到非常扫兴。他已经多次碰到过这种情况,而且常常取得成功。可是现在呢?你不要再干这种事了,他想,因为你已经厌倦这种职业。
  “很抱歉,”她说。“尤其是因为您认识莱斯纳尔太太。不过,我不能请您进来。这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医生已经让伊里斯服了一粒镇静剂。您能想象她的处境,是不是?她像她的母亲一样,非常敏感。您知道,我是伊里斯的母亲的一位女友。我们过去同在一所学校里教书。所以,尽管我喜欢独居,我还是收留了她。可是现在,现在,我得帮助她。对吗?您能理解吗?”
  “我当然能理解您的心情。也许我过些时候再来,可以吗?”
  “也许吧……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给您。您可以事先打电话给我。”
  真倒霉!该死的!他准备认输了。既然她已经服了镇静剂,这就没有办法了。他还一直迟疑不决。正当他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屋子左边的门开了。一位身穿球衣的姑娘走了出来。她那圆圆的脸在黑色的头发下显得非常苍白。
  “他是莱斯纳尔太太的一位熟人,”这位老太太说。
  “我可以和您谈一会儿吗?”利欧以柔和的声音问道。
  她点点头。
  “也许我们能在您的房间里谈?”
  “那么,伊里斯,我的确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对。我的确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要我负责,如果……”
  然而,她让他进屋,并索性把门关上。
  这间房间被窗帘遮暗。角落里有一台电视机正在无声地放网球比赛的赛况。其中的一位赛手是瑞典的埃德伯格,他的脸上不动声色。他正等待对手发球。在透过关闭着的窗帘射进来的微光中,伊里斯活像一个幽灵。
  利欧清了清喉咙。当他说出下面这句话时,连自己也感到惊异:“我是记者,我刚才对科恩豪斯太太说的话不对。”
  她坐到了床上。这下他能认出她的脸。它完全没有表情。她冷静地注视着他,仿佛他已经不假思索地向她表白了心迹。
  “韦特麦尔小姐,我完全可以想象您此时的心情——也知道您对我是怎么看的。我想告诉您,我得感谢您,因为您没有把我赶走。”
  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双乎放在膝间。利欧问自己,她是否压根儿没有听他说话。他要不要坐到床边的那只小沙发椅上,以便抓住她的双手?大早了……主要的是:千万别提那孩子!
  “韦特麦尔小姐,发生了这样的事,太可怕了,你和我都知道。不过,我俩也知道,发生此事的原因,迟早是会查出来的。”
  “查出来?”她的声音意外地清楚和坚定。“到底还需要查出什么原因?”
  “归根结底,只需要找出一个原因。”他终于在床边坐了下来。“是什么促使莱斯纳尔先生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
  “我怎么会知道呢?”
  “可是您肯定思考过这件事!”
  她摇了摇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她抬头看了看利欧,脸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部机器,完全是一部机器……”
  “可是有人告诉我,他非常爱他的家庭。”
  “也许吧……这就要看他怎样理解爱了……”
  利欧的眼睛早就习惯于黑暗了。他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张小照片,这张照片装在银制的镜框里,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照片上,幼小的厄尔菲在笑,活泼可爱……
  “可是他一点也不……”
  “他根本不关心他的家庭。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她们呢?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他的家庭!不错,他是想关心她们,可是他总是在外面。他心里面只有他和这家公司。他只知道他的职业。对我来说……对我来说,这人有病……”
  “伊里斯,”利欧尽量温柔地暗示说,“难道你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吗?这人肯定是过于劳累了。也许他有病……”
  “我跟你说过了!”
  “可是他真的有病吗?您知道这方面的一些情况吗?有没有医生到家里来过?他有没有去找医生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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