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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见芳子做完早饭之后,便开始忙着整理家务,等一切打点妥当时,已经将近十点了。 每天早上芳子大概都在这个时候出门。 编辑工作的上班时间弹性相当大,如果在上班途中必须先到其他地方拿稿子的话,即使过了十二点再到公司也无所谓。也因为如此,晚上忙到七、八点才下班是常有的事,至于校稿的日子十二点钟回家更是稀松平常。 芳子以前是杂志社正式的职员,现在则仅止于特约的合作关系,所以下班时间不会那么晚,顶多六点就能回到家,而且工作比较赶的话也可以在家做。特约身份虽无法享受公司的各项福利,但却相当轻松、自由。 今天早上芳子本来也打算十时一到就出门。中午之前把昨天出差的旅费核算一下,下午则整理采访的录音带,写成采访稿。 然而,她现在却提不起做事的劲儿。 只要想到今后该如何面对丈夫,芳子就觉得心乱如麻。和这件事比较起来,工作的事根本无足轻重。 十点十分,芳子拿起听筒。 她打给一个公司同事——驹井由美。由美和芳子同时进人公司,即使婚后也不曾中止工作,目前已是一份以青少年为诉求对象的杂志总编辑。她在公司里的职位比芳子高,但她们两人年龄相仿,个性上也极为投契,无论在工作方面或家庭方面,都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昨天晚上芳子被修平质问时,她之所以拿由美当挡箭牌,也是因为她对由美的机智十分放心的缘故。 事实上,由美昨天非但没有去大阪,而且截稿在即,她可能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芳子忍耐到十点都没有打电话找她,就是觉得那么早把她吵醒不好意思。然而十点一过芳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就算她还在睡觉,也非得把她吵醒不可。 电话接通后,果然如芳子所料,过了好久由美的声音才出现在听筒那端。 “怎么搞的?还不到十点不是吗?” “对不起,我遇到了困难,希望马上和你谈一谈。” 芳子拿着听筒,开始叙述昨天晚上争吵的一切经过。 “他表面上说是去参加医学会议,事实上却带着女人到北海道游山玩水,你说,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芳子说话的语气起初还算平静,但是愈说愈激动。昨夜的愤怒又再度涌上心头。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去的。” “所以你就跑到机场去等他?” “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那个女人,好像一个偷吃了东西的小猫,一溜烟就逃掉了。” 芳子真正想说的是,由机场回到家之后所发生的事。自己好心好意地做饭给丈夫吃,役想到他突然脱口说出“你不要太过分”这句话,而且说话时的语气就像个无赖似的。 “我心里委屈,所以也立刻还以颜色。” 芳子一口气把之后的口角内容全部说完,这下子由美总算完全清醒了,不断地催促“然后呢?” 说完之后,芳子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昨天晚上我差点离家出走,投奔到你那里去。” “你先生已经出门上班了吗?” “我还是帮他做了早饭,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 “这么说,你们是陷人冷战了罗!” “岂只是冷战,我想我们可能完了。” “怎么会呢?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决定的哦!” “可是,他已经知道我外面有人了,你想他还会原谅我吗?” “你坦白承认自己红杏出墙了?” “我倒是没这么说,可是……” “那么他应该不知道啦!” “我看他说话的口气那么笃定,搞不好已经委托侦探社调查过了也说不定。他是急性子,很有可能提出离婚的要求。” “你可要冷静一点!” 听到由美这么一说,芳子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她赶紧用手指抹拭。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由美好像从床上爬了起来,隔了一会儿她才说道: “你对松永说过这件事吗?” “我想先跟你谈过之后再打电话给他,这件事似乎也应该让他知道。” “你先生知不知道松永这个人?” “他大概不知道吧?” “那么你还是不要告诉松永,这事和他没有关系嘛!” 提起松永这个人,芳子顿时感到胸口郁闷。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事实上都怪我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芳子自觉跑到机场去等待修平,就是完全错误的一着棋。当时,她是基于好奇心的驱使,欲一睹那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当然,其中也包含若干恶作剧的心理,她实在很想看看他们两人的狼狈模样,藉此报复琵琶别抱的丈夫。 然而,出乎意外地自己反而陷入被反复质问的窘境。愚弄丈夫的目的虽已达成,丈夫却因恼羞成怒而口不择言。 “我实在不应该跑去机场的。” “是啊!真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由于是很好的朋友,由美就毫不客气地指出芳子的不当行为。 “就算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我假如一直都放任他的话,他岂不是永远都骑在我的头上了吗?” “我了解你的心情,弘美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是啊!我看那孩子也受了满大的刺激。” “你实在不应该让小孩看到那种场面。” 对于由美的指责,芳子无话可说,这一点的确是她该彻底反省的地方。 “可是,他实在太过分了。他们两个人堂而皇之地走出机场,而且修平对那个女人的态度,说有多殷勤就有多殷勤。” “啊!你等一下……” 由美那边好像有谁来了,芳子在电话中听到门铃的声音。芳子趁机看了看手表,十点半,她们已经讲了二十分钟。 “对不起,可以继续说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端又传来由美的声音。 “你这两天是不是正忙着截稿的事?” “没关系,我昨天晚上忙到很晚才回家,今天大家都要到中午以后才上班。” “你说嘛!修平是不是太过分了?” 时间既然充裕,芳子就继续发她的牢骚。 “他自己在外面有女人,却绝不允许妻子逢场作戏。” “我老公还不是一样!” 由美的丈夫小修平一岁,不过可能是没有小孩的关系,外表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五、六岁。他在广告公司上班,口才一流待人殷勤,但由美说他实际上是个高深莫测的玩家。 “我那一口子说,男人无论怎么花心都没关系,女人却绝不能踏错任何一步。” “他这样讲实在太过分了。” 芳子心想,自己和松永交往虽然不对,但是导致这种后果的因素,无非是丈夫过于自私。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冷落自己,为其他女人着迷,久而久之,她遂也产生“既然如此,大家一起乱搞”的念头。 “他说的话都只是有利于男人。” “为什么男人逢场作戏就没关系?” “他说男人花心不会动真感情,女人一旦和别人发生关系,就会无力自拔。” “哪有这种事?” “就是嘛!逢场作戏却动了真感情的男人也多的是。” “有的男人还为了女人变卖了土地散尽家产,到头来被抛弃,只好跳楼自杀了……” “到了这个时候有的男人就会威胁人家跟他结婚,否则将予以杀害……要不然就抛弃妻子,连家都不要了,想想看,他们刚开始还不是逢场作戏而已?女人要是作出这种事情,他们男人不当成头条新闻来谈才怪!” 两个女性编辑都对大男人主义横行的社会深恶痛绝,在这一方面的看法她们两人完全吻合。 “女人也可以逢场作戏的。” “不过,你和松永之间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吗?” “这个……” 说到一半芳子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她和松永之间的确发生过肉体关系,却从来没有和他同居或结婚的念头,但是也并非全无感情。 “我想我和他只是性伴侣吧!” “你没有想过将来要和他在一起?” “我怎么会这么想嘛!” 芳子拿着听筒,使劲地摇着头。 “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松永是个自由的摄影师,工作态度认真,摄影技术也有一定水准,但略具艺术家的习气,并不太好相处。以他三十八岁之龄,从事的又是摄影工作,照理说是个相当吃香的单身汉,事实上,公司里一些年轻的编辑多半对他敬鬼神而远之,唯独芳子偏爱他那隐藏在孤僻个性中的纤细特质。 “他和你先生完全不同类型。” 由美说得一点也不错,修平的体格魁梧,外表富于男性魅力,一看就知道是个颇为霸道的人。他在工作上也相当顺利,挫折与坎坷似乎不曾降临在他的身上。相形之下,松永就显得修长多了,他的个性孤僻,事实上却十分脆弱,仿佛特别需要别人的照顾。总而言之,修平和他无论在外型或个性上都南辕北辙。 “唉!我实在烦死了。” 由美的话令芳子又开始为自己和修平的事感到烦恼。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就是不知该怎么办,才打电话给你的啊!” 时钟已经指着十点五十分,实在该出门了,然而即使现在赶到公司上班,似乎还是无法把工作做好。 “不想个办法的话……” 其实,芳子一个劲地嘟囔着也于事无补。她吵架的对象是修平,她却拉着毫无瓜葛的由美扯了将近五十分钟。 “你要不要到公司去?” “已经非去不可了!我必须核算出差费,然后将采访的录音带整理出来……” “这些事不是也可以在家里做吗?” 由美说得没错,然而待在家里芳子老觉得心情无法放松。 “待在家里我就有一种很凄惨的感觉。” “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嘛!我想你先生也一定很后悔的。” “他为什么会后悔?” “因为追根究底,是他花心在先啊!所有的不是也是因他而起……” 芳子认为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然而此刻这么想却有助于心情的放松。 “他才不是那种深明大义的人呢!他也认为男人做什么都可以,女人却必须谨守妇道。”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他心里应该明白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由美不是当事人,说得自是轻松,殊不知修平绝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你要搞清楚,我先生已经明明白白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他知道我在外面有男人了!” “可是,我还是必须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说着说着,芳子对于自己仍然待在家里感到不可思议。 “你说,我以后究竟该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你先暂时观察情况再说。” “这么说,你要我继续待在家里,为不说半句话的丈夫做饭,两个人默默地看电视,晚上再铺好棉被,彼此背对着背睡觉?” “事情不会那么糟的。你可以泡茶给他喝,或是谈一谈弘美,除了吵架之外,你们总有其他的话题吧!” “这些事必须由我带头做吗?” “如果你还打算维持这个婚姻的话,除了这么做之外大概别无他法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主动讨好他呢?是他先背叛我的!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他和那个女人已经在一起快两年了。而且,他根本不把我当女人看,在他眼里我不过只是煮饭洗衣的黄脸婆罢了。事到如今,我还有再讨好他的必要吗?” 芳子说个不停,由美只好打断她。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情绪这么激动,实在都不像你了。” 被由美这么一说,芳子立即感到十分难为情。 “你说你先生背叛你,你不是也背叛了你先生吗?” “我的情况和他不同,我是因为被他冷落,感到寂寞才……” “不论你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只要他知道了你和松永交往的事实,他不会管这么多的,他一定会认为你犯了同样的罪。” 芳子搞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在本质上是否和修平的行为相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和松永交往的这个事实。 “事到如今,再争谁对谁错,都于事无补了。你们两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互揭疮疤并不能解决问题。男女之间的问题,只有当事人有能力解决,这句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由美是旁观者,说话的口气十分冷静。 “沉着一点,对你而言,先观察一段时间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 “可是,我面对的是无可避免的现实!今天晚上我先生他会回家,我们还是必须生活在一起。” “你们就做嘛!” “你说什么?” “就是相好嘛!” “怎么可能……” “你先生明白的。” “明白什么?” “夫妻吵架之后,只要做了那件事保证就相安无事了。” “才不会呢!” 芳子还想继续说下去,由美却已经有气无力了。 “喂,已经十一点了!待会儿我再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休息一下。” 由美是多年的老友,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是直话直说,所以有时候会忽略对方的感受。芳子觉得她似乎已听腻了自己的牢骚。 “对不起,那我挂了哦!” “那么,再见。” “喀”地一声电话挂断了。放下听筒,芳子感到疲倦万分,随即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芳子清洗了流过泪的脸庞,然后又磨蹭了老半天,等到要出门时已经十二点了。 这个时候出门,大概一点钟左右才到了公司。 下班时间尚未决定,芳子不必赶着出门,但还是先打个电话联络一下比较好。 芳子便拿起电话,直拨总编辑的办公室。 “昨天我已经到了大阪采访过了。” 芳子昨天采访了夫妻同时上班比例最高的社区,这个采访来自于总编辑的构想。 “时间不够,我没有办法一一采访,但是仍然收集了大部分人的意见。” “很好,辛苦你了。” 总编辑比芳子小两岁,因此跟她说话的口吻相当客气。 芳子又和总编辑报备,下午才会到公司,稿子则将在这一、两天内整理好。最后,她问道: “还有……”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什么。” 芳子本想打听一下照片的事,但是说了一半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反正这一篇报导也不是什么艺能记事,只要找一些具有当地风味、社区的游乐场、或职业妇女陆续上班的照片也就够了。 芳子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同行的摄影师是松永的缘故。公司里大概没有人发现芳子和松永的关系,即使知道他们气味相投,常在一起工作,也绝对想不到他们已发展到男女之间的肉体关系。而且,年轻的编辑中,甚至有人以为芳子是看松永在公司里不得人缘,工作又少,基于同情才尽量找事让他做的。 只有由美知道实际的情况,但是她的嘴巴相当紧,不会随便和别人咬耳根子。 因此,总编辑也不可能知道松永的事,芳子欲言又止的原因是,一旦提及照片的事,她可能又会想到昨夜的不愉快。 挂断电话后芳子起身把阳台的窗帘拉上,心理又惦记起松永。 到底该现在打个电话给他,还是到了公司再打。 她和松永今天并没有什么非见面不可的事要办,照片的问题他们昨天已经说定了,要等到明天才能冲洗好。 然而,从早上一起床开始,芳子就想打电话给松永,她本来还想先打给松永,再打给由美。 问题是现在打电话给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昨天晚上我和我先生大吵一架,整夜都没睡好。”“我先生已经发现了我和你的事,搞不好你哪一天会接到他的电话也说不定。”“看情形,我和他可能会离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如果能够,芳子真想彻底地倾吐一番。但是这么一来,她在松永心目中贤淑可爱的形象,不就变成一个任性、自私、只会推诿责任的恶婆娘? 芳子在拉上窗帘后显得宁静柔和的客厅里,茫然不知所措。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能够设身处地为芳子分忧解愁的,大概就只有松永一个人了。由美虽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但毕竟只是同性友谊,到最后若是不耐烦地说上一句“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芳子不是很尴尬吗? 松永就不同,他会立刻赶到芳子身边,为她认真考虑任何状况。幸好松永在四年前离了婚,目前一个人住在高井户,接听电话十分方便。 只要告诉他有事相商,他必定立刻穿上那件昂贵的黑夹克,披着一头性格飘逸的长发,轻盈地来到芳子的身边。 在聆听芳子叙述之际,松永势必会叹上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着:“这该怎么办……” 按照他的个性,他大概不会说出“一切交给我办”或“不必担心”诸如此类充满男子气概的话,倒不是他狡猾奸诈推诿责任,而是他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平和。 事实上,芳子之所以和松永交往,也是因为醉心于他那份深具感染力的平和。一生顺遂的修平就缺少他那种历经沧桑的优雅气质。 他们两个人刚开始在一起,自然也是芳子主动采取攻势。有一次他们一起到仙台出差,结果在旅馆的酒吧喝酒时,芳子突然投人松永的怀抱,然后就这样走进他的房间。与其说芳子爱恋松永,倒不如说她是希望沉浸在恋爱的感情里,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和松永发生关系。 自从那一夜之后,芳子就不断地在松永身上需索着久未享有的男性温柔。 这次和修平吵架,芳子并不认为松永应该负担任何责任,只是想把事情经过告诉他,向他撒娇一番。 反正,迟早都会告诉松永,那么早一点说又有什么关系? 芳子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既然要打电话,在家里打应该比较方便,在公司打则有被他人窃听之虞。 芳子回到客厅拿起听筒,用手指按了那几个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字,响了三声松永才拿起电话。 “喂……” 听到松永的声音,芳子不由自主地把听筒拿离耳边。 “喂,我是松永。” 松永得不到回答,似乎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当他又同样问第二次时,芳子就把电话挂了。 透过蕾丝质料的窗帘,可看到晴朗的初夏天空,以及不远处的一座高尔夫球练习场,修平经常在节假日到那里挥上几杆。 芳子心想,没有和松永说话也许才是对的。现在和他见面,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徒然增加他的负担。 “坚强一点!” 芳子如此告诉自己,拿起皮包往门口走去。 芳子的公司距离御茶水车站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从前是一栋灰色古旧的大楼,两年前改建之后,如今蜕变为覆盖着玻璃帷幕的现代化大厦。 大厦的内部陈设和外观一样井然有序,人口处的装潢甚至会让人有置身商社或银行之感。芳子虽喜爱新大厦整齐的环境,却也十分怀念旧大楼杂乱的气氛。 走廊里遍布随地丢弃的贴纸,编辑部的书籍与原稿堆积如山,这样的情景似乎比较像个出版社。大楼改建后,公司引进了文件处理机与传真机等现代化设备,过去出版社那种忙碌杂乱的气氛遂消失殆尽。 芳子隶属的“月刊妇女”杂志的编辑部,位于大厦的四楼。芳子乘电梯到了四楼后,随即推开眼前的大门,往里面走,编辑部正式的编制有十名职员,总编辑可能有事,不在位子上。 芳子和他们简短地打了招呼,便坐在一张书桌前。 坐定之后芳子叹了一口气,对面的富田立刻问道: “昨天大概很累吧?” 乍听之下,芳子以为昨天他们夫妻吵架的事已经外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富田指的似乎是另一件事。 “采访那些职业妇女不是要使用一些技巧吗?” 总编辑可能告诉过他采访社区职业妇女的事。 “但是,如果松永肯和你合作的话……” 富田同情芳子必须和松永共事,反而使芳子的情绪更加恶劣。 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芳子开始填写出差报告书。 公司规定员工出差回来,必须提呈费用明细表,清楚记录交通费、住宿费及沿途所需各项费用。 有些人会藉机虚报费用中饱私囊,芳子却始终实销实报,尤其和松永一起出差时更是分毫不差。因为她认为两人已经享受了一次免费的旅游,没有理由再要求其他。 写完报告书时已经两点多了,芳子却仍然没有食欲。她拿出昨天采访的录音带来听,不一会儿由美就打电话来了。 “你终于来上班了。” 由美她们的编辑室在三楼。 “我半个钟头以前来的,要不要到楼下喝杯咖啡?” 由美似乎对自己刚才挂断电话有点过意不去。 芳子在黑板上留言之后,便退自前往一楼的咖啡厅,结果由美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那么没有精神啊?” “是吗?” 芳子目前的心境的确像个悲剧故事中的女主角,但她自认在公司里应该掩饰的很好才对。 “你老公没有和你联络?” 午休时间已过,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多,但是由美还是压低了产量。 “没有……” “要不要由我打个电话给他?” “干什么?” “跟他说是我跟你一起去大阪啊!” 芳子摇摇头。她不认为现在采取这种姑息的手段,对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会有所改善。 “我实在搞不懂,他怎么会知道我外面有男人呢?” 由美点了一根烟,接口说道: “搞不好他真的委托侦探社调查过了。” 起初芳子也是这么想,但看情形这似乎是修平长期观察的结论。 “一切都是我不好。” “不要一味地把错误都往身上揽嘛!” 由美对芳子的态度感到不以为然,如此简单地把错误完全归于自己,岂不有失强调坚守女性地位的编辑立场吗? “责任是双方的,你没有必要一个人认错。” 此时,咖啡厅的自动门“唰”地一声打开,走进了两个男人,看样子不是公司的员工,于是由美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还想再继续和松永来往?” “你怎么知道?” “你已经打过电话给他了吧?” “没有啊……” “可是你想打,对不对?” 心事被人说中,芳子只好默认。由美用她修长的手指把香烟揉熄后,说道: “现在你不能和他见面,否则你会输掉你和你先生之间的这场战争。” 芳子不是不了解由美的意思,然而她此刻根本不想和人作战。 “我不想当强人。” 对芳子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和丈夫作战,而是未来该怎么办的问题。 “女人真可怜,连个地方都没得去。” “你要到哪里?” “我现在真想出去散散心。” “这个时候你绝对不要先离开家里,反而应该好好地呆在家。” “可是,我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既不想工作也不想楞楞地面对自己。” “你一定要坚强一点,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由美的确是个好朋友,然而当事者和旁观者的心境毕竟是不同的。 “谢谢。” 和由美道谢后,两人随即分手道别,芳子立刻回到编辑室继续工作,可是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外表看起来她是在做事,其实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尽管如此,她还是磨蹭到傍晚,因为也许松永会打电话来。 五点钟一到,半数以上的职员都陆续下班,芳子也停止工作准备回家。 “辛苦了。” 和其余的同事打了声招呼,走出公司,漫步于前往车站的道路上,芳子才发觉双脚是那么自然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中午离开家门时简直可以用“逃出来”来形容当时的情绪,结果出来还不到半天,居然又怀念起那个地方。 我真的除了那个地方再也无路可走了吗…… 了解所有始末的由美今天晚上必须加班,忙着截稿的事,现在要联络大学时代的朋友又嫌太晚,再说找她们也解决不了问题。 倒不如到妹妹家或婶婶家去。问题是去的话就必须找个突然拜访她们的藉口,芳子现在没有耐性再把自己和修平的争吵经过再重头叙述一遍,而且一旦涉及这个话题,势必也要把自己的丑事抖出来不可。她可不愿意自己多年来兼顾家庭与事业的完美职业妇女形象,毁在自己的手里。 这个时候,如果弘美在家的话,或许可以转移一下情绪,不过弘美昨天才回到学校,断无把她再叫回来的道理。 思前想后,现在能去的地方还是只有松永那里。 “跟他见个面,吃个饭吧!?” 芳子喃喃自语着,然后慌张地摇摇头。 刚刚由美才说过,目前绝对不能和松永见面,芳子本身也知道轻重利害,她对自己的念头感到惊讶、不可思议。 彷徨地走着,终于到了车站。车站四周拥满了上班族和学生。芳子跟随人群走进剪票口,并且很自然地停留在从代代木开往涩谷的月台上,等到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回家方向的地铁上了。 既然都坐上车了,也只能回家了。 决定回家之后,芳子想到该吃晚饭了。 回家的路上有很多小餐馆或寿司店,或许可以到那里随便吃点东西,问题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单独进餐未免太凄惨了吧! 无奈,只好到车站前买点东西。经过熟悉的蔬菜摊和鱼摊时,小贩们都齐声招呼芳子,于是她买了胡瓜、玉蕈和生鳟鱼片。 回到家之后,芳子才发现购买的数量非但不只一人份,也许连两个人都吃不完。 芳子对自己即使和丈夫吵架却仍然买两人份的东西,感到相当不满,不过既然已经买了,也没有再丢掉的理由。 换好衣服后芳子就开始准备晚餐。 无论做些什么,总之身体在活动时比较能够忘掉不愉快的事。芳子把胡瓜做成醋拌凉菜,鳟鱼做成法国式黄油炸鱼,并把玉蕈加人味噌汤里,果然,在这段调整过程中,她真的把争吵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煮饭没有修平在旁催促,芳子就慢条斯理地磨蹭,总共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晚餐准备好。 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芳子发觉自己原来在等修平而苦笑不已。 结婚十七年来,等候修平已经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似乎根深蒂固,一时无法改变。 芳子把两人份的晚餐摆在餐桌旁,却仍然没有丝毫的食欲。 今天晚上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煮饭的。在打发时间的过程中,食欲似乎也获得了满足。 将近八点时,芳子还是开始吃了起来。忙了半天才煮好,不吃实在可惜,而且也对不起自己。 然而,吃着吃着,芳子的眼眶逐渐地涌满了泪水。 不晓得修平几点才回来,而且看情形他也有可能不回来了。其实,芳子心里早就明白他不会回家吃晚饭,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煮两人份的饭呢? 芳子放下筷子,擦了擦双眼。她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关爱。 象征性地吃了一点东西,芳子就把剩余的菜放到冰箱里去,然后清洗碗盘。 才九点,长夜漫漫该如何打发呢?芳子走进浴室洗头洗澡,之后,又回到客厅等头发慢慢风干。公司的事还没有做完,芳子却没有丝毫工作意愿,于是她冲了杯咖啡,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外人看到这种情景,或许会以为芳子轻松自在无拘无束,殊不知她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平静,眼睛虽然看着电视,却浑然不知连续剧的情节。 后来,芳子躺在沙发上假寐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把咖啡喝完,连续来回两次,时钟已经指着十二点了。 修平果然不回来了…… 芳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卧房,铺好自己的棉被。换上睡衣之后,她走到电话旁,想再和由美说说话,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芳子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拿起听筒。 “请问是速见先生的公馆吗?” 对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是冈崎。现在主任喝醉了,一个人可能没有办法回家,待会儿我们会把他送回去。” 冈崎是修平手下的一个年轻医生。 “他有没有怎么样?” “没有,只是喝醉了而已,不过他刚才吐了。” “他也真是的……” “我们一个小时以内会到。” “真对不起,那就拜托你们了。” 芳子不自觉地做出贤慧的表情,恭恭敬敬地向听筒低头鞠躬。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门口响起了铃声。 芳子立刻打开大门,随即看到两个年轻的男人一起扶着修平站在门口。他们都是和修平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医师,站在右边的是冈崎,站着左边的芳子曾经见过,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被他们扶着的修平似乎醉得相当厉害,眼神空洞,连站立都成问题。 “他平常很少像今天这样喝得这么猛……” 烂醉的修平已经不省人事,连脱鞋子的力气都没有。芳子蹲在地上帮他把鞋子脱掉之后,拜托他们两人把修平扶进来。 “请你们把他扶到这里……” 芳子拜托他们把修平扶到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真对不起,扫了你们的酒兴。” “不要这么说,我们无所谓。今天是主任找我们喝的,而且还是他请客。” “我先生找你们喝?” “对啊!他开完刀之后来诊疗室找我们,突然提议一起去喝酒……” “他有没有在喝酒的地方闹事?” “这倒没有,不过……” 冈崎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面色苍白的修平,说道: “我看他有一点急性酒精中毒的症状,不过胃里面的东西已经完全吐出来了,只要充分休息,应该可以自然痊愈。” 冈崎详细地加以解释,和另一个医生对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说道: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请等一下,我泡杯茶给你们喝了再走。” “不了,计程车还在等着我们呢!” 两个年轻人迅速地走到门口。 “等一下。” 芳子慌张地从摆在餐桌上的皮包里,拿出一万块,包在餐巾纸里,塞给冈崎。 “这个你们拿去付车钱。” “不用了,根本不需那么多。” “你们特地送他回来,总不能再让你们破费吧!” “那么,我们就收下了,多余的就算给司机的小费好了。因为刚才主任在计程车上也吐了一次。” “那不是把人家的计程车弄脏了吗?” “没有关系的,你不必担心。” 冈崎打开大门正想走出去。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说道: “麻烦你转告主任,明天上午八点开会,下午还有两项手术。”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实在很谢谢你们这么晚了还把他送回来。” 芳子目送两个年轻的医生,又再度弯下腰来深深地一鞠躬。 芳子回到客厅,仔细地凝视着横躺在沙发上的丈夫。 他穿着西装,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好几个,露出毛茸茸的脸部,双脚跨得很开。也许是吐过的缘故,他的脸上有些苍白,头发杂乱在覆盖在额头上。本想继续让他睡,然而睡在沙发上一定无法解除疲劳。 于是,芳子走进卧房,在自己的被褥旁边铺上丈夫的棉被。然后拿着修平的睡衣回到客厅,修平显然已经睡得很沉,嘴巴略微地开启着。 “亲爱的……” 芳子蹲在沙发前,轻敲丈夫的肩头。一阵混合了酒精与呕吐的酸臭味,瞬间扑鼻而来。 芳子不由地把脸撇开,又敲了一下修平的肩膀。 “喂,起来一下嘛!” 芳子摇了半天修平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只好拍拍他的脸颊,这回总算清醒了。他张开眼睛头也抬了起来,然而马上又把头缩回沙发里,似乎表示他不愿意起来。 芳子很想使劲把修平拖起来,问题是她的细胳臂根本无法使修平超过七十公斤的身体移动分毫。早知如此,刚才应该拜托那两个年轻人,把修平扶进卧房才对。 “怎么办才好呢?” 芳子心想,索性就不管他了,可是他的白衬衫和西装的领口都沾到了呕吐的脏东西,芳子只好歪着头帮他脱西服。 折腾了半天,芳子才把修平的西装脱下来,问题是西装裤和白衬衫可就难脱了。芳子只有放弃,拿了一条湿毛巾擦拭白衬衫的污点,然后松开腰带。 接下来,芳子又用一条新毛巾把丈夫的脸和双手彻彻底底地擦了一遍,并在他身上覆盖一条毛毯。 清理工作总算告一段落,看样子就只能让他这样度过这个夜晚了。 芳子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么辛苦,丈夫却张着嘴、打着鼾、舒舒服服地睡他的觉! 他为什么要喝成这个样子呢? 修平并不是不能喝,只是最近喝酒的次数已经大幅减少。从前他也曾喝到深夜一、两点才回家,不过早在结婚前,芳子就已听说外科医生多半爱好杯中物,因此并不太在意。她认为只要不是喝闷酒,次数不要过多,应该就没有什么关系。 像今天晚上这样烂醉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这几年来修平偶尔在外面应酬喝酒,几乎都没有喝醉过,至于呕吐更是绝无仅有。 那两个年轻医师似乎也对修平酒醉的程度感到惊讶。他们特地把他送回来,脸上还带着歉意,深恐芳子会责怪他们。 “胡闹也应该有个程度……” 芳子喃喃自语着,然后把阳台的窗户打开。若不再透透气,房间里势将充满浓厚的酒味。 “水……” 突然间,身后的丈夫叫了起来。 “水……” 他呼叫第二次时,芳子已从厨房端着一杯满满的水,拿到他的嘴边。 尚未清醒的修平双手紧握住茶杯,仰着头一口气把水喝完。 “还要……” 芳子只好又去倒了一杯,修平还是一饮而尽,随即倒头继续睡。 “亲爱的。” 芳子觉得不能再姑息他,便使劲地摇晃他的肩膀。 “起来嘛!我已经把棉被铺好了,到房里睡。” 芳子正想用双手把修平扶起来时,修平突然把她的手撇开。 “吵死人了。” 芳子刹那间目瞪口呆,双手悬在半空中。修平又继续叫道: “红杏出墙的……” “亲爱的!” 芳子黯然地离开丈夫的身边,走到阳台前。 初夏的晚风从窗口轻轻地吹进来,天空中的云层很厚,芳子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前面那一带闪烁着红色的光芒。那个角落正是银座和六本木,也是刚才丈夫喝酒的地方。 芳子在黑暗中凝视着红色的天空,反复思索刚才丈夫所说的话。 “红杏出墙的……” 丈夫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想到这里,芳子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丈夫之所以烂醉如泥,很可能是因为昨夜的事。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应酬、约会,却主动找人喝酒,还不是为了抒发昨夜的郁闷。 芳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阳台的落地富关上。 回头一看,也许是灯光太亮,丈夫不晓得什么时候把头蜷在毛毯里。 芳子走到厨房,把水壶装满水,和玻璃杯一起摆到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关掉客厅里的电灯再看看手表,已经一点半了。 芳子走进卧房后立刻换上睡衣,梳了梳头发,回头看着眼前的两床棉被。 芳子想到自己刚才慌慌张张铺被的情景,不禁苦笑了一下。 今天一整天,即使在公司里,自己心里始终在责怪丈夫,别人一来到家里,自己又立刻变成了贤妻,向年轻医生道谢,迎接丈夫进门。非但如此,自己还为丈夫宽衣解带、铺床倒水。 就算这些举动是长年的习惯使然,自己还是太没出息了。 尽管这么想,芳子的情绪却反而踏实了一点。 “反正……” “只要他回家就好了。” 她的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叶子在机场时那张惶恐的面孔。 “我才不要输给那个女人呢!” 芳子在黑暗中如此告诉自己,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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