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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10点以前阿西莉就吃完了早餐,整理了厨房,用吸尘器打扫了起居室,和纽约的问讯处通了话——得知还没有找到那个护士:——并且在电话里和琼妮聊了四十分钟。
  她捡起昨天晚上开始看的一本书胡乱翻了一通,然后把它扔回沙发旁的橡木条几上。思绪太纷乱了,读不下去。她撩起起居室的窗帘望出去,外面是一片白雪覆盖的草地。
  雪花给草地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地毯,房子四周的树木还留有绿意,这会儿全挂起了霜冻。一棵多节的老苹果树,光秃秃的枝杈上堆起了雪,雪光像一位艺术家的画笔,映照着一棵蓝色云杉树,使它的枝干看上去更加美丽匀称了。在城市里,雪是要被清除掉的。被司机和行人踩踏过之后,它很快就失去了纯洁的光彩,变得污秽不堪,和弄脏了的衣服一样灰暗无光。但是在这扇窗外,劈开的横木做成的栅栏围了一圈,里边是高贵庄严的雪景——一片宽展的洁白的雪地,在远离污染和人们无法触及的地方,被冰霜老人护卫着。
  微笑慢慢浮上阿西莉的嘴角。人们无法触及。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机会呀!她现在是在度假,度假不就意味着玩耍吗?上大学以后,她就从来没有在雪地里玩过。
  五分钟以后,身里红色滑雪衫,足蹬雪地靴,头戴红色绒线帽——她已经在院子里滚着一个不断增大的雪球了。雪湿得刚好够粘在一起。阿西莉用黑石块给这雪球配好一双眼睛,一只鼻子,还有一张笑得像半瓣月牙的大嘴巴,这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她往后退了退,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笑出声来。雪人显得稍稍有点头重脚轻,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可他正快乐地冲着她咧开嘴笑呢。
  一阵引擎的轰隆声传到阿西莉耳朵里,她一转身,看见杰狄那辆银白色四轮卡车正沿着那条从牧场通向高速公路的小路开过来。她一边招手一边穿过草地来到门口,这时他刚好一踩剎车停在房子前。
  一看见他从车上跳下来,阿西莉的心就莫名其妙地一阵狂跳。只见他宽宽的肩膀上套着那件羊皮夹克,长腿紧紧绷在牛仔裤里,黑色的斯德特森帽压得低低的,盖住眉毛。他那黑沉沉的目光刚一扫过她,她就笑了,由于兴奋,她脸上闪耀着特别的光彩。
  杰狄一眼就看到了那蓬乱的黑发和那顶小红帽下面玫瑰花一样的脸蛋。雪粘在她的手套、靴子和牛仔裤上。她浑身散发着健康和幸福的朝气。看见她那双金色的眼里流露着欢迎的喜悦,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这仅仅是因为他的缘故?还是由于她此刻比较烦闷,以至于看见谁都会欣喜若狂?
  “嗨!”她招呼道,笑望着那双黑眼睛。是她弄错了,还是那乌木一般的深潭忽然间变亮变温暖了?
  “嗨!”他答应着,嘴角刚毅的线条上出现一抹笑意,设法把视线从她的玫瑰般和那柔软的嘴唇上收回来。望向她身后。“这是什么?”
  “一个雪人。”她回答,撒娇地露齿一笑,背朝着他。“他好不好玩儿?”
  杰狄看着那个头重脚轻的胖家伙。
  “嗯,挺逗。”他把头偏向一边,好象还要更仔细地玩味玩味。“看上去像个小醉汉,也许,可是确实挺好玩儿。”
  阿西莉大笑。
  “他不是醉汉,只是我有点缺乏经验。他是我进大学以来堆的第一个雪人。”杰狄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她难为情地挪了挪身体。他没有再说什么。她拂开挡在颊上的一缕秀发说:“午餐时间快到了,你是回家来吃午餐的吗?”
  “午餐?”他慢慢地说,好象要听懂她的问话比较吃力似的,双眼离开她的脸,把帽子压得更低。“不。”他说,转身想绕过房子背后去厨房外的门廊。阿西莉跟着他。“不,我不想吃东西。”
  阿西莉盯着他那宽宽的背。他说话时那恍恍忽忽的神态让她觉得有点蹊跷。他走得很慢,好象是在全神贯注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她焦虑地紧随着他,任凭那门“砰”的一声合上,而她却赶快扯开拉链脱掉湿靴,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
  可是,他不在那儿,湿靴印穿过厨房的绿白花地毡,消失在通往餐厅的门口,那门还在晃。她推开门,听见他正在慢慢上楼梯。那声音听起来好象是他的身体在和墙相撞一样。一阵软物被击打的声音夹杂在靴子踩踏楼梯的噪音里。
  一阵怜爱之情涌上她的心头。莫非他受伤了?她跟在他后面跑进去,扯下手套、帽子和外衣并扔到一旁。通向他卧室的门敞开着,她迅速跑过走廊,踏进屋内,着急的目光搜寻着杰狄。
  他正手足摊开地躺在宽大的床上。阿西莉穿过屋子,朝他俯下身来。他那厚厚的黑睫毛抵着突出的颧骨,似乎一进门就倒在了床上,然后就昏了过去,倒下时帽子掉了,头发盖住了眼眉,阿西莉撩开他额头上的头发,手指触到了滚烫皮肤上的冷汗。
  她赶紧用指头背探了探他的面颊,他满脸发烫,颧骨上泛起了烧热的红晕。抿紧的嘴唇松开了,上唇缀满了汗珠。
  阿西莉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一眨眼工夫就病得这么厉害?她伸出一只手哆哆索索地摸着他的脸。昨天晚上他还是好好的呀!
  “杰狄!”她轻唤,但是没有响应“杰狄!杰狄!”她大声喊道,喊得更急迫,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他动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咕哝着什么。
  阿西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求你,杰狄!醒醒吧!”
  厚厚的睫毛眨了眨,眼皮吃力地抬起来,露出一双昏昏然的黑眼睛。他挣扎着想要把视线集中到那张正焦急地巡视着自己的面孔上。
  “阿西莉,”他喃喃地说,“别担心。老毛病了,药片——去拿药片。”
  “什么药片,杰狄?”看见他眼睛又开始合上,她着急地问。“在哪儿?”
  “在浴室的壁橱里。”他试图出去取。
  “我去取——很快就回来。”
  她跑过客厅来到浴室,一把拽开装药品的抽屉。
  “药片,药片。”她自言自语,把除臭剂、漱口药、胶布和牙膏一样一样地搬开,终于发现了一只小药瓶。地紧紧握着,飞快地读了一遍上面的卷标。“烧时服,每四个小时服两片,直到体温正常。”
  她走出浴室,半路上才想起忘了拿水,便收住步子去倒了一杯水,手有点发抖,以至于跑回杰狄的卧室时溅了一些水出来。他还像刚才那样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她把药片和水一起放在床头几上,再一次朝杰狄俯下身去。
  “杰狄!”她喊道,急迫的声调有些无力。
  厚厚的睫毛又动了几下,颊上泛着烧热的红潮。眼皮艰难地抬起来重新露出暗晦的双眼,努力挣扎着想要把视线集中起来。
  杰狄听见了阿西莉的声音,他辨出了她语调中的担心。他觉得脑袋轻得像空气,飘在沉重的躯体之上,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了解所有的病兆。他本该早点离开南边草场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脑袋发晕,视线模糊,热病刚刚袭击了他。但是他又想检查完栅栏再走。这不断复发的疟疾是他去越南服役时留下的纪念。它偶尔发作一次,每一次总是出现同样的病兆。他本应立即察觉的。事实上,他已经有好几天感到不舒服了,头脑也忽而清晰忽而昏乱。
  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睛,费劲地抬起沉甸甸的眼睑。刚一睁眼,眼里的世界就飞速旋转起来,原先的黑暗退向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星星点点的光的漩涡。他强迫自己集中眼神,终于,眼前出现了阿西莉那张万般焦虑的脸。她正偏向他,一头波发垂下来,散落到他的颊上,透出诱人的馨香。她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脸,在滚烫的皮肤上显得冰凉。
  他想说话,可是嗓子很困难,发不出声来——迟钝而缓慢,像生了锈似的重浊。他仍然拼着气力,终于吐出几个字来
  “药片。”他的声音刺喇喇的,阿西莉点点头,头发拂到他嘴上。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他的头,让他吞下了两片小黄药片,再从她递到唇上的玻璃杯里啜水。他得告诉她一些事,可想不起是什么来了。该死!他绞尽脑汁去想,想得脸都扭歪了。
  “杰狄,”阿西莉着急地说,为他眉间的那些道深深的皱纹而担心,“你觉得疼吗?哪儿疼?”
  杰狄想起来了。再一次勉强发出声来。
  “给琼妮打电话一一一一她知道该怎么办。”
  这就是他所能说出的全部话语。他只觉眼前一黑,便落入了黑暗,身不由己地漂呀漂呀,再也无力解脱出来。
  “杰狄!杰狄!”
  对阿西莉的急唤他毫无反应。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做了一个深呼吸来平息自己那狂乱的心跳。
  琼妮——他让我给琼妮打电话!
  一部电话放在床头几上,阿西莉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琼妮的号码。
  “喂?”琼妮生动的声音是阿西莉躲避风雨的安乐湾。
  “琼妮一一感谢上帝!”
  “阿西莉?”琼妮的声音失却了欢快的活力,变成了关切。“出什么事了?”
  “是杰狄。他病了——他现在发着烧,不能应我。我觉得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可是这之前他告诉我,让我打电话给你。”这些话说得颠颠倒倒,阿西莉还没来得及换一口气,琼妮平静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安静一些,阿西莉,你说得这么快,我听不明白。现在再说一遍。杰狄出了什么事?”
  阿西莉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她的声音不再发抖,接着她打起精神简洁地说:“杰狄10点以前就回家了,径直走到屋里,上楼后进了他的房间,在那儿他晕倒在床上。可是在失去知觉以前,他让我从浴室里拿了一些药片,又让我给你打电话。”阿西莉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怎么回事,琼妮?他到底怎么了?他的皮肤摸上去很烫——他在发烧。”
  “他一定又犯了过去在越南染上的疟疾。”琼妮回答,“你说他吃过药了?”
  “对,就在他晕倒前吃的。”
  “行了。药性进入他身体里,停留得越久,效果就越好。”
  “我该清大夫来吗?或者是叫救护车?或者——”
  “不,不,”琼妮安慰道,“都不需要。大夫不能为他做任何事,除了给他服药,而这你已经做了。杰狄总是在屋里存着这些药,因为他从不知道这病什么时候会发作。我觉得有一年多地发犯病了。”
  “但是总该有点什么事需要我做吧,他病成这样。”
  “当然有了。让他尽量舒服一点。尽可能多地给他喂点流质和果汁什么的,用湿海棉给他降温。”
  “他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多久?”
  “这样发作一次通常要几天时间,但是杰狄这么倔强,他总是在还虚弱得刚刚能够骑上马背的时候,就爬起来出门了!”
  琼妮关于杰狄病情的平静述说使阿西莉恢复了信心,她谢过她,把电话挂上。由于她的手指仍在颤抖,话筒放回支架的时候弄出了响声。
  阿西莉看着杰狄。
  琼妮说要让你感觉舒服一点,她默默地说,琥珀色的眸子浏览着他颀长的身体。他看上去特别不舒服,还穿着厚重的斜纹布夹克,套着蓝色牛仔裤的长腿屈膝耷拉在床边。这时候,只见他混混饨饨地咕哝着,不安宁地扭动着脑袋。
  好吧,她断然决定。说干就干。
  她举起一只套着靴子的脚,去扯那靴子的后跟。靴子几乎没动。她想起了一部西部旧影片上的情景,于是背朝他板起他的腿,又去扯那靴子。这次动了起来。等到她把两只靴子都脱下来时,她已经精疲力竭,累得气喘吁吁了。她两手叉在腰上,俯视着他,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
  “夹克。”她自言自语。
  给他脱夹克衫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他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庞大的身躯顽固地拒绝滑出来。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好不容易褪掉他的衣服。她吹开挡住眼睛的头发,去解他的蓝色法兰绒衬衫和汗淋淋的内衣,一撩开那些衣服,她的嗓子眼都快干了。一丛黑毛顺着他那宽阔的胸膛溜下去,消失于牛仔裤的腰带下面。他哼哼起来,在床上动来动去,肋部结实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将她的目光引向那道通向肚脐的黑毛,那毛变成了一道细线。
  阿西莉想都没想,就伸出一只手指,去摸他腹部的纽扣。他那长着黑毛的棕色皮肤摸上去暖暖的。阿西莉好不容易才摆脱掉这种观看和触摸的快感,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去脱他的衣服。
  尽管她很不情愿,可是脱衣服这件必须做的事迫使她挨近他。她用鼻子抵住他锁骨下面震颤着的结实的肌肉,一面伸出胳膊抱着他,一面扯下那些顽固的衬衣。正当她将杰狄那疲软的身子拉向自己,脱掉那些衣服时,他语无伦次地咕哝了几句,胳膊搭到她身上,一把将她搂过去。
  她不大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一方面是因为他咕咕哝哝语句不清,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紧张到了极点。她每呼吸一口气,都能闻到他头上混合着剃洗味的男性麝香体味,还有一股烟味。她把脸偏向一边时,他那毛茸茸的胸毛扎着了她的鼻子,搔着她的脸蛋。
  他那平滑的棕色肚皮上有一涡黑卷毛,她能够一览无余地看见。她正看得入迷,那肚皮好象被冷风吹了一下,动了起来。她连忙抬脸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睁开了眼睛,黑沉沉的目光热辣辣地盯住她。
  结实的胳膊搂紧了,一只手摸向她的肩膀和颈背,去撩她的头发。就那么一抖,马尾辫的发卡松脱了,他的手指揪住了厚厚的黑发,让她动弹不得。
  “你有一张最最漂亮的嘴。”他痴迷地说,目光掠过她的脸,固定在双唇的线条上。“自从我在那间酒吧的镜子里抬头看见你,我就特别想尝尝它。过来。”
  他动了一下,头弯得更低,把她拉得更近。还未待阿西莉表示抗议,他的唇就已经轻轻地贴在了她的上面。他的嘴带着体内的饥渴在她的嘴上抚慰着,掠过嘴角柔嫩的肌肤、下巴和鼻尖,轻缓而充满了欣赏,最后带着不容置辩的强悍和专断驻留在她的唇上。这种体验是阿西莉从未有过的。
  她清楚他病了。她心想他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潜意识里她明白地知道她应该阻止他,但是他那种单纯直率的激情简直势不可挡。她已经习惯于男人仅仅把她当作一尊看得见摸不着的偶像,却没办法抵抗男性肉体对她的进犯,所以这会儿只是含混不清地低声发着抗议。
  他的嘴如饥似渴地在她嘴上游动。阿西莉正想着如何应付他那吓人的所作所为,却仿佛听见了一声快乐的呻吟,火热的情感潮水般地在体内涌动。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肌肉正在挤压她身上柔软的曲线,他那有些粗糙的舌头抵在她嘴部光滑柔润的肌肤上。
  她正想着自己就要被这阵快感弄晕了的时候,他嘴上的压力减轻了,扯着她头发的手也松弛下来。这个她被动地贴着的壮实躯体忽然之间紧张起来,肌肉一块一块地绷紧了;好象在抗拒着什么。他挣扎了一下,终于晕厥过去,双臂极不清愿地从她身上滑落下来。阿西莉与其说是听到了他嗓子眼里的抱怨声,还不如说是感觉到了他的抗议。
  阿西莉迫使自己那双颤抖的手臂把身体支起来,又把杰狄那不听使唤的手指从自己的唇上推开,那嘴唇因为刚才他那张大嘴的压迫还没有褪尽残痕。她使劲把一头蓬乱的秀发从脸上甩到后面,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俯视着杰狄那张结实的脸。她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停在他那光裸的胸前时,已为时太晚,只见那黑色的卷毛缠着她苍白纤细的手指,手指抵在他棕色皮肤上。
  她从那诱人的暖肤和充满阳刚气的肌肉上迅速收回手指,当她察觉到自己正贪婪地盯视着他的身体时,羞红的脸颊变得更烫了。他被造物主造得实在精妙绝伦,有着宽阔的双肩,往下渐渐变窄,延伸到肌肉发达的胸部,再到更窄的腰际。他的肋骨和平坦的胃部被一些带状肌肉极好地勾勒出来。
  他的一只手抚在她的臀边,阿西莉轻轻把自己的一只手送到他那握成杯状的掌心里,她的指尖探到了硬硬的厚茧。他靠艰苦的劳作获得了一副健美的身躯,而不是靠健身城里的锻炼,阿西莉感到一阵强烈的自豪感袭来。这对她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情绪,却是根植于他那男子汉气魄里的一种本能,这一点她马上就意识到了。
  杰狄的嘴从她嘴上松开很久了,阿西莉还在体味刚才的那阵狂欢。她已经完全被这男人身上的一切迷住了,而他现在正毫无知觉地躺在那张大床上。这种情形是这样的特殊,以至于她几乎不相信它在发生。很久以前她便任凭自己对两性肉体关系失却了兴趣,虽然她还没有放弃编织一些很浪漫的梦。她的梦如此不期而至地成了现实,让她很是吃了一惊。如果他的话语和动作意味着什么的话,那就是他也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阿西莉迫使自己站起来。她必须停止做有关他的白日梦了,还得给他脱衣服呢。庆幸的是,他已经翻了个身滚到一边去,把衬衫退了出来,阿西莉捡起衬衣,把它扔到地板上的夹克衫上面。
  她充满疑惧地看着他快要脱光衣服的身体,决定不脱他的牛仔裤。虽然她很清楚,不穿那裤子他会睡得更舒服一些,可是她没有勇气去解开拉链,把那条旧牛仔裤从他两条长腿上退下来。她把他的头扳起来,塞进去了一个枕头,一边把他在凉凉的白枕套上安顿好,一边感受着指缝里他那丝一般的黑发。她在橱柜里找到一块薄毯子,把它铺开盖到他的腰腿上。
  琼妮说要给他用海绵降温的,她想起来。只是这么拿块凉布给他一遍遍擦拭,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治疗手段。而这时候她的胃偏偏感到了一阵疼痛。别添乱了,她严厉地叮嘱自己,这儿已经有个病人了。
  过了一会儿,她就把所有的训诫全忘到九霄云外,跟没事儿似的拧了一块湿毛巾敷在他一脸嶙峋的骨头上,这张脸不知为什么在沉静中变得更年轻也更容易受到伤害似的,浓密的睫毛连着眼睑盖住了那双火辣辣的黑眼睛。阿西莉耸了耸肩,不再责备自己,只是沉迷于一遍一遍地拧出湿毛巾来,盖到那缎子般光滑的棕色皮肤上。皮肤下面鼓凸起二头肌和一条一条的胸肌。
  杰狄在稠浆一样又浓又黑的黑暗里游动着。它粘着他,拖拽着他挣扎不宁的神智,直到这神智不情愿地妥协,变成淡淡的灰雾。突然,他意识到了三件事。他现在正发着烧。他的喉头跟沙漠里的沙一样干。他需要去浴室,现在,马上就去。
  他使劲抬起那重得像有铁砧子压着的眼睑,一把掀开毯子,把脚往床边一搭坐了起来。这时一阵彻骨的晕眩袭来,他双掌捧住疼痛万般的脑袋歇息了一下。
  他那夹杂着疼痛感的咕咯声惊醒了蜷在橡木床头几边的摇椅上的那个女人。
  “怎么了?你觉得疼吗?”她那惊倦的声音带着焦虑。
  杰狄小心地把头往右边一转,惊讶地发现了阿西莉。她零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分明显示出,她已经在这儿呆了有一会儿了。他那疼痛难当的脑袋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低沉的声音粗哑而带着睡意。这一番动弹使得他的头显得像爆开了锣似的,疼得他一下子拧紧了一双黑眉。
  “当然是在看护你了。”阿西莉不理睬他那深究的语气,只是把冰凉的手指抚到他的前额上。“又该吃药了。”
  “等一等,宝贝儿。”杰狄的手指紧紧揽住她的腰,把她的手从他脸上放回来,然后一推床站起来想要离开,有气无力地咒骂着这正在侵蚀他的肢体并把他弄得晕晕乎乎、歪歪倒倒的虚弱。
  “你要干什么?你不是不该下床的吗?”
  “我想去浴室。”他低吼,谅她也不敢和他争辩。
  “哦。”阿西莉因为惊讶而有点不知所措,仰头盯住他睫毛缝里那双此刻几乎看不见东西的黑眼睛。“好吧。”
  那张线条刚毅的嘴歪斜地一咧,笑了笑,使得她刚才的许可显得非常可笑。然后他朝前跨出一步,步履蹒跚地往右边走去。
  “当心点儿!”
  阿西莉伸出一只手来揽住他的腰,又钻到他那毫不抵抗的手臂下,把肩膀大大方方地放到他肩膀下面。
  “靠着我。”她命令。
  杰狄对这柔嫩而富于曲线美的身体里蕴含的坚强力量感到吃惊。他感到同样困惑的是,自己那疼痛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绵软无力。它们从肩膀到大腿压迫着她的身体,他的体温一下子往上窜了几度——这是一种他不能归咎于疟疾的升温。
  就在她心安理得地要和他一起走进浴室的门时,杰狄制止了她,把一只大手放到她瘦削的肩膀上。
  “你已经走得够远的了。”
  “可是如果你跌倒了怎么办?”
  “我不会跌倒的。”
  阿西莉突然醒过神来,明白了他们正呆着的是什么地方,马上红着脸往回走。她这一走动作太快,以至于他的手一不提防竟从她肩上跌了下来,抚过她斜斜的胸脯,然后她才得以解脱。
  她胡乱指向浴室白门边的那面墙。
  “我,嗯——我在这外边等着。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他那令人费解的黑色目光定定地停在她红红的脸上,这时那门慢慢合上了,把她从他的审视下解救出来。
  阿西莉焦急的耳朵只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门一晃,开了,杰狄走出来步入客厅,这时阿西莉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用说什么,她就把他的胳臂拉到肩膀上,紧挨着他,帮他从客厅走回去,好好安顿到床上。
  他只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便举起一只手来拍拍它,又对着自己光光的胳臂皱了皱眉头,这儿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他瞪着自己裸露的胸膛和没穿靴子的脚。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阿西莉纤瘦的身段。她正从瓶子里取出两片药来,又从一只大水罐里倒了一杯水,背朝着他。她周身环绕着灯光的光晕,那光又在她晃动的头发上闪烁出金色的火星。
  阿西莉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杯子和药片,被杰狄那细瞇着的黑眼睛一瞅,站住了。
  “怎么啦?”
  “我的衣服,”他慢慢说,“谁把它们脱下来的?”
  阿西莉能够感觉到滚烫的热潮涌上了她的喉咙和脸颊。
  “我脱的。”她尽量平静地说。
  “你脱的。”他慢声重复,继续沉默地凝视着她。“我不记得了。”
  “你吃完药,叫我给琼妮打电话之后就晕过去了。她对我解释了这是怎么回事,让我使你舒服一点,所以我帮你脱了衬衣和靴子。”
  他还是盯着她,黑眼睛里出现一种迷茫的困惑,他在努力追索逝去的记忆。
  “我好象记得自己上了楼,但接下来——”他的目光闪回她的脸上,仔细打量着她,然后固定到她嘴巴的柔和曲线上。“我要么是做了一个噩梦,要么是向你调过情。”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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