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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高地的美有史诗般的壮观:深蓝色的山脉覆盖着一层紫色的天空,天空的边缘点饰着粉红色的云彩,仿佛这层天空对苏格兰高地来说,尺寸小了一点;自远处看去,大大的鹅卵石自山巅渲泄而下,然后冲流入一片深绿色的草原;还有那到处分布的苏格兰湖泊,时时映照着穹苍的变幻。在夏季里,太阳总喜欢在日升日落的时刻逗留好久;而在冬天时,白天只是联络黎明与黄昏的一个短暂的时刻。一年到头的夜晚都是群星们所唱的小夜曲,在一片宽广、黑暗的天空里轻吟着淡蓝色的光辉。 艾尔德斯莱郡位于格拉斯哥与爱丁堡两个城市之间,是苏格兰高地的门户。大约在西元一二七六年的时候,在这个郡的一个山谷的农场上,聚集了一队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苏格兰贵族。这些贵族身上穿的都是金光闪闪的胸甲以及当时最上乘的毛料;连他们所骑的马也披挂着颜色鲜艳的织布。但是这些贵族都暂时远离了他们的护卫,每个人只带着一个侍从,因为他们参加的是一个休战会议,彼此约定只带一位贴身侍从,不带任何战士前来。他们深知自己的国家渴望和平,而空着的苏格兰王位是无法带来和平的。所以他们决定召开一个休战会议来选出王位继承人。 这些贵族的老国王不久前去世了。由于老国王没有子嗣,王位的继承权便转移到还是婴儿的挪威公主身上,于是苏格兰的贵族要求维京人把挪威公主带回苏格兰来继承王位。 在伦敦,坐拥英格兰王位的,是国王爱德华一世,外号“长腿爱德华”,顾名思义,这位英格兰国王的腿很长。爱德华一世不赞成挪威公主继承苏格兰的王位,并且声称唯有他才有权决定谁应该继承。长腿爱德华是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一员,金雀花王朝的历代统治者都以残暴闻名于世,并且供奉喜好残暴的异教神明。所以当挪威公主死于前往苏格兰的途中时,便有人传说这是长腿爱德华的杰作。 其实挪威公主也有可能是别人杀的,因为当时无情、残暴的事件处处可见;为了苏格兰王位,苏格兰贵族除了与英格兰的长腿爱德华较劲之外,也互相捉对厮杀。当时随时都有新联盟的成立,也随时有联盟解散;贵族们每次参加一个新联盟时,都会变得更为富有,而受苦受难的则是他们所管辖的平民。 然而当贵族间的冲突持续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以后,贵族们也开始吃到了苦头。由于烽火不断的缘故,导致工商业萧条,农田荒芜。因此长腿爱德华邀请苏格兰贵族来参加休战会议。他所邀请的贵族都是最勇猛善战,也最坚持他们的国家一定要保持独立,不受英格兰的统治。虽然这些贵族是最固执的,但他们也是最勇敢的,勇敢到只带一位贴身侍从来参加长腿爱德华的和平会议。 于是这些贵族自四面八方集结到麦克安德鲁斯的农场上——麦克安德鲁斯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平民,他自愿提供农场上的大谷仓做为和平会谈的地点。贵族们互相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对方,在系好坐骑之后,与他们的贴身侍从一一走进了谷仓。 在本郡的农人里面,有一位叫做马尔康·华勒斯。他拥有自己的土地,并且曾经在土地上建筑一幢石屋,做为送给他太太的礼物,然而她在一次生产后不久就去世了。如同他的朋友麦克德鲁斯一样。马乐康·华勒斯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农民,他希望苏格兰能由苏格兰人来统治。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有这种想法的人都不敢说出来,以免遭遇不测。由于麦克安德鲁斯知道他的朋友马尔康也是一位忠君爱国的臣民,便告诉他有关和平会谈将在谷仓举行的事,而马尔康也答应在那天早上的会谈结束后,到谷仓找麦克安德鲁斯。 于是举行和平会谈的那天中午,马尔康·华勒斯暂停了手边的工作,为马装上马鞍。他的十八岁大的儿子也为另一匹装上马鞍,两人一起骑着马沿着山脊前往另一个山谷。而马尔康七岁大的儿子威廉,当时正在谷仓的顶楼捡拾鸡蛋,看着他的爸爸与哥哥正要离去。 威廉有他父亲一般湛蓝色的眼睛。有时候他会凝视着平静的湖面所反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试着想像出长大后会跟父亲一模一样,他认为父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威廉崇拜父亲的沉默寡言,以及他那强健的手臂和肩膀。不过最让威廉敬仰的是父亲那颗刚毅的心。他常常听到其他男人的呶呶不休以及自我吹弹,然而父亲从来没有这样猥琐。他的父亲马尔康总是以行动来代替言语。有一次威廉和父亲在前往村庄的一条路上,遇到一位刚从市集回来的邻居,那位邻居的手里牵着一匹漂亮的马。他的父亲马尔康拦下了那位邻人,以平静的口吻要他归还所欠的钱。那位邻人指着马说,由于他刚买了马,所以还没钱。在那个时候,威廉似乎看到他斜眼瞄了父亲一下。不过威廉不敢确定那是不是不屑的眼神,因为那个眼神在威廉的父亲往那位邻居的胸口打了一拳后,很快就消失了。那个邻居倒了下来,蜷缩在路上,一动也不动。马尔康牵了那匹新买的马,跟那位一动也不动的邻居说了声谢谢,就跟小儿子威廉骑上那匹马走了。 现在威廉在谷仓的顶层看着父亲和哥哥前往举行和平会谈的谷仓时,父亲就是骑着那匹新马。 当他的父亲和哥哥骑到一半的路途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回过头来看到威廉正骑着一头没有装马鞍的马,用他的脚指挥那匹马的前进,可以说是天生的骑手。威廉将马停在父亲的身旁,隔着他那金发的刘海凝视着父亲。 “叫你不要来的,”父亲说道。 “我已经做好我的工作了,我们要去那里?”威廉回答。 “我们要去麦克安德鲁斯那里,他要我们在和谈结束后过去。” 马尔康穿有刺马钉的脚动了一下,就继续前进了,小儿子威廉跟在最后面。 他们骑过披有翠绿原野的山坡,到处点缀着紫色的野蓟花。他们在山脊的最高处停了一下,望着麦克安德鲁斯的农场。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谷仓的前面有很多马蹄印,但是那些马都不见了。谷仓非常安静,整个农场好像没有人住一样。在山脊上,马尔康·华勒斯感觉到他的两个孩子用纳闷的眼神望着他,很显然他们也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留在这里。”他说。他是指小儿子威廉。 威廉望着他的父亲与哥哥骑着马冲下山去。他们在谷仓前停下来,四处观望了一下。“麦克安德鲁斯……麦克安德鲁斯!”马尔康喊着。他们下了马。马尔康找到一把长柄叉,约翰举起了一把砍柴用的斧头,然后走到谷仓的门口,把门推开。在门边等了一下子,却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 他们将临时充当的武器举得高高的,冲进了谷仓。 约翰吓呆了。马尔康虽然在他的人生岁月里见过不少尸体,却仍感觉到他的心脏似乎快要跳出来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是六十具悬吊在空中的尸体——三十具贵族的,三十具侍从的。那些死尸的脸是紫黑色的,而且五官扭曲,舌头都伸了出来,似乎正在品尝谷仓中晕黄的光线。 马尔康生气的将长柄叉插到地上,约翰则握着斧头,跟着他的父亲走向谷仓的后面,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具穿着平民衣服的尸体。“麦克安德鲁斯,”马尔康喃喃念着,然后他们听到背后有窸窣的脚步声。 小儿子威廉就站在谷仓的门口,正往里面的尸体瞧。 “威廉!快离开这里!”约翰大叫。 威廉皱着眉头。“为什么麦克安德鲁斯做了那么多的稻草人?”威廉问。 在他的爸爸和哥哥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好奇的威廉用手碰触了一位贵族尸体穿着刺马钉的脚。这个稻草人怎么那么硬;威廉忽然知道那不是稻草人了。“真……真的人……啊……”他大叫,威廉转身就跑,结果撞到了另一具死尸。在慌张中,威廉就在悬吊的尸体里撞来撞去,结果起了连锁反应,很多尸体都跟着摇晃起来。这个状况使他的父亲和哥哥更难直接跑到他的身边。 “威廉!威廉!”马尔康呼叫着他的小儿子。 然后,更糟的是威廉看到那些被吊死的贴身侍从,他们的年纪都跟威廉差不多。 最后,威廉的父亲和哥哥终于找到他,将他抱得紧紧的。威廉全身颤抖的身体在他父亲强壮的臂膀下,缓和了下来,他开始听到父亲安慰的声音,而不是他激烈的心跳声。 “残忍的英格兰混蛋。”他的父亲说。 当天晚上,马尔康·华勒斯的农场小屋外面看起来安详而平静,黑暗中小屋的窗户微微泛着黄色的光芒。小屋的厨房里聚集着一些人,约翰站了起来,走到窗户那边将百叶窗拉下。 在小儿子威廉的房间里,威廉正做着恶梦。他嘴里念念有词,身子扭曲着。 在灰蓝色的梦魇里,他站在谷仓的门口,眼睛凝视着那些吊死的贵族。他们的脸扭曲变形,十分可怕。突然其中一具死尸的头抽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张开了。威廉想要逃走,但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那个僵尸把他肿胀的舌头伸了出来,嘴里呻吟着“威……廉!” 威廉吓得从睡梦中惊醒;他看看四周,平抚了恐惧及惊慌。 然后他听到厨房有人说话的声音,许多人的声音,音调似乎是又低又愤怒。他安静的从装在茅草屋檐底下的床爬下来,踮着脚尖走到厨房的门口,隐藏在烛光制造出来的阴影里。 威廉看到十二个粗壮的农夫围坐在厨房的餐桌四周,哥哥约翰也在里边,其他的人威廉也认识。有一些就住在附近,另外一些住在其他的山谷里,不过他们全都是他父亲马尔康最信任的朋友。威廉以前曾经看过父亲和其中的农夫分别聊过天,但是从没有看过他们全部聚在一起。 红发的坎普贝尔非常的激动,他挥舞着满是伤痕,少了几根指头的双手,大叫着“华勒斯说得对,让我们跟他们打一场!” 但是身材修长、长得满帅的麦克莱纳弗不赞成鲁莽行事,“那些勇敢善战的贵族全死在谷仓里了,我们拿什么去跟英格兰人打?” “因此保卫家国的责任就落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坐以待毙,或是成为他们的奴隶!”马尔康·华勒斯用低而坚定的语气说着,威廉的心冷了。 “但是我们不能只用五十个农夫去抵抗一支军队啊!”谨慎的麦克莱纳弗说。 马尔康回答,“我们不一定要歼灭他们,但是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男人而不是懦夫。” 年轻的威廉在黑暗中看到他的父亲将食指浸到了一瓶威士忌里,然后在桌面上画出敌人的位置。“他们驻扎在这里,”马尔康轮流注视着每一张脸,说着。“明天黄昏我们发动突击,然后有整个晚上的时间跑回家。” 隔天马尔康和约翰为马匹装上马鞍,在马鞍后的麦粉袋里藏进小而锐利的刀子。这时候威廉也牵着他的马从谷仓里走了出来。 “威廉,你必须留在家里,”他的父亲说。 “我可以打,”威廉回答。 这四个字使马尔康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跪了下来,凝视着威廉的双眼。 “是的,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所以成为男人是因为我们有机智和经验。孩子,我爱你,你留下来。” 马尔康和约翰跃上了马就往目的地前进,威廉在背后目视着他们离开。他们在麦田的边缘停了一下,最后一次向威廉挥了挥手。 威廉也向他们挥别,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天边。 夏季黄昏的宁静悄悄地降临在华勒斯的农场上。微风在屋顶的茅草里低语,鸡群们三三两两悠闲地在谷仓附近啄食。 突然间威廉和他红发的玩伴赫密胥·坎普贝尔从房子的后面冲了出来,躲到谷仓的外墙边,两人全都呼吸紧促,喘着气。威廉探头窥视一下,然后低声说,“他们来了!” “有多少?”赫密胥急促地问。 “三个以上!” “有武装吗?” “他们是英格兰士兵,不是吗?”威廉回答。 “你爸爸和哥哥都不在,他们会杀了我们,然后焚毁谷仓。” “这要看我们如何对付他们了,赫密胥!” 赫密胥探头一看,威廉将他拉了回来,轻声跟他说:“还没有!他快要来了,准备好!” 他们屏气凝神,听着厚重的脚步声。然后从角落处出现了三支庞大、丑陋的猪。男孩们开始以腐臭的鸡蛋攻击它们,那几只猪中弹后,一边嚎叫,一边四处奔逃。 太阳渐渐下山了。男孩们在淡紫色的天空下走向农舍。农舍现在看起来又黑暗又空虚。“今晚要不要来我家住?”赫密胥问道。 “我要煮一点晚餐等我爸爸和哥哥回来吃,”威廉回答。 “好,我们明天再来捉那些英格兰猪!”赫密胥说道。 “是的,我们一定会抓到它们,”威廉微笑着说。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一些又明又亮的星星出现在农舍的上方。威廉站在窗户边,望向远处的山陵,他看到了一些树木以及石南属植物,但是没有看到生命。他走回他正在烹煮食物的地方,搅了搅一锅炖菜,舀起两碗,放在餐桌上。 他只是希望父亲和哥哥快点回来。他又往窗外看了一下;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点了一截蜡烛放在炖菜的旁边,然后走上楼去。 夜晚融化成一个有雾的黎明,威廉在一整晚的失眠后,从床上起来。他在从窗缝渗透进来的灰色光芒中穿上衣服,走向大厅。他在父亲的卧房门口停了一下,看到里面的床没有人睡过。他继续前进,经过哥哥约翰的卧室,里面的床具也是摆得整整齐齐,没人睡过的样子。 在厨房里,他看到两碗已经冷掉的炖菜,好好的摆在一小截残蜡旁边。他为自己舀起一碗粥,独自一个人吃着。 早餐之后,威廉跑到谷仓的顶层,铲下一堆燕麦要给猪食用。就在那时,威廉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东西正走向他们的农场。他看到一辆牛车正朝着谷仓而来。牛车的驾驶人是坎普贝尔,车后跟着麦克莱纳弗。这两位农夫用抑郁的眼神望着威廉。 在谷仓的顶楼,威廉看到了农夫们带来的东西:他父亲和哥哥的尸体。牛车停了下来,左手缠了绷带的坎普贝尔——他又失去了更多的手指头——望着牛的背后,仿佛那只牛会教他如何告诉威廉这天大的噩耗。最后牛的臀部好像教他实话实说。 “威廉……下来,”坎普贝尔说道。 威廉把头转向别的地方,他急促的呼吸了数次,再转回来,结果尸体还是活生生地躺在那里。 农舍外围绕着马匹、马车,还有邻居。承办殡葬的人也驾着装有棺材的灵车来到农舍外面。 威廉哭着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手握着那两碗冰冷的炖菜,就好像它们是他的亲人。一位邻家的妇人走到他的身旁。“可怜的孩子,这些炖菜冷掉了,让我给你一些热的东西吃。”她说道。 她伸手要拿那两碗炖菜,但是威廉握得紧紧的。 “来!给我……” “走开!”威廉喊道。 “来,来。”突然间威廉跟那位好心的邻妇在抢那两个碗;结果炖菜倒在她的裙子上,碗则摔在地上,破掉了。威廉冲出厨房,跑到院子里,那里站了很多邻人。威廉发狂的悲伤驱散了那里严肃的气氛;他们都惊讶地看着他。他往四周望了望,本能地想要找到他父亲和哥哥的尸体。他看到了空着的灵车停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外面,他冲向那个棚子。坎普贝尔对着他喊着,“威廉”但是太晚了,那个男孩已经冲进棚子里去。 棚子里的一张简陋的长桌上躺着马尔康以及约翰·华勒斯的遗体。威廉看着那位葬仪社的人在他哥哥的下巴上开始缠绕白布条,然后在头顶打一个结,而威廉的父亲则稍早就被绑好了。 身材魁梧、有灰红色头发的老坎普贝尔走进棚子,站在威廉的后面——但是他能说些什么呢?葬仪社的人继续他的工作。威廉走到遗体的旁边;现在遗体看起来不像是真的,也不像他的父亲及哥哥。他看到了伤口及已经干掉的血迹。葬仪社的人用碗盛了些水,洗掉遗体上的血迹,但是伤口仍然很明显。 坎普贝尔、麦克莱纳弗,以及其他曾经在华勒斯的厨房集会的农夫一起将灵柩抬到两个新挖的坟穴,这两个坟穴是在玛丽·华勒斯的墓旁。吊唁者围绕在那三个坟墓的周围,教区牧师喃喃念着拉丁文,所有的人都试着维持严肃的表情。但是当灵柩开始用绳子吊入墓穴中时,他们看到威廉独自站在他母亲的墓旁,这时他们严肃的心情转变为极深的同情与悲哀。他们甚至不敢双眼直视男孩。 在哀悼者的外围有三个农夫在相互耳语着。“我们必须为那个孩子做点事,”麦克莱纳弗轻声说道。 “他有一个叔叔住在杜尼佩斯,”坎普贝尔告诉他。 “马尔康有一个弟弟?”麦克莱纳弗问道。 “是一位牧师。不过先不要期望他们会处得来。我已经派人去请他来。” “如果他不来,怎么办?”史迪渥特问道。他们三人想了一会儿。“麦克莱纳弗,你没有男孩,你也许可以考虑接纳威廉?”坎普贝尔问道。 然而没有人会想要领养一位过度悲伤、不听话的男孩。麦克莱纳弗看了看他的太太以及他的两个女儿。他的小女儿五岁,是一位有漂亮的红褐色头发的女孩。她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就好像那两个敞开的坟墓是死神的嘴巴,他随时要将她的父母吞噬进去。 然后那位小女孩做出了令周围的大人惊讶的举动;她走到正在啜泣的小威廉面前,手里握着紫色的蓟花要送给威廉。 威廉的眼睛望着小女孩的双眼——这两个孩子都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哀伤。当场每一个人都注视着小女孩送花的过程;甚至连正在喃喃诵经的牧师都忘了他的祈祷词,他只好赶紧说出,“阿们。请安息。” 当挖坟墓的人把泥土铲到灵柩的上面,坎普贝尔和他的儿子走向威廉,握住他的小肩膀。 “来,孩子。来……”坎普贝尔说道。 他们全部走回华勒斯的农舍。在农舍的外面坎普贝尔塞给葬仪社的人最后一笔款项。葬仪社的人爬上牛车,正准备启程时,大家都看到有一个人正从远处骑马前来,于是每个人的动作都暂时停止了。 那个身影愈靠愈近。原来是亚吉尔·华勒斯,穿着黑色的牧师长袍。他的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很和善,表情一直是愤怒的样子。 “你一定是死者的亲戚了,”教区牧师问道。 亚吉尔只是用眼睛瞪了一下那位教区牧师,那位牧师就告退了,然后亚吉尔跳下马来,注视着威廉。 “亚吉尔叔叔?”威廉问道。 “今晚我们睡这里,但是明天你就要跟我回去。我们将会把你父亲的农场出租出去,相信会有很多邻人愿意租这个农场。 “我不想离开这里,”威廉说。 “你也不想要你的爸爸死掉,对吧,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 正当哀悼的人们想要留下来,吃些他们所带来的东西时,一队英格兰骑兵骑了过来,是十二个佩有长枪的骑兵。骑兵的队长看了看丧礼用的旗帜。 “这家有人去世了吗?”骑兵队的队长问道。 “我们刚举行了出殡的仪式,英格兰也有这种仪式吧!”亚吉尔说。 “现在英格兰和苏格兰同样有的现象是,叛徒们的土地都被没收了,”骑兵队长答道。他后面的骑兵听到队长的这个暗示,马上握好长枪,准备好战斗姿势。 “我的哥哥和侄儿两天前因为载运稻草的车子翻覆而死亡,”亚吉尔解释道。“我们已经在他们的墓前举行了神圣的仪式,任何想去打扰他们安息的人将会受到永恒的诅咒。”这时候亚吉尔的双眼似乎正燃烧着他所提到的“永恒的诅咒”。“去吧!你们再去把他们未寒的尸骨挖出来吧!如果你们敢的话。” 英格兰的骑兵队听了亚吉尔的话都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骑兵队长便带着队员离开华勒斯农舍。他们一离开,就有几位农夫往地上吐口水。亚吉尔瞪了瞪他们。 “葬礼已经结束,你们回家吧!”亚吉尔说。 那天晚上在厨房里面,威廉和亚吉尔一起坐在餐桌前。亚吉尔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刀子、叉子、盘子都摆在正确的位置。 “不是那根汤匙,那根才是舀汤用的,”亚吉尔指导着那男孩。“汤匙要往你的身体相反的方向舀上来。喝汤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他们安静地吃了几分钟。然后亚吉尔叔叔问道,“那位教区牧师在举行葬礼时有没有提到‘复活’二字? 或是有没有提到‘最后的审判’?” “他用拉丁语说话,我听不懂。” “Nonloguislatinum?你不懂拉丁文吗?好,以后我会找个机会教你。他有没有念福祷诗?愿主赐恩于你,并且看顾你?Pa-trisbenefactumet……马尔康最喜欢这首了。” 亚吉尔根本没有送孩子上床的经验;那天晚上在威廉的房间里,亚吉尔笨拙地站在一旁,看着威廉在洗脸台洗脸,然后爬上床去。亚吉尔的浓眉毛和薄薄的双唇互相往鼻子的方向挤压,似乎想要在那个鹰钩鼻的鼻尖处接吻,他的眼睛眨得很快,宛如一只刚被击中脸部的鸟,站立在那里傻傻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当天一整天的时间里,亚吉尔把每一件事都处理得非常完美,而现在却不知道如何送一个小孩子上床。“今晚有没有吃饱?”他问威廉,威廉点了点头。“你已经洗脸了吗?喔!当然,你刚才已经洗了。”他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他已经抓到了威廉忘记做一件事。 “我总是在快睡着时才做祷告,这样我整个晚上所做的梦都有上帝相随。”小男孩说。 “谁告诉你这个观念?” “我爸爸。” 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威廉在想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晚安,叔叔,”威廉最后说。 亚吉尔喃喃自语的走出威廉的房间。忽然他又走进来,弯下腰来在威廉的头发上很温柔地吻了一下。 亚吉尔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坐在壁炉的旁边,望着炉中的灰烬。他今天骑了一整天的马,从收到他的哥哥和侄儿的死讯就开始了。一整天他的心智都被一些实务所占据:如何使他哥哥的农场不要被充公,让他们好好被埋葬,还有为马尔康的小儿子威廉安排抚养的地方。他全做到了。亚吉尔·华勒斯是那种一下定决心,就一定要做好才肯罢休的人。威廉将会跟他一起回去,这件事是定案了。亚吉尔从没有过孩子在他身边,或是娶过太太,但是亚吉尔是一位牧师,他的灵魂喜欢收养这一个活像小野马的男孩。 马尔康是死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使马尔康再复活过来。当事情无法被改变时,人们只有勇敢地面对它。亚吉尔已经很勇敢地面对这件事。但是现在他坐在壁炉旁,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回忆到许多年前,当他和哥哥马尔康还是小孩子时,到了晚上他们俩一起到阁楼上睡觉。亚吉尔坚持他的哥哥马尔康要像他一样,睡觉前跪在床边祈祷。他还记得马尔康跟他说,他决定上床以后再祷告,这样当他睡着后,上帝就会在他的梦境里看顾他。 马尔康遗留下来的剑现在躺在火炉的旁边。亚吉尔把剑拿起来,使剑尖朝下,这样子剑的把手在他的眼前就像一个十字架。 他开始念着祝祷诗:“愿上帝赐恩于你,并且看顾你……”悲伤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他的脸颊,然后他就在火炉旁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威廉在睡眠中仍然做着更多的恶梦。他又一次地站在谷仓的门口,望着被吊死的贵族的脸。然后有只满是伤痕的手臂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威廉吓了一跳,不过那双手臂是轻轻的握住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看到了父亲和哥哥。他们的身体受了伤、血淋淋的,微笑着望着威廉:他们还活着,威廉流着高兴的泪水,想要跑过去抱他们,但是他的父亲伸出了手阻止他跑过去。威廉无力地挣扎着。他的父亲和哥哥走过他的身旁到那些吊死的贵族旁边。那里还有两个空的吊环。就在那个男孩哭肿的眼睛前,他们把头伸进吊环里,然后就上吊了。威廉的悲哀爆发了;眼泪如洪水般流了下来,接着他惊醒过来,满脸都是泪水。 原来是一个梦!他心里仍然很不舒服,仍然非常的悲痛,他坐了起来,爬下床去找他的叔叔。 威廉走下楼去他叔叔睡觉的房间。他推开门,看到床根本没有人睡过。他再走到厨房,那里也是空无一人。有一段时间威廉甚至想着是不是他的叔叙已经不要他了。然后威廉隐约中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从远处由风传送过来的声音。他走到窗户旁边,只看到一袭月光。他推开窗户,那个声音变得更清楚了:苏格兰风笛的声音。 威廉点了一根蜡烛,将门打开。风灌了进来,把蜡烛吹熄。但是他听到更大声的风笛声。 这时候威廉只穿着睡袍,赤着脚,觉得很冷,但是他还是走出门去。风笛声变得愈来愈大。他走过晕黄色的月光,跟着风笛声走向——墓地!他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逼着自己继续往墓园走去。 他走到了位于山顶的墓园,这里埋葬了他所有的祖先,他看到了一幕很神秘的景象:二十四个住在附近的邻人,他们是农夫也是战士,穿着苏格兰裙,聚在一起。在他们中间站着几个风笛手,吹着一首古老的苏格兰挽歌。这是一首充满悲哀及救赎的调子,在现今的社会里还流传着,曲名为“莫大的恩慈”(AmazingGrace)。 接着,威廉看到他的亚吉尔叔叔站在火炬所照亮的地方的边缘。亚吉尔叔叔一定也是因为听到风笛声才走到那个地方。但是他握着那柄父亲所遗留下来的宽刃长剑做什么呢? 威廉走到叔叔的旁边。亚吉尔望了望他,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正在做什么?”威廉小声的说。 “他们正用他们自己的方法在跟你父亲说再见——用不合法的风笛演奏不合法的曲调。”他们看到那些农夫们围绕着坟墓,音乐似乎在农夫们的血液里流动着。有一些人在喃喃地祷告,一些人在啜泣;一些人则动着嘴唇但是没有用手划十字,似乎正在念着复仇的诅咒。亚吉尔轻声地说,“你父亲和我也曾经看过别人用这种方法来埋葬你的祖父,他也是死于英格兰人的手里。” 威廉从叔叔的手里取过那把长剑,试着要举起它。亚吉尔轻轻地将长剑取了回来。 “你先要学习这个,”亚吉尔说道。他用他的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威廉的额头。“然后我会教你耍剑的方法。” 亚吉尔很熟练地举起那把长剑。它在火把的光辉中更为闪亮了。音乐继续进行着;音符与火把冒出的白烟缠绕在一起,然后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随着苏格兰高地的微风飞向夜空的星光。 隔天早上,威廉和亚吉尔叔叔坐在一辆农场用的马车里离开了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农场。威廉将他的个人物品全包在一个小包裹里,放在他的膝上。马车发出嘎嘎的响声,上面还装载着他父亲部分的遗物,一个装有母亲结婚时衣物的木箱子,以及那一把父亲征战时所使用的长剑,用一条毛布包裹着。 威廉偷偷地瞄了一下亚吉尔叔叔,生怕他自己万一再回头看他的故乡时,叔叔会不高兴。他们顺着山谷连接外界的一条道路到达山顶。拉车的马匹松了一口气,因为从现在开始路就平坦起来,马车的行进也比较平顺了。 在这里,威廉忍不住望了故乡最后一眼。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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