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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过了一阵子,这种紧张、气恼和争吵的生活终于使尤金感到厌倦,使他感到不能无限期地忍受这种压力了。他毕竟具有艺术家的气质,不是一个商业方面或是金融方面的才子。他太神经质、太浮躁不安了。拿一件事来说,他首先对呈现在眼前的不断曲解正义、真理、美和同情的事例感到惊奇,接下来感到有趣,最后又感到愤慨。人生被剥去了它的幻影和外表,就成了一个不值得思考的死气沉沉的玩意儿。由于这个雇主的冷酷的、严厉的、毫不体谅的态度,这地方所有的雇员都跟着他学样。这里既没有仁慈,也没有礼貌——随便哪儿,连一点儿起码的正义都找不到。尤金不免看出来,从一开头,公司的其他职员(他自己下面的人倒并不一定是这样)就都把他看作一个呆不了多久的人。他真被人讨厌着,因为萨麦菲尔德显得有点儿喜欢他,又因为他的态度跟公司里通行的标准不很符合。萨麦菲尔德并不打算让自己对尤金的好感在任何方面损害到他在商业上的苛刻要求,但是这一点也不能来挽救尤金,给他帮忙。别人还是不喜欢他,有些人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有些人因为他态度相当淡漠,还有些人因为他不知不觉地对他们大伙老不能象他应有的那样庄重。 在他看来,他们多半都是些小木头人儿——是小型的萨麦菲尔德第二、第三和第四个翻版或是副本。他们全模仿那位大人物的严厉的态度,全想仿效他的轻快,全象孩子一样尽力想模仿他的尖刻的揶揄,并且装着好象很精明。他们全象他认为他们应有的那样,要求同事们一百二十分体谅和尽职。尤金是一个哲学家,免不了要把这个打上个折扣,但是他的位置毕竟要靠他的活动和能力来取得成绩。真可怜,他想着,他从谁那儿也得不到一点儿礼貌和恩惠。各部门的主管们每天冲进他的房来,要这样,要那样,还要其他别样。美术人员们抱怨说,他们拿的薪水太低;营业主任发脾气,因为开支并没有减少。他说尤金在作品的质量上和工作的速度上也许有些改进,可是在费用方面,他是很浪费的。别人有时当面就公然漫骂,有时在雇主面前骂他,诉说根据某些概念制作出来的广告太不成,某一件工作给耽误了,再不然就是说他迟钝、没有礼貌。这些胡扯都没有多大道理,因为萨麦菲尔德自己注意着尤金,他很明白,不过他也喜欢吵吵闹闹,认为这会产生出好结果来,所以他根本不来干涉。尤金不久就被人说成是经常拖延工作,说他手下的人没有才能(这倒的确),说他迟钝,说他是一个自高自大的艺术家。他由于最近经历过的贫困,镇静地忍受着这一切,可是他终于决定也要对抗一下了。他想他不再是,至少也不打算再做一个先前那样的迟缓、懦弱、空想的威特拉了。他要站起来,他果真就这么办了。 “记住,你在这儿是决定一切的人,威特拉,”萨麦菲尔德有一次对他说。“如果这儿有什么事错了,那就要责备你。别犯错误,别让谁胡乱指责你。别跑到我面前来。我不会帮你什么忙的。” 这是一种非常冷酷的态度,它使尤金大吃一惊,激起了他一种目空一切的态度。渐渐地,他认为自己终于成了一个冷酷的、两样的人了——爱寻衅的、好争执的、尖刻狠毒的。 “他们全滚他妈的!”有天,为一些延误了时间的图画狠吵了一场之后,他对萨麦菲尔德说,有人纯粹出于私怨,在这件事上说了他些坏话。“这儿所说的都不是实情。我的工作是够标准的,甚至还超过标准。这儿的这家伙”——他指那个人——“只是不喜欢我。下一次他再上我房间里来查看,我就要把他扔出去。他是个该死的骗子,你知道。他今儿就在这儿撒谎,这你也知道。” “这倒不错,威特拉!”萨麦菲尔德愉快地喊着说。他看见尤金采取了这种斗争的态度,反而高兴起来。“你倒醒过来啦。现在,你可以有点儿成就了。你很有思想,但是如果你让这批狼爬到你的头上,他们就会这么办的;他们要吃掉你。我也没办法。他们都不好。我不信任这儿的任何一个该死的家伙!”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尤金很好笑。他能习惯这种生活吗?他能学会跟这种卑鄙的、毫不体贴的、下流的狗崽子们一块儿生活吗?萨麦菲尔德也许喜欢他们,他可不喜欢。这也许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商业方针,但是他瞧不出来。这多少似乎只反映了丹尼尔·克·萨麦菲尔德先生的心情和气质,没有别的。人性应该比这好点儿。 说也奇怪,命运有时候竟然把旧伤口包扎起来,遮住了破烂的地方,象用藤萝缠绕着一样,并且赋予生活的痛苦与精神疲劳一种甜蜜、舒适的外表。有时候,在下面依然暗藏着创伤的地方,竟然可以产生出美满快乐的幻象来。安琪拉和尤金这会儿在这儿一块儿生活下去,过去的熟人一个个先后来拜访他们,他们似乎非常快乐,仿佛从没有什么暴风雨搅扰过他们的稳定的航程似的。尤金尽管有着种种烦恼,对工作却很有兴趣。他老喜欢想着自己是二十来个人的首长,有一张漂亮的办公桌,被奉承的下属们称呼为“首长”,被萨麦菲尔德邀到这儿、邀到那儿。萨麦菲尔德还是很喜欢他。工作是十分艰苦的,但是这儿的待遇比他以前所做的任何工作都好多啦。他认为安琪拉也比以前快乐些,因为她用不着再愁钱,而且他的前途也正在展开。老朋友们又不断回到他们这儿来;他们还结交了一些新朋友。有时候,在冬天或是夏天,他们可以上海滨娱乐场去,或是招待三、四个朋友来家吃饭。安琪拉用了一个女用人。饭食在她的招呼下,安排得相当好。她喜欢人家当着她面称赞她丈夫,因为在他们目前又稍微接触到的艺术圈子里,人们都广泛地在私下议论,说萨麦菲尔德广告的成效一半是靠了尤金的才能。他现在可以毫不羞愧地走出来说他在哪儿了,因为他正拿着很大的薪水,而且是一个部门的主管。他,或者不如说是公司通过他,获得了好几次很大的成功,发表了成套的广告,吸住了一般人对于他们宣传的商品的注意力。首先是广告界的专家们,接下来是一般的公众,全都开始感到惊奇,不知道是谁在主持才造成这些成功的。 萨麦菲尔德公司在过去六年中,从来没有取得这么多次的成功。它们简直蜂拥而来,在公司历史上创造了一个新纪元。公司里谁都知道,连萨麦菲尔德也有点儿嫉妒尤金了,因为他可受不了自己面前有个声名很大的人,而尤金呢,他在两家储蓄银行里存了五千块钱,公寓里放着价值两千五百块钱的精美家具,又为了安琪拉,自己保了一万元寿险,这会儿可真抖起来啦。他对自己的前途一点儿也不用发愁了。 安琪拉注意到这一点。萨麦菲尔德也注意到了。他觉得尤金开始显露出点儿艺术家的优越性,这是不很愉快的。他渐渐有了一种直率、顽强、有时甚至是独断的态度。萨麦菲尔德的驱策,并没有挫折他的锐气。相反的,它反而使他更为老练了。他从一个戴着软帽,瘦弱、苍白、艺术气质的人,变得壮健肥胖,这会儿已经不象一个艺术家,反象一个商人了,他戴着一顶常礼帽,穿着最时髦的服装,中指上戴着一只东方图案的戒指,还有别针和领带,一切全都反映出时髦的式样来。 尤金的态度还没有完全改变,可是也在改变着。他不象早先那样胆小怕事了。他开始看到自己有多方面的才能,并且很有信心。五千块现金,每月还可以加上个两、三百,又有着四分利息,这给了他一个自信的保障。他自己也开始嘲笑萨麦菲尔德了,因为他知道别家广告公司可能也乐意用他。有一次,他听说萨麦菲尔德在那儿学过生意的阿尔佛勒德·库克门公司正在考虑拉他过去;广告业里最大的特威—坎柏尔公司对他所做的工作也很感兴趣。他自己手下的美术人员把他的名声四下传扬。他们都很忠实,因为他设法给他们争好待遇,帮助他们成功。按照他们的说法,最近公司的发达,完全是靠了他,这当然并不正确。 有些——可能是大部分——事情是他新创出来的,可是它们都由萨麦菲尔德予以扩大,由广告文字部加了一番工,由登广告的人自行修改过,这样那样,直到有了许多显著的更改,然后才获得了成功。毫无疑问,尤金对这项成功部分是直接负责的。他在那儿是起了鼓舞人心的建设性作用。他鼓起了萨麦菲尔德公司的整个生气,可是这并不是全都靠了他。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虽然自高自大,却一点儿也不讨人嫌——只是更有把握、更镇静、更温和、更沉着;可是就连这样,也嫌太过分了。萨麦菲尔德要一个害怕他的人;他看见尤金变得坚强起来,可能会从他这儿溜走,便开始考虑怎样来应付尤金的突然离开,怎样来损害他的名誉,万一他离开以后,要叫他得不偿失。他们俩没有谁直接表现出什么恶意或是流露出什么真正的情感来,不过情况却依然是这样。萨麦菲尔德认为可用的手段,在任何情况下都很难施展出来。在尤金身上,更是特别困难。这家伙开始神气起来了。人们喜欢他。凡是遇着他的广告商和大工厂老板,全都注意他。他们不把他看作商业界的人物,而认为他准是一个真有能耐的人。纽约有一个大地产投机商,有一次在萨麦菲尔德的办公室里瞧见他,随后就跟萨麦菲尔德谈起他来。 “那是你那儿的一个最有意思的人了,那个姓威特拉的,”当他们一块儿出去吃午饭的时候,他说。“他打哪儿来的?” “啊,西部什么地方!”萨麦菲尔德含糊其词地回答。“我不知道。我用过不少个美术主任,我不大注意他们。” 温菲尔德(前参议员,布鲁克林的肯杨·温菲尔德)瞧出一丝反对和轻蔑的潜流。“他样子倒象是个挺聪敏的家伙,” 他说,想岔开这个话题。 “他是这样,他是这样,”萨麦菲尔德回答;“可是跟其他的艺术家一样,他也挺轻浮。他们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人了。 你不能依靠他们。今儿见解很好——明儿就一个钱也不值——我不得不象对付一群孩子那样来对付他们。这世界有时候真是捉摸不定的。” 温菲尔德认为这倒的确。艺术家们在商业界总是一钱不值的。但是他仍旧对尤金有个美好的印象。 萨麦菲尔德在这儿这么说,在公司和别处也这么说。他开始在公司里里外外说,尤金实际上并没有做得象他原可以做的那么好,他可能不得不辞掉他。这可糟透了,可是所有做美术主任的,甚至其中最好的,都只有一小段能干有用的时期,接下来就销声匿迹,成了废料。他看不出来为什么所有这些美术主任都会这样失败,可是他们的确是这样。他们从没有能在公司里真正维持下去。靠了这种方法,他自己的才能可以丝毫不受损害,并且可以显得奔放、明朗,而尤金就没法显得一样重要了。可是这会儿,随便哪一个稍微知道尤金的人都不相信这话;不过他们都相信——在公司里——他可能会丢掉他的位置的。他太聪明——太是一个领袖人物了。他们觉得这种情况在一家个人开办的公司里不可能继续下去;这使工作变得困难了,因为这在某些方面引起了不忠实。他下面的某些人私自去和对手勾结起来。 可是过了一阵子,尽管萨麦菲尔德态度有些改变,尤金的自尊心却越来越强了。他倒还没有自以为了不起——只是很自信。由于他搞的艺术工作,他跟艺术界的关系又恢复了;他跟路易·第沙、查理、卢克·塞委拉斯和一些其他的人又取得了联系。他们现在知道他在哪儿了,都觉得很奇怪,他干吗不回到油画界来呢。查理先生觉得很遗憾。“这是一个大错误,”他说。他老向别人谈到尤金,说是艺术界的一大损失。说也奇怪,在尤金进萨麦菲尔德公司后的那年春天,一幅画给卖掉了,接下来在冬天,又卖掉一幅。每一幅都让他得到两百五十块,一幅是波特尔·佛内累斯经手的,另一幅是哲科·伯格曼。这两笔生意和接下来再要几幅画去陈列的请求,使他大为高兴。他现在觉得很满意,假使他遭到什么挫折,他可以回到他的艺术工作上去,随便怎样总能维持生活。 有一次,阿尔佛勒德·库克门先生——萨麦菲尔德以前替他工作过的那个广告商——找尤金去,可是没得出什么结果,因为库克门一年只肯给他六千块钱,而萨麦菲尔德有次告诉过尤金,假使他呆下去,他以后会给他一万块一年的。他认为那会儿离开萨麦菲尔德也不很好;再说,库克门的公司这会儿又没有萨麦菲尔德那样有魄力,有气派和声誉。他的真正的机会是在六个月之后才到来的。费城的一家出版社要出版一份周刊,于是开始寻找一位广告主任。 这个出版社的方针是要选拔年轻人,从所有前来应聘的候选人中选出一个特别适合老板理想的人,过去还要有很好的经历。尤金对于做广告主任和做美术主任一样,并没有多少经验,可是替萨麦菲尔德工作了差不多两年,他对广告业务知道了不少,而大伙儿却认为他知道得更多。他这会儿知道萨麦菲尔德的业务是怎样组织的。他知道他怎样使他的力量专门化,把一方面的工作交给一个人,另一方面的又交给另一个。凭着参加会议和商讨,他知道了登广告的人需要些什么,他们要把商品怎样表现出来,他们要说点儿什么。他知道新颖、魄力和美观就是要点;常常,他得在最难堪的逼迫下把这些要点表达出来,所以他知道这是该怎么办的。他还知道手续费、折扣、长期合同等等。他曾经不只一次想过,只要他能找到一个诚实的、能干的营业主任或是合伙人,他就可以自己经营一家广告公司,赚取巨大的利润了。既然这样一个人不能立刻找到,他就安心在等待时机。 可是费城的卡尔文出版公司却听说过他。这家公司的创办人奥巴狄阿·卡尔文在找人的时候,通过在芝加哥、圣路易、巴尔的摩尔波士顿和纽约的经理人,审查过了许多人,可是他还没能决定。他向来总是迟疑不决的,老以为等他一选择定了,他就准会取得很好的结果。到他的寻找快要结束时,他还没听说尤金,可是有一天,在费城的友联俱乐部里,当他跟一个和他做过好多次生意的广告商闲谈的时候,那个人说道: “我听说您在替您的周刊找一个广告主任。” “是的,”他说。 “前天我听说到一个人,他可能挺适合。他在纽约萨麦菲尔德公司里做。他们新近做出了一些惊人的广告,您也许注意到了。” “我瞧见过一些。”卡尔文回答。 “这个人的姓我记不大清楚了——威特拉还是吉特拉,或是什么别的象这样的,可是不管这些,他是在那边;他们说他很不错。我不知道他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职位。您可以去找找他。” “谢谢,谢谢;我去找找看,”卡尔文回答。他倒真是很感激,因为他对看到的或是听到的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觉得满意的。他是一个老头儿,非常重视能力,办得到的话,他要一个既有魄力又有修养的人;他是一个好基督徒,办理基督教的(或者不如说是跟基督教有关的)绝对保守的刊物。等他回到公司里以后,他就跟他的合伙人,一个叫佛勒德力克斯的,一块儿商量(佛勒德力克斯在公司里有一小部分股份),请他打听一下这个大有希望的人的底细。佛勒德力克斯照办了。他打电话给纽约的库克门。库克门很乐意损害一下他以前的雇员萨麦菲尔德,可能的话,夺去他最好的人。他告诉佛勒德力克斯他认为尤金是很能干的,也许是广告业里最能干的青年人了,八成正是他要找的人——一个有精力的人物。 “不久以前,我曾经想雇用过他,”他告诉佛勒德力克斯。 “他有思想,这您瞧得出来。” 接下来,佛勒德力克斯先生用私人名义写了封信给威特拉先生,问他可不可以在下星期六下午上费城来一趟,还表示有一件相当重要的生意希望跟他谈谈。 尤金从这封信上觉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来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安琪拉。安琪拉的眼睛闪亮起来。 “我做了你,一定去,”她说出自己的意见。“他或许要请你做营业主任、美术主任或是什么别的。他们给你的待遇决不会比你现在的少,这你可以肯定。萨麦菲尔德先生不管怎样,的确没有好好待你。你替他象奴隶似的工作,他从没有遵守他的诺言,象他所说的那样,一再加你的薪水。这可能是说我们得离开纽约,可是离开一阵子是没有多大道理的。无论如何,你并不打算常呆在这个行业里。你只希望呆到自己可以有个稳定的好收入的时候就成了。” 安琪拉对于尤金艺术前途的热望,这些日子给眼前的金钱和金钱的魅力稍微冲淡了些。她可以到热闹街上去买适合季节的衣服和帽子,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逢到适当的时令,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由尤金陪着上大西洋城①、斯勃林湖和薛尔忒岛去,这是十分美妙的。 -------- ①美国新泽西州海滨的一个娱乐地。 “我想去看一趟,”他说,于是他写了封回信给佛勒德力克斯先生,同意去上一趟。 佛勒德力克斯坐了汽车到费城的中央车站来迎接他,把他领到哈佛福特区他的乡村别墅去。路上,他谈着一切,只是不谈生意——天气,沿途的风土情况,各种新闻,尤金目前工作的性质和利益。他们到了佛勒德力克斯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打算去吃饭时,奥巴狄阿·卡尔文先生恰巧来了——表面上是来瞧瞧他的伙伴,实际上是不担干系地来瞧瞧尤金。佛勒德力克斯把他介绍给尤金,他热忱地和尤金握手。吃饭的时候,他稍许和尤金谈了谈,然而并没有谈到商业上去。尤金搞不明白干吗邀他上这儿来。他知道卡尔文是公司的总经理,也疑心他是来这儿瞧瞧他的。饭后,卡尔文先生走了;尤金注意到,佛勒德力克斯那会儿准备来和他谈谈啦。 “我希望您来跟我谈谈的,就是关于我们的周刊和广告部的事。你知道,我们在这儿办了一份大报,”他说。“我们打算将来把它办得比过去更发达。卡尔文先生急于想找一个适当的人来负责广告部。我们找了好些时候。好几个人提起您的大名,我认为卡尔文先生可能会乐意请您来担任的。今儿他上这儿来完全是碰巧,不过这倒很幸运。他有机会瞧见了您,如果我提出您的大名,他就会知道您是谁了。我想您会发现这家公司是您奋发有为的一个很好的场地。我们这儿可没有贪小失大、尖刻计算的作风。我们知道任何成功的事业,总是靠了掌管的人才办成功的。我们愿意出很好的待遇来聘请很好的人。我不知道您目前呆在那儿的待遇有多少;那我觉得也没有多大关系。如果您有兴趣,我倒乐意把您推荐给卡尔文先生。如果他也感觉兴趣,我把你们两位邀到一块儿,最后再谈一谈。薪水准会合适的,您用不着担心,卡尔文先生不是一个啬刻人。如果他喜欢一个人——我想他也许会喜欢您——他会按着他对您的评价给您待遇的;您可以自己决定是否接受。我从没有听说有谁抱怨过他定的薪水。” 尤金非常满意地静听着。他浑身都激动起来了。这正是他早就希望听说到的消息。他现在拿五千块,有人出过六千。卡尔文先生至少得给他七、八千才成——可能会出一万。他可以很容易地要七千五。 “我得说,”他天真地说,“这件事听起来很有意思,多少和我目前担任的工作有些不同,可是我想我干得来的。当然,整个事情都要看待遇来决定。我在那儿待遇很不错。我刚在纽约舒舒服服地安顿好,并不急于想搬动。不过我也不反对上这儿来。我跟萨麦菲尔德先生并没有合同。他从不肯给我一份。” “呃,我们也不太注重合同,”佛勒德力克斯先生说。“您知道,不论怎样,它并不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东西。不过假使您希望要一份,那都好说。我们今儿就跟卡尔文先生稍许往下谈谈怎样?他的住处离这儿不远。”他得到尤金同意之后,立刻就去打电话。 佛勒德力克斯原来以为跟卡尔文先生的面谈得另外定一个日期来举行,可是从当时电话里商谈的情形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佛勒德力克斯先生在电话里仔细解释——仿佛非这样不可似的——他已经为找广告主任的事忙了相当长久了,这是卡尔文先生知道的,然而他觉得找个合适的人真太不容易。 “我已经跟你今儿在这儿遇见的那位威特拉先生谈过,他对我告诉他的周刊的事倒很感兴趣。跟他在这儿一谈,我倒想起他可能正是你要物色的人。我想你也许会乐意跟他多谈谈。” 卡尔文先生显然表示同意。佛勒德力克斯吩咐把汽车开出来,他们驶到大约一英里外卡尔文先生的寓所去。在路上,尤金只忙着想将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进著名的卡尔文出版公司的这项商谈,来得不明不白,不过又非常重要、大有希望。他当真就要离开萨麦菲尔德了吗,而且是在这样有利的情况下?这似乎是一场美梦。 卡尔文先生在他屋子的书房里接见他们。这屋子座落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除了书房里的灯光外,整所屋子都非常黑暗,显得十分幽静。在这儿,他们的谈话继续下去。卡尔文先生是一个沉着的人——小个子、灰头发、目光炯炯的。尤金注意到他手脚很小,人显得安详、稳定,和阴天的水塘一样。他缓慢地,沉着地说,他很高兴,尤金和佛勒德力克斯先生已经先谈过了。以前,他听人说过一些有关尤金的事,可是并不太多。他想详细地知道尤金认为当前的广告方法怎样,广告方法的某些新发展怎样等等。 “那末您乐意上我们这儿来罗,”谈话快要结束时,他淡淡地说,仿佛尤金已经打算来了。 “我并不反对来这儿,不过我有几个条件,”他回答。 “什么条件?” “呃,我倒想先听听您的条件,卡尔文先生。其实我并不一定想离开我现在呆的地方。我在那儿混得很不错。” “啊,我觉得您似乎是个相当适合的青年人,”卡尔文先生说。“您有些品质是我所需要的。今年我打算出八千,如果一切都很满意,那末明年这时候,我就加到一万。往后,我们看情形再说。” “八千!明年就是一万!”尤金想。一个大出版公司广告部主任的头衔!这可真高升了一级! “唔,这很好,”他装着考虑了一会儿后说。“我愿意担任这个职务。” “我想您会愿意的,”卡尔文先生淡淡地一笑说。“好吧,其余的细节您可以跟佛勒德力克斯先生细谈谈。祝您幸运,” 说完他热忱地伸出手来。 尤金和他握了握手。 在他和佛勒德力克斯先生坐汽车回家的时候——他应邀在那儿过夜——他觉得这似乎不会是真的。八千块一年!他是不是将来会变成一个大生意人,而不是一个艺术家了呢?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种趋向却是够奇怪的。今年有八千!明年,如果他做得好,就有一万,一万二,一万五,一万八……。他只在广告业里听说过这么高的薪水;拿这项收入作点投资,还会给他带来多少钱啊。他预先看到在纽约的河滨大道上有套公寓房间,或许在乡下还有所别墅,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老住在市里。或许自己还有辆汽车,给安琪拉买架大钢琴;薛累顿或是吉本得尔式家具;朋友、名誉——哪个艺术家的生涯比得了这个呢?就连他现在享受的一切,有哪个他知道的艺术家享受过呢?他干吗自找烦恼,想去做什么艺术家?他们有多大出息吗?后代的赞赏会让他这会儿坐汽车吗?他回想到都拉所说的关于阶级优越性的话——作一个艺术家的荣耀(即使是很穷的)——不禁微笑起来。该死的贫穷!去你的吧,后代!他现在要生活——不要生活在后代的赞赏里。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转载请保留,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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