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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罗舒”年末开到三十号,新年开工定在元月六号。 到了年尾,有时间光顾帽店的客人减少了,不过偶尔也还是有客人来,大概是为了过年的时候戴吧。 家住东京的真纪,准备在家过完除夕,元旦就前往志贺高原滑雪。 友美说是三十一号回名古屋老家。 这些年,冬子自己回横滨老家,每次都待一天时间,第二天就又返回东京了。 跟贵志好上以后,家里就当她不存在了,实际上,回到家里,得看父亲和哥哥的脸色,得面对亲戚们责难的眼光,每次都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起初,她计划今年不回家,在东京过,可觉得大过年却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别扭的。 亲朋好友都要回家,或者外出旅行,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孤身一人在寒风凛烈的东京过年,能感受到的恐怕只有孤独和寂寞了。 四年前,贵志曾陪她一起度过元旦来到前的最后一晚,但也是那么一次。 那一次,贵志怎么会变成自由身的?是不是先将妻子送回了娘家,总之一直陪她到元旦的傍晚。 能躺在贵志怀里聆听除夕之夜的钟声,冬子至今难以忘怀。 从除夕到元旦,贵志陪她度过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时间,冬子心里无限喜悦。 第二年,冬子也期望着贵志能来陪她,可最终没有来,说是要去旅行。 冬子认真地考虑跟贵志分手,其实多少也是因为那年元旦,她感到难以言状的孤独。 或许,贵志抵挡不住妻子的恳求,才一起去旅行的,但冬子可以想像得到,他们一家团圆,该是多么其乐融融。 以后,我再也不想这么过年了…… 然而,跟贵志分手之后,元旦的孤独并没有因之改变。 前年还有去年,她都是先回家一次,然后闷在自己的房问里,看看电视,做做帽子,就这么过的。 对许多人来说话,元旦假期十分短暂,冬子却觉得格外漫长。 今年,也许又将是这样一个元旦。 冬子望着日历,琢磨着怎么个过法。 十二月三十日好早点收工,打扫一下店里,三十一日好打扫公寓房间。 这样,年内算是能熬过去了。 可元旦到五日之前又怎么办呢? 要么,这回自己一个人干脆去旅行,或者,还像以前那样,在房间里发呆? 冬子一想到元旦,就痛楚地意识到自己形单影只。 临近年尾,或许他忙的不可开交。不过,想到当时是那样分手的,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贵志得知她没有子宫之后,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或者,是未能尽兴的房事让他失望” 也许,自己真的不该说出来…… 她要自己别再去想贵志,以后再也别理什么男人,可心里还是无法安宁。 当时,她以为这样就不再困扰,现在她却深深后悔自己说了出去。 自己如此出言不慎,冬子内心又是诧异,又是矛盾重重。 三十日收工这一天,冬子四点钟就早早地关了门,进行了大扫除,六点钟结束后,冬子带上真纪和友美,去赤坂一家酒店的顶层西餐酒廊,算是开个只有三个人参加的忘年会。 吃饭时,真纪忽然问她: “妈咪,这个年你自己怎么过?” “说不定就是在东京睡大觉呢。” “不跟阿蜜见见面什么的?” “阿蜜?” “上次那位呗。” “噢……” 真纪原来故意将贵志说成是阿蜜。 “他呀,不过是一般朋友。” “真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是普通朋友,那就更可以见面啦。”“倒也是……” 看来真纪说的对,是冬子自己想的太多了。 “到底是妈咪的朋友,那么帅!” “他可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 “老婆有什么劲,情人才棒呢。” “你可别瞎说。” “不过,跟妈咪在一块儿,看上去可般配呐。” 真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冬子开始有些担心。 九点离开酒廊,冬子在酒店门口搭了出租车。 “新年快乐。” 从现在到新年六日,正好有一个星期要彼此分开。 “玩的开心点儿。” 冬子和她们两个握了握手,钻进出租车。 冬子回到房间,卸完妆,躺在沙发上。 一年时间过去了。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得到过什么,可失去的东西却确确实实、真真切切。 没有了子宫,不再是女人…… 年初的时候,她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这样。 在这一年里,冬子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这将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中。 除夕夜晚,冬子耐心地等待着贵志的电话。 她相信,他本人就算来不了,肯定会打个电话来的。 可是,过了十一点,仍然不见电话响。 说不定他带上家里人回长野老家了,或者举家上了酒店。冬子本来想自己打个电话问他,电话拨了一半又作罢了。 这个时候还找贵志,本身就显得滑稽,再说,就算他在家里,也不可能出来。 过了十二点,冬子彻底死了心,扭开电视机,看电视里除旧迎新的场面。 除夕之夜,古寺的钟声袅袅不绝。据说钟声能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而其中最大的烦恼,据说就是情欲引起的。 如果真能消除烦恼,那么新年之后,自己的烦恼就可以大大减少了。 冬子胡思乱想了一气,后来又喝了白兰地,然后倒在床上。 第二天是元旦,风平浪静的。 过了八点,周围仍然寂寞无声,公寓里的住户,似乎有一半外出了。 九点洗过澡之后,冬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横滨老家。 冬子本来打算整个元旦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可除夕之夜的孤寂使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回家里一趟。 晌午刚过,冬子就到了家,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十分热闹。 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哥哥和嫂子不久前喜得贵子,妹妹带了准备春天里结婚的未婚夫来。 父母虽然都还刚健,但老家这里渐渐地开始以哥嫂为中心,等妹妹出嫁了,再过上五、六年,也许根本就没有冬子回家的余地了。 冬子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虽然家人要她住一个晚上再走,她还是六点钟离开了家。 临走时,母亲凑过来在她耳边问:“这一向身体怎么样?” “嗯,倒也没什么……” “那就好。”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以往,冬子元旦回家,母亲就催她结婚,明明知道她根本还不想结婚,但还是固执地纠缠不休,可今年母亲却只字未提。 看来手术的事她也搁在心里…… 冬子感到轻松,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寂寞。 回到房间,冬子顿时感到浑身无力。既然回老家只是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以后不回去也罢。 冬子换上便装,打开电视机。 电视上年轻的艺员正在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冬子一边看,一边寻思贵志会不会来电话。 一个声音对她说:他才不会打电话呢,但同时又有一个声音说:说不定会呢。不管电话来不来,反正她又开始等待自己的男人了,这内心的骚动让她多少有些怀旧。 第二天仍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上午,冬子打扫了一遍自己的房间,下午开始设计一款新帽子。 只要着手做帽子,她都非常投入,能够忘记周围的一切,等到她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钟。 窗外已经黑下来,涩谷方向已经亮起了灯火。 第二天也过去了。冬子开始觉得肚子饿。 中午,她是用咖啡和火腿鸡蛋对付过去的。 从家里带回来的菜和年糕还在,但她根本不想去动,而想吃点什么清爽的东西。 已经是第二天了,肯定有开门的餐馆。 冬子犹豫是出去吃,还是在家用现在的东西凑和,正犯难的历候,电话响了。 肯定是贵志来的电话!不等电话响第四声,赶紧抓起话筒。 “是木之内小姐吗?” 声音似乎很熟悉,但冬子一时想不起来。 “请问是哪一位?” “是我呀,船津。” “啊……” 冬子喘了口气,心情顿时不同了。 “恭喜新年。” 船津先说了一句年头的套话。 “你原来在家啊,还以为你上哪儿去了呢。” “是啊,你呢?” “本来是想回去,可飞机都满了,那么麻烦,干脆就不回去了。” 记得船津的老家是在福冈,他皮肤黑黝黝的,眉清目秀,的确一副九州男儿的样子。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正发呆呢。” “你如果方便,能不能出来一起吃饭?我可快给闷死了。” “你闷才打电话给我的?” “不,不是的。” 船津赶忙否定,然后急切地问: “是我现在去接你,还是在新宿汇合?” “让我想想……” “其他地方说不定还没开门呢,干脆就去京王广场饭店的大堂,你看几点方便?” “七点半怎么样?” “好,七点半。” 冬子放下话筒,在梳妆台前坐下来。 过年的时节,最感到百无聊赖的,恐怕正是船津这样的单身汉,而不会是那些有家有室的人。 反正,跟船津在一起,不用注意什么繁文缛节。冬子对着镜子,开始精心梳理头发。 大过年的,要不要穿和服去呢?光是考虑这些,就让冬子的心雀跃起来。 冬子按照约好的时间、七点半赶到饭店的大堂时,船津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恭喜恭喜。” 打完招呼,船律还盯着冬子看。 “你这是怎么啦?” “没有,见你这么漂亮……” 冬子穿了一袭艳丽的和服,淡紫色的,裙边上印着白色的纸鹤。 “你穿和服真好看!” “谢谢!” 船津说的那么认真,冬子不禁有些好笑。 到底是过年时间,大堂里穿和服的人真不少,不知是冬子的和服抢限还是别的原因,很多人经过时都回头看她。 跟贵志在一起的时候,冬子经常穿和服,最近两年时间则很少穿。 女人就是这样,没有了欣赏自己的男人,渐渐也就忘记打扮自己了。 隔了这么久又穿和服,冬子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背也挺的直了,姿势似乎也变的好看了。 “去吃点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老楼的西餐厅有男歌手表演,十分爆棚。 “地下的中餐厅行吗?” “那我们去那里吧。” 新年的第二天晚上,地下的中餐厅也十分爆满,她们找到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在餐厅的里头,两个人相对着坐下。 “我打电话时还以为你不会在家呢。大过年的,你还赏光出来,真是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刚坐下,船津正而八经地向冬子道谢。 “可别那么说,我也百无聊赖的呢。” “不管怎么说,看来今年一开始我的运气就不错。” 侍应送了菜牌过来。船津接过手来递给冬子说:“你来点。” 冬子要了啤酒,又点了三个菜,然后和船津碰碰杯。 “新年好!留在东京看来是留对了。” 船津说完,一口气干了那杯啤酒。 冬子还是第一次和比自己年轻的男孩子在一起。 以前,和伏木、木田也吃过饭,但他们都有妻室,也都快四十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个男人是贵志,冬子总是和年纪轻的男人没有缘分。 偶尔和年轻的在一起,感觉也很不错…… 船津年纪小,人也很机灵,不过,两个要对面坐的时候,却没有足够的话题。毕竟,他不是贵志,贵志和冬子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了。 “记得你老家是九州那边?” “福冈。” “福冈市吗?” “靠海的一个小地方,叫室见。” “那儿比较暖和。” “不过,九州分北九州和南九州,福冈那边正好在山的背面,冬天也不怎么暖和,海风吹过来,感觉上比东京还冷呢。” 以为九州既然在南方,肯定比这里暖和,看来也不尽然。 “你去过九州吗?” “高中时跟同学去旅行,从云仙绕到阿苏山去。不是有个说法,叫阿苏草千里还是什么的,那地方真令人难忘。” 当时,冬子还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还不懂男欢女爱,也没有情感方面的困扰,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 “九州的去处真不少,像长崎,宫崎,鹿儿岛,还有……”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基本上都去过。下次跟你一起去吧,我来当导游。” “谢谢。” 冬子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像如果跟船津去旅行会是什么情形。 如果是船津和她去,贵志会怎样想呢?船津自己又有什么企图? 不过,这些都可能是冬子自己多虑了,船津说会带冬子到处去看看,似乎纯粹出于好意。“这里的菜挺可口的。” 船津的筷子一直动个不停,冬子在心里为他高兴,心想他到底年轻。 冬子装着很随意似的问船津: “你们所长,也在东京过年?” “原来你不知道,他年尾就去夏威夷了。” “那,他跟家里人一起?” “他们元月四日回来。” 冬子喝了一大口啤酒。 去国外度假,也不打声招呼。或许,是和家人一起去,不好意思开口?…… “他哪天走的。” “应该是三十号。” “看来是为老婆孩子服务。” “所长平时很少在家,所长碰上过年,也就只好服务服务了。” 贵志曾经告诉她,他并不爱自己的妻子,那他怎么过年的时候还带她一起去呢?冬子突然醉意全消。 晚饭后,他们又去了这家饭店四十五楼的摩天酒吧,隔着柜台,可以俯瞰新宿的夜景。 晴朗的冬日,到了傍晚时分,从这里可以望见富士山。现在已经是夜晚八点,外边的天空似乎蒙着一层薄雾。 两个人并排坐在柜台前,呷着白兰地。 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话题,喝了会儿,冬子觉得身体有些晃,不知是高空薄雾滑过时带给她的错觉,还是她自己确实已经有些醉醉的。 “你准备一直待在贵志的事务所?” 冬子故意不怀好意地问。 “暂时……” “待在那种地方,也没有什么出息吧。” “话不能这么说,在目前建筑界,所长算是最有名的人物了。” “可在他手下,给拨来拨去,也很无聊的吧?” “当然;我迟早也是想自立门户,轰轰烈烈地干点事情。” “一定是这样,我支持你。” “支持?” “是啊。现在还比较困难,等我有钱了。” “那怎么行?不行。” “总之,那种地方,你还是早早地离开为妙。” 冬子奇怪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她觉得自己可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再来一杯。” 冬子推开空杯子。 “你还能喝吗?” “两杯酒算得了什么!” 新的一杯白兰地刚喝了一半,冬子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一瞬间,眼前突然发黑,灯光激烈地晃动起来。冬子将头埋在双手里边。 “你怎么啦?” “我有点……” 也许是好久没有穿和服了,冬子觉得胸口很闷。 “我们走吧。” “哎!” 冬子轻轻点点头,睁开眼睛凝视了夜景片刻,站起身来。她想站稳些,可双脚怎么也不听话。 “大概是喝的太急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 在餐厅里喝了点啤酒,来到顶楼酒吧,她也只不过喝了两杯白兰地。 也许,并非不胜酒力,纯粹是和服的腰带扎得太紧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听到贵志的消息后大动肝火。 “我要回去。” 出了电梯,冬子嚷嚷着。 “那我送你。” “你一定得送我。” 冬子命令似的说着,自己先钻进饭店门口的出租车里。 在车上,冬子靠在门上,将头贴在窗玻璃上。额头火烫火烫的。 “你没有事吧?” 船津很紧张,侧头观察她的神色。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硬把你叫出来。” “不怪你。” 其实,是冬子自己想出来散散心。 车子在代代木森林前向右拐,离开西参道,很快就看到参宫桥车站的灯光,沿车站前的斜坡爬到尽头,就是冬子的公寓了。 “噢,就前边那里。” 车子在公寓前的石墙的一头停了下来。 “我送你回房间吧。” “哎……” 冬子刚准备点头,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深夜了,怎么还能让男人进自己的房间呢?除了贵志,后来还没有一个人深夜进来过。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船津呀,那么纯情,该不会心猿意马的。 反正,我才不愿意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房间里呢,既然贵志自己都去了夏威夷,为什么我不能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呢? 到底是过年时节,公寓里静悄悄的,打更人住的房间也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窗帘。 冬子走出电梯,来到门口,打开门。起居室的灯光懒洋洋地投在门帘上。 “我可以进去吗?” “不过,又脏又乱的。” 让船津进自己的房间,一次是出院的时候,这是第二次。 “我只有咖啡招待你。” 冬子烧上水,将咖啡杯放在船津面前,这才走进里间。 她赶紧解开腰带,然后套上一件敞胸的外衣,才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闷了。说不定,除了不惯和服,更主要的,是自己的确喝醉了。 “你没有事吧?” “现在好多了。想不想听什么音乐?” “好啊。” “你想听什么?” “随便……” 冬子放上上个星期买的比利·乔艾尔的LP。 “要加糖吗?” “不用……” 船津似乎比刚才在饭店里的时候拘谨的多了。 冬子突然想作弄这位诚实的年轻人。她不是想挑逗她,纯粹是想愚弄他。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排遣她对贵志的愤懑。 冬子贴着船津坐在沙发上,问他: “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我寂寞难耐,同情我,才约我的?” “我可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是同情我这个老太婆?” “不是。” 船津大声嚷着,抓住冬子的肩膀。 船律很用力,整个上身都倾压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 冬子缩回了肩膀。船津的双手失去了支撑点,不由自主地压在冬子身上。 “我……” 船津的声音有些尖利。他试图搂住冬子。 “不要……” 冬子清醒了,这个年轻人正变成一只猛兽,温顺、老实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粗野的男人。 “不行。” 开始是冬子自己主动的,现在,她则想拼命逃开。 冬子拼命试图挣脱,挣扎中滚下了沙发,船津追赶似的也滚下来,落在她身上。 等他的力气稍减之后,冬子才缩回身体。两个人面对面躺在沙发跟前的地板上,呼呼地直喘气。 不知怎么的,冬子感到有些好笑。 “你这是怎么啦?” 船津呆坐在地板上,冬子像哄小孩子似的拖住他的手。 “好啦,坐好了。” 一刹那的兴奋似乎降了温,船津老老实实地坐回沙发上。 “不冲动了吧?” 冬子又冲了咖啡,给船津添满。 “你如果乱来,以后我就不可能再见你了。” “可……” 船津捧着杯子,低着头。 “我……” 船津猛喝了一口咖啡,才接着道: “我喜欢你。” “我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谢谢。” 冬子异常平静。 “不过,我这方面不行。” “为什么?讨厌我?” “不是,我也挺喜欢你,觉得你很好。” “那,又为什么……” “反正不行。” “是因为有所长?” “跟贵志没有任何关系。” “那……” “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 “不,我就喜欢你。” 船津直勾勾地盯着冬子。 “我不是逢场作戏,我是真心实意的。” “那我得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做手术摘掉了,所么我不能跟你那样。” “你这下明白了吧?” 冬子一边说,一边自己对自己点着头。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想着脚下。 我怎么会说这些事情呢?……在内心深处,冬子渐渐后悔开了。 船津一直不吭声,看来他原来并不知道。虽然他到医院很多次,但似乎并不曾打听过详情。 对方既然一无所知,自己又何必和盘托出呢。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说“没有子宫”,或者类似的话,船津肯定不会收手的,船津如此迫不及待,要打消他的非份想法,唯有这句话才能起到效果。 不过,冬子也没有想到过一向温顺的船津会这样。但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冬子自己造成的。 人家邀请你出去,那倒没有什么,但不该回来的时候让对方进自己的房间,更不该吩咐对方“送我回家”。 船津虽然平时老老实实的,又有些羞羞答答,可他毕竟是个成熟了的男人,和这么一个男人单独待在房间里,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答案从一开始就一目了然。 但在另一方面,冬子今晚感到异常寂寞,虽然晚了很多,胸口闷闷的,但她就是不想独自一个人回家,她希望有人在旁边陪着她。 而寂寞的最大成因,其实就是贵志。 自从听说贵志早在岁暮就带上老婆孩子去了国外,她就喝的越来越快了。 贵志和家人在夏威夷海滩畅游的情景不时在冬子的脑际闪现,为了驱散自己的想像,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但无论如何,根本没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诉船津的。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向贵志和船津两个人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秘密。 告诉贵志之后,她也深深地后悔过,但同时也感到某种快慰,觉得告诉他之后自己反倒好受了些。 但说真心话,她不想让船津知道自己的秘密。他年轻有为,对自己又满心喜爱,她实在不能忍受他也了解她的秘密,她不忍惊破彼此之间的美梦。 不过,这一次也是因为冬子自己不忍瞒住船津,她想说出压在心里的话,她不想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躲躲闪闪的。 反正迟早他都会知道的,这个时候自己主动告诉他。反倒好些。即便他从此弃她而去,至少她心里能好受些。上次她向贵志倾诉苦衷时的也正是这种心情。 我才不要伪装呢…… 不过,一旦说出口,她又有些悔意。看到船津默不做声,冬子心里更加难受。 “你肯定大吃一惊?” “不是。” 船津摇了摇头,但语气里含含混混的。 “所以,我根本没有值得你爱的价值。” “不过,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是吗?” 冬子刚说完,船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 “不管你有没有子宫,我都是喜欢你。” “你在说违心话。” “不是,是真心话。” 船津又开始凝视冬子。冬子转过脸去。 “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年轻、更可爱的女孩子。” “我不要。” “你像个打赖的小孩子。” 冬子又给船津加了些咖啡。 “算了,不说这些了。” “你为什么说没有子宫就不行呢?” “你还不明白?我已经不是个女人了呀。” “我才不相信呢。我姨娘也摘了子宫,可她还是个好端端的女人。” “你姨娘也摘了?” “她得了子宫癌,三年前摘的。” “今年多大年纪?” “五十二。做了手术以后,精神很好,甚至更漂亮了。” “不过,我不行。” “根本没有的事。别以为子宫有多么重要,其实那纯粹是错觉。” “这也是你姨娘说的。” “不是,我有个朋友当了医生,所以问他,是他说的。” “你有朋友是医生?” “高中时同级的一个家伙进了医学系。” “是他这样说的?” “他说卵巢比子宫更重要,所以卵巢有两个。” “噢,是这么个道理。” 冬子心想,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讲歪理,但还是对自己点了点头。 “他说,人身上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有两个,像肾脏,还有肺,都是两个,对吧?” “那心脏呢?” “这个……” 船津答不上来,冬子有些好笑。 “反正,那家伙是说,子宫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 “谢谢你安慰我。” 冬子真心地低了低头。 “不过,我不行。” 无论船津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消除冬子的沮丧。 船津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显然,他没有想到冬子如此顽固。 “已经十点了。” 冬子感到有些疲倦。船律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冬子。 “那,我告辞了。” “你这就……” “今天太失态了,请你原谅。” “是我不好,我还得请你原谅呢。” 见船津老老实实地要走,冬子心里有些歉疚,觉得自己不好。 “下次也别忘了约我。” “行吗?” “只要你不像刚才那样。” 冬子故意瞪瞪眼。船津低下了头。 “你五号前都在家?” “应该在家。” “那我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船津说着,再次审视了一下冬子,这才走出房间。 剩下一个人,冬子又回到沙发上,从杂物架上取出白兰地。 现在,她并不觉得孤独,而是感到如释重负。 总算对付过去了…… 冬子开始回昧刚才的那一幕。 船津压到身上来的那一瞬间,冬子几乎要顺从他了。 既然贵志和家人欢度佳节,我又为何不可以放纵自己?耳边的这个声音深深地动摇了冬子。 她最终能摆脱船津,不是因为她意志坚定,而是由于她的内心的恐惧。 她害怕万一船津不能满足,他会当她是个冷感的、缺乏情趣的女人,而这是她自己所无法忍受的。 在脑海的一隅,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失去了感觉的没有子宫的女人。 倘若是以前,她或许早就顺从了船津呢。 船津作为一个男人,年纪比自己小,应该是十分理想的,只要不把他当作结婚的人选,而是作为临时慰藉寂寞的对象,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从报复贵志的角度而言,他又是在贵志手下工作的,这也再妙不过了。 但冬子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接受他,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她心里依旧爱着贵志,更重要的,是失去子宫以后内心深处的恐惧在作祟。 跟贵志比起来,船津对女人也许还不是很有经验,估计会像一头雄狮,只会疯狂地扑上来。 所以,如果自己不做声,他也许什么也觉察不到。 但倘若真的给了他,万一他觉得索然无味,她无疑会无地自容。 与其冒险,勉强把没有半点自信的身子给他,还不知干脆不给。至少,冬子可以免受伤害。 话说回来,船津如此大胆,实在出乎冬子的意料。她知道他一开始就对自己有好感,但她没有想到过他会如此大胆地准备占有她。 对于贵志和冬子的关系,船津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住院前后,还有出院后贵志专程登门看望,船津不可能感觉不出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他是明知故犯,那岂不是公然挑战自己的老板? 船津有这个胆量吗? 从平时船津对贵志五体投地的态度来看,这是难以想像的。 或许,船津以为她和贵志只是普通朋友,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他才会在她面前说起贵志的家人。 但如果船津真是一无所知,那他又实在太迟钝了。不过,男人也许个个都有些傻乎乎的呢。 想着想着,冬子开始觉得船津刚才迫不及待的样子很可爱。 不该那么把他撵走的…… 灌了些白兰地后,冬子觉得自从失去子宫,自己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第二天也是个晴天。 新年第三天,回家过年的人似乎也陆续回来了,公寓的院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从窗口望下去,只见几个小孩子在踢石玩耍。 冬子一大早起床后,先整理房间,吃了些火腿沙津,喝了杯咖啡,然后操起昨天做了一半的帽子。 到了中午,冬子歇口气,正在看电视,船津来电话了。 “你好吗?” 昨天才见面的,船津居然这样问候她。 “哎,挺好。” “昨天真是失礼了,你还生气吗?” “没有。” “其实,我昨天后来去找了朋友,问过了。” “问什么?” “手术的事。”.“噢……” 冬子心里很不快,皱了皱眉头。 “他说,不应该摘除的。” “为什么?” “子宫囊肿,居然连子宫也一起摘了,这里边有问题。” “不过,囊肿有好几个,情况很不好。” “那个我不知道,不过,说是年轻女的,应该光摘除囊肿,如果把子宫一起摘掉,那就过头了。” “从医学角度来说疑点很大,你该好好问清楚。” 突然给船津这样一说,冬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算“过头”了,可手术都已经做完了。 “那我该怎么办?” “直接查一查做手术的医院吧,如果真的是他们草率行事,那就有问题了。” “这……” 冬子根本没有刨根究底的勇气。 “昨天可能也说过,我高中时的一个朋友现在在K大学医院工作,专业虽然不一样,但他说不应该摘子宫。” “怎么样,你想不想查一查?” “你说的轻巧,怎么个查法……” “这个,你只管交给我办就是了。” “你来查?” “我跟那个朋友商量着去查。” “等等,你这么做,岂不是会伤害做手术的那个医生?” “所以,要背着那个医生查。” “不过……” 医生真的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胡乱开刀吗? “总之,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你这人可真怪。” “你才怪呢。” 船津这么说,是因为昨天冬子告诉他自己没有了子宫,拒绝了他的要求,心里不悦,还是纯粹出于一片好心,反正都是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查,又管什么用?” “这个我明白,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不会再回来,可总该查一下吧?” “我不同意。” 冬子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不高兴?” “当然啦。” “那我道歉。反正,我是这样听说的,觉得应该查一查!” “我挂电话了,请原谅。” 冬子像给螫了手似地放下听筒。 现在告诉她说手术做错了,难道能救回她的子宫吗? 船津显然是出于好心,可冬子却不愿想起这事。 冬子回到桌子前,继续绘制帽顶的图纸。 用布这种平面材料做帽顶,要比想像的困难的多。先把布剪成几块,然后再缝制到一起。做图纸模型的时候,也要在纸上划好剪切线,把每一块绘到一个平面上来。 虽然又开始动手工作了,但船津的话并没有从冬子的耳际消失。 真的不该切掉子宫的吗?…… 冬子想起来了,贵志也这样说过。 贵志不像船津这么怀疑,他只是在说话当中提了提,偏了偏头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要摘除呢?”冬子起初告诉他只须摘除囊肿,后来听说连子宫也切掉了,似乎有些吃惊。 船津不同,他显然是在怀疑手术本身的必要性。 按他的想法,只要病人是年轻女性,就应该保住子宫,如果摘除,就是过头了。 船津和医院,到底谁对谁错,冬子心里没有主意,但令她忐忑不安的是,船津说他问过他的医生朋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冬子的手停了下来。 假如他们真的在根本不必要的情况下把子宫摘除了…… 冬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声音轻柔的院长、还有圆脸护士的影子。 他们真会如此狠心…… 就算是他们狠心,可他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肯定是船津的朋友在疑神疑鬼…… 冬子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说不定,昨晚冬子以没有子宫为理由,拒绝了船津的要求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的太多,没有把事实真像原原本本地讲给他那位医生朋友听。 为了打断自己的思绪,冬子站起来,朝着窗外望去。 太阳有点偏西了,马路上投下秀树萧索的影子。 望了会儿,冬子突然想见一见中山夫人。 她匆匆忙忙地将桌子上的图纸收拾好,然后拨电话给中山夫人。 中山夫人似乎也是百无聊赖。 “你忙什么呐?方便的话过来坐一坐嘛。” “不过,府上还有客人吧?” “昨天倒有几个大学方面的客人,今天连一个人都没有。儿子去玩了,老公也上朋友家去了,恐怕要很晚才回来。” 以前,冬子去中山夫人家送过一、两次帽子。 她的家在幽静的代宫山住宅区,从涩谷步行就能到达。屋子很大,对只有她、丈夫和儿子的三口之家来说,实在是太宽敞了。 “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快过来吧。” 老闷在家里,只会使心情更加沉重,冬子决定上中山夫人家去。 过年期间,本来应该穿和服去的,但想到昨晚胸口发闷的痛苦经历,冬子最后还是决定穿西服。 冬子在圆领毛衣上穿了套装,蹬上棕褐色的长靴。天气并不怎么冷,所以她决定不穿大衣。但围了貂皮披肩。这是贵志去年秋天从欧洲带给她的礼物。 一出公寓就搭上了车,中途在涩谷买了芝士蛋糕,到中山夫人家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欢迎欢迎。我还以为你回了横滨老家,不在这边呢。” 中山夫人迎了出来。与年纪不相称的是,她穿窄领衫,配了条藏青色的长裙。” “元旦那天回了回老家,其余时间都闷在东京。” “真的吗?不太可信哟。” 夫人故意微微睨了睨冬子,然后从冰箱里取出葡萄酒。 “这可是六九年的马尔可呢,人家带过来的,想不想试试?” “老师会不高兴的。” “我们家里的不太喝葡萄酒。” 夫人斟了杯血液般的酒,递过来。 以前听贵志说过,六九年是葡萄酒的成年。冬子自己很少喝葡萄酒,但口感的确有些不一般。 “今天,就你我两个女人,安安静静地过个年吧。” 夫人拿来艺士、火腿一类的小吃,还有年饭,两个人喝了起来。 “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要说过年,除了吃吃喝喝,还有什么乐趣!” “我也是。” “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呐。最近见着贵志没有?” “现在好像在国外呢。” “又去了?” “说是和家里人一起去了夏威夷……” “他居然这么传统。” 夫人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对冬子道: “来,我们两个女人今天就喝它个痛痛快快。” 夫人的面庞已经染成了酡红色。 “闷在家里当家庭主妇,真是无聊极了,今年我也该开始做点什么事。” 冬子听说夫人比贵志小一岁,但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四、五的样子,面部充满光泽,显得很年轻。 或许,早些生完孩子,之后无忧无虑地当自己的家庭主妇,人大概就会这个样子。 冬子正对着夫人出神,夫人又说: “我真羡慕你,在外边工作。” “我才羡慕你呐,有这么一个漂亮、幽静的家,过得悠哉悠哉。” “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每天千篇一律,一想到就这样下去,最后变成个老太婆,心里就不寒而栗。” 夫人夸张地蹙眉头。 “来,喝,喝。” 夫人喝醉后,似乎特别饶舌,眼圈浮上红晕后,舌头也开始绕了。 “对了,对了,你有没有兴趣相亲。” “我相亲。” “有个人选,是医生,T大学毕业的,现在还在大学的附属医院。个头又高,很帅气的。” 一听说医生这个字眼,冬子的身体就微微一震。自从做过手术以后,只要一听到医生、医院这些词,冬子就会打冷颤。 “刚满三十岁,父母在静冈,也是医生。” 夫人把刚揽在手上的杯子又放下来。 “本来,要张照片就好了,可我见过他,了解他的情况,所以就没要。人很不错。你今年二十八吧?这么漂亮,再说看上去又这么年轻,他肯定会喜欢上你的。” “反正,就是一次面,你有没有兴趣?” “我可不行。” “你还舍不得贵志?” “不是这个原因……” “噢,你是担心做过手术。其实,不知是不是医生自己整天要做手术,反正他们才不计较刀口伤疤呢。” “我没有资格当新娘。”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别那么放不下。结婚这事,关键是两个人相亲相爱,其他谁管它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说他喜欢苗条、又有品味的女孩子,你最合适了。” 女人稍微有了点年纪,就喜欢管闲事,这有些时候让人感激不尽,有些时候却让人厌烦透顶。现在的中山夫人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不是说你非得跟他结婚不可,就是见见面,也没有什么吃亏的。” 冬子并不是计较什么吃亏占便宜,只不过觉得相亲本身让人难受。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 “这个星期六怎么样?” “这件事很难从命,请你原谅。” “不愿意?” 夫人显得很失望。 “看来,你仍然喜欢贵志。”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另有所爱。” “没有。” “这我可就糊涂了。另有原因?” “非说不可吗?” “别卖关子,说吧。” “我哪里是卖关子……” “那你就说呀,依你我的交情,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没有子宫。” “子宫?” “上次做手术,跟囊肿一起切掉了。” 夫人怀疑似地审视着冬子,过了会儿,才缓缓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 夫人弹了弹烟灰。 “我一直以为你住院是小手术,光做囊肿。” “原来是光做囊肿的。” “切开肚子,才发现情况严重?” “哎……”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夫人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过了很久,突然莞尔一笑: “我跟你一样。” “啊?……”, “我也没有子宫,五年前,也是因为囊肿切掉的。” “真的?” “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刀口?” “不用……” “大家彼此彼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夫人猛地站起来,去掉系住裹裙的别针。 “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夫人将裹裙向外侧一撩,白皙的下肢就裸露在冬子的眼前。 夫人一向重视美容,所以看不到中年特有的肥胖的迹象,两条腿修长而有光泽。 薄薄的袜裤下边,透出印有小花的内裤。 中山夫人毫无踌躇,一手撩起毛衣,一手将内裤向下拉。展现在冬子眼前的白嫩、沿润的皮肤,根本不像四十岁的女人的。 “呶,你看。” 紧贴着夫人拉住内裤的那只手,有一条横向的疤痕,带着些微红晕,在略显脂肪感的白皙的腹部,格外显眼。 “怎么,我没有骗你吧?原来有十五公分长,现在变成十三分公半了。” “很奇怪,年轮一增加,这个刀口反而小了些。” 尽管是在把自己的伤疤指给别人看,夫人却神情自若,并不忸作态。 夫人很聪明,大概是想藉此安慰冬子。 “怎么样,看见了吧?” “哎……” “除了老公,我还没有给别人看过。” “真对不起。” “不用在意。” 夫人转过身去,将搭在椅子上的裙布重又裹在身上。 “来,为我们的共同点干一杯。” 同病相怜,冬子顺从地碰了碰杯子。 “你的刀口也是打横的?” “嗳。” “有多长?” “跟你的差不多。” “是吗?这么说都差不多。” 夫人点点头。 “说我有些皮疹,手术后又缝过一次线。所以,你也看到了,缝的不够平滑。” “不会,没有的事。” “你的让我也看一看吧。” “我的很……” “以你的皮肤,肯定很漂亮。” “不行。” 见冬子摇摇头,夫人笑了笑。 “好吧,今天就放过你了。” 夫人睨了睨冬子。 “你根本不知道吧?” “是啊,完全不知道你也做过。” “已经五年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不过,我们俩,怎么说呢?应该算是同病姐妹,一伙的。” “总之,我们俩应该做好朋友。” 夫人说完,干了杯里酒。 冬子再次仔细打量夫人。她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怎么看都像是生活安逸的贵夫人。 很难想像她的肚子上居然有一条切掉子宫时留下的疤痕。 “那你手术以后有没有什么变化?” “哪里有什么变化,情况可好多啦,没有月经,反倒省了不少事。你怎么样?” 不来月经,冬子自己也觉得省了不少事,但同时也有一抹失落感。 “子宫这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人没有它照样活,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医生也是这样说的,但冬子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接受。 “反正没有它,也不影响性生活。” “是吗?” “这还用问?又不是靠子宫性交的。” “可是,拿掉了子宫,荷尔蒙少了……” “连你也这样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子宫其实就是个袋子,用来怀孩子的,不是制造荷尔蒙的器官。事实上,我自从摘了子宫,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夫人信心满怀似地挺了挺胸膛,但随即又道: “不过,男人像是接受不来。” “接受不来什么?” “像我家的,一听我没有了子宫,就觉得我不再是个女人。他是个花冈岩脑袋,怎么给他解释,他都是那么个观点,说什么子宫是女人的生命。” 中山夫人的丈夫是T大学工科的教授,今年应该五十岁了,大高个,头发是带有浪漫气氛的灰白色,架一副眼镜,看上去十分忠厚。 “所以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打那以后就没有同过房。” “那他怎么……” “那一次,他说很奇怪。” “奇怪?” “是很奇怪,他说自己的东西进去以后,感到有点冰凉。” “怎么会?” “我也觉得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肯定是他胡思乱想。” 中山夫人说着,又添了葡萄酒。 “他有了这个藉口,就去和别人好了。” “真是难以相信。” “反正他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和别人混的。” “真的?” “我一清二楚。” 说着,中山夫人细长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冬子没有吭声将目光移开。夫人试了拭眼泪,自己笑了笑: “我真好笑。真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 “连这种无聊的事都说给你听,我真是个傻瓜。” “可老师对夫人还是很体贴的吧?” “问题就在他的体贴上。他是同情我,觉得我是个没有子宫的可怜女人,所以才对我体贴的。” “老师去国外,不都是和夫人一起去的吗?” “那不过是装装样子。再说,人家那边都兴带夫人,有我在,他方便一些,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他带你去,那就表明他还是爱你的。” “到了国外,他也不和我那个,一上床就呼呼大睡了。” “该不是旅途劳累吧?” “在国内也是这个样子。反正,他认定我不行。” “怎么会……” 冬子本来想反驳的,但觉得不便向外人问这种事情,又作罢了。 “他说什么:你做过手术,别太勉强自己。说的好听,自己好去跟别人好。” “老师真的在和别人好吗?” “我才不会冤枉他呢,他的相好是谁,我心中有数。” “你知道?” “那个女的是他研究室助手,叫濑川,都三十五了,还整天穿条牛仔裤,老摆出那么个样子。” 见夫人说话咬牙切齿的样子,冬子心里有些好笑。 “老师说不定只是逢场作戏呢。” “那才不是呢,两个人藉着去开学术会议,到处去旅行。不知道他看上那女人哪一点,可能他觉得只要有子宫就行了。” “真是难以置信。” “男人就是这样,光顾自己;还到处讲自己的老婆没有子宫,不能满足他,好博取别的女人的同情。” “那个女的连这些都知道?” “是我男人告诉她的。女人一听这话,哪个不产生同情心?”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过份了。” “是太过份了。所以,我也去跟别人好。” 也许是不胜酒力,中山夫人今天似乎什么都敢说,跟以往在店里或者在附近咖啡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甚至把自己的刀口掀给冬子看,完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要让他看一看,我这个女人还有那么点风韵。” 夫人的脸胛已经微微泛红了。再喝下去肯定会酩酊大醉,可她毕竟是在他自己家里喝酒,冬子也不好相劝。 “我现在有个相好的,假如跟你见面了,肯定会跟着你跑,所以我才不会让你们见面呐。嗯,跟贵志差不多上下。对了,你呢?” “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有那种勇气。” “虽说是做过手术,感觉还是老样子,对吧?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医生都说没有问题,那还会有什么问题?” “手术以后也没有变化?” “那还用说。摘了子宫,不过就是肚子里少了点东西,跟那里完全不相干。做了手术你还没有试过?” “嗳……” 冬子慌忙低下头。 “已经可以的了吧?” “不过,心里总是有些害怕。” “千万不能这么想,首先你得有自信,相信绝对没有任何变化。” “夫人手术后也……” “我自己是没有任何变化,可我们家的死了心,认定我不行。” 冬子的情况是自己考虑的过多,而夫人不同,反倒是丈夫一方的问题。 性爱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因人而异,怎么也琢磨不透。 “性爱真够奇妙的。” “那当然,医生光讲大道理,其实心里因素还是很关键的,可话说回来,你如果光想着那个地方,该有的感觉也就没有了。” 的确,相抱相拥的时候应该全身心地投入,这一点冬子很能理解。但对冬子来说,也许已经为时已晚,脑际闪现着的总是或许会再度失败的阴影。 中山夫人起身去了洗手间,过了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威士忌。 “来,这回我们喝这个。” “你还要吗?” “跟你尽说那些事,说的我来了兴致,我还要你陪着我。” 被夫人先发制人地一说,冬子不好意思起身回家。 “我把自己的秘密都说出来了,现在轮到你说你的秘密了。” “我能有什么秘密。” “别骗我,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没有秘密?” 夫人开了酒瓶的封口纸,在杯子里放在冰块,再斟上酒。 “夫人倒是先说说刚才说了一半的那个情人是谁。” 冬子试图岔开话题。 “那个还不行,还没有到公开阶段。你再等一、两个月吧。” 夫人说完,调好酒,才又开口: “你千万不要因为没有子宫,就变得悲观自卑,反正再也不用怕怀孕,正应该尽情地玩乐才对呢。你有没有年轻、风流倜傥的男朋友,介绍一个给我?” 冬子苦笑了一下,心里想起船津。船津向她表示,不管她有没有子宫,他都喜欢她。不过,这可能只是出于年轻人的好胜心理,等到了年纪,想法肯定就不同了。 “总而言之,现在如果不及时行乐,你可就吃大亏了,要变成我这样的老太婆,想找个人都找不到了。” “夫人你怎么会……” “真的,如果二十来岁,年轻美貌,男人围着转,那是理所当然,等你到了三、四十岁,要想再有男人来追,可就得下大功夫了。” “这个我能理解。” “所以说,你现在正当其时。女人的黄金时节就是二十过半到三十四、五岁这段时间。” “我能不能问点别的事情?” 冬子想起船津说的话。 “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 “我想问子宫的手术。摘除囊肿,如果连子宫一起切掉,会不会是过了头?” “不过,我就是因为囊肿,才一起拿掉的。” “有人跟我说,二十来岁的未婚女性,即使囊肿相当严重,也不应该拿掉子宫。” “说的也是……” 夫人将两只手抱在怀里,沉思起来。 “不过,如果囊肿十分严重,那也是迫不得已。” “我也是这样想。” “当然啦,年轻人还要结婚、生孩子,倒是应该尽力保住子宫。” “医生总该不会乱来,把不该切除的东西也切除掉吧?” “是啊。” 看来,船津的想法不过是他自己神经过敏罢了,自己不该这么胡乱怀疑的。 “反正,都已经摘掉了,再说三道四,也回不来。” 冬子顿时感到有了精神,美美地灌了一口威士忌,竟呛了起来。 “小心点儿。” 夫人立即在杯子里加了水,但冬子浑身仍在剧烈颤抖,根本没有办法送进嘴里。夫人走过来,拍她的背。 “喝水吗?” “不用,我没有事了。” “真的,你的身体看起来瘦小,还能这么柔软!” “哪里……” 冬子抬起头来,见夫人的面庞就在眼前。 “真可爱。” 夫人站在原地,将冬子拢过去,碰了碰冬子的头发,然后开始抚弄起冬子的耳垂来。 “这个也这么小,这么嫩。” 夫人唱歌似的说着,将她自己热呼呼的唇贴在冬子的耳朵上。 “别担心。” 到底是女人,夫人的动作十分纤柔,却又不给冬子逃跑的机会。 她的舌头慢慢地动着,不时舐舐冬子的牙齿,同时另外那只手在轻轻地抚弄冬子的耳朵。 “这样不好……” 冬子嘴里呢喃着,浑身却没有半点力气,一种甜丝丝的感觉翻着小小的波浪,慢慢传遍全身。 “我们俩都是女人,不用怕!” 夫人轻声说着,将自己的舌头伸的更深了。 “啊……” 冬子情不自禁地轻叫了一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夫人的舌头已经在触弄冬子的舌根。 夫人一边吮吸着冬子的舌头,一边腾出手来掀起冬子的毛衣。夫人的手钻进来,掀开冬子的乳罩,纤柔的手指开始捻抚冬子纤嫩的乳头。 夫人的动作大胆而又细致,仗着自己女人的那份本能,使冬子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从容不迫地脱光了冬子身上的衣服。 “我们俩都是女人。” 夫人的呢喃消除了冬子的戒备,使她陶醉在一种甜蜜的感觉当中。 “来吧……” 冬子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听到夫人招呼,就顺从地站起来。 “我要好好地、好好地伺候你。” 夫人在冬子耳边轻轻说着,拖住冬子的手,把她引到睡房里。 双人床的枕头边上,亮着一盏台灯,灯罩是红色的,使垂着藏青色窗帘的房间像深海一样,显得妖冶而又恬静。 冬子的内衣也被脱去了。 冬子完全不用采取主动,一切都任由中山夫人导引,而她是那么温柔体贴。 与男人不同,夫人没有他们的粗鲁,没有他们的笨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很快,冬子全身上下只剩下缀着花边的白三角裤,使她多少有些不自在,抱起了手。夫人随即脱掉自己的毛衣,解开裹裙,变成一丝不挂。 “好啦,别睁开眼睛。” 夫人像念咒似的轻声吩咐着,除去了冬子身上最后一块布。 “啊” 冬子感到下体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在蠕动,条件反射地夹紧了双腿。 在电流穿过般的兴奋感中,冬子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别……” 冬子短促地叫了一声。 夫人的手和唇不紧不慢,但并不停止下来。 白嫩的肌肤交揉在一起,微微掀着波浪。 “就我们俩,大家都是女人。” 夫人的喃声听起来像是咒语。 “你我都是没有子宫的女人。” 这句话在冬子耳边里,像是遥远的涛声。 冬子任凭夫人摆弄自己。 管它呢,无论是绽开还是凋谢,一切都听凭夫人主张了。 手术后一直被抑制的感觉,经过夫人的两只手的调弄,似乎重又苏醒了。 “啊!啊!” 冬子情不自禁地轻叫着,渐渐开始主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感觉开始燃烧了。现在,没有被贵志抱拥时的不安和胆怯,没有子宫和没有感觉,似乎都是另一个世纪的事情。 在这只有女人的世界里,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柔乡里,冬子心甘情愿地飘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冬子睁开眼睛。全身十分慷懒。 她发现自己和中山夫人都全裸着,搂抱着裹在淡灰色毛巾被里。 一起爬上床时使房间充满妖冶的红光的台灯早就关了,剩下一只小灯球还亮着。 她们一起翻滚、拥抱着,不知该有多久呢?四周万籁俱寂,该有十点多了吧。 冬子瞥了瞥身边的中山夫人。 夫人微微侧身睡着,右肩头和胳膊露在毛巾被外边。 房间里的暖气温度适中,没有一点寒冷的感觉。 冬子想到刚才自己和中山夫人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有些羞愧,感到不自在。 她自己虽然知道有同性恋这个词,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当事人。 二十来岁的时候,曾经对一个年长的女人有过这种感觉,但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从来没有付诸行动。 而今,冬子自己被深深地卷进这个旋涡里来了。 她经历了一个遥远、甜美的梦世界,她肉体的深处仍在回味梦的余韵。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不过是梦而已。 然而,任凭她自己怎么努力,眼前全裸的中山夫人还有她自己,都在告诉她那是不争的事实。 冬子轻轻地下了床。 她正弯腰捡拾散在地板上的衣服,身后传来夫人细声细气的声音。 “你要起床?” 妻子不由自主地蹲坐在地板上,怀里仍然抱着刚刚捡起的衣服。 “不冷吗?” “嗳……” “我也起来。” 夫人用毛巾被裹住自己,慢慢下了床。 “喂,洗个澡吧。浴室在这边。” 冬子赶忙穿上内衣,套上裙子。 “那我先洗了。” 门外边传来夫人的声音。 “你先洗吧。” 冬子应着,瞥了瞥床头的钟。已经十点半了。 在台灯淡淡的光晕中,她看见床上十分凌乱。 我和夫人就是在这里…… 她感到双颊像火烧一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酒在作怪,或者是因为中山夫人的手法实在太巧妙了? 冬子感到自己窥视到自己的另外一个世界。 夫人从浴室出来后,冬子也去洗了个澡。 搓洗脖颈和肩膀的时候,冬子闻到夫人的香水味,显然已经渗进皮肤里了。 一瞬间,冬子感到自己做了一件特别肮脏的事情。为了洗掉所有的痕迹,她搓了又搓,洗了好几遍,才走了出浴室。 夫人换上了藏青色的睡袍,坐在沙发上吃西橙。 “来,一起吃。” “我得回去了。” 冬子想起刚才的放荡,背过脸去。 “才十一点。” “老师也该回来了吧?” “大家都穿着衣服,还怕什么。” 夫人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倘若教授看到她们两个一丝不挂搂在一起,该是怎么个结局呢?冬子想到自己刚才做过的事情,觉着有些后怕。 “反正,不到十二点,他也不会回来。” “不过,我得告辞了。” 冬子起身,拎起手袋。 “你真的这就回去了?” “哎……” 夫人走过来,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冬子的头发。 “一定再过来玩,好吗?” “不来可不行。” 夫人说着,用纤嫩的手指抬起冬子的下巴。 “我们可是有个共同的秘密……” 冬子没有做声,凝视着夫人淡棕色的眼睛。起初感受到过的恐惧和难堪.已经荡然无存了。 夫人用自己的唇轻轻在冬子翘起的唇上点一点。 夫人只是用舌尖接触,感觉起来很放浪。冬子以前跟贵志从来沿有这种感觉。 夫人放开冬子的唇,微微地笑了笑。 冬子转身走到正门的门廊,绕上水貂披襟,穿上鞋子。 “你晚上一般都没有事吧?” “下次我打电话给你。” 冬子点点头,走出门。 “天气冷,你当心点。” “今晚我肯定能睡个好觉,太谢谢你了。” 说完,夫人关上门。 冬子穿过罗汉松夹道,来到大街上。 元月里的住宅区静悄悄的。冬子踮起脚,轻轻走着。 ------------------ 飞飞扫描,帆帆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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