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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撕下一片多筋的牛肉干放在她伸出的手心,她像看着蟑螂似地望着那片褐色的厚肉干。他径自咬住自己的那块,扭转头以便撕开它。虽然肉干一向是坚韧的,但这一块可算他所尝过最硬也最成的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交织着惊讶、好奇及些微恐惧的表情。 “牛肉干。”他解释道,接着又咬了一口。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食物,然后慢慢将它送入嘴中一咬。她的眼睛睁大,而他则边吃边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牙齿先是前前后后地摩着,用着他知道行不通的方式试着要撕开肉片,接着又徒劳无功地快速用力拉扯着。他以另一个咀嚼的动作隐藏自己的笑容。她一再努力拉扯,全神贯注与肉干奋战。 老天,她真是个令人看不腻的小东西。她抬起膝盖将那只愚蠢的鞋跟踩入土中寻求更好的支撑点,一派的专注与坚决——那个曾甜美地要求用餐具的南方小花,如今却又脏又可怜地靠在粗糙的椰子树干上,像是拖一部马车般——头部低垂,全身因使劲而紧崩着——地拉扯那片老肉干。 虽然他已经尽了全力隐藏,但她一定还是听见了他的轻笑声,因为她突然抬头看向他,脸上红通通的。 他咧嘴而笑。她抬起下巴别过头,试着避开他的视线。然后她又低下头,肮脏的小脸上浮现骡子般的顽强,用双手紧抓住那块肉干,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拉扯。 成功了,她将一小片肉干放入嘴中,然后双手垂落于膝上。山姆等着看她的咀嚼。她开始以一种嚼靴子般的气力咀嚼,她的嘴巴及下颚拉紧,眼睛愈睁愈大,嘴唇因上下颚的摩动而扭曲着,努力地试着嚼碎那块皮鞋般的肉干。 不过她脸上的表情比下颚扭动滑稽多了。只见她不断地眨眼,眼中浮现泪光,嘴巴则皱缩起来。 “多吃点盐对你有益,”他又咬了口肉干,然后挥动肉干强调他的话。“可以让你在热带高温中避免脱水。” 她的脸颊因嘴中充满食物而鼓胀。“请……给……我……一点……水……好吗?” 他试着不大声笑出来。 “什么?我听不懂。”其实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良机稍纵即逝。 她把口中的食物集中在一侧,脸上充满挫折的表情,眼中则因太咸而闪着泪光。“水……拜托!” 山姆等着,试着表现出很体贴的样子。 她指着他的水壶。“水!水!” “哦……水。”他弹了弹手指。 她兴奋地点点头。 他站起来解下水壶拿给她。 她用比昆西街扒手更快的速度取过它,转动水壶的盖子,可是却解不下来。 她抬头看着仍站在面前的他,脸上浮现绝望的表情。“请……你……帮忙……一下。” 他用尽所有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让她继续受折磨,她脸上的表情触动他心中某一小部分的情感。他拿过她手中的水壶,打开它。 忘了所有的淑女礼节,她抓着水壶猛灌了一口,然后咀嚼了一会儿,深呼吸后吞下去,根据食物的大小,山姆可以断定那八成会像迫击炮般击中她的胃。 她喘了口气,接着又灌了口水。 “最好吃完它,莉儿,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山姆看着天空,试着推算离天黑还有多久。时间不多了,他原先估计到达目的地时间错误。他高估了她,她走得比他预计的还慢。 “我已经吃饱了,谢谢。”她将肉干和水壶一并递给他。 他将肉干放入背包中,将水壶挂回腰带上,然后转向她伸出手想扶她起身,不料她正转过头去用指甲挑着牙缝。 “走吧!” 她倏地像竹子般直坐起来,双手落至膝上,脸上一副他逮到她做错事般的表情。 “我不介意你剔牙。”他把她拉起来。 她有点恼怒地拂去臀下的灰尘。“我没有在剔牙。” “当然。” “我需要一只牙刷。”她说,一副那东西能解决她所有问题的样子。 他抓着她的手开始穿过灌木丛,速度比先前更快。“我会在下个军营停留时替你买一只,甚至加上一些银茶具。” 她嘀咕着希望快些到那个海湾好甩掉他。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回过头说道,然后以两倍的速度继续前进。 她绊了一下。“你不能走慢些吗?” “不能。”他把她拖过一丛和人一般高的棕桐树。 她又低语一些有关可憎的北佬不绅士的举止。 他将原先拨至一旁的树枝放开,让它们正好击中她的脸,她愤慨地喘息着,可是他根本不加理会,拉着她全速奔跑。 波光做湘的水面上是一轮粉红色大火球的太阳,太平洋落日的灿烂色彩——金黄、火红、浅紫及深紫色——挥洒在向晚无垠的天空中。白色的沙滩环绕着珍珠白的海湾,其后绿色丛林后方锯齿状的山脉在落日中袭上青紫色的薄纱。 蕾莉瘫靠在树干上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看着山姆在白色的沙滩上踱步。她的肺因刚才的疾奔而燃烧着,好像炽热的太阳正梗在她干涩的喉咙中。汗水自她的脸上滴下,遭蚊吻的手臂阵阵作痒,像是她在有毒的橡树丛中睡了一觉般。腿部肌肉则好比被打伤般的疼痛,可怜的双脚已经肿了起来。 “你看见船了吗?”她坐下来用断了指甲的指尖搔着作痒的手臂。 他继续走着,一度停下来踢了踢沙。“船不在这儿。” “你确定吗?” 他弯下腰来瞪着她,他的脸只距离她几英寸远,指向安静而空旷的海湾。“你在前面看到任何该死的船只了吗?” 她的希望正一点一点地死去,她低头看着沙滩呢喃道:“我想也许是我看不见它。” “你是看不到任何东西,赖莉儿,因为根本没有船,我们错过它了。”他挫折地怒吼着,然后自言自语地叨念着要如何处置她。从他生气的语调和胀紫的脖子——不是因落日而产生的颜色——她可以知道他绝不会欢迎她的下一个问题。她想知道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但为了自身的安全,她不会现在问他,这并不是个好时机。所以她开始数手臂上蚊子的咬痕。 他嘀咕着什么他们正在坐以待毙,然后又说其实他们大可现在枪杀自己算了,因为现在的处境比死好不了多少。而当她正数到第二十二个咬痕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朝四周观望了一下,然后拿下肩上的来福枪。 他举起它瞄准她的脸,她屏住呼吸。他要杀了她!他咔嗒一声将枪上某样东西向后推。 她紧闭眼睛,背脊僵直,娇躯的每束肌肉都像琴弦般紧崩着。她做了人生最后一次祈祷,祈求天主的宽恕,努力试着不尖叫出来。 枪声响起;她等待子弹的降临。 什么感觉也没有,老天,我八成已经死了。 枪声再度响起,她倚向树干,但仍没有任何感觉。于是她睁开一只眼睛,以为会见到站在珍珠门边的圣彼得。 但她只见到山姆宽厚的后背,他正面向海湾,来福枪指着上空,然后他开了第三枪,又仔细观看水平线好一阵子。她松了口气。 “该死!”他重重地将枪托插入沙中转过身来。“我们真的错过他们了,经过那些该死的奔逃后,我们居然还是错过了。” 莉儿看向空旷的海湾,所有的事情突然涌向她。她的父亲没有等她,她对他而言毕竟没重要到能让他多等,又或者——这个想法深深伤害了她,甚至令她觉得几乎要病了——或者他根本没来。 她的心梗在紧崩的喉中。她是孤单的,更糟的是她和山姆在一起。 泪水幕然涌入眼中,她自内心深处发出一阵啜泣,无力地沿着树干滑下,砰然坐在沙上。她哭了又哭,而尽管她仍模糊地听到山姆的诅咒声,但就是无法制止自己的呜咽。 她现在是孤单的一个人了,远方的兄长们也许根本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而她父亲根本不在乎她。所有她隐藏、不愿意相信的恐惧,如今都浮上来了。 她的父亲从未回家看他的女儿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哭泣着,强烈地希望自己是个男孩而非女孩。如此一来他也许会回家,她也不会在这可怕的岛上,和一个和她父亲一般不想要她这个负担的男人纠缠不清,而最后的这个想法令她更加无法承受。 “不要哭,莉儿,不要哭了。”山姆大步走向她,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因哭泣而前后摇摆的身躯,虽然他手心发痒,但他实在不想给她一巴掌。 于是他抬起她,可是她不断地踢打、哭泣和扭动,所以他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把她丢进海里。 不顾飞溅的水花,他转过身走向几英尺远的岸边坐下,等待她湿透但冷静地上岸来。不过出乎他预料的,她虽然稍微安静了些,但并未出现。咕哝和咳嗽声代替了原本的哭喊,她的双手在水面上疯狂地挥舞着,整个人正像锚般下沉。 天啊!山姆倏地站起来朝她沉下去的地点望去,虽然那里的水深只及她的肩膀,但对她而言可不是如此。他潜入水中将她自水底拉起,弯下身子将她扛在肩上,然后涉水走回海滩。他把她放在仍温暖的沙滩上,将她身体里的水挤压出来。她频频咳嗽,等到恢复正常之时,她早已筋疲力竭了。 他凝视躺在沙滩上的她,不禁怀疑这女人是他一生所犯错误的报应,假如真是如此,这种精神上的征罚比任何刑罚都可怕。 她翻身面对他开始呻吟,一只手臂横在眼睛上,一径躺在那里不断地喘气。最后她终于开口了,平板的声音几不可闻。“如果你想杀我,就请现在动手吧!” 在演闹剧啊!他厌恶地摇着头说道:“起来!虽然你如果再继续这样表演下去会导致我被杀,我是绝对不会杀你的。” 她将手臂抬高几英寸,红肿的眼睛瞪着他。“你刚才却想要淹死我。” “我怀疑你会在不到六英尺深的水中淹死。”山姆拿起来福枪重装弹药。 “我不会游泳!” 弹药掉在沙滩上,他怒视着她。“什么叫你不会游泳?每个人都会游。” “也许每个‘男’人都会,不过不包括我。”她坐起来。“我以前住的地方女人是不游泳的,而既然我的哥哥们不认为那对优雅的淑女是安全或适宜的,我当然不会去学。” “我原本以为不会有更糟的事发生了。”他喃喃低语着弯下腰捡起子弹。“不过看来我错了。” “所以你还是想淹死我。”她的语调中带有发牢骚的意味,这是他以往从未注意到的。她勉强坐起来背对他抱着自己的双膝凝视黑暗的海湾。 “如果我真想溺死你,你大可用你甜美的南方小屁肌赌我早就成功了。如果你再叫我一次该死的北佬,我就可能真的这么做。”她坐着不动的当儿,他已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了。 “起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刚才我开的几枪你父亲的船也许听不到,但其他人却可能听到,而我不愿待在这看是谁听到了。”他伸手要扶她站起来。 她看看他,然后抬高鼻子望向海湾。 “你想再游一次吗?” 她眼睛睁大转过头,视线和他相锁。紧张的气氛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她看向他仍伸出的手。 “不要惹恼我。”他警告道。 她握住他的手站起来,拍掉湿透衣服上的沙子。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她从头到脚湿透,这使他想起……“告诉我一件事,莉儿大小姐。既然你不会游泳,干么还要从船上跳下来呢?” 她将背后的裙据拉向前,好拂去其余的沙子。“我本来是想跳到水桶上的。” “这不是我要问的,你到底为什么要跳船?” “我晕船。”她呢喃道。 他思索了一会儿她的答案,希望能在其中找出一些逻辑上的关联——可是却徒劳无益。 “所以你宁可选择溺死自己,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告诉过你我的目标是水桶!” “让我说说看对不对。”他倚向来福枪。“你晕船了。” 她点点头避开他的视线。 “所以你宁可飞过枪林弹雨跳入河里,也不愿待在船上忍受胃部的一点不适,而且不顾你不会游泳的事实,期望能抱住一个桶子。” “那不只是一点不适,而且那时这样做并没有错。” 他哼了一声。 她转过头看着他。“事实如此,真的!” “你也许真的如此觉得,不过那仍是个愚蠢的主意。” “那你何不干脆不要管我了!”她飞快地转身,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般双臂交叉置于胸前,一副不用可怜我的样子。 “需要一个十字架和一些铁钉吗?” “我恨你!” “很好,将这些力气用在你娇贵的小脚上,我们出发了。”山姆将来福枪背在肩膀上,转身开始向东北方走去。 但没多久他便发现她并未跟在他后面——没有低语、哼歌、喘气的声音,也没有她跌入附近灌木丛里的声响。于是他停下脚步,开始数到十,然后二十,而当数到一百五十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得可以回去找她了。 他和她分手的地方空无一人,除了一个低陷的沙坑之外。海滩上一片黑暗,唯一的光线来自天上一弯细细的上弦月。他的视线搜寻着沙滩连接丛林的地区,随即看到了她。她靠在一棵椰子树下坐着,膝盖靠在胸前,头则靠在膝上休息着,一只小指正在剔着牙齿。 这幕可怜的景象令他摇头,一面又想着自己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她像是感觉到他的存在似地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他走向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 “我想回家。”她对着膝盖发牢骚。 他没有回答她。 “我想睡在一张床上,我想吃真正的食物,我想洗澡。最重要的,我想刷掉这些愚蠢的肉屑。” “你说完了吗?” “我不知道。” 山姆等着。 她坐起来,背压向树干,不过视线仍停留在海湾上。“他们有可能会回来吗?” “不会。” “你要怎么处置我?” 他大笑。“我知道就好了。” “你不能带我回家吗?” “打消这个念头吧!” “拜托你。” “你以为我是谁?某个罗曼史小说里的英雄吗?告诉你,放弃吧,太危险了。而且时间也不够,我必须回我的营区,我还有一堆工作等着要做,现在快起来!” “我想回家。” “起——” “我想洗澡。” “来。” “我想刷牙。” “马上!” 她的背突然僵直,她别过头不看他,将她的鞋跟更踩入沙里一些。 “我说现在!” “不要。” 他摔掉手中的来福枪,向前迈了一大步抓住她的肩,然后粗鲁地将她拉起来靠在树干上,在距她的脸一英寸处咬牙道:“听着,你这被宠坏的小鬼,再发一次有关你牙齿的牢骚,你就不会有任何牙齿可以刷了。现在你要起来,要走路,而且要很安静。” 她抬高下巴。“除非你告诉我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去庞安德的营区!”他咆哮着。 “他不是另一个叛军的首领吗?” “对。” “你要怎么做?把我卖给他好要求赎金吗?” 山姆瞪着她,继续在她布满泪痕、可怜兮兮的面孔前挥舞他的拳头;然后她的话发生了作用。他刚才居然说她愚蠢?他自己才是个该死的笨蛋! 她刚给了他一个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这下他别无选择只好带她一起走了,他可以让安德拿她去要求赎金!毕竟安德和古贵都一样需要钱,而且安德的营区里没有像路拿上校一样的人,山姆和柯吉姆都得到军官的待遇,他们不会让她发生任何事的。这主意太完美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想到这点。一定是受了热气及这里疯狂古怪的女人的影响,因为他心里那个芝加哥街头孩子是绝不会错失这种机会的。不过,他想岁月对任何人多少都会有点影响,也许是因为他已经老得无法应付这种事情了。 不过他会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再来担心,而在那之前他有个新计划:负责她的安全。毕竟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且还是他的美国同胞,此外他还能从中获得一点小利。庞安德会给他一些红利赌金的一部分。这一切简直太完美了。 “你在看什么?”她机警地望着他。 “没什么,赖大小姐,没什么。”山姆微笑着放开她的肩膀。“庞安德和我保证会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你父亲的身边,我们现在出发吧,动作愈快就愈早回到家。”山姆一面看着在前摇晃走着的她,一面想着他也可以愈快拿到奖金。 ------------------ 由aginn校对,由世纪童话录入。转载时请保留此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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