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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凯思琳放慢迈尔西德斯轿车,行驶在早上越来越拥挤的绿色村庄大道——因为上午妇女们会集在商业区购货,午餐前交通之繁忙有增无减——然后在罗姆拉宫处的停车信号旁边把车刹住时,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的幻想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幻想和希望。
  清早,晨曦灰檬时分,她便早早醒了。太阳还未露头,她仍静静地躺在床上,合着双眼,脑子已从梦中转来,把思路调整到即将来临的一日,她心里明白,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昨天,所有报纸上都充满了有关查普曼博士的到达以及他要作演讲的消息(把格雷斯·沃特顿的发布稿在很大程度进行了扩大),还发了他的巨幅大照片。但是,即使知道查普曼一行的到达消息,凯思琳还是躺在那里白日梦般地企望最后一分钟暂缓出现:也许查普曼遇上了什么无妄之灾;或心脏病碎发而跌倒在地死去——不,这样太不公道——他可以是因车祸致伤,不过幸免于死(需经过很长时间恢复和治疗),他的同伙就不得不取消这次的布里阿斯抽样调查,因为他业已获得足够的材料了。或者,出现另一种情形:每一位妇女,各自都感到自己不想去接受这种折磨。个个都回避恰在确信是该她出场,不会换别人时。在这种情况下,会见时间一到,都没有任何人露面,查普曼就会沮丧不已,决计取消这次演讲,接着便带着他的小分队到帕萨德纳或圣地亚哥去了。
  太阳终于出来,阳光从白色的窗帘中射了进来,而这时她的闹钟也尖利地叫起来。她将它关闭。她听见隔壁卧室里戴利达而翻动身体的声音。她坐起来,几乎感到绝对不会有什么演讲会的,她感到非常肯定,自己用不着为去参加会而感到不安。不过,在她洗漱完毕、用过早餐,又把戴利达丽简单地打点之后,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脱掉早餐的衣服,换上了时髦的米黄色的毛绒衫和裙子。
  他驱车穿越布里阿斯,车越接近绿色村庄她的取消演讲会的希望也越接近消失。当她到达罗姆拉地区,朝着左方那条长长的斜坡马路凝视时,她的希望则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就她的目力所及,即使马路的拐角外面,路边上也已经停放了一长串汽车。它们摆放在邮局和乐天派俱乐部的前面,塞满了高级商会的地盘。她转脸向着妇女联合会两层大楼的人口处望去,只见有三个妇女——她看不真切,不过有一个很像特丽萨·哈尼希——一边亲切地交谈着一边向里走。又有两个妇女从相反的方向到达入口处,彼此寒暄了一番。
  有一个车喇叭不耐烦地响起来,凯思琳向上瞅了一下反窥镜,见后面有一辆牛奶货车,于是急忙踩了一下油门,向左一打朝着罗姆拉地区驶过去。她缓缓地开着进入右边的小巷,寻找一处停车的地方——如果她找不到地方,她自然只好放弃这次的演讲会——正在这时,她看见高级商会区的那面,一位秃头的男子在路边上操纵着一辆卡迪克牌汽车,呼叫着开走了。
  她不情愿地开向那块空出来的地方。说到底,她还是没有逃脱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会。
  凯思琳向上朝着妇女联合会的大楼走过去,心思却又回到戴利达丽那里。这天早晨又是一个不愉快的早晨。戴利达丽是个小精灵——人人都说她的外貌像凯思琳——但是每逢碰到她早晨闹别扭就拿她没办法。这天早晨,她一早大哭大闹,拒绝穿衣服。好歹把衣服穿上去,又把裤子尿湿了,不得不脱下来重换别的衣服。吃早饭时,她又闹着不吃。当奥利夫·基根来到停车处时,她怎么说也不到车里去。凯思琳不胜自怨自艾,用答应给她一盒软糖和准备给她星期天买一本新书的条件好不容易才算哄住了她。这个早晨才算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闹腾法,每个月有一周,气得凯思琳打哆嗦,心里有一股可怕的孤单感。她告诉霍兰德大夫好几次,可他这人总是那样急急乎乎、惶惶不安的样子,总是重复老一套,提醒凯思琳,说四岁的孩子们需要不间断的照料(“……他们要明了行为的界限,他们想要得到准许,想知道他们可以走多远算正确”),凯思琳离开时更加怨恨博伊恩顿,怨他丢下这一摊子离开了人世,然而心下也明明知道,即使他还在也不会帮多少忙的。不过,也许这事全在她本人。如果她停止这种隐居生活——与更多的男人来来往往,接触男子的松散悠闲气氛,还有男低音的谈话声——那情景将是大不一样。倒是有一个特德·戴桑,但他只对她本人感兴趣,而不是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也许不在于男人;或者是因为戴利达丽想从她那里得到温暖而没有得到——温暖,不是有人说她没有温暖吗?”
  “凯思琳!”
  她正来到入口处,闻声回身去看,见是内奥米·希尔兹穿过街道向她走过来,一边向她招着手。凯思琳停下了脚步等她。一辆篷车飞快地驶过来。
  “当心,内奥米!”凯思琳喊道。
  内奥米停在路当中,然后向这辆车瞅去,微笑着,等它开过去。车上的司机是一位黑皮肤的年轻人,穿着泡泡纱茄克猛力刹住阀门,车一跳停住了。内奥米仍然微笑着,向司机微微倾了一下头,然后大模大样地慢慢地穿过一辆又一辆汽车,走到路边来。凯思琳看那司机,此人正在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内奥米。最后,似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是因为他的老婆?抑或是因为他的职业,还是为了他的缺乏勇气?他换了一下档,开走了。
  凯思琳把注视的目光从司机移向内奥米,她试着用那位青年的目光去观察内奥米。她立即弄明白了,内奥米在车辆来往道路穿过时总是会平安无事的。内奥米那娇小紧凑的身段发出一种明显的撩人心烦的性感气质。她眼下穿着的针织服装更强化了这种效果。凯思琳想,女人中极少有人能穿针织服装增加风姿的——这里指进入30岁的那些女人——而内奥米竟是这极少中的一个。她那张娃娃脸,加之那特别大乳房,照凯思琳想来,确实能把男人们招惹得发疯。他们会不会?存不存在这种男人?呐,几天之后查普曼博士自会知道的。
  内奥米来到她身旁。“我很高兴遇上你,我痛恨孤单一人去那里。”
  凯思琳朝下看了看她,感到香水味中有一股威士忌的酒气。“很高兴你能参加。”她说。她用这样一句俗套搪塞了一下。
  “我几乎来不了了,一醒来时头像裂开的一样痛。不过现在好多了。”她审视了一下凯思琳。“你看上去总是这样利利索索,早上都忙些什么?”
  “打扫一下房子啦什么的。”凯思琳回答,她只是顺口一说,并没有去想。接着她感到有点惋惜,因为记起了有关内奥米的那些谣传。
  不过,看那神态,内奥米倒像是没听说似的。她正在注视着入口处。“请想象一下早上10点30分作性演讲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想法晚上作肯定会更合适些。”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早上性行为也不坏——在你刷过牙之后。”突然,她大笑出声。“话又说回来,有谁想听那些过了时的陈词滥调?”她挽起了凯思琳的胳膊。“好啦,让我们到光线暗淡的大厅中去吧,凑合着听完它。”
  在那灰色的大厅里,一行摆着四张桌子,相互间隔开约几码远。每张有一块小牌子,上写着“从A号到G号”、“从H号到M号”、“从N号到S号”、“从T号到Z号”。在那些桌子的后面,有三个难于形容的姑娘,样子像速记生,口里的牙齿长得歪歪扭扭。另有一位高个子、外表像患结核病的姑娘,长着一头缺乏光泽的淡黄色头发,低身穿过其中的一张桌子,小声说着话。
  “招收中心。”凯思琳说。
  “你是说招兵站。”内奥米接上说,声音太大。
  很明显,那位高个子姑娘听到了她们的话,难怪她转过了身,脸上挂着不甚明确的笑意,颇为尴尬地走向前来。
  “我是塞尔比小姐,查普曼博士的秘书。”她说,“你们是来听演讲的吧。”
  “有人说是关于侦探电影的什么事情。”内奥米打趣地说。
  塞尔比小姐面露窘色。最后,她强作笑容,“别人告诉你的话是不正确的。”她说。
  “我希望我们没有迟到。”凯思琳说。
  “没有,还有五分钟呢!”塞尔比小姐说,“大厅内人都快满了。”
  凯思琳随内奥米走进过道,之后又随着她进入大厅,厅内一边墙上有一个大窗户,对过挂着一面旗,空间能容下300人。眼下好像是一片参差不齐的人头和五光十色的帽子的海洋。不少人转过脸来朝着门口看,凯思琳对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淡淡地微笑着。
  “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内奥米说。
  “我答应过厄苏拉·帕尔默,厄苏拉说她会给我占一个座位。”凯思琳向四周张望着,不知在哪儿。
  在靠近前面的一行里,一只手在挥舞着一本拍纸簿。凯思琳踮起了脚,见是厄苏拉在挥手。这时厄苏拉把拍纸簿放下,伸出了两个手指。
  “我想她给你也占了一个座位。”凯思琳说。
  “或许是,也或许是她想到更衣室去。”内奥米说。
  她俩顺着中间的通道走过去。内奥米走起路来腰板挺得很直,让两个大乳房高高地耸立着,带着一种狡黠的优越感扫视着她的同龄人,而凯思琳则显得十分温和、腼腆。
  厄苏拉·帕尔默坐在第五排靠通道的座位上。她旁边空着两个位子,她站起身让内奥米和凯思琳挤过去。
  “你好,内奥米、凯思琳。”
  他俩也向她致以问候,然后坐下来。
  “萨拉·戈德史密斯也让我给她留一个座,”厄苏拉说,低身坐进她的座位里。她朝通道上瞅了一眼。“我猜她赶不上了。”
  “她也许让孩子缠得脱不开身。”凯思琳说,又想起了戴利达丽。
  “小鬼。”厄苏拉这样说道,因为她常常忘记她是个母亲。
  内奥米用手指戳了一下尼苏拉手里的拍纸簿和铅笔。“随身带的提示吗?”她开玩笑地问。
  “我打算写篇文章。”厄苏拉说,有点生气。
  凯思琳感到肩上有一只手,于是转过脸去。原来玛丽·麦克马纳斯就坐在她身后,朝她笑了笑。“感不感到兴奋?”她的那双小眼睛长脸蛋闪闪发光。
  “哦,好奇。”凯思琳说。
  “嘿,玛丽,”内奥米大声说,“克拉伦斯·达罗情况怎么样?”
  “你是说诺曼吗?呵,好极了。下周爸爸要交给他一件业务让他办理。”
  “妙啊!”内奥米说。后来又补充道,“午餐怎么安排的?”
  “两点前我无事,你呢?”
  “约定了。”内奥米说。
  厄苏拉拿起拍纸簿,对外点划了一下。“我想幕要拉开了。”
  她们都转过脸去,用期待的心情面对着那空荡荡的讲台。
  格雷斯·沃特顿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大水罐和玻璃杯穿过讲台,小心地把它们放在架子上。房内发出了嘘声。格雷斯退回到讲台边上去,停了一下,然后走下讲台。她向着中心通道走过来,这时候特丽萨·哈尼希——她的珊瑚色的束发带高耸于前排之上——向她打着招呼。格雷斯朝特丽萨走过来,她俩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要是由她们谈论性的话,”内奥米说,“那真是盲人给盲人领路。”
  格雷斯朝中间通道走过来。她的头发看上去是新烫过的,显出紫灰色。她那短小的身架看上去像是向前一啄一啄地移动。她看见了厄苏拉和凯思琳,向她们招了招手。“马上开始了,”她说,“他正要结束他的记者招待会。”
  当格雷斯继续朝前走时,厄苏拉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他还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她咕哝着说,“要不我会出席的。”
  “你什么也失掉不了,”凯思琳对她说,“他对他们能谈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凯思琳又向空荡荡的讲台望了一眼,不安地注视着放讲稿的台架,那把水壶,那个玻璃杯,那个闪闪发光的讲话用的麦克风头,她端详周围的一张张脸。嘁嘁喳喳的声音停止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企盼地等待着它,或者说——难道不令人奇怪吗?——都在可怕地等待着它,紧张像一块你既不能伸手也不能触摸的固体。
  她又收回神到自己的问题上来,他能谈出什么新鲜东西呢?
         ※        ※         ※
  在那间宽敞的化妆室内天鹅绒幕布后面,查普曼博士系着一条暗灰色领带,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木炭色的外套,坐在长条凳上,双臂向后支撑在玻璃嵌面的桌子上。他告诉记者,这将他安排的这次长期而又成功的巡回调查中最后一次露面,借此机会,可以告诉他们一些新的东西。
  他的话在这间冷屋内立即有了反响。保罗·拉德福特坐在靠近查普曼博士几英尺远的一把椅子上,从每张出席者的脸上看得出这种反响。在场的有五位记者,四男一女,是从当地的日报社和无线电服务中心来的,另外还有两位摄影师。他们在查普曼博士面前或坐或站,围成半圆形。他们一听此言,似乎一齐向他探近了身子。在他们身后,埃米尔·阿克曼安在胖身架上的那张笑嘻嘻、油腻腻的脸蛋,伸出在折叠椅上面。他本来双臂交叉,打着二郎腿,此时也放开手臂,将腿放下来。他摸索了一下他那棕褐色丝上衣的翻领,然后从上兜一个金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卷,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未离开查普曼博士。
  查普曼博士在凳子上直了下身子,握着双手,把手指纹在一起。他对着他们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仰起目光向上看。
  “我每到一处,”他说,“总有人要求我谈一下对美国已婚妇女性史的调查梗概,某些动向。但我都一一回绝了。”
  保罗在椅子里动一下,瞅着那栗色的地毯。他心里清楚,查普曼博士对报界说的话并不十分准确。这个调查项目开始实施还不到六个月,为了把所去过的每个大城市的记者招待会推向高潮,查普曼博士早就开始披露他的女性调查中所搜集到的新鲜而颇具刺激性的简要情况。他猜想,而且也确实想对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片断,竟被渴望轰动一时的事件的报界加以渲染,并用大幅黑体标题加以扩大。通过这一招,使这个调查在公众眼中始终显得有活力,显得十分重要,始终把公众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盼着有关调查的这本书早日面世。查普曼博士从来不讨论这些偶尔出现的细微末节。纯粹的科学是不去迎合大众口味的。也许,他事先甚至都没有去这样设计和打算过。话又说回来,他对这个项目的生存和发展出于本能的关注是如此强烈,不时地流人点宣扬的内容,也许是出于下意识,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如此毫不含糊地在开场时就谈到某些新颖的具有新闻价值的信息。
  他想把这次巡回调查搞成高格调,保罗心下想。或者,这也许是在佐尔曼基金会陪审团面前与乔纳斯发起对抗运动的开始。直到眼下,保罗一直尽力推迟摆在他面前的这一不愉快的使命,他不愿意采用明显的贿赂手段去造访乔纳斯。不过,不容置疑的是,这个项目的前途确系处在千钧一发之中,这说明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及眼下查普曼博士正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我之所以回绝了,”查普曼博士接着上面讲起来,一边把烟卷的烟蒂去掉。“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搜集到足够的一批典型材料来说明任何确凿的趋势,即便我们手头掌握了这样的证据,我也不会完全披露出来,因为我要与我的全体成员对全部情况进行审查和研究。尽管如此,我们既然已经来到洛杉矶进行最后的典型调查——这之前我们已经详细接谈了3000名已婚的美国妇女。离婚的、寡妇等——我感到,向公共泄露我们的抽样调查中的某个方面,一个我认为总起来讲是准确的方面,一个在全国的已婚妇女中会立即发挥重要作用的方面,这样做将是公正的。”
  保罗观察着记者们那一张张急切的想得知下文的脸,心里幻想出越来越扩大的头条标题的景像,那些大号字体,活像是用查普曼博士所吐露出的语言所吹圆的庞大的气球。
  “对我们小队的成员来讲非常明确的一点,这为期已经很早了,最大的——”查普曼博士停顿了一下,重新考虑并修饰一下措辞——“存在于两性之间最大误解之一,是相信男人和女人具有相似或相近的激情和感情。尽管就生理学的观点来说,在生殖器的反应,在性欲区的位置方面相似,这倒是事实,但这种相似并不转换成需要和欲望。公众似乎相信,地球上的每个男人都需要性交往,那么也会存在一个女人有她完全相同的感觉。长话短说,即两性有相等的性释放要求。然而,我要重复一遍,我不准备在这重要的一点上向你们提供统计数字的证明材料,我倒完全准备就这提供一个总的概念。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发现表明,性分享对美国女性来说不如对美国男性显得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当记者们俯身用铅笔记录时,他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瞥了一下保罗,保罗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又瞅了一下阿克曼,阿克曼举起了一只胖乎乎的手,略表了一下敬意。
  那位戴灰色毡帽的又高又瘦的记者,从椅子后站起来,抬头看了看手中折叠的记录纸。“查普曼博士,我想弄明白我记的是否对。你刚才是不是说,在与3000妇女交谈之后,您相信妇女对性不如男人那样感兴趣?”
  “我说的有那么点意思,在调查的基础上得出的。”查普曼博士表示赞同地说。接着他又马上补充说:“当然啦,我指的是美国的已婚妇女,我不能去谈英国的或者法国的——”“我来谈谈她们!”阿克曼突然穿过房间冒出一句来。“我去年在巴黎时——”他顿了一下,龇牙笑了一笑。“我还是不说为好,房内有一位女郎。她以后定会到下面酒吧间里找你们的伙计。”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那位女记者佯装扮了一下鬼脸。
  “嘿,得啦!”她对阿克曼说。阿克曼摇了摇头。
  “我们的抽样调查仅仅包括美国的已婚妇女。”查普曼博士重复说。
  “您能谈得更详细一点吗?”那位女记者问道。保罗注意到,尽管她的头发是那种豪放不羁的蓬乱样子,她的大腿长而匀称。但她的脸上表情确是一本正经。不过她的双腿实在好看,两只眼睛明亮有神。保罗自己打赌,她是一位记者,而不是观淫狂,只对情节感兴趣,对性并不太注意。
  “我这就要讲,”查普曼博士对那位姑娘讲,“我们这些对已婚女性的研究中的发现,现在具有更大的价值。因为,我们手中有未婚男子的详细记录,这些材料可作为进行比较的标准用。我们各自的抽样典型表明,就平均情况看,一般男子比女子对性更加关切,甚至着迷。通常情况下,一个男子要结婚的基本因由是他希望从性行为上拥有一个女人。之后,假如他对自己的老婆感到厌倦的话——我是指对性而言——他可能和她离婚,或者有外遇,或者转向精神病学或狂饮。另一方面女性要结婚,主要不是希望被一个男子所占有——这里,还是从性行为上讲。当然,这也是动机之一,但不是基本方面。她对性爱的态度,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伙伴。她结婚是为了有保障,得到社会认可,为了舒适,为了生儿育女,为了有个伴侣。她希望正常的性发泄。如这些方面使她感到失望,在通常情况下她不同意离婚这一极端手段,或去找一位情人,一位分析学家,去酗酒。如果性爱不令她满意,她也会忍下它,承受苦恼,熬过感情上的折磨,同是把她的需要转化到其它同样重要的安慰上面,比如照料孩子啦,整理家务啦,参予社会生活啦,如此等等。”
  查普曼博士停了一下,记者们在忙于记录。等到他们差不多都跟上时,他继续讲下去。
  “按照我们的发现,我怀疑,男人们创造了一个小说上的女人世界——在当今的美国并不存在女人世界。这是在《美国已婚妇女性史》一书中我想指出的许多重要方面的其中一点,也是我希望用证据加以说明的一点。上面提到的这本书,将在下年春天同广大读者见面。请想一想那些娱乐的和逃避现实的媒介——我特别指小说、戏剧、电影、电视。写这些东西的男人们,通常把他笔下的女主人公描绘成渴望接受性交的人,说她们不能得到满足,说她们干起来淫荡无度。她们是虚构的美国妇女。而我们的会见表明,她们不是现实中的妇女。这些经男人之手虚构的妇女,按照男人认为妇女应该——或者希望她们应该的那个样子去行动。然而,我和我的同事所遇到的这些妇女,则与此截然不同。她们是真实的,她们中的许多人——大多数——对性既可获取,也可不予理睬。她们对性并不做白日幻想,不像男人那样去使自己得到兴奋。她们见到全裸或半裸的男子不会引起刺激。她们见到那些漂亮雄健的男子不会丢魂失魄。她们在小说里,在电影里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男人臆想她们是这个样子。但情况并非如此,事实总是事实,这不是真实的。”
  他们都在记录着。那个女记者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举起一只手,查普曼博士点了点头。
  “就女人而论,”她说,“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查普曼博士,为什么众多的妇女喜欢性小说——我是指那些意在出售的,还有些出租书籍处的小说——难道这不说明妇女们对此感兴趣吗?”
  查普曼闭上了嘴唇,端详着天花板。“我很高兴你问到这个问题,”他终于说道,“我没有这方面的事实。那些书真的卖得出去吗?是不是主要是由妇女去阅读它们?这我不知道。不过,让我们假定是这样的情况,也可能是这种情况。从我的观点看,答案是——尽管听起来与我所说的有矛盾——事情并非如此。许多妇女迷于性,但与其丈夫或爱人,其情况大相径庭。妇女专注于浪漫小说,还不至于为了满足兴奋的好奇而进行验证和追求刺激。其一,因为男人们把性吸引标出了那样的高奖赏,在我们社会获得这种性吸引的报酬又是如此之大,妇女们发现,不管你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你必须献身于它。其二,大多数美国女性都上了男人们宣传的当。她们每天从男人们那里听说的是,她们应该按男人们想要她们行动和感觉的那样去行动、去感觉,尽管她们知道,她们并不如此行动,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使她们深感烦恼,它让她们感到担忧,这使她们处于下等地位。因此,这个问题。与我们文化中全部的缺陷联结在一起——我是指大多数妇女在她们的婚姻中所走过的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人生道路,不过这是另一个领域的问题,我不再展开来谈——它使得妇女们感到像是未得到满足一般。她们到底有什么毛病?她们这样问自己,她们很想知道。
  于是,她们便花时间去看书,看戏,看电影,对那些她们读到的、她们不可能成为的、世上并不真正存在的妇女妒羡不已。
  这些妇女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认为她们不正常,性欲低弱、古怪。她们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她们是些平常人。她们属于妇女中25%至75%的范围内。我认为我们的调查——”他意识到格雷斯·沃特顿出现在门口,向保罗打手势。他又把视线转过来对着这些记者们——“我们的调查将会富有戏剧性地证明这一点。我坚信,它会在缓和美国妇女的紧张心理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
  “就我个人而言,”那位女记者说,“有一件事不清楚——”在查普曼博士身旁的保罗站了起来,弯下腰对着他。“请原谅,博士,”他打断了谈话。“他们都集合好了;她们在等着——”查普曼博士点点头,轻松地站了起来。“对不起,”他对那位女记者和其他人说,“不过,我说过演讲开始时,我要中止记者招待会,还记得吗?这些妇女十分友好地前来参加这一次会,我不想让她们久等下去。”他一副胜利的微笑。“当然罗,她们是应邀来听我这次小小的演讲的。不过,为了节省你们的时间——我知道你们想要把稿子发出去——保罗·拉德福特这里有发行前的样本。”
  “多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查普曼博士。”那位又高又瘦的记者在他离开时说。
  “这是一种快乐,”查普曼博士走到门口时说。他在等阿克曼,之后把手放在那位胖男子身上。“你为什么不找个座位,埃米尔?情况介绍不要超过一个小时以上,会后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他们一起走了出来。保罗把那夹油印稿从带玻璃盖的化妆室的桌子上拿走,开始越过他们走出去。
         ※        ※         ※
  查普曼博士用他那种轻松的,非常随便的语调一直讲了10分钟,大厅里的那种不安的情绪明显地减少了。这些妇女们发现,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隐私的侵犯,没有大吃一惊的事情,一点可以害怕的地方也没有。这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好人在与她们唠家常。他的品格就像坐在床边的年长的医生那样令人感到可靠。
  凯思琳·鲍拉德一直挺着身子坐在她的位子上,她对他的忿恨和排斥情绪是那样的专一,几乎没去听他在开场白时说了些什么话。不过现在,她的抵触情绪渐渐地被他那友好、亲切的话语所消融了。从他开始讲话以来,她第一次把背向后靠在椅子上,试图去理解他所说的话。
  查普曼博士将一只肘放在讲桌上,他的头在讲话时微微探向麦克风。“曾经有过这么个日子,就在不久以前,那些假道学还是一种时髦——你不能直接提钢琴腿这个字,你想吃鸡胸脯时你必须要鸡腹。妇女除了说肝有病痛外,从肩到大腿跟之间的部位都不能提及有什么毛玻这一切都改变了。性被公开了,并且得到了认认真真的讨论。承担此项革命的苏珊·B。
  安东尼、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安德鲁·j·沃尔斯台德和托乔将军。说到这,我是指女性解放,里比多的精神病学的发表,对十八修正案的过分反应,以及两次大战将美国的男女送往国外去吸收其它文化及性的道德观和习俗,从而为摧毁这种假道学作了很大的努力。
  “然而,假道学远远没有寿终正寝,性仍然是秘而不宣的令人感到羞耻的一种功能。尽管通过就业平等,取得离婚权,使用避孕用具,控制性病,从乡村搬到城区活动无人知觉的地方等这些方面,妇女们取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尽管她们获得了所有自由的武器,她们仍然没有自由。对性的不健康的看法依然存在。太多的妇女仍然受着对那个占据——不管她们喜欢与否——她们生活中重要和关键部分的题目知之太少的折磨。
  “其结果,性成了亟待进行科学探讨的一个人类生物学的课题。现在,先驱者已经沿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一步。那种坚持认为是我发明了现代的性调查,或者在我之前的阿尔弗雷德·C·金西发明的,这种说法是一种误解,情况并非如此。性调查者、历史学家、民意测验者——你管他叫什么都可以——所进行的这方面的工作,是比较现代的事,不过要比你们所想象的早一些。在性咨询这个特殊领域内,真正的发明者是马克斯·约瑟夫·埃克斯纳尔,他在1915年询问过948名学院的学生或大学毕业生;凯思琳·卜戴维斯于1920年询问过2200个妇女;吉尔伯特·V·汉密尔顿在1924年询问过200个妇女和男人;罗伯特·L·迪肯森在1931年前调查过1000名结过婚的人;刘易斯·M·特里曼在1934年研究过792对夫妇,和其它一大批人。
  “简略回顾一下这个领域的先辈们的功业,也许会有启迪和教益。在1915年,这是一个因为鲁斯尼亚的沉没而使世界哗然的年头。亚力山大、格拉汉姆·贝尔实现了第一次跨洲的电话通话。该城中首次演出了‘国家的诞牛’这出戏,纽约社团因查禁卖淫而把玛格利特·萨吉尔送进了监狱。就是这一年,伍德罗姆·威尔逊、杰西·威拉尔德、威廉·杰宁斯·布赖思的名字风靡于世;就在这一年,出版了一本39页的小册子,名叫《性教育的问题与原则》,是由马克斯·约瑟夫·埃克斯纳尔编著的。这本小册子公布了也许是我们历史上首次正式性研究的结果。埃克斯纳尔的问题单发给了948位大学生,向他们发出了疑问,还涉及了一些其它问题。他问道:‘无论是什么时刻,你有没有迷恋过任何一种性实践生活?’十分之八的人回答他们曾经沉迷过这样或那样的性活动——十分之四承认与妇女发生过性关系,十分之六承认有过那时被称为‘手淫’的作法。
  尽管埃克斯纳尔愿意,进行此种民意测验是为了证实性教育是有害的,但他的调查结果却适得其反。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为一个迄今为止被视为禁区的领域建立了一套新的咨询信息的方法。
  “5年之后,也就是1920年,这一年萨科和范泽蒂被逮捕,哈丁被提名为总统,范·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发表了他的第一部小说:一个名叫凯思琳·B·坦威斯的女人,从事了一项大胆的对妇女性行为的研究,对此她打算之后出版一本名为‘2200名妇女的性生活要素’。她扩而大之,搞成了一个8页的问题单,问及妇女们从孩提时期到绝经期的性习惯。她将此问题单分送给一万名妇女俱乐部的成员,以及大学的女校友。
  她询及所有的事情,从性欲的频率到与其他女人的激情体验。
  在这一万名征求意见的妇女中,有2200名照例做了回答,其中有1073名是已婚妇女。每个问题的答案汇总在一起,用统计表格的方式出版。真够有趣的——记住,这是提及母亲或祖母还是个姑娘时的情景——63名少妇承认每天有性交行为,116名表明与其丈夫并不感到愉快。
  “在1924年,吉尔波特·汉密尔顿,这位精神病学者对纽约的200名妇女和男子进行了一次秘密调查。他在一间单独的咨询室里会见每一个询问对象,让被询问的人坐在一张固定在墙壁上的安乐椅上(因为,被询问的人往往因急于讨论性问题而推移椅子边顶进他在大腿里)。他交给每一个对象一些白色卡片——每个妇女47张,男人为43张——在这些卡片上印着提问的问题,问及性欲高潮的有7个问题,5个问及性动作的差异,11个问性交,15个问同性恋,如此等等。其中有些问题,考虑到当时他们所问的时间,是极端有价值的。例如,汉密尔顿对所有妇女问:‘如果由于某种奇迹,你能够揿一下按钮而发现你从来没有与你丈夫结过婚的话,你愿意撤这个按钮吗?’并且进一步问,‘在性交之后的第一个24小时内,你和你丈夫是否更加友好和情感加深呢还是不如以前?’“罗波特·L·迪肯逊,这位弗洛伊德学派的精神病学者,在1931年出版了他对婚姻的发现。他的问题是在他本人的监督下精心设计并进行的。刘易斯·M·特里曼,此人1934年至1935年曾在加里福尼亚工作,也曾用9个综合性问题测试了792对夫妇。
  “呐,我已经说过,还有一大批其他学者做过同样有用的基础工作,大多数鲜为人知。我要提及埃尔耐斯特·W伯吉斯和保罗·瓦林在1940年到195o年测试过伊利诺斯的1000名已定婚的夫妇,还有1939年到1949年曾在印第安纳和加里福尼亚工作过的哈威·j·洛克和他的助手。我还要谈及此类的性调查人,例如克里福特,吉尔帕蒂里克,眼下在明尼苏达州工作,目前在伊利诺斯工作的克拉伦斯·W·斯科鲁德尔和在密执安州的贾德森·T·兰地斯。
  “当然,在这个鲜为人知的领域内,非常著名的要算阿尔弗里德·C·金西,他是印第安纳大学的博士,卒于1956年。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的那两次调查起始于1938年。确切点说,10年之后,也就是1948年,他在82O页的书中发布了5300个男子的性调查,名为‘男子的性行为’。5年之后,他又出版了类似的书,是有关女人的,为此,他雇用了13名助手帮助调查。尽管他受到来自他的领域或相关领域内其他人的猛烈攻击,金西毕竟是一位纯粹的科学家,一位了不起的人,以往的任何性学家都没有在他的工作中注人如此的耐心和知识。为改进会见技巧和为国家文明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必须受到称赞。
  “恕我冒昧,谈一下本人业已出版的发现。我努力使此项起源于埃克尼尔和戴维斯,并经迪肯逊和金西改进了的工作向前迈出一大步。当然,我有非常好的运气,得以能够研究先人的成果,并且,在可能的地方,尽力避免他们所遇到的陷阱。
  在我先前选择调查的对象中,我没有一般化地进行,而是对个别的范围进行非一般性调查。我没有着手于所有年轻人的调查,而是决定倾注全力对准一种类型——青春期的少年。我没有泛泛地对所有男子进行调查,而是决定瞄准一种类型——单身的和未婚的男子。我也没有调查所有的女性,而是决定提问某一种类型——已婚的,或者曾经结过婚的妇女。这是一种我非常喜爱的程序。因为,用这种办法,我可以从零开始,一个时间对准一种类型,缩小范围,对准焦点,如此便可指望获得更加详尽和准确的结果——这样的结果,我觉得,在整体上会对科学和大众证明更加有用。我相信,这是我对性教育所做的一项主要的贡献。
  “还有,如果我可以补充一下的话,我要说,我是第一个改善面对面询问技巧的性学专家,这种会见方法,虽然双方同处一室,却是完全不知名的,其结果可能更加可靠。此种技巧的细节,我将披露一二。另外,我相信,我已发展并完善了一种会见新方法,这种新方法能够在询问真实情况时做到密而不漏。汉密尔顿用书面提问,口头回答。金西口头提问,口头回答。特尔曼书面提问,要求书面回答。在所有的这些情况下,这些问题都是直截了当的有关性行为和性感觉的。我前进了一步。我和我的同事所提问的问题分成截然不同的三个类目,用以对所问对象的性行为和性史,他对性的态度,他对性刺激的第一手反应做出决断。不要让它吓住或迷惑住你。我保证,这是毫无痛苦的,并且肯定令人感到销魂夺魄,有时候甚至让人感到很好玩。
  “不过,请您原谅,我扯得远了。我想说的要点是,除我已经引用的上面那些名字外,有些我已经忽视了,这个婚姻性行为的题目,令人遗憾的蒙昧无知或者被误解了,或者被某些人手持大斧劈碎或者被某种特殊信条所占有。已婚妇女除了她们从不正确的来源,从与一个或几个像她们一样常常被错误传播所蒙蔽的男人的交往经历中,或者从言过其实的扯谈,或者从小说的谎言中所学到的以外,绝大多数已婚妇女继续过着处于中世纪的无知状态的生活。其结果,她们的效率,她们的幸福被严重地损害了,性的话题仍然是不能拿到桌面上来,不能拿到前厅里来,不能拿到阳关大道上来的话题,仍被压抑住,不被人所知,并且总是被视为不正经的。
  “我和我的同伙献身于将性公诸于众的社会事业,通过真实的知识改善所有妇女的命运,这就是我们的改革运动。这就是我们今天为什么到布里阿斯来,来帮助你们,也让你们帮助我们,证明性是一种自然上帝赐予和认可的生物功能,应该承认它是正当、纯洁、神圣和欢悦的行为。”
  凯思琳一边听着,心里却想,什么正当、纯洁、神圣和欢悦?看你如何来证明它?通过我吗?通过发现我曾生活过的背后的那些痛苦吗?那些真实的知识能够使其他人获得自由吗?
  它能改善生育吗?你这个傻瓜。你这个愚蠢的科学傻瓜。你知道做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是女奴,是容囊,是博伊恩顿的法定妓女?
  凯思琳内心突然出现的炽烈的愤懑终被理由所代替,理由又转为怀疑,又像通常那样发问道:“或许是因为我吗——是我,而不是博伊恩顿吧?难道有什么男人能使我变得正常能给我乐趣并且反过来能获得乐趣?是我——不,我决不用那种使人扫兴的话,我将用另一种——我是块冷羊肉吗?为什么那样?怎么总是想到这上面?我记得,那个关于奥斯卡·华尔德的故事。她的朋友埃尔尼斯特·道森尽力改造他,改掉他的同性恋,使变得正常。道森把华尔德送到迪耶普的妓院,后来华尔德说,“这是我的第一个10年,它也将是我的最后的10年,它像一块冷羊肉。我是块又冷又僵的羊肉。我恨它。我恨我自己。我必须找个男人,拥有一个男人。我需要一个,戴利达丽也需要,但首先是我需要。她需要的是一个父亲,我需要的是一个男人。也许此人便是特德·戴桑。我什么时候见他?”
         ※        ※         ※
  厄苏拉·帕尔默发现,要作笔记十分困难。有几次她全神贯注地听查普曼博士演讲,不知怎的,对那篇文章有关的东西比对她的还少,她听着听着,竟漏记了整个的段落。
  现在,她稍作停息,给自己倒了杯水,饮起来。她快速地在拍纸簿上速写着:“婚姻起始于远古时代。男子群体与女子群体相配,互相更换伴侣,孩子为大家所有,教会制定习俗法律,婚姻乃人类发明。动物没有,也许猿猴除外。婚姻乃为需要——义务而设——主要是性交。”
  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抬起头,谛听着。
  “当然,我们也有自己的对立面,”查普曼说。“不过,这是所有真理探索者的共同命运。从索科技特斯说起,他因为说出了真理在阿森斯被他的500名陪审员中的280名定了罪。说得更近一些,在代顿,斯科坡斯因为说出了其它真理也被定了罪。这些文明的先行者在传统的、保守的、因循守旧和黑暗的卫道士手里遭受流放、惩罚,甚至被处死。
  “当我们的美国单身男子性方式的报告首次出现时,我们因它受到的压倒一切的接纳而感到高兴——不光来自科学家和学者,而且来自从事各行各业的平民百姓和追求幸福的人。但是,自然也是有一些持不赞同意见的人。我相信你们还记得他们,那些思想僵化的人,他们宁可选择可怕的无知的现状,也不愿面对调查中的真实。他们曾经肆无忌惮地宣称,他们现在仍然这样。他们宣称,我们的统计数字是引起全国淫乱的诱发剂。他们断言,我们在单身和已婚妇女中的发现正在败坏神圣的婚姻状况。不过,幸运的是,美国的绝大多数的男子和妇女,这些像我们一样追求真理的人们,像我们一样坚信——了解比不了解好,真理将加强而不是削弱人的道德和婚姻。
  “早在1934年和1935年,刘易斯·M·特尔曼问792名加里福尼亚的妇女:‘在结婚前,你对性的一般态度是否是厌恶、反感、漠不关心、感兴趣并且是愉快地期待,或者热烈并急切地渴求?你属哪一种?’这些妇女中的34%、占她们的三分之一以上的人直率地告诉他,她们对性的态度是属于厌恶反感的类型。我想进一步探讨是安全的。我冒昧地猜想,在我们所取得的并非妄言的信息基础上,我们这方土地上的50%到60%的婚姻伴侣,深受由于性误解所引起的折磨。简而言之,这间房内10名妇女中的5名或6名,也许就是包围性学科的非人道的沉默的牺牲品。我们的对你们的生活的深入调查,正如对他们丈夫的生活调查一样,也许会对这种损伤和痛苦大大给予补偿。我们不敢保证有什么魔力——我们不是从事耍魔术的人——不过,我这里只能提醒你,在有真理的地方,就有希望。”
  厄苏拉一边听着,一边想,这间房内10名妇女中的5名或6名是牺牲品,什么的牺牲品?对,性误解——对婚配不当的委婉说法——不过,也并非真是那样,因为,如果这些错配的人分开后又与其他人相配,他们将仍然发生错配。也许,这位大人物说得对: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原则。
  大约,不错。也许我要用上它。我是不是那十之五六中的一个?我是说哈罗德和我?我们一起生活。也许狂欢的劲头不够,那末,谁能够?至于说到情欲,我们已不再是小青年了,然而我们曾经是,有没有情欲?我们有与任何人一样多的性生活,我们也有其它的事情。到纽约,在他下面干会是什么样子?在他下面,呸!看我想到哪里去了?我在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弗洛伊德的传递人。但愿他不是那种可诅咒的,令人厌恶的纠缠女人的家伙。阿尔玛怎么会忍受住他?他怎么会忍受住她?那必定是某种性生活的缘故。尽管一个男人,不管他的长相如何,总可以得到应召女郎,我猜想,她忍受他,除此之外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如此说来,她在康涅狄格有那种筑有护城河的城堡——那种镀金的生活。我能不能干那种勾当?如果他要求一周要干二三次的话怎么办?至少,哈罗德对人体贴,他听我的话。他并不碍手碍脚,我是说,不会有吵闹的事。但是在纽约的那件了不起的工作,那才是意义重大的。我们将成为头面人物,在康涅狄格州也将有一席之地。哈罗德能够——哈罗德到底能够干什么?料理事务,他倒能料理我的事务,那时找能赚大钱。电影界的女演员总是这样干,找个整日忙于照料她们的丈夫。卡瓦里尔·塞尔温特的角色便是十分光彩的一个——曾经是呐,为什么不呢?这篇文章便能做到这一点。它的文笔将给他们留下极好的印象。被《时代》杂志转载,由《读者文摘》重新印刷。我最好赶着做好记录。又开始说什么来?
  噢,对——十个之中有五个或六个……性误解……非人道的沉默的包围……不保证有什么魔力。
         ※        ※         ※
  当了解她晚到了15分钟时,萨拉·戈德史密斯曾考虑放弃这场讲演。家中有成堆的事情要做。她近来怎么也无心料理,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但是,最终促使她继续赶来罗莫拉宫的是她对于别出破绽的考虑。因她说过她要去那儿,如果她不去,她就有可能由于自相矛盾而引起人们的注意。还有,她曾告诉萨姆她要去。他看来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说不准会记起来问她这件事。如果她告诉他说她漏过了这场讲演。那他会感到奇怪并开始提出问题。如果她告诉他说她去参加了,并编一套谎话,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但这样很可能引起危险。假如她和萨姆碰上凯思琳,或任何别的其他人,如果她们想知道她为什么没去——这个,发生在告诉萨姆她去过了的话之后,这倒真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类似这种事情,在那些愚蠢的电视侦探故事中比比皆是。一切都经过计划,处处设防。然后,你撒一次谎,出了一点荒谬的纸漏,那么你就要被捉祝如果你说实话,就不会被人捉住谎言。
  现在,当塞尔比小姐轻轻推开礼堂后门时,萨拉这才感到放下心来,她终于来这儿了。塞尔比小姐用手向她打招呼,并向下指了指。她走向门口,看见靠近最后一排的那个座位,离开过道第三个座位。她点点头向塞尔比表示谢意,进入礼堂,歉意地对基根和乔伊斯夫人低低头,从她们身边挤滑过去,坐进位子里。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既不向左看,也没有向右瞅。她想最好为迟到找点借口,杰里和戴口便是借口所在。
  她担心是否她的头发有点散乱。她抬手向后,拍了拍她那总是整整齐齐光滑的卷发。弗雷德说起女演员,说她们看上去好像刚从床上起来一样。那是一种诱人的相貌,弗雷德说,那个样子比有天才的演员更具风韵。
  她确信自己的头发没有散乱,她那灰色的套装也没有弄皱之后,她这才向周围膘了几眼,看有没有人注意她。所有的脸,所有的眼睛都对准着讲台。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在听演讲。
  自从凯思琳邀她以来,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她为什么去听或者去听谁的演讲。她的心思都忙在弗雷德和萨姆身上,说实话是在弗雷德身上。今天早晨他的身体是何等的坚硬和有力呵,是多么温暖呵。她决心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一个陌生人在那儿讲话,她并没有抓住他在说的话。
  “我们必须获得你们的全部的信心来继续我们的工作,并把它推向胜利。”查普曼博士说,“我相信,在我们过去的记录的基础上,我们已经赢得了你们的信任。我们会见技巧的奠基石——以及其它都在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这就是信任。我们需要你们的信任。我们要得到它,我们从来没有背叛过它。
  在工作中,有三位助手帮助我。他们是科学家、技术人员,所有的都具有临床和实验室的思路,都受过训练,胜任此项任务。
  “一连14个月,我与我的助手询问了每个类型的已婚的妇女——从家庭主妇,到事业型的妇女,到妓女。我们坦诚地与秘书、护士、舞蹈演员、大学生、女招待、保姆、大家庭的母亲。女教授、政治家进行了交谈。我们听到并记录每个可想得到的妇女性活动类型——手淫者、同性恋者、异性爱者、婚姻不贞者,如此等等。而且,每一种情况,我们都是用科学的超然态度来进行提问和记录的。如果我能用一句话把我们方法的特点说出来的话,我将用这个词——并且一再重复它——超然。
  “你们必须理解这一点。我们是事实寻求者,而不是别的。
  我们不是进行估价、评论或纠偏的。我们对你们的所做所为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感觉。我们既不赞赏也不谴责,永远不——我们从来不试图去改变某个人的性方式。我们所问的问题十分简单。这些问题要问及每位我们所会见的人。这些问题均是很久前用科学方式列好的,印在纸页上。在每个问题下面,空出一块地方用来填写答案。答案是用符号和代号记录的。这些代号只有四位调查人知道,其他人则不知其然。我很想向你们确保这一点。在我第一次建立调查研究中心时,我曾考虑利用各种各样的老式的速记系统或旧式军用密码作为记录答案用,以便保守秘密。但没有一种符号使我满意。然后,我开始学习死去的语言,从中得知,在最近五个世纪创造了至少200种,也许多至325种人造的并且被认为是通用的语言。最普通的,这你们都知道,是世界语,是一位波兰的眼科医生在1887年发明的。我要找的,最不为人所知的那种语言,一种很久就不用的。‘苏尔雷苏尔’就是我要找的那种语言,是1887年想象出来的,是在音阶的7种符号的基础上创造的。你看,我便采用了‘苏尔雷苏尔’进行调查。在这些被遗忘的字母上,加上了不同的符号。我发现,没有一种人,哪怕他是个老练的语言学家或密码专家,能读懂‘苏尔雷苏尔’,更不懂我们的采用方法。这就是我们记录你们的回答所用的语言。所以,你们对我们问题的回答,将永远是秘密的。
  “当我们从现在算起的两周后离开布里阿斯回到里尔顿学院时,我们将带走用这种特定密码记录的答案。它们将被存放在校院附近的玛奎特神父从国家银行租用的特殊保险柜里。只在输入我设计的机器里时取用一次。这种机器长12英寸宽10英寸,我们取名叫它STh机——这三个字母是苏尔雷苏尔编辑机的缩写。你们的问题单将直接输进该机的入口。那些特定密码将被照下来,然后,通过一个复杂的电子程序,它们便被翻译成数字以便计算和汇总。除了总的数字外,什么也不会译成英语。然后,为了全体人们的幸福。这些结果将会出版。不过,到那时,每一个具体的回答,早被吸收在总数之中,它在匿名的汇总中早已消失了。这最终的结果,决不会使任何一个人为难,或者通过它能找出具体人来。”
  一边听,萨拉一边想,大概它是安全的,他所解释的办法也是安全的。它用于善良的事业。假若几年前他们有了类似的东西的话,我的生活也许大不相同。查普曼博士看上去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的眼光是友好的,自然啦,除非你了解他,否则你能对一个人说什么呢?在我还不成熟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萨姆。尽管我爱他,你瞧,他结果有什么出息?至于弗雷德,第一次遇到他时,他使我很生气,那副自信的样子,凌驾所有人之上。然而,你瞧,他真正的情况是什么样?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体面,更可爱。哪里还有像他这样的人。
  萨拉直盯盯瞅着查普曼博士,只是眼看,并没有去听:假若是为了科学,向他吐露真情就没有什么不好。但为什么冒险把实话告诉别人呢?当然,如果会见时我说谎——不行,他能发觉的,他是一位科学家,他能看穿,并且可能由此而招来麻烦。不过,到底为什么要自愿去干呢?是因为不说比说危险性更大吗?哦,见鬼。什么事都很简单而为什么到最后竟如此复杂?我猜,我自己搞糊涂了。昨天和今天早上我本打算告诉弗雷德有关这次演讲和会见的事,不过我没讲。为什么不讲?我想怕他不同意。他和他那个该死的老婆。如果他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我倒可以理解。可他事实上是过单身。如果这事传出去他失掉的是什么?自然,他的孩子。他们俩人甚至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实际他已经长大了。应该担心的是我。而我并不担心,我什么也不在乎。在某种程度,我甚至希望把关系公开。
  我希望人人都知道。我为弗雷德而骄傲。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心上人了。我过去只和犹太男孩谈恋爱,我猜想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我总是想别人和我不一样。妈妈也总好这样说。我很高兴妈妈不在这儿。我应该说这个,不过,我真是这样子。也许我不应该告诉查普曼博士。也许他不会问。如果有人能读懂“苏尔雷苏尔”语言怎么办?如果泄露出来怎么办?我怎么有脸见杰克和戴贝?如果他们长大懂事的话,他们会理解,我可以解释。不过,这种办法嘛,不,我要等着瞧,不那么简单。STC机如何工作?我很想知道有多少妇女像我一样?单说这一点。当然,威伯太太刚刚离开了她丈夫。我猜她还是去找那位汽车经纪人。她为什么不嫁给他?还有内奥米·谢尔兹,我听过关于她的传言。不过那又另当别论;那不是爱情。哦,整天这样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使人厌恶透啦。我多么想知道,他们如何用那种语言作记录?
         ※        ※         ※
  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很不起情绪,她原本企望像查普曼博士这样一个有经验的男人会更加实际些。她原想她来听他一场报告,走时便能学到一些她可以用得上的东西。然而,听了老半天,实际能用得上的到现在半句也没有听到,都是些大而化之的语言。当然喽,也有些餐间她可以学给诺曼和她父亲听的有趣的东西,有些事情怪有意义。她想努力记起其中的某一件,但终未成功。
  玛丽意识到,她正在瞅着凯思琳的后脑勺。她羡慕凯思琳发光的黑发、她的短发髦和她那白暂如乳脂般的脖子,心里希望,为了诺曼自己也能像她一样的容貌才好。不错,内奥米堪与她比美,但更外露一点,她那种文静的伤感气质,内心中对某种痛苦的容忍神态,使她显得那么高贵。她在这种气质和神态的围裹之中,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眼下,凯思琳就要上书了。玛丽曾在某栏目中见到过这本书——博伊恩顿·鲍拉德传奇。这将使她的爱情轶事变为千古佳话。能够与她靠得这么近,能够了解她,是多么兴奋呵。这像是成为重大历史事件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样,像参加听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便是历史的一部分一样。
  她决定集中精力去听查普曼博士的报告,也许,他不定要说一些有用的东西。她想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妻子,这才是最要紧的。要使诺曼快活。他最近看上去是那么喜怒无常,看他昨晚饭后他对爸爸的那种急样子,太不像他的为人了。“报纸上称我们是民意调查员。”查普曼博士说道。哦,这话没有多大用处,玛丽想,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听下去。
  “然而,”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宁愿喊我们自己为性调查员和统计员。我们就是于这个的,而不是别的。我想重复一下——这怎么重复都不过分——我们不是人们的良知,不是你们的父、兄、道德顾问。我们不是来对你们的行为说三道四的,不是来评头品足的。我们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搜集你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们人生中通常秘不外宣的那一部分——资料,这样,我们的发现将会帮助你和所有的家庭。”
  查普曼博士顿了一顿,咳嗽了一下,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在他恢复讲话时,喉音中那种尖利的磨擦沙哑声就显得很细微了。
  “你们中许多人发觉,与一个陌生人——虽说他与你隔一堵折式屏风,虽说他是个科学家——谈论个人的性生活细节是很令人难堪的。你们将会问自己:我怎么能够对一个陌生人去泄露那些我未曾向任何人,向我的丈夫,我的亲朋泄露过的事情呢?这种担心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很自然。因为,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从孩提到成熟期的那些真实的外人不得而知的性行为一旦泄露出去,它很可能引起社会上的蔑视,丢面子,可能招致家庭的不幸和离异。我恳求大家把你的担心搁置一边。你是单一的特定的存在体,但是你的性行为却决不是特定的。就我的所有实验而言,我所听到的性史之中还没有一个是未被一再重复提到的,你将被要求回答你保守了几个月,几年,一生的秘密,我提醒你想象你是在对一部不持评判态度的机器,一部记录机说话,而不是对一个人。还要记住,这部机器的发现可能对你们现在的生活是一种很好的改善。”
  玛丽一边听,一边想。不错,博士,不过,如何改善?
         ※        ※         ※
  尽管她的脖子有些酸痛,特丽萨·哈尼希仍在直盯盯地通过舞台角灯向上看着高高在上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查普曼博士的形象。他是个奇迹,她想,他比大多数男人重要得多得多,可以说是施威茨尔博士的化身。他说的每句话是那么正确、那么真实,会对大厅内所有的其他妇女带来净化和好处。特丽萨未把自己考虑成大厅内其他妇女中的一员,她把自己的思想开放的、先进的智慧与这位讲话的人合为一体了。查普曼博士和她今天正在使布里阿斯的妇女变得文明起来。
  她早就盼望他的智慧。他那温文尔雅的态度使她着了魔。
  她两次伸手到自己的小钱包中摸索那本白皮子袖珍本——她那本杰弗里书。她喊它为随记本——在里面,她常常记录浮上脑海的、听到或读到的警句。每周几次,通常在饭后,她把它大声地读给杰弗里听。他那张高尚的面孔上总是露出赞赏的表情。她从查普曼博士的讲话中精选出来的两句话——如果必要,记住在聚会中引用——特别有趣。在第一次场合下,查普曼装做一个不成熟的哲学家,曾引用过唐·哈罗德所说的话:“妇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她们都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好的另一个性别的人。”她想知道,唐·哈罗德,何许人?在第二个场合中,查普曼博士引用了小说家、评论家雷米·德高莫特的话:“所有的性心理失常中,也许最特别的就是贞洁。”这使她开了眼界,多么法国味!
  她又抬头向前看去,并且想了一下,认为查普曼博士的眼睛与她的相遇了,对他们之间的亲善关系十分理解。她正了正束发带。不过现在,她又一次从听众的上面望过去。自然,他不敢表示出自己的偏爱。
  “你们中许多人也许想知道:‘为什么他把我们作为一组来对待?为什么不作单独个人处理?’”查普曼博士淡淡一笑说道。“这个问题提得好,应该给予回答。作为群体而不是单个人来处理,这是我在处理单身汉调查开始时采取的一个概念。
  自然,我预见到公共群体典型可以节省时间和多余的移动。我同样也意识到,如果她们所做的事情是每个人所做的话,在合作时就不会那么勉强了。不过,我所采用群体归类方法的主要原因是有更加科学的基础的。
  “如果我和我的同事来到洛杉矶,仅仅宣布一下希望每个人自愿合作的话,那么,我肯定,我能接待的前来的人数将和你们团体中最终来的人一样多。不过,不幸的是,那样我只能接见妇女中的一种类型的人——那类她本人急于讨论她的性生活的人。这诚然是有价值的,但对布里阿斯来说不具代表性。
  因为我们记录的只是一种女性的历史——一种乐意出头露面的,或者不受约束的,或者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为了取得一个更加公平合理的判断,我们还需要了解那些害羞的,胆小的、心神不定的,不合群的,感到害臊的,受过刺激的妇女们的历史。所有已婚妇女的横断面,只有靠得到一个大的群体合作才能获得,它将包括兴趣和缄默的每一种程度。这个,我的朋友们,就是我来你们妇女联合会,而不是找具体个人寻求帮忙的原因。”
  特丽萨一边听一边在想:他多么客观,多么明智呵。我一定要给予他所有的他需要的帮助。我要成为他的群体中的一员,尽管我希望能让他知道作为单个人我也会与他合作的。这倒不是说我是个好出头露面的人。不过,当然喽,他会立即发觉这一点。我之所以自愿是因为他的事业是好的。多亏了人们的努力帮助解放了我的性。我想,我甚至可让我的会见人了解它,这样他可真正的理解我。
  突然,特丽萨又感到怀疑起来。不过,他们期望于我的是什么?难道他们想知道我是如何感觉如何动作的吗?我猜他们两者都想知道。呐,杰弗里和我够正常的啦,上天知道。我们像人们被设想的做爱的样子去做爱。我们共同参与,并且用文明方式。我希望他们也能够去会见杰弗里。他会证明的。说到感觉,呐,妇女对于性交如何感觉呢?我想要杰弗里感到满足。我肯定他是满足的。他是这样对我说的。这难道不就是爱的目的和妇女的责任吗?波特兰·罗素写什么来?呵,是这样。
  “性关系的道德,在摆脱掉迷信之后,主要包括对于对方的尊敬,及不希望在未顾及对方的意愿下,纯粹把对方当作满足个人私欲而使用的工具。”哦,阿门!
  我尊重杰弗里和他的愿望,而我也肯定他尊重我及我的愿望。我想这便是人们所企望的一切。如果查普曼博士问起的话,我会这样告诉他的。加在性的上面的丑恶和肮脏实在太多——所有那些笔写及口说的什么情欲啦,呻吟啦,口咬啦和被搞得极端兴奋啦——谁曾被搞得极端兴奋过?性可以是洁净和有条不紊的,是文明的。奥维德是肮脏的老色鬼。性可以在自己的所为不感羞耻的情况下实现。节制和适度那才是重要的。我们不是野人和畜牲。谢谢上帝。你做你必须做的事情,你要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你的丈夫会对你这方面特别尊重。所有那些有关女人的失态,像妓女般的作为的毫不负责的胡说八道——通通是在撒谎,或者,说得更坏一点,是在欺骗。
  这时不是挺暖和吗?我想我早晨要到海滩去,躺在康斯特布尔海湾,放松放松,不光为了读书。那就是说,如果那些粗野的家伙,特别是那个大野人,不再到那里去的话。那人多么粗野,多么目空一切呵!你能想象任何一位文明妇女能让他对自己做爱吗?我很想知道是否有女人,一个女眷。我倒要冒险试试看。很可能是个不值钱的婊子,也可能是卖一角钱货物店的职员,和学校里疯疯癫癫的女学生。我猜想,是那大腿和躯干的缘故。他确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力——但愿他是位绅士——不过他永远成不了。像他这样的人需要女人帮助他。我是说一个比他好的女人,来带带他。我不是在说我,但是要某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我肯定,查普曼博士的问题将会是有关人们如何动作,而不是如何感受的。动作是某种可以确定的东西,可以记录下来,而感受通常大混淆不清。
         ※        ※         ※
  内奥米·谢尔兹感到的只是口中的干渴。几乎有一个小时了,她一直在觉得干渴。她坐得太靠前了,她一走会引起骚动。再说,她并不是真想喝水。她想喝杜松子酒。早饭时她只喝了两杯,那种好受的滋味渐渐快消失了。
  她向手提包里摸了摸,想找香烟,转而向四外瞅了瞅,看有无别人吸烟。未见有一个吸烟的。她想大概这里禁止吸烟。
  她又合上了手提包,烦躁地用手指拨弄着它。她向凯思琳瞥了一眼,转而瞅了一下坐在凯思琳那边的厄苏拉。看样子,凯思琳在全神贯注地听演讲,而尼苏拉在忙着做记录。对她们俩个,她感到很羡慕。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对演讲感兴趣,使自己有事可干,对事情专心致志,从自我中摆脱开。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自己早上仍留在床上。说到底,她为什么到这儿来?她意识到,她早就下决心想改变自己,此行便是改变的一个部分,努力使自己和别人一样,有事可干,行为正常。只要那个男人别如此乏味就好了。
  她强使自己专心于查普曼博士所说的任何一件事情上,可惜她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不是对性的谈论厌烦了的缘故?对人们空谈什么性越来越不耐烦。那种嘴皮子上的诱奸太不起情绪,纯属一个语言上的做爱游戏。上帝,说到性,只有一件事是真的:你想干还是不想干?
  她直挺挺地坐着,前胸绷得紧紧的,眼睛向前注视着,这是一种聚精会神的艺术,也是寻求正常行为的一种做法。她必须学听讲,她顽强地迫使自己去听。
  “完全明了你所面临的程序之后,”查普曼博士说,“也许就会使你放心了,如果你真想一试的话。千真万确,十分简单,普普通通,你离开礼堂后,就会发现门厅里有四张桌子,上面标有姓氏首写字母的顺序,签上你的姓名和地址作为履约的保证。到了星期一的早上,你会接到一张明信片,上面注明与你约见的日期。到了指定的时间,你要到这座大楼里来,到楼上走廊里。我的秘书塞尔比小姐将等候在那里。她将领你到楼上三个分开的办公室的一间里去。在这办公室内,你将发现有一张舒适的椅子和一扇大屏风,这扇屏风将房间隔开。屏风后有我们调查队的一位成员,他就坐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有铅笔和问题表,以及怎样使用秘密记录的说明。你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你。
  “在你坐定下来之后,这位会见人将问你的年龄,你的背景的有关事项,你的婚姻状况。之后,他将问你一系列问题。
  这个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这些问题将分成三组条目,我这就将三组条目介绍给你们。
  “第一类条目是关于你的性行为和性史的,仅此而已。别人可能问你,‘眼下你与丈夫做爱的频率如何?’或者,‘当你结婚时频率是多少?’或者你被问及,‘你通常什么时间与你丈夫做爱,在夜间?上午?在下午还是在早上?’第二类问题是关于对待婚内性交的心理态度的。你可能被问及,‘如果你得知,你的婚姻因为某种技术原因从法律上看是无效的,你在法律上是不受约束的,你是想立即使你的婚姻合法化,还是永远离开你的配偶?’或者别人问你,‘在你的婚礼之前,你希望你的丈夫是个老童子,是个老有经验的恋人,还是你根本都不在乎?’第三类问题是有关你对性刺激的反应的。在会见的某个时刻,你会被告知打开椅子旁边的皮盒子。我们所说的SE盒——一个盛专用展示品的盒子。按要求你要从里面拿出某种艺术品并仔细观看它们,然后,你会被问及你对这些感觉刺激物的反应。你可能发现自己是在看一张群体的裸露照片,抑或为帕拉撒特利斯的一幅一丝不挂的男子的复制品,别人会问你,‘你是否因为看见的东西引起了性的冲动?冲动到什么程度?’或许发现自己是在读D·H·劳伦斯的经典著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某一标出段落,并被问及‘你刚才读过的一段有没有使你兴奋?如果感到兴奋,达到什么程度?’“你可以按你所希望的那样,对这三类问题,做出快速的,缓慢的,充分的,简略的回答。怎么办都可以。可能有150个问题,或者更多一些。会见可能持续1小时15分钟,什么时候结束,会告诉你。然后你可以像你来的时候一样离开这里——你会得知,你所透露的问题已经成为一宗数据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一组成部分将立即输人进我们的STC机中去,这样做的整体效果会对一个又长久又黑暗的领域洒进一线光明。整个操作过程就是这样的简单,其它什么也不会发生。我衷心期望你会志愿参加这一善举——充分认识到你的生活以及未来的几代人的生活将会因为你们这一时刻内所提供的真实情况而变得更加健康,更加明智,更加幸福。你们如此善意地听我讲演,我十分感谢你们。”
  内奥米在拍着手掌加人到四周响起的嘈杂的掌声中的同时,心下却在想,哥们儿,如果它使我比以往变得健康、明智和幸福,或他妈的什么结果,你倒能抓住我,那为什么还来这一套陈词滥调假谦虚。为什么用屏风、死的语言、保险箱、机器、密语?我干的事从来都不感到害羞。我是个女人,所以我需要它,我喜欢它。我敢打赌,有成千的像我这样的人。他说会见需要多长时间?1小时15分钟?哥们儿,我能把你的小胖耳朵拉弯过来听上24小时15分钟,一会儿也不停。
  “内奥米!”
  她闻声转过身,见是玛丽·麦克马纳斯站在她身后,这才意识到只她一人还继续坐在那里。
  “还共进午餐吗?”玛丽问。
  “哦,不错。”内奥米急忙站起来,跟在凯思琳和厄苏拉身后走进拥挤的过道。
  内奥米挤过人群来到下一排,玛丽眼里闪着光:“感到兴奋吗?”
  “太兴奋啦,”内奥米说道,“像第一次穿睡衣聚会。”
         ※        ※         ※
  后台上,查普曼博士站在水冷气前,擦了擦他的兴奋的眉头,随后走到纸杯前,用它倒了一杯水。
  “我说,埃米尔,”他对埃米尔·阿克曼说。“我干得怎么样?”
  “我全都做好准备自愿参加了,”阿克曼说,龇牙一笑,“这次比一两年前给男人们做的演讲还要好。”
  查普曼博士微微一笑道:“这是因为此次演讲是关于妇女的,而你是个男子。”
  “我猜我仍是个男子。”阿克曼附和着说。
  “那么,如果你认为你现在已经吊起了胃口——”“我肯定吊起来了,”阿克曼说,“只不过不是对你所想的那种事。”
  他发出了一阵小学生般的恶作剧式的大笑。查普曼博士微微撇了一下嘴表示明白他的笑话含义。他的眼光立即转而注意附近有没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在这种纯科学家可能显得更加道貌岸然的场合下,他不愿让别人听了去。
  “呐,一大块烧焦了的牛排才能使你安静下来。”他对阿克曼说。随后,他拉着这位胖男人的手,急乎乎地推着他朝舞台门口走过去。
         ※        ※         ※
  当凯思琳·鲍拉德来到门厅时,只见每张桌子前都排起一个长队。从大厅出来时,她让自己与厄苏拉、内奥米和玛丽脱离开。眼前,那道最近的门离她并不比那些桌子远,她感到自己肯定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到达那个门口。
  正当她挤过拥挤的人群朝前走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她皱了一下眉头,转过了身。格雷斯·沃特顿用肘推搡着别人也走过来。
  “凯思琳,你不是想离开吧?”
  凯思琳咽了一口唾沫。她感到几十双眼睛在看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不,我——呐,不错,只一会儿——,队排得这么长,我有许多事要做,我想,半小时后我会回来——”“胡说!跟我来。”格雷斯抓着她的手,拖着她来到最左边的桌子前。这张桌子上标有A至G的字样,至少已有20人排在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快速地排上去。“如果你有事缠身,别人会理解的,”格雷斯用洪亮的噪音说。“哦,萨拉——”萨拉·戈德史密斯正在点烟,站在该队的前头,等着她前面的一位矮胖的妇女,那位妇女正在躬着身在桌子上签着名字和地址。
  “萨拉,好人儿,凯思琳正有个紧急约会,你能让她插在你前面吗?”
  萨拉·戈德史密斯晃动了一下香烟。“喂,凯思琳。当然可以,请到前面来。”
  “我真的不愿这样做。”凯思琳表示歉意地说。她转身去对格雷斯表示不同意,而格雷斯早已离开几步远了,硬挤进如串似结的妇女群里,张罗着让她们排成行。萨拉向后退了退,等着凯思琳走到她前面来。“我这就来。”她顺从地说。
  凯思琳面对着桌子,心神不定的笑了笑。接过钢笔,快速地在那个长长的单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你喜欢这次演讲吗?”塞尔比小姐问。
  “是,”凯思琳说。她感到是在睁着眼说谎话。“这种演讲很有教益。”
  她即刻还给了钢笔,快步离开,随之记起了萨拉。
  “谢谢,萨拉。家人好吗?”
  “现状照旧,原样。这周没有危险发生,平安无事。”
  “我们必须吃午饭啦,不久我会找你玩。”
  “我希望你能这样。”
  最后总算自由了。然而比以前自由反倒更少了(把名字、住址签在那张长单子上,等于一份在不久的将来被罚遭受恐惧的判词)。凯思琳迅速走到门口穿过去。
  她来到外边的人行道上,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努力回想她把车停在哪个地方。接着,她记起来。眼前的那条街上,令人宽慰的是仍然见不到人。她既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与任何人讨论这次演讲的事。她缓缓地步下了罗姆拉宫。
         ※        ※         ※
  从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大楼的二楼窗口里,保罗·拉德福特朝着罗姆拉宫的方向注视过去,只见孤单单的一个妇女正在眼皮下。这个女人正在缓缓地步下阶梯。他看不见这个女人的面部,不过她那具有光泽的头发黑黝黝的,不太长,在桔色的阳光下似乎闪闪发光。她身上的米色毛线衫和裙子看上去很华贵。保罗希望能够看见她的脸。
  他把烟斗从嘴角的一角移到另一角,沉静地吸着,吹出蓝灰色的烟雾,那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孤零零的女子。现在,她正在离开人行道,在汽车中间穿过去。打开一辆迈尔西德斯牌汽车的车门,让车门敞开一部分,她将身子坐进前座上,一条大腿在里,一条大腿在外。她穿的裙子,被褪到她那条长长的优美的裸露的大腿以上很高的地方,从这个距离,仍能看得见很漂亮。然后,外面的这只大腿也抽进去了,车门砰地一声带上了。
  保罗为了所有未遇到的妇女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房内。他瞧着霍勒斯和卡斯在整理问题单。
  “看上去倒像是老头子说服了她们。”保罗终于说道,“演讲结束了,出来的人异常寥寥。”
  霍勒斯继续默默地工作,而卡斯像是很有信心。“这是最后一站。”他说。他摇动着手中的问题单。“去它的,我讨厌这些问题的内容。”
  “我们在照亮一个黑暗的领域。”保罗咧嘴一笑。
  “住嘴。”卡斯说。他膘了问题一眼,用一种虚情假义的口气大声地读出其中的内容。
  “既然你已经有了一次或多次的婚外遇,你能回答下列补充问题吗:当你第一次与不是你的丈夫的男子发生性关系时,你是主动者,抑或被诱奸者,还是共同参与者?”他的眼睛离开了手中的纸,与保罗的眼光相遇,但见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愤怒。“婊子。”他最后说。
  “谁?”保罗说,皱起了眉头。
  “已婚妇女,”卡斯说,“一个也不例外。”
  接着,他又干起为布里阿斯已婚妇女的问题单分类的工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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