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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四上午8时10分,凯思琳到达了内奥米·谢尔兹的住宅。几乎在一小时之前,保罗·拉德福特向她发出紧急召唤,她便应约赶到这儿。候在那儿的保罗接了她进去。
  凯思琳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她紧急赶来这儿,只从电话里听保罗说,内奥米与什么无赖约过会,受到了虐待,医生把她放在床上。在登记处找到可派用的护士前,需要个朋友或邻居守护她。
  尽管凯思琳并非内奥米的至交密友,也不经常来往(最近的一次是在联合会里听查普曼博士演讲时见的面),但还是应保罗的紧急约见到这儿来了。对内奥米,她的个人感情一直是矛盾的:在内心深处,既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因她也是一个结过婚眼下寡居的妇女;又有一种在见到她时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她的那些放荡的性行为(如果那些可怕的传闻是真的话)业已成为布里阿斯人通常在沙龙里闲聊的话题。目前对凯思琳,又增加了另一个因素。昨天午餐时,她遇见霍勒斯,得知他便是内奥米先前的丈夫,所以因为她喜欢保罗(而事实上,喜欢任何与保罗有联系的人和事),也就不得不把内奥米看成是她本人已被卷人的那个新圈子内的正式成员。
  “她怎么样了?”凯思琳一边问一边走进内奥米的那间惹人注目、显而易见为中国现代装饰的起居室里。她不无吃惊地发现,那景象对她很陌生。
  “正打盹儿,”保罗说,“昨晚服了大量的镇静剂。她会她起来的。”一时间,他欣赏起凯思琳早晨的面孔来。
  凯思琳觉察到他用眼盯着她,抬起手指摸了腮。“我一定很难看,我几乎没有时间打扮一下。”她焦急地瞅过去。“有什么我能为内奥米做的事吗?”
  “眼下没有什么事。要你看护一下,”保罗说,“我真说不出我们对你该有多感激,凯思琳。霍勒斯和我都不认识内奥米的朋友。我们不知从何着手。”
  “你找我做对了。”
  “戴利达丽怎么安顿的?”
  “我来的路上在学校那里把她放下,并且留下一个便条给阿伯蒂,让她中午时注意那辆合用汽车,停在那儿,等我返回去。你用过早餐了吗?”
  “记不得了。”
  “你必须吃点东西。让我们看看厨房有没有。”
  冰箱里既没有鸡蛋,也没有熏肉。白铁盒里的面包有好几天了。很脏的盘子堆满了洗涤槽。凯思琳把两片面包放到烤箱上,准备好了咖啡,然后刷洗并擦干了几个盘子。在她干这些活的时候,保罗哼了一声坐在小吃饭间的椅子上,并开始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霍勒斯知道内奥米住在布里阿斯以来,他几次登门拜访她,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发现她在家。昨晚上,霍勒斯又试了一次,在他发现她仍不在的时候,他把车停在门廊前,决定等她回来。半夜过后,内奥米出现在草坪上,醉醺醺地,被施暴受了伤。霍勒斯将她抱进屋里,使她苏醒过来,弄清她的内科医生的名字,给他打了电话,那位大夫立即赶到,他报告说,除了需要缝三针外,她的伤主要还是心理方面的。他建议送她到疗养院,加强心理治疗。他留下了几个精神分析学家的名字。到天亮时,霍勒斯已经精疲力竭,混乱不堪,打电话给保罗让他拿个主意。
  “我能告诉他什么呢?”凯思琳端上烤面包和咖啡时,保罗对她说。“我们在这儿是生人,知道了我所知道的内奥米的事,那是你根本就不屑一听的。当然啦,查普曼博士在医界有最好的关系,不过霍勒斯和我都同意,这是件我们最好别让他过问的事情。他会立即担心到报界的反应。严格讲,这是霍勒斯个人的私事,应尽可能地悄悄处理。所以我便想起了维克托·乔纳斯博士来。”
  凯思琳坐在保罗的对过,也记起了乔纳斯博士。最初他们约会时,有一次保罗曾亲切地提到他。
  “尽管从技术上讲,他是查普曼的对手,但我知道,内奥米的问题属他的领域,而且他是可以信赖的,所以我就从旅馆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明了原委,我在这儿见他。接着我又给你挂电话。”
  “乔纳斯博士现在就在这儿吗?”
  “在后边,正在与霍勒斯交谈。我告诉霍勒斯,无论他说什么,都要接受。”
  没有什么再补充的了,他们在沉默中喝着咖啡。凯思琳记得,她姐姐来医院切除扁桃腺,术后,她姐姐躺在康复病房里,她和她父母到一家自助餐室一大早坐下来喝咖啡,那气味闻起来就像这次一样。不过后来,她终于放下杯子,意识到那定是父母的咖啡发出这般气味。她应该喝点牛奶。
  他们听见脚步声,维克托·乔纳斯博士走进厨房里来。保罗见状想站起来,可乔纳斯把手放在他肩上让他留在那里,并用一个温和的微笑对凯思琳致意表示了介绍,并执意自己动手倒咖啡。凯思琳感觉到这点,只得停止了对他的凝视。他那乱蓬蓬的头发,皱皱巴巴的西装,尖突的鼻子,看上去打扮不在行,怪模怪样的。
  “霍勒斯刚进去看望她,“乔纳斯博士说着,把他的咖啡端在桌上,坐下来。“我想他知道必须做什么。”
  “对她还有希望吗?”保罗想知道。
  “也许。”乔纳斯博士说。
  保罗和凯思琳交换了下眼色,他感到不安,她有些困惑,因为他俩本来希望能得到通常会有的那种诸如“当然有”、“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令人充满信心的世俗套话。保罗一时间忘了乔纳斯博士的那种对人直言不讳的坦诚性格,而凯思琳对此更一无所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保罗问。
  “从精神病学的角度讲,完全有可能治好这种病事情的成败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我得说,更多的掌握在霍勒斯的手中。如果有人去帮她,她便能明白她是可以帮上手的,明白这是一种病态,一种病得挺重的疾病但是,既然她是一个经受自我毁灭意愿折磨的人,她很需要有人帮一下,因此,这就非常清楚地要看霍勒斯的态度了。他必须知道,她不是堕落而是有病这对他可不那么容易。他受过教育,明了情势,但也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他是在传统的宗教影响下长大的。如果他决定他要她,那对他自己来说她便值得挽救,那他就会过来看望,并且使她不离左右。那时,我就能为他们找到地方,找到医生。在密执安。对他来说不太远。”
  “你亲自见过像这种病治好过的病例吗?”保罗问。
  “当然喽。我告诉你,慕男狂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病症。深人下去,接触它,治疗它,再也没有什么导致慕男狂的理由了。”
  凯思琳内心一阵颤抖,生怕别人看出来。这个词,在笑谈中或者租赁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这个词,现在具有了令人恐惧的实质,因为,真有其事,内奥米,服了镇静剂是真的。突然之间,凯思琳回想起那些流言,竞然不寒而栗。那些传说是真的。不过,任何一个女人怎么能够那样行事呢?不过后来,他说,她控制不了自己,没人帮她,她病了。
  “是什么原因?”凯思琳发现自己在问。
  乔纳斯喝完了他的咖啡。“它们情况各不相同。对这个病例,就我所知道的点滴情况看,我猜她孩提时期没有得到足够的爱。”他摸了摸他的口袋找他的玉米棒芯烟斗,找到了它。
  “当然,我这样说过分简单化了。但是,这种过度的性欲可以是成年时试图得到那份爱的一种方式。但这无济于事,你看——一个男人,100个男人都不能给予她父母20年前没有给她的那种爱。”他把烟斗装满了烟丝,点着了它。“我试着把这道理解释给霍勒斯听。我告诉他,她是在没有温柔,没有安全,没有权力,没有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感的情况下长大成人的,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也跟着日趋严重。后来,她试着用这些与男人没完没了的、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插曲来摆脱掉它。当我讲完后,霍勒斯说,‘你的意思是说,她寻求的不仅仅是性;你是说,她并不想有那些男人?’我告诉他,对,她不想要。事实上,在下面,对他们怀有很深的敌对情绪。这次可能稍稍使他看到了一些情况。这是真的。”他看了看凯思琳,用一个羞涩的但十分肯定的微笑再次对她表示欢迎。“分析疗法可以帮助填补失掉的东西。它能使她了解她是谁,为什么,并了解到她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它将恢复她的身份。这些自我毁灭的性插曲就将停止。”他耸了耸肩。“这完全取决于他们俩。”
  过了几分钟,霍勒斯用拿着眼镜的手疲倦地擦着鼻梁,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茫然地瞥视了一下坐在餐桌周围的那三个人。凯思琳尽力做出微笑,霍勒斯终于认出了她,于是便向她打招呼。
  “他仍然在睡,”霍勒斯说,“不过看样子焦躁不安。”
  “很自然,”乔纳斯说,“昨夜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霍勒斯看了看凯思琳。“你来,真好。不过,我最好守在那里等到护士到达。要不,内奥米醒了的话无人在。我想,我要给查普曼博士打电话,让他替我一下。”
  霍勒斯在他的钱夹里找到联合会的电话号码,然后拨了拨。他接通了贝尼塔·塞尔比,向她说明,他可能要耽搁一下,很想知道查普曼博士能不能替他到中午。他听了一会,对着电话点了点头,看上去比先前更沮丧,最后他说,他和保罗都会到场参加首轮会见。
  把电话筒放回机架上以后,霍勒斯转脸对着凯思琳。“你看,他们不让我这段时间,”他说。随后他转向保罗。“很明显,卡斯又因流感躺倒了,所以查普曼博士要接替他的那份工作。”
  “甭担心”凯思琳说,“我来照顾她。”
  “如果她醒过来。”霍勒斯说,“告诉她,工作完毕我立即赶到这儿。如果可能,6时30分就可回到这儿。”
  凯思琳点了点头。保罗和乔纳斯博士都站了起来。“我想,今天的大部分时间她会睡着,”乔纳斯博士对凯思琳说,“你倒可以隔一会儿进去看看,看看她感到舒适不舒适。”
  从女佣人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悲哀的犬吠声。“天可,那只狗,”霍勒斯说,“我忘记了。”他无可奈何地朝四周看了看。
  “谁来照看它呢?”
  “我来,”乔纳斯博士很快地说。“我的孩子可以照看这只狗,一直到谢尔兹太太能够站起来。”他很快消失在佣人门廊里,不久,又抱着那只深为感激的西班牙长毛狗返回来。
  凯思琳跟在这些男人身后走到前门。霍勒斯和乔纳斯博士走出去之后,保罗延缓了片刻。
  “特别的感谢,”他对凯思琳说,“中午我将打电话给你,看一切是不是都正常。今夜我可以见你吗?”
  “那真是太好了。”
  “一起吃晚饭?”
  “我不会让你身无分文地离开加州,在路旁餐馆吃顿夹馅面包就十分适合我。”
  保罗笑了笑。“你不是那类人。不过,你说什么都照办。”
  “你肯定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人吗?”
  “要吃暖房中养的野鸡,插上一枝火绒草的鱼子酱。”
  “有时是,但是有时也吃插有一枝草根的夹馅包。”她皱了一下鼻子。“快活的一天。”
  她将门关闭之后,便走进门廊,蹑手蹑脚地寻找内奥米的房间,找到后向里瞅了瞅。窗帘拉下来了,房间处于半明半暗状态。内奥米躺在那里,头枕在弯曲的胳膊上。
  她扭转身,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形象,她的内心深处虚构的形象:从脖子向上看,是位天使;从脖子向下看,是个妓女。
  她很快就为这个影象感到害羞起来,于是打消了它。
  在那间过度装饰的起居室里,环视了一下室内摆设。她意识到,那些最初看上去很时髦的装饰品,现在倒显得借不可耐。那几盏很考究的老式中国陶瓷灯,原来不是真品,而是些不值钱的圣费尔南多河谷的仿制品。那些花瓶,也不是雕琢而成的琉璃精品,而是压成的玻璃制品。她突然为这些发现感到羞愧,好像主人不在时偷看人家的抽斗被捉住一般。因为,她毕竟对别人的家具并不在意,她没有这么势利,她只是有些判断什么雅致,什么不好看的知识。她从那些摆设品那里移开视线,想找本书看。
  几分钟后,她找到了出租图书馆的一本侦探小说,断定这可以用来消磨上午的时间。她给自己武装好香烟、火柴、烟灰缸之后,便舒适地坐在厚沙发上,交叉着双腿,小心地把脚后跟放在沙发桌上,打算读那本小说。不过,这倒很困难,她的思想一直捆在保罗·拉德福特身上。
  在过去的一周中,除了一天外,她每日都见到他。她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快地对一个男人满意过,然而,旧有的担心像一把出鞘的剑那样悬在她的上面。在他星期天离开之前,她不敢计自己去想这事,或者想他们俩人之间将要发生什么事。现在,在将保罗在脑海里反复思考时,她突然感到不诚实和配不上。她试着去想她知道的与保罗有关系的其他妇女。她们如何对待他?她指的是谁呢?内奥米?呵,上帝,不。不过,有像……外表上像她那样冷静和有控制力的人。然而谁又像她呢?真的,一个也没有。可是,还有厄苏拉·帕尔默,她是位作家,保罗是位作家,有共同语言,具有在这样的情景下所需要的优点。没有什么人是极端犹豫不决的。她妒嫉厄苏拉……
         ※        ※         ※“呃,”伯特伦·福斯特把那杯香按酒放在她面前的咖啡桌上后终于开口了,“我敢打赌,早饭时从鼻子里冒气泡你还是第一次。”
  “不错。”厄苏拉·帕尔默尽职地答道。
  那天的前一天,福斯特打电话给她改变他约会的时间。他抱怨说,阿尔玛简直连一个晚上也不让他走开,即使去工作也不行,所以他只好安排下面的最适宜的事情,他与一家电影制片厂合谋好,邀她去参观在莱克阿罗黑德的外景地拍摄现常她晚饭时将回来。不过,无论如何,这会给厄苏拉和他本人在一起呆整个星期四的上午和下午。他曾建议,他们可以在他的房间里早早地吃着早餐开始。
  对早餐的安排厄苏拉原先就感到比较好,但对共进午餐的安排却使她越来越感到不安。早餐具有不那么缠绵,不那么罗曼蒂克,带一种反性欲的气氛。毕竞,有谁能在喝过麦片后被激发起与人私通的欲念?但是,当她穿着一身晨装,上身是开领罩衫,下身是柔软的羊毛百褶裙,到达那里时,她惊愕地发现,福斯特在他的灰色真丝睡衣上披上了一件薄薄的圆点花纹真丝晨衣。他的圆脸刚刚刮过,有一股松子和滑石粉的气味。
  在他的身后,早餐车上的冰桶里有一开启了的瓶子。
  他高高地举起了玻璃杯。“皮普威德丝,”他说,“花大钱才能买得到,来,来——喝杯尝尝。”
  当她把杯子举到嘴唇边时,他早已一饮而尽,并越过他的酒杯注视着。厄苏拉尽量不显出难喝的样子,那味道实在像是从湿木头里挤出来的。“真香,”她说,感到酒的热量升到了她的太阳穴。
  “嗯,”福斯特一边喝着一边说。“早餐可以等一下。”他绕过桌子来到她身边,把玻璃杯放下,然后沉重地坐在长沙发一,靠在她的身边。他像猫头鹰似地窥视着她开领罩衫处露出的依稀可见的乳沟。“哦,编辑小姐,”他说,“它在哪儿?”
  对厄苏拉来说,那推迟已久的可怕时刻最终来临了。“在这儿,”她说,拍了拍皮夹下的大马尼拉信封。她的性史记录得以完成倒是欲望驱使的奇迹。在打印记录的过程中,她无时无刻不被脑中意识的长途漫游——回忆她的童年时代、与哈罗德在一起的岁月、作为性伙伴她方的不足——所耽误和停顿下来。在忙忙碌碌经历了丰富的人生中,爱情已变成人生的次要部分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完全、甚至部分地面对自己的缺点,但是一旦集中于某一地方,像对她的举止的单独传记,她一生中的这部分则显得比以往更加突出,而它的失败也显而易见。
  重温她的这部分生活的令人讨厌的使命,知道它很快就会让另一个人见到,又加上得知她丈夫正在办公室里由一名德国妓女服侍着,这些事实使她这几天的日子特别难熬。有几次,在难以想见的几周前,她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在纽约的这份爬格子的差使和工作,是否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然而,她最后还是继续干下去,完成了这项令人作呕的任务。
  此时,她解开马尼拉信封的线扣,打开它,抽出了用夹子夹好的打印记录。她在想,直接与福斯特睡觉也许比让他窥探卧室,注视她多年来的性行为会少一些羞耻。
  “共27页。”她说,她说着将笔记交给他。
  他双手拿着笔记,并保持着那张严肃的做生意的面孔。
  “一个真正的贡献。”他说。
  “这要花一点时间看,福斯特先生。我也许可以散散步再回来。”
  “不,我想要你在这儿讨论讨论。请用香槟。”
  他已经急不可耐地看了起来。尼苏拉努力回避他的脸,可是好几次又禁不住要瞟一下,看见了一张像是在黑暗的起居室里凝视只限男人看的影片的脸,一张贪婪地阅读约翰·克莱兰德典型性行为描述的脸。尼苏拉吞下香摈,心里感到不好受。
  她觉得好像贝尔·博伊德正在将哈罗德的秘密传递给敌人一样她还觉得自己是对只有上帝才能选定的私生活的背叛者。(当你将这些出卖之后,还能留下什么呢?)她意识到他开始急匆匆地跳过了好几页来。
  “怎么啦,福斯特先生?”
  “小孩时的材料——谁感兴趣?成人的部分在哪儿?”
  “你指的是婚前?”
  “你怎么叫它都行。”他不耐烦地说。
  “第18页。”
  他找到那页,接着又读下去。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直舔着嘴唇。
  过了一会儿,他望望她说:“如此说来,你以前干过?”
  “我那时很年轻,福斯特先生。”她急忙说道,说完后又憎恨自己为什么要防卫,可是又不愿意给他许可证。
  他继续读着,又看她一眼。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双眼反射出来的映象不是厄苏拉·帕尔默,而是半边剥去皮的牛肉。“你在生活中学会了。”他说。
  “什么?”
  “姿式说明了一切。”他说,显出了牙齿,而且眨了下眼睛。她的皮肤变得冰凉。
  他又看起来。她从眼梢看过去,发现纸张在沉稳地翻动着。她估计他正读着她与哈罗德的私生活那部分。她鄙视起自己来,真想从他那肥胖的手中将手稿夺回来。
  他拿着纸张的手指移向她。“他不甚伟岸。”福斯特说。
  她迎上他的目光。“谁?”
  “你丈夫。”
  她气得眼睛直发昏。“他和任何人——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完全一样。”
  “按照我的标准不是。”
  她失去了控制,决定回击一下。“男人们为什么如此自负?
  他们总以为能比她的丈夫对她干得更好。”
  “忠诚吗,我不反对——可是事实总归是事实。”他咧开了油光的嘴。“对不起,他也许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善的。”
  他又看起来。她因过度气愤而瑟瑟发抖。这个奇形怪状。
  长着肮脏脑袋的老色鬼,使用污秽的舌头贬低和讥嘲哈罗德,还抹杀了她的整个婚姻生活。
  他翻过了一页,这时又翻回前一页,慢慢地重新看起来。
  他的嘴唇无声地在编排着要说的话。他怔怔地拿着这一页纸,没有翻转它。他开始说话,眼睛并没有看她。“这儿说,问题:你——,”他那发胖的脸转向她。“到这儿来,”他命令说。
  他用手指指着这页纸。“请念念这句,看我是不是理解得对。”
  她紧张地侧身移向他的身边,侧身向前随着他的手指注视着那一页字。她感到他患有气喘病,呼出的气喷到她的面颊上。
  “那指的是什么?”他询问道。
  她向后缩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他瞪着她看。她真想哭出声。他的表情非常古怪,只通过嘴巴呼着气。
  “那指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它都讲明白了。”
  “我怎么想呢?”
  “嗯,不过……有差别——”
  “呵——”他喘着气说。
  他的脸正对着她,接着压低嗓子,用非常刺耳的声音说出了他的要求。
  她的太阳穴火烧火燎的。“福斯特先生——”“怎么!”他大喊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要求。
  他的手伸向她,不过她挣脱了他的拉扯,紧接着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这个猪猡——你这个肮脏的猪猡!”
  “你才是猪猡。”
  她一跃而起躲开他,即刻抓起自己的手提包,还有那份手稿。
  他坐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声音这时变成了哀鸣。
  “厄苏拉——听我说,亲爱的——我可以帮助你——任何事情——”她朝门口走去。
  “你以前干过!”他喊起来,“你喜欢这个!”
  她抓着门上的球形把手。
  “你离开,你就离开了这项工作——失去了一切!”
  在开着的门口处,她转了身。“你明白你能用你的工作做什么吗?”她大声地回敬了一句。那时,她就像一个码头装卸工(她以后会想起来的),她告诉他说。然后她跑掉了,经过电梯,下了三段楼梯,再穿过门廊。她一直奔跑到小车旁才止步。那时,只是在那时,与过去——不是将来而是过去——决裂的冲击力猛烈地向她袭来。
  奇怪的是,她竟感到没有必要去哭泣。透过挡风玻璃,在前方两栋灰色高楼中间,她能看见延亘向北的高耸入云墨绿色山恋,块块皱折斑驳的悬岩和裂缝清晰可辨。她愉快地注意到,今天是加利福尼亚州睛朗美好的一天。
         ※        ※         ※
  凯思琳·鲍拉德仍然舒舒服服地坐在内奥米家的沙发上,半个小时也几乎一动也没有动。幻想产生的各种短剧就这样在她自己和膝盖上那本神秘小说之间穿插上演。在每场短剧里,男主角总是保罗,可是女主角在她自已身上又变幻成了不同的面孔。厄苏拉·帕尔默来了又走了,接着是露丝·乔伊丝,然后是劳丽西亚·斯考威尔,眼下她又将萨拉·戈德史密斯引进了她的肉体中,在她那私人舞台上,将萨拉介绍给保罗。
  一想起萨拉,凯思琳看得出,她的性格是多么热情。她是实实在在的家庭主妇,还有她那生育力旺盛的样子,这对像保罗这样的男子,会做出热烈而慷慨的反应。这毕竟是48个染色体的问题。上帝是如何分配它们的?萨拉的怎样?我的又怎么样?我那被捣碎了的已经干枯的凝胶基因使我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从遗传学角度看,萨拉会得到一致同意而拥有它。
         ※        ※         ※
  她六七岁那年万圣节前夕的夜晚,一个断头骷髅从篱笆后面尖叫着抬起身子来,萨拉和其他孩子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慌忙朝主要街道那灯光明亮的藏身处跌跌绊绊地爬去,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几处还淌着血。自从那晚以后,萨拉·戈德史密斯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寒彻透骨的恐惧。
  她站在起居室的一扇大窗户旁边,用窗帘遮住自己,身子平贴依在墙上,朝外张望着。道奇车还没有移动,车内那个挣脱不掉的罪恶报复幽灵也没有走掉。萨拉气喘吁吁地从玻璃窗格缩回头,她把自己推离开墙壁,在经过的家具那里稳住自己,然后拖着老好打弯的双腿朝厨房走了过去。
  自从萨姆离开家,她第一次看见这辆轿车和司机之后,今天上午已是第三次拨动弗雷德的电话号码了。星期一那件可怕的事发生后,她一直在等着那个复仇幽灵,那个甩不掉的无所不知的眼睛的出现。可是星期二,接着到来的星期三,街上都不见他的踪影。她听从弗雷德的劝告,暂且回避他的床第,把自己钉在萨姆的房中。
  今天上午,她不可理解地、神经过敏地强制性地把内心的平静与数字“三”连在一起。倘若三天中大街上看不见他,那么她和弗雷德将平安无事。过去发生的事完全是巧合而已。可是第三次张望,发现那辆道奇轿车依旧在不屈不挠地等待着。
  在这令人沮丧的事实面前,她那富有魔力的咒语顿时消融了。
  即使在她打电话给弗雷德诉说这种恐惧的时候,她的依赖性仍然寄托在数字“三”上。第三次打电话会发现他在自己的公寓里。不过,她的魔术并不见效。那个驾驶道奇的是魔鬼;魔力已从她手中飞到了他的手中。
  电话铃嗡嗡地继续响着,接着慢慢地自动降低,响声被控制住了。打不通电话,无法诉说她恐慌的紧迫处境。
  她最后将话筒放回挂钩上。弗雷德出去了,她只有单独地同他们的灾难在一起。房间的倾斜的墙壁像是在升起的浪潮,仿佛要将她吞没似的,而惟一的避难所就在阳光下,可那儿也面临着危险。不过室外一切都很正常,有她居住的街道、朋友,还有那通往弗雷德公寓的路,那最终的安全地。
  不管怎么说,那盯梢的四轮车的阴影是谁呢?那个人、那辆轿车。是一个值勤的侦探吧。可能是商业侦探,雇佣一天50美元,用完辞掉。谁雇的呢?是塔帕尔太太,抑或是萨姆?
  不过,瞧吧,她是无敌的,萨拉暗自思忖。自由、清白,一位良母,一位善于购物的顾客,总是利用白天作掩护。那四轮阴影怎么能够加害于她呢?继续跟踪?再做一些记录?为萨姆还是为塔帕尔太太效劳?已经有足够多的记录了,再多些亦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去见弗雷德合计合计,商讨一下,再作决定。
  知道有人正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燧发枪,看世界上谁再敢嘲笑她那红A字。
  她在衣橱里找到皮茄克后走到前门,将门打开。她犹豫了一会儿,见一位园丁穿过街道走过去,然后是那辆道奇车。她急匆匆地来到阳光下,一钻进她那凉爽的小车里,她便快速将车起动,向后倒出,上了马路,然后转了个弯,避开停在那里的幽灵。然后又转了个弯。当她行驶在威尔希尔·博尔瓦德大道的来往车辆中时,在后尾观察镜中没有发现道奇轿车,她这才放了心。
  萨拉记不得是怎样奔向贝佛利山的,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那个可怕的阴影。可是穿过圣莫尼卡、博尔瓦德大道越过大酒店时,她觉得从镜子里看见了后面有两辆轿车,有那辆熟悉的道奇轿车。她立即右转弯向南开,驶过两条街道,在弗雷德公寓的对面将车停祝她从前座位上起身,朝后面的方向搜寻着,见这条街没有行驶车辆,也没有敌人,不免感到有几分得意。
  她急急忙忙走进公寓大楼,跨上楼梯,对这儿比对萨姆的前门还熟悉。直到她转身触着门铃时,她这才看见用薄粘胶带贴在门环上方的一张便条。
  上面有一条留言,用典型的斜体写的,属印刷体,出自弗雷德之手。“里吉”,开头写道——一个她不晓得的名字,不过肯定是男性——“只得一早匆忙去律师那儿——”滑稽,虽说也许不是,不过却表明没有危机——“午餐时与他密谈;决心了结此事,下午晚些时候给你打电话。请原谅,等着我的电话。弗雷德。”
  萨拉起初由于弗雷德不在颇感失望,此刻被心中升起的美好新希望冲淡了。这用不着古埃及学专家破译这个发现。弗雷德常常提到过要会见律师,好与那干瘪的塔帕尔太太脱离关系。可是萨拉的问题一向悬而未决,总为他们刻不容缓的肉体交融耽搁下来。云雨过后,问题几乎消失,变得非常淡泊。她也不再顾及了,因为已经给予的比要求回答的还多。
  她登上楼梯前,将眼镜摘了下来,现在她又戴上了。她开细审视一遍便条,唯恐读错了一个字,误解了一个措辞。可是这个便条完全明明白白,弗雷德在与他的律师密谈。这表明。
  最后,这拖得很久的最后,他还是在安排离婚的事了。一个程序,一句措辞,而不是用他们相爱的词汇部分。离婚这一奇迹,离婚那闪烁着理想的完美境界所产生的激情渗透了她的身心。不过,里吉是谁呢?这儿可需要解辞专家了。也许仅仅弗雷德知道。
  她打开手提包,把手伸进小化妆盒中,接着找到一只金色铅笔。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在门上那张便条的最下面写道:“弗雷德——为讨论生意来拜访过——今天晚些时候给电话——萨。”她考虑了一下亲笔写的这句话,随即将“生意”二字划掉,用“道奇”来代替。这就决不会弄错了。
  当她下楼时,一阵惊慌袭上心头,伴着她来到沉重的大门前。在外面,她看到了她的车,她左右环顾了一下路面,没有发现其他的轿车。
  当她穿过这条街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个推论。显然,这件事是她没有料及的。弗雷德为什么今天同律师谈话?为什么是在过了那么多个星期之后的现在呢?因为她星期一的紧急电话,因为M·贾瓦特,弗雷德要抢在塔帕尔太太之前。也许是萨姆,那回避不掉的侦探引起了不可避免的抉择交叉口。为什么等待对抗流言蜚语?重大的攻击?抢先行动,解除武装。可怜的塔帕尔太太.或者是萨姆。
  她到达车旁,不由得为弗雷德,她的弗雷德,她的弗雷德感到自豪。道奇此刻失去了作用。可鄙的道奇,愚蠢的道奇。
  那些白费劲的记录(“搜寻目标10点32分离开家,10点57分走进塔帕尔的公寓,出来时12点1分。停下来梳了梳头,整个整化妆”)。此刻竟成了多么有希望的性爱,突然之间变得多么令人可敬。她不晓得这些记录是不是会上报纸。她记起曾答应过杰丽和德贝,竟把家长与教师协会组织的免费驱车活动忘记了。她不会再给他们俩人丢脸。尽管如此,她仍感到非常高凯思琳·鲍拉德最后读完了那平神秘小说的第一章。先前她就知道这本书的原版是英国的,因为honor制作honour,还晓得侄子彼得太可恶,干不成什么事(然而作者——在他的第24本小说中——推测可恶的彼得会被打发掉,那么取名彼得亦不失为明智之举)她翻过一页,正看到辛西亚女士从尼泊尔返回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响打破了寂静。
  凯思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那只几乎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走着。第三声铃响后,她来到厨房,抓起了话筒。远处接线员的声音通知,护士介绍所原派惠特莉小姐中午来到,现在要耽搁到6点钟,不过那时她一定会来。凯思琳提出了争辩这儿的病人需要专门人员护理,有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远处的声音回避牵连进去,说傍晚前没有人可派,不过惠特莉那时会来这儿的。凯思琳继续同这个派遣系统抗争着。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怎么办?那时他们会有护士吗?远处的声音不想上钩,仅仅是一台留声机而已,它不处于回答问题的地位。这声音只是接受并传递信息。再见吧。
  对这样微不足道的令人失望的小事,凯思琳已习惯忍受一旦把自己调整得适应后面6小时的延长情况下,她便立即寻找厨房内的剩余食品以便支持下去。显然,内奥米总是外出吃饭。也许,根据那个单门储存食品柜的情况看,很大可能是根本什么也不吃,不过将酒放在冰块上饮用当饭而已。一阵执著的寻找,终于发现了形状变弯了的一听豌豆汤,一大听炖牛肉,一盒沾有灰尘的未开口的乳酪饼干,还有几瓶杜松子酒配料。凯思琳觉得那听炖牛肉足够吃的了。不管怎么说,今天可是开始忌食的好日子。
  她成功地将那一大听罐头打开了盖,这时电话铃第二次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保罗。听见他的声音后,凯思琳对这种伙伴关系很感激。她随即肯定,他如果同萨拉·戈德史密斯在一起决不会幸福的。
  她告诉他关于护士的情况,唯一想先得到他的热情的关心然后才能告诉他,她会非常圆满地处理好一切,直到6点钟。
  她能肯定吗?那是确定无疑的。真抱歉将她拖人这种乱糟糟的事情中去。当然不,这是她仅仅能够做的一点事。内奥米怎么样?在睡觉。好,好。霍勒斯会放心的。她没有忘记吃晚饭,是不是?哦,没有忘记。嗯,那么晚些时候再见。
  她把炖牛肉放进锅内,正在炉子上加热,就在这时,她听见内奥米大声喊叫。“霍勒斯!”
  凯思琳将煤气炉拧小后立即奔向卧室。她走进房去,发现内奥米盖着毛毯,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
  凯思琳走到床前。“你怎么样?”
  她的目光移了过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霍勒斯不得不去工作,护士还没有来,我来顶替一下。”
  “为什么是你来?”
  “我……我一直与霍勒斯的一位朋友会面,他们打电话要我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护士。”
  “呐,医生——”
  “滚他的蛋。”
  内奥米没有动,她闭上眼睛,接着又睁了开。凯思琳焦虑地朝床走近了点。
  “内奥米,我能为你取什么东西吗?”
  “不。麻醉品效力消逝后,我很快就会起来。”
  “你感觉如何?”
  “像有人在拧我的阴部。”
  “缝了针。”
  内奥米将头在枕头上别过去。“那些杂种!”她从侧面说道,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她又安静下来。凯思琳站在那儿很不自在地等待着。
  “你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吗?”
  凯思琳即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被一帮子人轮奸了。”
  “哦,内奥米——”
  “如果我清醒的话,那也许是个教训,我打算给查普曼博士提交一分补充报告。”
  “你指的是他们强迫——”
  内奥米迎着她的目光。“我不很肯定。”她模仿了一个十分做作的微笑。“走开。我是肮脏的东西。我是妓女。”
  “请不要那么说。”
  “这是男人们的语言。我喜欢它,这是唯一真实的语言。
  他们不懂得女人,可是他们懂得妓女。”
  “内奥米,请安静。”
  “今天上午谁在这儿?”
  “你的医生。后来霍勒斯带来了一位心理学家。”
  “精神病医师?”
  “不。他只是尽力协助,给予忠告。”
  “他给了什么忠告?”
  “我想我们应该等到霍勒斯——”
  “不,你说嘛。”
  “我不肯定。”
  “凯蒂,请说出来。我被一队人狠搞了一顿。我得知道是什么高招。”
  “他们提到治疗,分析。”
  “你以为在床上躺上一年诉说那些肮脏的经历会有帮助?”
  “我说不上。我想他们知道。”
  “X他妈的。”她侧过身子。“让我睡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凯思琳无可奈何地注视了一会儿,内奥米的疾病和令人作呕的粗俗语言,使她颇感苦恼。她转身离开了她。走到门口时,内奥米对她喊了一声。
  “霍勒斯在这儿干什么?”
  凯思琳吃了一惊。“我想——怎么,他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不是开玩笑吧?”不一会儿,她那用鼻子呼吸发出的困难声音告诉凯思琳她睡着了。凯思琳轻轻地将门拉紧,然后走进了厨房。
  不久,她吃了一点粘糊糊的炖牛肉,还喝了些软饮料,之后回到沙发上,看那本神秘小说。吃饭的时间她一直在想内奥米,尽力想将她的美丽与她的粗俗相调合,尽力将她的淫荡与病态分开。她纳闷,占据那个令人销魂的肉体的男人们,最终是否意识到下阴部的腐烂。如果有机会的话,保罗会占有她吗?会享用她吗?或者能引起反感吗?内奥米的欲望当然是性。她那身体的可爱和小巧玲拢也许可以抵销其他的一切。一沾上色欲,男人个个都变成了迟钝的、没有理智的、不善于思考的动物。当处于那种情况下,博伊恩顿会去强奸一具尸体。
  对那种事医学上还有一个名词。博伊恩顿,会的,不过不会是保罗。保罗不会。保罗不会喜欢内奥米,永远不会。他会选择整洁、安详、矜持的女子。当然罗,像她自己这样的好。不是她自己,不,因为她仅仅是与内奥米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尽管不太外露和令人吃惊,可也是一种病那么,谁整洁、安详而矜持?谁是正常的?特丽萨?
  她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未点燃的香烟,思量着特丽萨哈尼希和保罗。那个从事知识和艺术工作的特丽萨也许会变得令人厌烦起来,不过她毕竟有魅力,而且身为一名贵妇人……”
         ※        ※         ※特丽萨·哈尼希提前十分钟就到了,而这时,他已晚了十分钟,还不见到来。她第一次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得到了口信。即使他得到了口信,他会认真地对待它么?他抽得出时间吗?他会记得她吗?
  她不耐烦地围着天堂公园人口处里面的海豹池转来转去,毫无兴致地望望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一位矮胖、毫无体形的年轻母亲,领着一个男孩于在游览。这个孩子穿着长至及膝的短裤,样子很淘气。几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穿着某海军军官学校的校服,正用手捂住嘴咯咯地笑,仿佛笑是一种罪恶,而在那学校里是不允许的。还有一位灰白头发的绅士,身着蓝色好哗叽服,那光泽正好与他的鞋相搭配。他用肘支在栏杆上,沮丧地从口袋中掏出死鱼,朝下面满身泥泞的黑色海豹扔下去。
  特丽萨听着这些海豹的叫声,它们那嘶哑而古怪的哼哼声使她感到厌恶。
  她想知道,从码头那边吹过来的海风是不是弄乱了她的头发一她悄悄地将手伸进手提包,找出法国银质化妆盒,接着,用拇指将它弹开,照了照头发及化的妆。一切都没有动,没有弄乱,也没有弄脏。将化妆盒放进手提包之后,她察看了一下衣着,也令人满意。为了挑选这身合体的衣装,花费了半个上午的工夫。茶色开士米毛线衫盖住肩膀,那透明的白色丝质短外套,被风一吹,紧贴着身体,几乎露出了下面的花边乳罩。
  下面的棕黄色凸纹短裙飘展开来,大腿上没有穿长简袜,灰褐色的鹿皮软鞋看上去像芭蕾舞鞋。总体效果:青春犹在。
  上午的这番挑选是既考虑刺激又考虑年轻,两者居中。在美术店离开杰弗里之后,她回到书房,找到查普曼博士先前的著作,看后得知,男性获得最大的精力是在18至28岁之间。
  (还有,令人高兴的脚注引用了特尔曼和米尔其所做的男女试验:在男子气概方面,运动员得分最高,而艺术家得分最低。)她按照受教育、毕业年限、参加橄榄球训练的经历推算,他不可能超过25岁。要缩小11年间的年龄差距是至关重要的。她的衣装反映出了她那最后的决定。现在他会看得出,他那旺盛的精力与她的相较量的话是旗鼓相当的。
  她向下瞥一眼她那白金手表,知道他已迟了16分钟,要不然就是她的表快了。她像少女似地随意留达起来,一路游览着那小滑轮吊车、阜氏转轮、滑行铁道、哈哈镜娱乐厅、月球旅行等娱乐场点。接着,不知从哪儿,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戴着逍遥自在的白色水手帽,T恤衫上印有“天堂公园”的鲜艳字样,卡叽布服、敞口褐色便鞋,他的脸像阿波罗神,而鼓起的二头肌和胸脯却像希腊的米洛。
  她注视着埃德·克拉索斯基,他在水池对面停下脚步,正在搜寻她。他对她直接望了望,然后又搜寻起来。她急忙绕过水池朝他走过去,那时他才认出了她。_“嗨呀,”他说,“起初没有看见你。”
  “因为我穿上了套装,”她说,“你看见我向来穿的是短衣。
  另外,倘若你总在某个地方看见那个人,当你突然在不同的背景下发现他们时,他们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噢。”他说。
  一阵不自在的沉默。
  “你能赴约真令我高兴,”她赶快说。
  “不错,杰基告诉了我。”
  那些少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埃德瞥了她们一眼,特丽萨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她即刻说。
  “你是说坐下来?”
  “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他举起自己的大钢壳手表看了看。“呐,夫人,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用午餐——老西蒙·莱格里不喜欢我迟到——最好我一边吃你一边谈。”
  “我也要吃点东西,有没有什么饭馆——”“有两个不错的饭馆。不过我不想在那儿把我的钱挥霍掉。”
  “我倒情原付钱。”
  他听此话发起怒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各人付各人的。”
  见他如此男子汉气和豪爽,她感到一阵喜悦。
  “我相信你说的任何地方——我可以叫你埃德吗?”
  “人人都这样喊。”他朝主要的那处散步场所点点头。“在这个公园里,图弗做的热狗味道最好。来吧。”
  她在他高大的身躯旁边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几次小跑一阵才跟上他,她感到自豪和占有了他这样的躯体。他俩向前走路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来到粉刷一新的木头台面那儿,顶上装饰着巨大的金属牛肉香肠,下面有四条空凳子,这时他才说道:“就在这儿。”
  她优雅地坐上了一条凳子,他则蹲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面。接着他朝柜台转过身。“喂,图弗——”一位满脸皱纹牙齿掉光了的老年人,戴着一顶可笑的浆硬了的厨师帽子,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从里屋走了出来。
  边走边举起刺了一个锚形花纹的手打招呼。“晦呀,拉姆斯。”
  “你在后面做什么,图弗,把钱埋起来吗?”
  “能和钱打交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埃德·克拉索斯基转向特丽萨。“你想吃什么?”
  “你吃的任何东西都行。”
  埃德眨了眨眼,感到很满意。“这店的名吃。两份热狗,图弗,要上等的,什么调料都放。”
  这时特丽萨注视着埃德的手臂,他将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接着又用一种古怪的形式摆并柜台上的牙签,他那晒成棕褐色皮肤下的肌肉微微抖动。
  “你打算在这儿工作很久吗?”她问道。
  “也许两个月。然后我们回去练习。”
  “你喜欢这工作吗?”
  他耸耸大肩膀。“无所谓喜欢。”
  “你朋友说你有一个小摊,哪一个?”
  “用球打木制牛奶瓶的地方。”
  “你得做些什么呢?”
  “不费劲。更换地方,拾拾球,放放瓶,哄女人和孩子们玩,这像找钱一样。”
  “我打赌你一定遇见过有趣的人儿。”
  “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像这样将谈话步步推进,一边引导他,一边理解他吞吞吐吐单个字的回答,同时欣赏这个男子动作中那股无法形容的力量。这种变化既富有刺激性又令人振奋。她虚度了多少年华去听那些经过人为修饰的空洞言谈?在那些沉闷的岁月,听了那么多年,尽是那些柔弱男子喋喋不休的诉说!她向埃德投过去爱抚的一瞥。拿破仑是怎么说的?“这就是一个好男子!”
  烧好牛肉香肠送来了。牛肉香肠大得可怕,长足有12英寸,从卷饼两边伸了出来,上面还重重地撒了许多洋葱和调料。她尴尴尬尬地拿起了长长的牛肉香肠,先注视了一下,然后又望望埃德。
  她一点一点地咬着,而他却大口大口地嚼着。他咽下满满一口香肠后在凳子上朝她转过身子。“杰基说你有些个人的事要对我讲。”
  她点点头。这时他又向牛肉香肠发动了突然进攻。直到这时,才有很小的可能——尽管很小,如此之歇—但还是有可能,把她那计划并预演过的交媾建议公开说出来。可是这牛肉香肠又使得这种计划不可能实现。在喝这种——随便取用的饮料——葡萄酒时,伊索多拉和埃斯尼能够有情绪吗?
  他的接近简直使人发疯。那个大东西肯定被极其保养得生机勃勃,还是另想了办法吧?……我注意过你——“在海滩——”“我以为你总在看书呢。”
  “我也看书。你不看吗?”
  “当然看,虽说不是书。读书太费时间。上学时不喜欢书,教师把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硬塞给我。现在我大部分时间只看杂志。话又说回来,你提到海滩——”“我观察过你打球。你特别敏捷。你那良好的身体很适合打球。”
  “我保持体形。”他毫不掩饰自豪地承认。
  “呐,那就是使我想见你的原因。”她放下那轮廓可笑的牛肉香肠,一本正经地面对着他。“我是一位画家,而且是有点造诣的一位,”她这样说,几乎连自己也相信了。“从我看见你那一刻起,我就暗下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将他捕捉到油画中。”
  他前额显出困惑的表情。“要画我吗?你指的是正规的画像?”
  “各种画像,”她热切地说,“正如我方才说过的那样,我仔细地观察过你,你是具有多方面特点的人。我想了解所有的方面。我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你,就像知道希腊神、奥林匹斯山神、罗马皇帝和斗剑士那样。”她曾听杰弗里的画家们有时这样说,尽管不十分精确,可意思跑不了大格,而且她肯定这番话听起来是正确无误的。“我希望你会同意。”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谁要这些画像呢?”
  “我自己。作品展。也许有些会复制在杂志或者书籍中。”
  “那要花费很多时间吧?”
  “每天一两个小时,不会更多。”
  他吃完了牛肉香肠,用纸餐巾擦擦嘴。“我不知道。我没有更多工夫干这件事。我要练习,一个男人得稍稍放松一下。”
  “你会发现这事很放松。”
  “不是我指的那种放松。”
  “你把什么叫做放松呢?”
  “同小伙子们饮几杯啤酒,也许看场电影,还有——嗯,某种乐趣。”
  “你指的是,与姑娘们?”
  “嗯,你说得对。”
  她的双唇紧闭在一起。她想摇醒他,朝他大喊:我就是那些姑娘,瞧瞧我,在所有姑娘所有妇女当中,是最好的,你曾经遇到过的最好的。我长得漂亮,衣着华贵,又聪明又有教养。我在布里阿斯有一所大房子,我是值得渴望的。我就是你要的乐趣。
  她咽了口唾沫。“哦,我理解这一点。不过埃德,你会吃惊地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运动。”
  “我不晓得,”他说。需要采取不顾一切的措施。手指放在紧急按钮上。
  “当然罗,我不指望你当模特儿不拿任何报酬。”
  他猛然抬起头来。
  “我告诉过你的朋友,我想就有关的生意会见你,”她补充说。“你在这里挣多少钱?”
  “一周80块。”
  “对你摆姿势的每段……每段时间,我会付你20美元。”
  “你指的是一、两个小时?”
  “不错。”
  他咧大嘴笑了。“夫人,你的交易成功了。”
  在她内心,事情算是放下心来。她本不愿意事情以这种方式进展,一旦他理解她那更好的奉献,他也不会想这样进行。
  不过此时此刻,这就够满足的了。接着就会有秘密约会,那才是她渴望的一切呢。现在她就渴望立即得到它。
  “好极了,”她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行第一次……会面?”
  “你提吧。”
  “明天——上午11点。”
  “我明天5时前没有空。”
  要等待那么久。不过,没关系,怎么都行。“我可以于5时30分在你的地方与你见面。”她打开手提包,拿出铅笔和白色皮革封面的拍纸簿,那小本子上面有她草草记下的格言。
  “在这儿,请写下你的地址。”
  他留下了地址,交还小本子和铅笔,接着低头望了望那块金属手表,然后离开凳子站起来。“回盐矿去。”他说。
  她滑离凳子。他朝下凝视着她,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
  “真有趣。”他说。
  “什么?”
  “你不像是画家。”
  “不像?那我像什么?”
  “嗯,我说不上——”
  “你是说——我看上去……仅仅像一个女人。”
  “有那么点意思。”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你真好,”她说,“我将盼望着明大的到来。”
  “好的,再见。”
  她目送他离去,只见他蹒跚着,摇摇晃晃,身体那么高大、雄伟。她不晓得这事最终将如何发生,它将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她颤抖了。她注视着阜氏转轮的旋转,接着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蒸汽机车的声音。她觉得不像波姆佩迪亚或者波蒂尔斯,这是肯定的。不过她感到超过、大大超过以前的她了,这便也相当不错了。
         ※        ※         ※
  到了5时15分,太阳不再高挂在厨房的窗口上。可下午的天色仍然明亮,凯思琳放下了那本神秘小说,忙着烧水沏茶去了。
  这时电话响了,把她吓了一跳,于是她急忙拾起话筒,以免吵醒内奥米。
  “喂?”
  “是内奥米吗?”那声音是个女孩的。
  “我是内奥米的朋友——鲍拉德夫人。”
  “凯思琳?”
  “你是?”
  “玛丽·麦克马纳斯。你在那儿干什么?”
  “噢,你好,玛丽。我……哦……内奥米不太——她得了重感冒,所以在护士来之前我暂时照料一下。”
  “我希望不厉害吧?”
  “是,不厉害。”
  “内奥米病了,我很难过。我一直答应着跟她聚一聚,并且今晚我爸邀些人参加野餐宴会——可是,哦,诺曼不能来了,况且我们有额外的食物,因此我想趁机给内奥米打电话,也许内奥米有空,不过,这样看来——”“我知道,你打电话来她会高兴的。”
  “转告她明天我跟她谈。你近来咋样?”
  “忙于家务。”
  “什么?”
  “过单调呆板生活的同义词。不,我一直很好,玛丽。找个下午一定打电话给我,并过来喝茶。”
  “我倒挺喜欢的。我真的会去找你。告诉内奥米我很惋惜,她要错过吃好牛排的机会了。哦,跟你通话很高兴,凯思琳。
  再见。”
  “再见,玛丽。”
  凯思琳倒上了热水,接着拿掉茶袋。之后,她喝着茶,一边赞赏着那个内嵌式不锈钢煤气灶,一边思考着玛丽·麦克马纳斯。她断定玛丽就是热情胜过美丽的人物。玛丽在户外被晒黑的健美、生气勃勃的热情使凯思琳觉得自己老了。她猜想她实际上只不过比玛丽大六七岁,然而她却觉得被用过了、破旧了,内心深沉。只有在技巧上,她才能献给保罗一个不到30的身体。相反,玛丽能给单身汉以恢复精力的奇迹。可是,上星期天她和她父亲而不是她的丈夫在网球俱乐部,难道不奇怪吗?哦,年轻的女孩和她们的父亲……
         ※        ※         ※玛丽·麦克马纳斯信步走出,来到院子里的水泥地板就餐处。她父亲仍在那儿拨弄砖砌烤架里的烤肉木炭块,附近摆着便携式桌子,上面放了一层层深红色的牛排,每层都用蜡纸隔开,垛得老高。玛丽瞅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格子躺椅边上。
  “把一块牛排放回冰箱里吧,”她说,“内奥米不会来啦。”
  “你肯定诺曼不会下来?”哈里问道,并没有转过身来。
  玛丽对这种问话方式感到有点气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仿佛在为一点小事口角似的。“这不是‘不会下来’的问题;他不能够,他感觉不好——你不曾看出他那样子吗?”
  她父亲转过身,朝她眨着眼睛。“是不是今晚我们对语义学有点敏感?”
  “我只是以为你想那样说罢了。”她犹豫了一下。“对不起。
  可是他确实头疼得厉害才回家的,爸。您应该知道;还是您和他一起开车回来的。他肯定稍微睡会儿就会好些,不过刚才他说他觉得没有好转。他不想给晚会泼冷水。”
  “在我看来,他近来得的病远不是头痛——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你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医生呢?”
  “他坚持说他挺好。医生们就去了。”
  哈里·伊温咕哝着,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噘了一下嘴,心不在焉地在那滑稽的厨师围裙上擦了下手,然后慢慢地朝玛丽对面的躺椅走过去。
  “他告诉过你我们今天谈过话了吗?”
  玛丽皱起眉头。“没有呀。”
  “我们谈了,关于他的新任务。”
  “新任务?”
  “记得——星期天——我告诉你我在谋划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吗?”
  玛丽急切地点了下头。
  “哦,我们已决定就预制房屋专利案与那些埃森人进行交涉。我们要进人德国法庭。我准备下月派诺曼和霍金斯去。”
  “去德国?”玛丽高兴地拍起掌来。“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不,玛丽,”哈里·伊温赶忙说道,“不是你。他在那儿会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给太太的地方。我已跟霍金斯说了,他不能带他的太太,而我也不能因为他是我女婿对诺曼表示出偏心。那会扰乱工作秩序的。是很不好的先例。”
  玛丽的兴奋已转为忧郁的关心。“要多久?”她问。
  “谁知道?那些法庭的事总会拖延的。而且现场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需跟我们的德国——”“多长时间?”她坚持问。
  “噢,四个月——最多六个月。”
  “不带我?”她的声调变得不吉祥了。
  “瞧,玛丽——”
  “诺曼怎么说的?”
  “哦,我得承认他不大情愿接受那项任务。我原想把这件事对你保密,但是他却失望得要命。我提醒他,有家室也罢,无家室也罢,他依旧是名雇员,毫无特殊可言。这是项重要工作,而我期望他去干。”
  “但是他会去干吗?”
  “他最好去。他说他要跟你商量一下。‘这要看玛丽的了。’他说。我正靠你把某些道理灌输给那个小伙子,我惯坏了他。”
  玛丽坐在躺椅上,轻轻地摇着身子,以某种奇特的陌生的眼神凝视着她父亲。
  哈里·伊温遇见了她的凝视,接着吁了口气。“哦,牛排——”他开始离去了。
  “您想让我们分离,不是吗,爸?”她的声音一点不刺耳,仅只含有理解的口气。
  “你疯了吗?”
  “我想你甚至想让他失败——”
  “玛丽!”
  “嗯。”她站起来,开始向里边走去。
  “你要去哪儿?”哈里·伊温在背后喊道。
  “给诺曼我的答复。”
  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用这段时间来使自己适应那新的决定,就像深海潜水员顶着不断变化的压力慢慢地升出水面一样。
  到了楼上,她向卧室走去,接着开开门,随后关上,然后翻转了钥匙。
  诺曼躺在床上,仰面朝上,手臂枕在头下。他两眼凝视着天花板,这时转为瞅着她。她来到床边。
  “头痛咋样了?”
  “我从未头痛过。”
  她点了点头。“我也是那样想的。诺曼,他告诉了我。”
  “派我们去德国的事?”
  “我们不去——我告诉他。”
  “哦?”
  “我们不去。”
  她用脚踢下鞋子便爬到床上,然后躺在他身边。
  “诺曼,我爱你。”
  “我也一样。”
  “仅爱你。”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
  “诺曼——”
  “唔?”
  “我想要我们有个孩子。”
  他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
  “早有了。”她想笑。“孩子长大后,我们可以旅行。”
  “你说的是真的,是不是?”
  “是真心。”
  他向她伸出手去,她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什么时候?”他轻轻地问道。
  “现在,诺曼——现在。”
         ※        ※         ※
  惠特莉小姐身材高大、具有男子气,上唇长着毛茸茸的软毛,身穿一套浆得笔挺的护士服,在6时20分才来到。之后,凯思琳匆匆赶到家,帮阿伯蒂照料戴利达丽就餐,并换了下装,准备去吃晚饭。
  保罗8时把她接走了,他们没去吃牛肉夹饼,相反,他们驱车向东,来到大都市洛杉矶边缘的一家意大利餐馆。尽管下班后在大城市的这块毫无吸引力的商业地方看不到洛杉矶人,特别是布里阿斯的居民(有交响乐团及纽约戏剧演出时例外),凯思琳还是从跟特德·戴桑一起曾来拜访过此地的经历中记得这家餐馆很招徕顾客。
  屋里烛光融融,气氛亲密,挂以奇安蒂葡萄酒瓶作饰物,使人倍感亲切、幽雅。他们要了浓肉汁菜汤和糕饼,吃了好多根烘脆面包条,喝了大量的红酒。他们谈了好长时间的巴黎——她在高中毕业后上大学前的那年夏天和家里的人一起游览了那里,而他是在波恩工作之余的周末时间里去的——而她也记得兰平·阿吉尔的《罗兰之歌》,他们俩都能回想起从萨克雷克尔看到的风光。
  他们在和风煦煦的夜晚慢腾腾地、不情愿地返回了布里阿斯,一路上很少说话,而且各自觉得是那么近,然而又是那么远。
  这时,他们把车停在凯思琳车道的暗处。
  他看着她:她那撩人心烦的标致的轮廓,丰润的红嘴唇,罩衫从乳房上披下来,真丝短裙衬托出她的大腿。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好一副起皱的生气勃勃的面孔。
  “凯思琳。”他说。
  “哎。”她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此刻俩人心里都明白了。他不加思索地想一下就做了他还没有做过的事。他把她拉向自己,接着她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巴,而他的嘴找到了她的。那吻是长长的,像过电似的激奋。一时间,他放开她,俩人都喘不过气来。然而,当他再次让她更靠近自己时。他的手臂完全搂着了她的背,手停放在她的乳房上,手掌扣住了它。他还未能撒回手,她就在他怀里变硬了。因为这太意外了。她猛地挣脱开,于是,这一时刻也就结束了。
  “凯思琳,我不是那意思。”
  “没关系。”
  “我不知道——我是——我想让你尽量靠近我。”
  多糟糕呀,她想,逼他这样道歉。她那霎时的气恼从他身上转移了,变成内心的生气。她,一个28岁的成人女性曾给过一次婚,此刻渴望着从男人那里得到温柔与体贴,渴望着性爱,这男人是她上中学时的每个梦中所想见的。然而,她此刻的反应、举止是任何少年、任何不善交际的或受惊吓的青少年都不会那样办的。既然这样,作为一个女性,她便是个假货。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没有什么可弥补的余地了。她,不是内奥米,倒是她更需要心理医生。特德·戴桑是怎么骂她的呢?
  看着他愁容满面,她是多么羞愧。“保罗,”她艰难地说,“我的意思不是——”门廊的灯打亮了,在灯光照射下,他们俩都吃了一惊。她在座位上转了一下身。前门开了,阿伯蒂站在纱门后面,伸着脖子,朝他们注视着。
  “鲍拉德太太?”她喊道。
  凯思琳急忙把车窗拉下。“出了什么事?”
  “有你男朋友的两个紧急电话。一个是不到5分钟前打来的。”
  保罗越过凯思琳朝开着的窗户倾斜过去。“谁打来的?”
  阿伯蒂查了下手里的拍纸簿。“范·杜森先生。”
  “霍勒斯。”保罗说。
  “他说要注意找到你,让你给旅馆挂个电话。”
  保罗皱了皱眉头。“肯定出什么事了。”
  他猛地一拉凯思琳车门的把手,使劲推开。她走出来,保罗紧随其后,他们赶忙来到房子里。
  在书房里,保罗拨通好旅馆的电话,找范·杜森先生。他等了一会,最后霍勒斯接通了。“喂?”
  “我是保罗。”
  “谢谢上帝!听着——内奥米出走了,我们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奥米——她跑了。护士在9点左右去的洗澡间——她说——等她出来时,内奥米走了,还有她的车。护士不知道去哪里找。”
  “当时你在那儿吗?”
  “问题就在这,我不在。我一直跟查普曼博士在一起。脱不开,直到9时30分左右。等我们休息时,我打电话问内奥米在我过去之前她是否想要什么东西。就在那时,我这才发现的。我能了解到的最多就是她失去了控制,因为她醒来时我没跟她在一起。我猜她估计我抛弃她不管了。”
  “忘记这话。你知道她现在没那么有理性。”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我烦得要命。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也许她去了某个朋友那里,这是我所希望的。向凯思琳问一下她的有关的朋友。”
  “好吧。”可是保罗突然想起了别的事。“还有一种可能性——”“什么?”
  “我不肯定。我见到你后会告诉你的。哦,霍勒斯,耐心等着。我就过去。我们一起去找她。”
  保罗挂上电话后,一五一十地向凯思琳解释发生的事情。
  凯思琳对内奥米的亲密朋友陈玛丽·麦克马纳斯外其他一个也不认识,假若玛丽算是一个亲密朋友的话。凯思琳立刻给伊温的宅邸挂了电话。哈里·伊温接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嘴里像塞上了棉花。他说玛丽不能来接电话,因为她睡着了。
  他连内奥米·谢尔兹的影子也没看见。跟伊温通完话之后,凯思琳并没灰心,记得内奥米曾提起过她在帕班克的父亲。于是她查了电话号码簿,知道在帕班克有好几个谢尔兹,并记下了所有的号码。第二个号就证实是内奥米的父亲。他说话很粗暴,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他几个月没见到他女儿了。
  凯思琳遭到这种拒绝之后,又有了一个主意。她给焦躁不安的处于守护的惠特丽小姐打了电话,让她到内奥米的厨房和卧室里找一下,看看有无地址记录簿或列有人员电话号码的本子。默默地等了5分钟之后,惠特丽小姐回到话机旁,手里空空的。她不能造出任何式样的地址本来。凯思琳毫不游移地告诉她呆在那时,等待内奥米回来,并且如果内奥米真的回来的话,要立即跟在维拉·尼普利斯的霍勒斯·范·杜森取得联系。
  在所有的这一切过程中,保罗在附近不安地徘徊着。这时凯思琳放下电话。转过脸来对着他。“哦,”她说,“我猜所有的招数我都使了。”
  保罗表情严峻地点了点头。“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那是什么?”
  “夜总会,昨晚她在那里被车拉回来的那一个。它位于桑赛特·博尔瓦德外。霍勒斯知道那个名字。”
  “那到底为什么回那儿去?”
  “如果她要杀死那些男人,那还合乎逻辑。不过,也许她想再次拥有他们,并杀死自己。那就不正常了。但是,对她来说,就其目前状况,完全有其逻辑性。你难道瞧不出来吗?反常的逻辑性。沉迷于自我毁灭的愿望。”
  “我不能相信这些。”
  “她看不起自己,凯思琳,”他坚持说道。“这将会是一个极端的鞭答狂。无论怎么,我们很快就会晓得的。”
  凯思琳紧随着他来到起居室门前。
  “保罗——”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等待着。_
  她想解释在车里的那一时刻,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喜欢他。可是此时在内奥米失踪时这样说显得太没有同情心,太轻浮了。然而她仍认为,每个人总会这样的;你把人们的思想安放在标有悲痛的轨迹上,但它不会永远停留在那儿的。人们在葬礼上说真的在想些什么呢?她回忆起了在博伊恩顿墓前灵枢下落时举行仪式的情景。”
  “保罗……我……我希望你找到她。要留意保重自己。”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突然,她毫无自觉地跑向他,两只手捧着他的腮,然后踮着脚尖吻了他。可她想,把一个志愿救急的人耽误下来,这是不对的。但是,该死,真该死,她像内奥米一样迷失了方向。
  一时间,他们嘴唇相接时,她本能地想把他的手从她大腿上举起,放在她的乳房上。她想这样大胆地去做,以便向他表示她早先的假正经不是真的,使他相信她像任何一个活着的女人那样温柔。可是,最令她惊奇的是她那支配一切的情感:她想干,是因为她乳房的肌肉极力寻求他的触摸,她保持这种欲望,保持着,但是一阵冰冷的麻痹感咬住了她。很快,接吻结束了,一切都太迟了。
  最后,她为耽误了他的时间而表示歉意。“你最好赶快点。
  让我知道你是否成功。”
  “我将在早上给你打电话。”他又低头凝视她一会儿。“你知道吧?你是我曾认识的最美丽的姑娘。”
  说完,他走了。
  她靠在关好的门上,想起了那陈腐的词句:然而美丽只是皮一样薄的东西,而我隐遮的丑陋却比皮要深,深得多。这是你看不见的更重要的那一部分,表皮下面是冷冰冰的,像埋在灵枢里的一块生面团。
         ※        ※         ※
  内奥米·谢尔兹坐在夜总会里的外围桌边,里面吵吵嚷嚷的,烟雾腾腾。她依稀辨得出眼前跳舞人的忽闪不定的影子,竟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喝醉。
  她已喝了六杯、七杯、八杯杜松子酒什么的,头脑还挺清醒;她肯定头脑是清醒的。的确,像针扎似的疼痛减轻了,由于霍勒斯的不在所留下的创伤也麻木了。但是她固有的欲望却并没有模糊。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钉在床上,直到流血而死,最终找到平静。
  音乐停下了,而此刻头顶上依然索绕着人们的不和谐的尖叫声。一个高高的影像隐隐显现出来,然后把它自己低下到与眼齐正的高度,落在对个的椅子里,痘点斑斑的死脸,那种无表情的讪笑。来啦,死亡,可爱的死亡,把她包在裹尸布里。
  “我亲爱的孩子,你好吗?”沃什在问。
  “我等得不耐烦了。”内奥米说。
  “你不想等吗?”
  “是的。现在。”
  他赞美地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现在。”她重复道。
  “你知道。你把我搞得好兴奋。也许可以安排好。你确实想要老沃什,真格的?”
  她要的是钉在十字架上那种痛苦的净化,以及最终的消亡。她点了点头。
  “好的,亲爱的,你算把我抓到了。”他站起身来。
  “不光你一个,”她说,“所有的。”
  沃什低声吹了一声口哨。“老天。”
  “所有的——”她坚持说。
  “好啊,亲爱的,好埃来吧,咱们到上了路再说。”他帮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领着她穿过滑溜溜的舞池。在他们经过乐台时,几个小伙子在那儿休息,嘴里抽着烟。沃什举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圆。他找开边门,开始领她沿着厨房旁边的停车场边缘走。
  “我的车在那后边,”他说,“就光我的车。”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
  “什么地方也不去,亲爱的。我有一个很优雅的汽车后座。”
  她听见后面有辆车,停下来,于是便向靠近街道那片光亮的地方望去。这辆车是MG牌。一个随从敞开车门站在那儿,随之一位姑娘走了出来。她的脸从远处看不分明,但无疑很年轻。她向下轻拍了下塔夫绸衬裙,然后用手托住山茶花胸饰。
  她的陪同也很年轻.腰板笔直,后来,在她的门口处,他们将会接吻。而明天,她会建造一座梦幻般的别墅,过着梦幻般的生活,享受着梦幻般的幸福。
  “快呀,亲爱的。现在我兴奋得受不了啦。”
  内奥米凝视着这个丑陋的死鬼。突然间,喉咙里充满了恶心。她活着,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体。周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清新、洁净、活泼、奔放。而她应属于他们这一种类的人,而不是这个令人厌恶的骷髅。
  “不。”她说。
  “来呀。”
  “不,不在车里。你把我当成什么啦?”
  她不稳地车转身,想要离开走。沃什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于是她畏缩了。那种讪笑消失了。“你是我的姑娘,你也是为我而来的——因此咱们就别找麻烦。”
  尊严,尊严。“放开我。”她痛苦地说。
  “哧,亲爱的,没有一个小淫妇使我感兴趣,并且这是一个大团体,亲爱的,我们要传递。你跟老沃什一起走——还有那些小伙子们,小伙子们。我不能让他们一无所得而失望。”
  “我病了,”她忽然说道,“你不能伤害一个有病的人呀。”
  “你要是再给我找麻烦,你会病得更厉害。”
  他使劲地扭着她,拖着她快速地向那个厨房的角落和远处黑暗中汽车的模糊的形体走去。她一时失去平衡,跌倒在他后面,噎得透不过气,极力想喊出声。她跪在砾石路上。等他拉起她时,她挣脱了。她想大叫大嚷,可觉得他的手猛扇她的脸。
  她啜泣着。“别,沃什,别——”
  他用手搂住她的腰,抱起来。她挣扎着撕扯他,踢他,但是他继续抱着她朝黑暗走去。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他们的喘气声和他的脚踏砾石的响声。这时,后面有一道灯光照过来,砰的一下门响声,另外的脚步声。
  沃什放下她,转过身来,还未来得及抬手,霍勒斯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这一拳把沃什打得后退了几步,撞在车边上。霍勒斯又来到他跟前。沃什踉踉跄跄地去抓他腿,没捞着,反倒在嘴巴上挨了霍勒斯的一脚。
  等到沃什坐好后,他们俩早就离开那亮着的地方,见不到影子了。沃什摸了下嘴,一团肉乎乎的,然后才看出此时手掌里是他的血和一颗打掉的牙齿。他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所有这些,甚至连她都不是很好的发泄对象呵。
  当霍勒斯到达汽车前,内奥米的歇斯底里早已平静下来。
  直到这时,她一直拼命抓住他,哭泣着,致使停车场的看护人和一对过路的夫妇迷惑不解,她连一句连贯的话也说不出。
  保罗开着车门,等在那儿。
  “她没事吧,霍勒斯?”
  “我想是这样。我在停车场追上了他们。我确实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霍勒斯帮她坐在前座里,随后钻进去坐在她的旁边。
  “我们最好就走,”霍勒斯说,“我们会让那帮人追上的。”
  “我想不会的,”保罗说,“乐队的一个人告诉我她在那儿。
  化了20块钱。”
  后来,在他们穿过贝佛利山沿马路边行驶时,内奥米用霍勒斯的手绢擦了擦眼泪,擤了一下鼻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指了下高筒袜膝部破损的地方。
  “你看我。”她说。
  “你没事,这才是重要的。”霍勒斯说。
  “别离开我,霍勒斯——永不、永不离开我。”
  “永远不,我答应。”
  “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不管你说什么。给我找个分析学家,把我放在一个地方,疗养院——让他们帮我治疗,霍勒斯。我想好,这是我想要的一切。”
  他把她拉近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亲爱的。从现在起,就让我办吧。”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不会想别的吧?”
  霍勒斯的眼睛睁圆了,但他尽力作出微笑。“什么别的?”
  他问道。
         ※        ※         ※
  在内奥米家离开霍勒斯和她之后,保罗回到了维拉·尼普利斯。
  这时,保罗在雄伟的棕榈树之间大步流星地向旅馆的入口处走去。他又一次想起了凯思琳。汽车里发生的事件真是稀奇古怪,稀奇古怪得像他第一晚上见到她时的那种脾气一样。事实上,像他在几小时前离开她时她自动给予他的吻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再者就是,仿佛在很久前,她透过屏风背给他听的那段性史也一样可笑之至。在这方面,他肯定在所有的现存的这个地球上没有比她更诚实的女人了。然而,她性史却是那样不可思议地虚假,或者说是可以想见的虚假?这要根据个人的观点而定。她像是喜欢他,那很明显,而他知道一想到她,他此时竟激动得难以自已。然而,在他们之间坚立着一道无以名状的屏障,其真实如同会见那天将他们分开的藤条和胡桃木折叠屏风。或许每个女人和男人之间,都竖起那道屏风,阻碍了全部的密切感情。或许在每个女人和整个世界之间,始终有一道屏风……在服务台前,那个像退了役的职业骑师似的夜间值班人给了他钥匙和一只封着的信封。保罗困惑地打开了信封,抽出一张用铅笔写的纸条。
  上面写道,“保罗,阿克曼刚来过电话,说要过来。我盼望你会见时到场,不管你何时回来,都到我的房间来。紧急。
  G·G·C。”
  桌子上方的墙上挂钟显示出小针在12和1之间,更靠近1,而大针在10上,12时50分。查普曼博士能有可能在这么晚的时间见他吗?
  保罗走了出来,路过平静的游泳池,然后登上了木板楼梯。在查普曼博士套间的门前,他停下听了听。门后有说话的声音。于是,他敲了门。
  门是查普曼博士开的,他那随便的蓝色吸烟服也无法抵消嘴角的紧张。
  “啊,保罗,”查普曼博士说,“很高兴,在我们结束前就来了。你认识埃米尔·阿克曼——”他指了指魁梧的阿克曼,然后朝坐在起居室对面椅子里的瘦小的年轻人招了下手。他上大学的年纪,一头高高的头发向后梳着,两只向外凸起的眼灰黄的。“这是他的侄子,西德尼·阿克曼先生。”
  保罗走过去握着阿克曼温暖的手,然后走向他的侄子,此人做了个要站的姿态。保罗也跟他握了手。
  “坐吧,保罗,”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差不多谈完了。”
  保罗从墙那里拖过一把直背椅子,拿近他们,然后坐下来。
  “我想让保罗从事我干的一切事,”查普曼博士对阿克曼说,“他的判断力极强。”
  “也许你最好让他反映最新进展情况,乔治。”埃米尔·阿克曼说。
  查普曼博士敲了下头。“是的,我打算。”他在大椅子上转向保罗。“当然,你知道,埃米尔对我们的工作是多么的感兴趣呀。”
  “不错,”保罗说,“我知道。”
  阿克曼微笑了一下。他的侄子西德尼抓挠了一下头皮,然后他的上唇搭在他的黄獠牙上。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任命自己为我的西海岸代表,”查普曼博士说。
  阿克曼高兴地抿嘴笑起来。
  “无论如何,保罗,还是长话短说,埃米尔一直密切注意着我们的兴趣以及他侄子西德尼的活动。”
  “我引导着他走好每一步。”阿克曼说。
  “我相信你领他走的,埃米尔,”查普曼博士赞同道,口气中表示出赞赏。他再次搜寻了一下保罗的注意力。“西德尼是本地大学的社会学专业学生,两周后就毕业。这个年轻人的理想是与我的工程进行合作。埃米尔觉得他对我们会特别有用处的。”
  “我对此坚信不移。”阿克曼说。
  “我尽力作了解释,”查普曼博士继续对保罗说,“我们的花名册暂时没有空缺,但是,当然啦,我们很快就会扩大的。
  他知道我们有一个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等待名单。许多有极好记录的著名科学家——不过,正如埃米尔指出的那样,我们哪敢对那些新思想、有热情的年轻新人视而不见呢?”
  “许多年轻无名小将都会帮助造就出成功者。”阿克曼说。
  “确实他们造就过,”查普曼博士赞同道。然后对保罗说,“我一直在给西德尼介绍我们的工作,并且我还问过他的背景。
  我们就谈到这。”他朝着房屋对过的西德尼望去。“或许你想问我们几个问题吧。”
  西德尼挺直了身子,两腿交叉又分开。他紧张地挠着头皮。“我读过你的书”他说。
  查普曼博士慈祥地点了点头。“好。”
  “我一直在琢磨——你的下一项工程是什么?”
  “我们还没决定下来,西德尼,”查普曼博士说。“我们有好几项工程在考虑中。我们可能从事母亲这个总题目——母亲调查。”
  “你是说,调查许多老妇女?”
  “不大确切。也有上百万的年轻妇女——事实上,有些很年轻。之后,我们可能涉及已婚男人这方面。”
  “我愿加人到妇女调查的行列,”西德尼断然说。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他那突出的黄牙齿。“那是正常的,不对吗,博士?”
  查普曼博士那张好脾气的具有社交表情的脸沉了下来。他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了下肥胖的身体。“是的,”他说,“不错,我猜是这样。”
  保罗想观看一下西德尼的脸,但不太明显地凝视着他。也许他不太公平,不过他觉察到了在这个年轻人突出的眼睛里有一种明亮的贼溜溜的眼神。他的举止、他的声音里有着令人作呕的不健康的性气味,从他的问题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观淫癖者,不是什么科学家。保罗以前在许多地方见过他,闲荡在小镇的杂货店前,评头品足地谈论女孩子的胸部和大腿,在某些灯光暗淡的台球室里边弹球边讲黄色故事,站在杂志架边贪婪地翻看着模特儿和女明星的半裸照片。保罗由此断定:他认为我们的工程像是天天看色情电影似的。
  “埃米尔叔叔会跟你讲的,”西德尼说道,“我一直在进行妇女研究。我已阅读过现存的所有书籍——历史学、生物学、社会学。”
  “不错,乔治。”阿克曼对查普曼说。
  “我想成为你们伟大运动的一部分,”西德尼继续说,“我想,你们能使妇女谈关于性交的事,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进展。
  像你们就要完成的调查——和你所写的关于单身汉的调查一样,是不是?”
  “是的。”查普曼博士平静地说。
  又过了10分钟,会见结束了。查普曼博士和保罗陪同阿克曼和西德尼走下了楼。来到路头旁边的客人停车区,靠边一辆闪闪发光的卡迪莱克车单独停在那儿。
  阿克曼在走进到车里去以前,望了下查普曼博士。“哦,乔治,”他说,“你认为咋样?”
  “你肯定你想让他干这种工作吗?”查普曼博士问道,“你知道,这种工作很艰苦,要求很严格。”
  “是他想干的。这是重要的,我想,兴趣使然。”
  “呕——。好吧,埃米尔。让我看一下怎样安排好。我将尽力而为。”
  卡迪莱克沿山路开下走了之后,保罗和查普曼博士在凉爽的夜里依然伫立在路旁。
  保罗极不情愿去看查普曼博士的脸。不过后来,他还是看了看他。他知道他的眼睛在搜寻什么:铠甲上的裂缝。正如他从前期待着在乔纳斯博士找到而没有找到一样,现在他倒等着在这位迄今还是常胜的巨人身上看到它。他等待着,胸部因等待的焦虑而感到压抑,但他等,在等。
  “想一下他的神经吧,”查普曼博士气愤地说,“想把那讨厌的性反常者强加给我们。你没听见这个小色鬼说的吗?他以为我们在上映性马戏和性电影。”他挽起保罗的手臂,随后向旅馆走去。“记得吧,我以前告诉过你阿克曼干点事情就想让别人报答他,哦,这次,我保证,他不会如愿的。与其接纳这个小畜生,倒不如舍弃整个工程。我会写信安抚他叔叔埃米尔的,这封信将是一篇普通意义上的杰作。我会告诉他,我们正把西德尼备档人眩他挣出档案的机会跟久埋在水泥里的容器一样多。对吧,保罗?”
  “不错。”保罗说。即使在这无月的夜里,他也能瞅见查普曼博士的铠甲比以往更熠熠生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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